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嗜睡咩咩】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银魂]回首不见身高差 作者:初之空 ◇◆文案◆◇   一句话总结:这是一个寻找一厘米身高差的故事【弥天大雾】   鹤子曾经只是希望守在高杉身侧最近的地方罢了   哪怕他们前进的道路上什么也没有   只要他回头,便能看见她   只要他回头   论《倒追男神的错误姿势》《没有身高差怎么谈恋爱》以及《如何拯救男神的白月光》   ◆◇食用前的注意事项◆◇慢热预警   正文已全面完结,纯HE番外于九月开始更新   一切原著人物、剧情、台词皆归《银魂》原作者——   空知英秋所有本文纯属自娱   JOY就是攘夷   男主高杉无误   有文艺有吐槽有虐心有恶搞   就是没节操   脑洞太大收不住,被原著打脸妥妥的   当成平行世界来看可破   天窗已开,随时都可点叉逃生,我们有缘再见   内容标签:少年漫银魂情有独钟怅然若失   搜索关键字:主角:鹤子,高杉晋助┃配角:坂田银时,桂小太郎,坂本辰马,吉田松阳,鬼兵队,胧,信女,天照院奈落,天人,幕府┃其它:攘夷 ☆、厨房重地,矮子免进   ——鹤子觉得自己在这个乱七八糟的世道上摸爬滚打了十四年,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能反映当今社会污浊风气的鸡蛋烧。      时值六月,气温随着临近盛夏而节节攀升,连树荫都被午后的骄阳稀释了不少,有气无力地趴在地面上。城里的居民统统都躲到了自家的后院里乘凉,但设于城西郊寺院的新兵营还是得照旧顶着烈日练兵,自前庭传来的口号声稀稀拉拉宛若被狗啃过一样,聒噪不休的蝉鸣听起来都比他们整齐。      她现在倒是宁愿被拎去挥刀五百下,甚至是围着全寺跑五十圈歌颂青春都行。      一个箭步冲到水池旁,鹤子麻利地推开木窗,滚滚黑烟顿时涌灌而出。拧开水龙头,焦黑的鸡蛋烧在面目全非的方锅里朝她嘶嘶地尖啸,白烟随着嗤的一声犹如不甘的怨灵一般腾空而起,扭曲半晌才愤然地消散不见。      见鬼了,她真是头一回见到如此愤怒的玉子烧。      “安心地成佛吧。”      鹤子在锅中注满水,小声地嘀咕道。      要找人复丨仇的话也请找那个矮子吧,她最近已经够睡眠不足的了,拜托。      “喂——”背后突然传来某个罪魁祸首不情不愿的声音,介于孩童和成年人之间的嗓音因为处于变声期而略微沙哑,就像是竹子上的细毛刺一样,刮得人微微生痒。      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高杉虽然明知道自己犯了错但还是死犟着的蠢脸,额前紫色的碎发被汗水浸透软趴趴贴在额头上,闪烁不定的绿色眼眸屡屡瞟向她身后早已气绝锅中的鸡蛋烧。      她慢慢摇头,痛心疾首:“已经没救了,不用看了,你就让它安心地去吧,小助子。”      对方的声音中毫不意外的出现了裂缝:“谁是小助子啊!”      “好好送它最后一程吧。”      鹤子置若罔闻,将锅刷递向非常努力地端着冷淡表情的高杉。      那个竹刷在厨房历经百战,磨得跟上一位辞职的厨师大叔的脑门一样光秃贫瘠,油腻腻地闪烁着光,拿起来便是一股扑鼻的洗锅水的味道。      高杉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但在察觉到鹤子的视线之后又猛地止住了脚步,僵了半晌,这才硬着头皮伸出手,谨慎地以指尖拎起刷柄,鼻子一皱,嫌弃的神色遮都遮不住。      明明是让对方收拾自己创造的残局,她却诡异地产生了一种近乎逼良为娼般的负罪感。      鹤子无语地望着高杉僵硬着身体走至水池旁,一动不动地站了半晌,这才视死如归般地将手伸向漂浮着油汪汪的鸡蛋烧残骸的锅水。      她几乎都想捂住脸投降说算了,我们交换工作吧,我洗锅,你煮饭。但通过这两天对高杉的厨艺有了深刻及惨痛的认识之后,她还是明智地放弃了这个提议。至少他再怎么熊也不能把锅刷穿吧?最后的几颗鸡蛋已经被糟蹋过了,无论如何还请高抬贵手放白米一马。      这年头什么都在变——除了持续勤奋上涨的物价。      而那几颗跟金子一样珍贵的鸡蛋,原本是鹤子难得良心发现打算给最近眉毛都快愁白了的营长大叔补补身体的。若是将现在这个焦炭一样的迷之物体呈上去的话,说不定会直接被冠上投毒的罪名拖出去斩了吧。      鹤子觉得很忧伤。      明明只是在煮味增的功夫拜托了高杉翻一下方锅里的蛋卷,噌噌几铲子就能搞定的事,偏偏就被他搅糊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糊,简直就跟这个国家的未来一样乌漆抹黑不见一丝光明。      如果只是普通的物理性烧焦的话,她还能秉持着绝不浪费食物的信条将那个鸡蛋烧吃下去,可惜神奇地被对方加持了诅咒属性。      开什么玩笑,她的目标是奢侈地活过六十岁然后挑选个黄道吉日成为大江户第一个吃馒头撑死的女人。      被迷之生化武器干掉这种意外符合她旧职的死法,她绝对敬谢不敏。      至于高杉晋助这个烫手山芋是怎么被扔到她手上的,还得追溯到大概三周前。      *      “鹤鹤鹤鹤鹤子……!!”      当招兵处的光杆处长激动地嗷嗷叫着跑进厨房时,她正一脸严肃地盯着躺在缸底、需要倾斜角度才能舀起来的白米,默默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发挥老百姓无穷的智慧、勒紧裤腰带熬到下次补给运输队的到来。      上次那些坑爹的家伙信誓坦坦保证会将白花花的大米送到,但转身就将新兵训练营这边急缺的物资转给了藩正规军的第二番队——要给也好歹给在最前线拼死奋斗拖住敌人的第七番队吧,送那群拿着武丨士丨刀只会摆漂亮的架势、整天就窝在后方逞能的贵族子弟队是几个意思?      想到这里鹤子就觉得自己有点久违地手痒。      于是光杆处长跨过门槛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鹤子对着那一小半缸大米呵呵呵地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的模样。      “咳,”他咳嗽了一声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张口说话,面前就递上来一杯水。      “把嘴里的痰吐掉了再好好说话。”鹤子瞥他一眼,双手抱胸在水池旁站好。      “……”沉默了一会儿,他终究还是先喝了一口水润润早已冒烟的嗓子,“我招到人了。”      他应该在这句话前面加上俩字:终于。      光杆处长,顾名思义就是指他一个部下都没有。只不过在这个把全新兵营的人拉出来溜一圈也凑不足百人的情况下,没有废掉形同虚设的招兵处就已经很不错了。      上一次招到新兵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来着?      鹤子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然后果断放弃了这种无用功。      “是吗?那真是恭喜啊。”      对方顿时就红着脸扭了起来,“哪里哪里”地摆着手。      没有人在夸你好吗?!      看在对方一扫之前的沮丧颓废,难得喜笑颜开的份上,鹤子忍了忍还是叹了口气将吐槽憋了回去。      她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共招了多少人?”      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现在早就不流行攘夷了,倒幕浪潮的巅峰也已过去。那些曾经威风凛凛地挎着刀高喊忠君爱国口号的攘夷志士,几乎死的死伤的伤,不是直接交代在了尸骨遍野的战场上,就是葬身于近年闹得举国上下鸡飞狗跳的宽政扫荡中。      是个明白人就知道,攘夷军已近末路。      光杆处长一下子就顿住了,然后清了清嗓子,摆出自己最严肃的表情凛然道:      “三个。”      鹤子差点一口水就喷了出来。      对方却完全不在意,在接下来抒发了一通自己对于国家未来有望的激动和喜悦之情之后,便双手背在身后哼着小曲走了出去,为迎接新人入伍做准备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      光杆招兵处处长的办事效率很高,当天下午就将人领了进来。      虽然说不是什么大事,但新鲜血液的加入还是在营里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轰动。      身为炊事班仅剩的成员,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每天都忙得团团转的鹤子并没有什么多余精力跑去围观,新兵入伍对于她来说也不过是需要多考虑三人的口粮要怎么挤出来罢了。      更何况这个营地撑死了也就这么些人,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互相的脸都看腻了,新面孔绝对抢眼球,不用特地费心思去认。      那三个新人鹤子隔天发饭团的时候就见了一次。      总结起来的话就是:矮子、卷毛、以及……漂亮的花姑娘。      一时被美色所惑,她偷偷地给对方塞了一个最大的饭团。      以至于她两周后被突然召去了营长大叔那里时,还以为是有人检举告发了她之前的滥用职权。      炎炎夏日,蝉鸣绵延如线,仿佛要跟午后的炽阳对着干似的,光线越猛烈它就越在阴影处叫得欢,特别烦人。      鹤子跟着传令兵左拐右拐,路过藏经殿练兵场,穿过竹林回廊,又绕过池塘石桥,最后才在寺院最北边依山而建的一座庭院前停住了脚步。      如果那个大叔敢克扣她工资的话,她就将对方曾经因为一个馒头而嚎啕大哭得不能自己的糗事爆料出去,保证这件事在第二天就以光速传遍全营甚至传遍城下町,让他享受一下身为名人的待遇。      鹤子没什么紧张感地跨入禅意悠然的前庭,沿着白石铺就的小径一路行至营长大叔日常办公处理军务的和室,然后意外地发现房间外的走廊上多出了两个身影。      漂亮的花姑娘面含忧色地望着和室的方向,似乎对于里面的进展十分关心。那个头发堪比鸟窝的卷毛则是坐在门边,脑袋一点一点地抵着门框打瞌睡,怀里还是抱着他那把万年不离身的武丨士丨刀。      装睡倒是装得挺像的。      当鹤子行至门边时,那个先前一直靠着门框装死的卷毛突然间睁开了眼睛,没什么表情地望了她一眼。      鹤子几乎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对方抱在怀里的刀。      嗯,刀还好好地呆在鞘里呢。      她放心地拉开纸门进了房间,直至重新合上拉门,她都能感到对方扎在自己背上的视线。      ——“鹤子,你又忘了通报了。”      如果是平常的话,迎接她的一定是营长大叔无奈的声音。但这次不同,愁眉苦脸的营长大叔几乎都没时间理她,关顾着调解两个熊孩子之间的斗争免得两人趁他不注意时又死掐到一起去了。      而这两位当事人,一位是全军营都闻名的作死小能人,身为上级武士家庭次子的小田切高虎,特长是用鼻孔看人拉仇恨,另一位则是入伍不到一个月却把营里能得罪的刺头几乎全得罪了一遍的新人,名字她还没记住,特征包括矮,以及矮,还有矮。      这两人凑在一起能擦出什么激情的火花,鹤子表示自己一点都不惊讶。      青春期的少年精力旺盛,发泄途径不外乎就那么几种。身处雌性生物没几只的军营,他们没有将标准降低到能够和对方对上眼的程度,而是选择了更为直接暴力的手段。      打打架原本没什么,但麻烦就在这是军营,严禁私斗。      更麻烦的是,从伤势上来看,小田切高虎似乎是被对方压着胖揍了一顿,脸颊肿得老高,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衣服都破了几处。相比之下,另一方只是看起来在地面上打了几圈滚,沾了一身灰罢了,此刻正一脸写满死不悔改地杵在一旁当雕塑。      小田切高虎是上级武士家庭之子,欺负人了得从轻发落,被别人打了得严惩凶手,哪怕十之八九是他找茬在先。      鹤子陡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仿佛要应征她的猜测似的,营长大叔清了清嗓子:      “鹤子啊,我听说你们炊事班最近挺缺人手是吧?”      不是挺缺,而是急缺,非常缺,缺的不得了。      鹤子专心地低着头研究榻榻米的纹路,一言不发。      “这一位——”营长大叔避过小田切高虎不谈,爽快地一巴掌拍上另一个家伙清瘦的肩膀,仿佛没看到对方冷得能掉渣的脸色,继续说了下去,”是最近才加入了我们新兵营的矮……高杉晋助。”      ……你刚才说了矮吧?绝对绝对说了矮吧喂——!      无视她溢于言表的吐槽之色,营长大叔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一样舒慰地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这一个月我就把他交给你了。”      眼都不眨地就将那个矮子扔到她这里受罚了啊啊啊啊啊!!      当初因为营长大叔可怜巴巴地望着她而没有直接抗议出声是鹤子这辈子最后悔的几件事情之一。      后来经事实证明,那个叫什么高杉晋助的,根本就不是来厨房帮忙的,说帮倒忙都是在夸奖他。      他就是一祖宗。      得供起来的那种。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的矮杉坑_(:з」∠)_ 让你们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我知道,看到我更新了简直就是有生之年系列 莫名有种骄傲的情怀在胸腔里荡漾【快够 不管是新读者也好,还是早就看穿了我的真面目的老读者也好,接下来这篇文也请多多指教了 让我们一起愉♂快地跳坑吧【尔康手 附上人设,不嫌弃我的画工渣的坚强人类请戳:鹤子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夏天天亮得早,四点多钟时太阳就已经出来了。到了七点,好不容易沉淀了一夜的微薄凉意早已随着朝露一起蒸发得干干净净,空气干燥剔透,层层叠叠的山林在日光的照耀下愈发显得葱翠欲滴。      估计是天热的缘故,在军营门口干等了将近半个小时的鹤子表示有点想砍人。      或者砍腿也行。      于是乎,五分钟之后的新兵宿舍接连响起了一片少女式的尖叫,此起彼伏,连绵不绝。发出惨叫的不是别人,正是被杀到的鹤子吓得花容失色、慌忙扯被单遮掩自己身躯的众多无辜路人。      鹤子面无表情地逆光站在门口:“那个矮子呢?”      士兵甲哆哆嗦嗦地指了指隔壁,然后嘴角微抽地望着鹤子砰的一声重新合上门。      他屏息等待了半晌,却并未等来预期中的暴风雨。      “你个混——”鹤子一把扯开隔壁的纸门,涌到嘴边的问候却在瞥清了眼前的景色时硬生生地石化成一块一块的,砸落在一片死寂的和室里发出空落落的回音。      如墨晕染般的青丝滑落肩头,洁白如雪的和服领口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对方似是完全没有料到会有人在他换衣服的时候闯进来,回首望来的茶色眼眸中闪烁着惊愕的光,连睫毛的轮廓都被晨光勾勒得纤毫分明。      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般,鹤子顿时就软了下去,一塌糊涂溃不成军。      “对……对对对不起!!”      她猛地闭上眼睛转过身去,砰的一声摔上拉门,然后死死把住门口:      “放心吧,在你换完之前,我不会让人进来的——哪怕需要踏过我的尸体。”      她肃然起誓道,顿了顿,又以近乎慈祥的柔和声调接着说了下去:“当然,我不会告诉别人你身为女子的事情的。”      ……会闯进来的只有你吧口胡!还有你已经进来过了啊喂喂喂!      桂差点就没绷住直接开启了吐槽模式,然后才猛地反应了过来:      “等一下,鹤子殿下!!你有一点弄错——”      鹤子小声地笑了起来:“不用那么客套的,叫我鹤子就可以了。同为女性,互相关照是应该的。”      “所以才说了等一下啊啊啊啊啊——”      等高杉晨练完回来时,见到就是以下这么一副场景:      “身为女孩子和这些臭烘烘的家伙共宿一屋一定很辛苦吧?你要不搬来和我住?我那边有一堆空房间,而且还免费提供热腾腾的早餐喔。”      这是苦口婆心自动开启了柔光模式的鹤子。      “不不不,鹤子,你误会了,我真的不是女人。”      这是面目纠结但仍努力保持风度的桂。      鹤子露出一副“我懂啊”的样子,肃穆地点了点头:“隐藏性别扮作男人的确会方便很多呢。”      桂略显痛苦地别过了脸:“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必多说了,我都明白。性别这种东西相当片面,对于他人不能以区区男女分别,桂子你悟得真透彻。”      鹤子更感动了。      “不是桂子也不是女人,是假发……不,我是说,是桂!”      蹲在井口旁刷牙的银时笑得直呛泡沫,全程无视了桂几乎能够烧穿他的求救目光。      真是无能啊,假发,将这个笑得卷毛乱颤的家伙推到井里去不就得了。      高杉在心里冷笑一声,终究还是忍无可忍地对着鹤子说道:      “虽然长着这么一张抱歉的脸,但你纠缠的这个家伙确实是货真价实的男人。”      鹤子眼神诡异地看他半晌,突然间伸手像母鸡护崽一样将桂护到了身后:“你验过货了?”      高杉:“……”      看他沉默不语只当他是默认了的鹤子咬牙切齿:“你个禽兽。”      高杉差点没握住自己手里的竹刀。      至于银时,他没栽进井里就已经很不错了。      *      基于种种原因,当鹤子和高杉出发抵达街市时,已经是将近一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自幕府在列强的施压下开国以来,不断涌进来的外国文化便逐渐渗透至社会的各个层面,其中尤属灵活的商人适应得最快。散落在城外的村落因为地处偏远仍保持着传统,城下町的武家区还固执地死守着武士的尊严,但商业区的街道却已经拉起了电线杆,整整齐齐列在平整的街道两旁的店铺建筑中甚至出现了零星的便利店,散发着令人忍不住想要驻足的空调冷气。      “我记得今天是休息日。”      不远不近跟在鹤子身后的高杉硬邦邦地开口。      “我也记得跟你说过炊事班今天是不休息的,有一大堆东西得买呢。”      她一边确认着手里的购物清单一边漫不经心道。      亏她还特意叮嘱对方明天一早六点半在大门口集合,结果还是被对方放了鸽子。      鹤子转过头:“怎么了,你有时间一大早爬起来练剑,却没精力出门一趟采买物资吗?”      高杉默不作声地移开了视线——这家伙刚才死活要先去冲凉换下被汗水浸透的衣服,弄得她只好把事先制定好的出发时间一再延迟,现在就算赶到超市打特价的现场,东西也可能早就被卖完了吧。      想到这里鹤子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算了算了,她不跟身高没过一米七的矮子计较。      “我们接下来要先去中之町的渍物屋买腌菜。”      然后还要去打酱油打醋买油买味增买清洁剂买菜刀等等等等。当然,他肯定会不耐烦,所以先不告诉他。      虽然她也不期待对方能帮上多大忙就是了。      ……      ——“多谢惠顾,请慢走。”      灿烂到几乎耀目的夏日高高地占据了碧空,电子门随着清脆的门铃在身后合上,鹤子一边读着手中的□□一边提着刚买好的酱油味增走出超市,哀叹着自己完全跟不上物价上涨趋势的荷包。      高杉这家伙的画风和超市内疯狂抢购的主妇大妈们实在不符,于是在迷之负罪感的驱使下,鹤子便干脆打发他去买菜刀,并约好了之后在十字路口的电线杆旁汇合。      当她买完东西赶赴约定地点时,却有些意外地发现对方已经等在那里了,表情高冷地提着手里的购物袋,再配上他身后那跟贴满小广告的电线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让鹤子想笑。      这些年来商家越来越会耍滑头,比起注重提高商品的质量,他们反而学起了卖弄广告标语、偷工减料等等旁门左道。土生土长产自村里太郎家的萝卜,只要用漂亮的礼盒包装一下,吹嘘一下营养价值,再找江户某个知名影星代言一下,价格瞬间就能翻几倍。      这种小伎俩当然瞒不过当地精明的老百姓的眼睛,会花大价钱去买这种华而不实的商品的,据说也只有那些来自大城市的冤大头罢了。      鹤子对此曾表示强烈怀疑。      哈哈哈哈哈,怎么可能真的会有傻叉蠢到为了花里胡哨的漂亮外表多砸钱嘛。      “你买完东西了?”      鹤子接过高杉一声不吭递过来的袋子,然后往里面一瞄——      一把用高级绸布包裹好的檀木菜刀静静地映入眼帘。      “……”      膝盖一软,她差点就跪下了。      高杉:“……怎么了?”      鹤子痛苦地闭上眼睛:“没,我就是发现我太傻了,我真的太傻叉了,真的。”      高杉晋助真是她的亲大爷。      拨给炊事班的资金本来就紧得不能再紧,眼都不眨地花掉了“巨款”的高杉却没有丝毫的悔意甚至是抱歉的意思。不,更准确地说,他说不定完全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还认为自己做了件好事来着。      明明还是端着那副冷淡欠揍的表情,但不知怎的鹤子就是从他的脸上瞧出了“应该夸奖他,快点夸奖他吧”的信息。      鹤子颤抖着伸出手往购物袋里掏了掏:“发丨票呢?”      高杉诡异地沉默了一下:“……要发丨票干什么?”      电线杆旁是最近才刚刚立好的红色漆皮邮箱,鹤子在那一瞬间特别想要撬开箱门将自己塞进去然后被邮寄到天涯海角。哪里都行,离这个理财能力为负和马里亚纳海沟一样深的矮子越远越好。      打发他去跑腿真的是她的错。      ——啊,好想洗洗回去睡啊。      虽然这么在内心里循环呐喊了无数遍,但肩负了全营所有人的吃饭大计的鹤子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      当然,她是再也不敢让高杉自行活动四处去搞破坏了。      从干物屋里提着柴鱼片和海带出来时已临近正午,鹤子轻松地提着大包小包的货物往回去的方向走着,恨不得插上翅膀直接飞回营里然后将所有东西往厨房里一扔完事。      只剩下最后的清洁剂了。      她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道。      大中午的,大家估计都是回去吃饭了,路上的人流和之前相比少了很多。      这条宽敞明亮的街道位于城下町最为繁华的地段,地皮金贵,两侧的店铺商家都是她这种普通人一辈子都不会踏足的地方。      “大人,路上小心。”印有店家百年商号的染花布帘被撩起,同时响起的是店里伙计殷勤热络的声音。三四个不论是衣着打扮还是言行举止都十分讲究的家伙有序地走了出来,为首的中年男人虽然腰间跨有象征地位的武丨士刀,但却和出来迎送的店家主人像是商业伙伴一样地寒暄。      是武士还是商人?      算了,这又不关她的事。      鹤子只是随意地瞥了他们一眼便继续行路。      她原本以为两队人马的交集顶多就是同踩在一条道上,但和对方擦肩而过时,貌似管家的中年男人却忽然像是白日见鬼一样地哆嗦起来。      “高……高杉少爷?!”      惊惧交加的语气硬生生地在后半段扭曲成了令人起鸡皮疙瘩的惊喜。      鹤子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回头再三确认那个中年大叔的视线没有偏差地落在了身旁的某个矮子身上而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之后,终是有些犹豫地开口:      “喂,那个地中海大叔好像在叫你诶。”      而且还是 “少爷”什么的。      高杉没有理她,仿佛什么都没听见,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去,背脊挺得笔直。      ——过于笔直。      只要是习刀之人便明白,弧刃相较于直刃,不仅利于切割,受力也更加均匀,所以耐用。      “……是你的家人?”鹤子锲而不舍地追了上去,好声好气地劝道,“这么晾着人家不好吧?”      毕竟是家人。      高杉终于舍得侧眸看了她一眼,碧色的眼睛犹如冬天冻结的湖泊,看似无波却暗藏汹流。      “我早就和家里断绝关系了。”      略显低哑的声音和冰冷的表情如出一撤。      鹤子动了动嘴唇,没有出声。      说实话,她有些茫然,甚至是不解。      不远处的前方,一家三口从料亭心满意足地吃完午饭出来。身高只及父亲腰间的小鬼拉着对方的手晃啊晃的,撒娇说要吃饭后甜点,身姿温婉的母亲则是以袖角掩唇,眼中漾着柔和的笑意,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芒。      和风华绝代搭不上边的平凡脸庞,却一时让人移不开眼睛。      鹤子默不作声地望着那一家人有说有笑地离去,半晌,才轻声道:      “就算是断绝关系了,只要是家人的话……”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高杉冷冷地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那种被血缘捆绑在一起,为了无聊的武士头衔什么都能出卖的虚伪家伙,才不是我的家人。”      然后便再没回头。      鹤子微微驻足往后面看了一眼。因为离得有些远了,正午的骄阳之下,她看不清那群人的表情。      从始自终,他们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至高杉离去,都没有人追上来。      *      鹤子从最后一家铺子里出来时,一眼就望见了路旁供行人休息的长凳上成堆的购物袋。因为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堆得有点高,她差点就看漏了坐在一旁的紫色身影。      眼眸一眯,她放轻了脚步,微微猫着腰,正打算绕到对方身后时,一直望着对面的高杉却突然开口:      “你在搞什么鬼?”      他转过头,眼里明晃晃地写着“你脑袋被门夹了吗?”的神色。就算他长得再怎么好看,也掩饰不了他欠揍的事实。      鹤子面不改色地直起腰来点点头:“你说的没错。”      她将手里的养乐多往前面一递:“我的确是脑袋被门夹了才会想要犒劳你这个只会帮倒忙的矮子。”      这家伙在路过贩卖养乐多的饮料机时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甚至之后还在摆着养乐多的便利店橱窗前黏黏糊糊地停留了好一阵子,想不注意都难。      高杉难得愣了一下,随后嘁了一声别开脸,表情嫌弃得紧,却还是接过了她手中的养乐多。      至于她为什么会一时脑袋发抽……      谁知道呢。      也许只是因为她突然发现这个家伙也不是太让人讨厌。      也许他曾经是哪个有钱人家嚣张跋扈,我行我素,不管是佛祖还是将军都不放在眼里,完全不知民间疾苦的的大少爷。      但现在他却只能对着货架上的养乐多上非常努力地装出一副无所谓的高冷模样。      她才蓦地意识到,和家中断绝关系跑来参军的这个家伙,从某种方面上来说,已经在社会上没有了位置。      在由幕府统治了两百多年的森严阶级社会中——      他什么都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的矮杉就不好调戏了,一点都不好玩【惆怅脸←←喂 果然还是想趁着对方还没有完全长歪,能多调戏一把就多调戏一把 无法忍受矮杉崩坏的话,现在还来得及机智地跳窗求生喔【严肃脸 ☆、有些亲戚总是不请自来   是什么时候注意到那群乌鸦的存在的呢?      犹如死亡的阴影一般毫无预兆地出现,那些贪婪的家伙仿佛嗅到了风中即将弥漫开来的血腥味,扑棱着翅膀落在刑场周围的竹篱上,乍眼望去尽是黑压压的一片,丑陋得令人心生腻然的厌烦。      ——那大概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她正处于低落的失业期,为了寻找工作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只要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破坏人家家庭的活儿,她都一概接下,绝不挑剔。但哪怕要求放得这么低了,她还是连饭碗都摸不热,想想就很忧伤,觉得这世道真是冷酷冷情无理取闹。      在鹤子走投无路觉得自己搞不好真的得重操旧业时,和她一起窝在破庙里躲雨的卖药郎好心地给她指了一条路。      “和我同村的太郎在山脚下的镇里工作,你可以去投奔他试试。”      “只有十二岁的小鬼他也收吗?”      “哈哈哈,放心吧,他那边最近急缺人手,平常连喝口酒的时间都没有,忙得团团转呢。”      “……缺人手?”      如果不是清楚对方是个能把小感冒直接医成绝症的江湖庸医,她搞不好真要以为对方是哪个拐卖小姑娘的人贩子了。这种显而易见的谎言就连庙里瘦骨嶙峋的老鼠都不会信。      发呆了半晌,对方忽的叹了口气。      “战火纷飞的年代什么都缺,但只有一样东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少的——特别是最近。”      沉肃的神色转瞬即逝,抬起头来时,那个庸医已经恢复了平常没心没肺的表情,冲她眨了眨眼睛:      “你怕不怕遭报应?”      答案简单得令人想笑。      就算怕,她也会说不。      于是才有了几日后刑场上的这一幕。      行刑的时间设在正午,理应是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刻,但那天却是实沉沉的阴天,连风都不安,空气中沁着丝丝凉意。      哪怕有下雨的兆头,全镇的居民还是将临时设于河堤上的刑场围了个水泄不通,被层层竹栅拦在外面,伸着脑袋踮着脚尖地往里瞧,就只为了争得最好的观赏席。      “这是这个月的第几个了?”      一个商人揩了揩脑门上并不存在的汗珠,低声问道。      周围全都是人们窃窃私语的嗡鸣,又害怕又兴奋。      “第四个了吧?”“不不不,是第五个。”      “这次的这位可不一样啊,据说曾是个名动天下的尊攘思想家呢。”      当狱卒押着犯人入场时,仿佛某种信号一般,先前还躁动不安的人群全部沉静了下来,犹如被抚平的水面一样,连丝涟漪都没有。      整个刑场鸦雀无声。      跪在草席上的是一名中年男子,发髻散乱,胡子拉碴,松松裹着褴褛囚服的清瘦身躯如芦苇一般微微弯着,眼神却沉稳。      高高举起的刀身在阴沉的苍穹下折射出冰冷的光,行刑人调整着刀刃的角度,对准了罪人谦顺弯下的脖颈。      “最后有什么遗言吗?”攥紧刀柄,蓄势待发的手臂上隐隐有青筋突现。      这是行刑前的惯例。      始终安安静静跪坐在草席上的男人笑了笑:      “劳驾了。”      随后鲜血爆射,人头应声落地。      嘶哑凄凉的啼叫忽然间划破了刑场的上空,沉寂了许久的乌鸦集体躁动起来,墨黑的翎羽纷纷而坠,不详的凄厉鸣叫回荡在空中久久不散。      “发什么愣呢,新人,赶紧的,轮到我们干活了。”      旁边忽的传来一声低斥。      鹤子怔了怔,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在发呆。      “是!马上来。”      她是处理尸体小队中光荣的一员。      因为晦气,没什么人想干,又因为最近的宽政扫荡将市场需求推向了新高度,这份工作才落到了她的头上。      工资不错,工作内容也不要求什么技术含量,照理说没有挑剔资格的她应该心怀感激地接下。      但估计是失业大神的诅咒太深了吧,这份工作她最终还是丢掉了。      “怎么了,怕遭报应吗?”      辞职离去前,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前辈曾这么嗤笑道。      一个一个都不知道是不是吃错药了,老是往报应上扯淡。      鹤子将热腾腾的馒头包好小心地揣进怀里:“报应的话已经有了哟,每天吃不香睡不着什么的,睡眠不足可是女人的天敌。”      头颅头颅头颅,头颅满天飞,简直阴魂不散。      特别是那个中年大叔的脸。      那副从容的表请,实在是太过安详,简直不符合一个死者该有的姿态。      *      “咿啊啊啊啊——!!Hels……Helps me!!”      从寺里的偏院爆发出高分贝的扭曲尖叫,惊起山林里一片飞鸟。      鹤子淡定地放下捂住耳朵的手,淡定地循着声源望去,一个银色的身影正扒着房梁没出息地瑟瑟颤抖,木屑都被他扣下来好几层,簌簌掉落在蟑螂疯狂往室外奔涌的地面上,黑压压蠕动着的一片,看了就令人肠胃打结。      明明之前都已经警告过他了。      “怎么了?!”      正在外面卖力地扇着烟熏的桂在一片混乱中扯着嗓子问道。      “没什么,”鹤子一扫把挥开一群慌不择路窜到她脚旁的蟑螂,在银时“咿咿咿不要往天上打啊你个混蛋!以为是高尔夫吗口胡!”的惊叫中严肃回答,“再扇得卖力点。辛苦你了,桂子。”      这个牌子的熏蟑片真不错,效果简直良心,让人感动不已。      “不是桂子,是桂啊啊啊!”      不知道是不是被室内打仗般的紧张气氛影响到了,桂扇起来特别卖力。      密密麻麻从各种缝隙洞口里神奇地相继涌出的蟑螂群加快了往外边逃窜的动作。房梁上的那只卷毛嚎得更加惊心动魄了。      “这样子就不行了吗,银时?你还可以更有出息一点。”      银时身旁的高杉毫不留情地开口就是嘲笑。      “……”      你这家伙是什么时候飞上去的啊喂!冷笑个屁啊,你还不是一样怂!      鹤子握着扫把往上看去,发现在房梁上呆着的不知何时变成了两个人。      银时毫不退让地摆出了一样欠揍的表情:“哎哟哟,这不是高杉君吗?怎么,你也上来了?不会恐高吗?”      高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样的高度倒是正好,可以将你那副丢人的蠢样尽收眼底。不扯着喉咙继续学鸡叫了吗银时?”      “哪里哪里,和一下子就飞上来了的高杉君相比差远了呢,明明短手短脚的,这种时候倒是动作很快嘛,阿银我都看呆了,真不愧是高杉君。”      银时在“短手短脚“这几个字上加重了读音拖得老长。      “嗬,也就是说你认输了?”高杉意外地冷静,逮着机会就挖坑。      他扬了扬眉,碧色的眼眸中闪着得意的光:“一百三十二胜,一百三十一败,现在是我领先。”      “等……等等!这次不算!比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阿银我怎么不知道?!高杉你耍赖!老妈——高杉耍赖!”      炸毛的银时顿时就将附带嘲讽效果的敬称抛到了脑后。      正当鹤子疑惑着谁是老妈时,已经将蟑螂熏跑得差不多了的桂提着扇子走进来:“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在这种干活的关头吵架,给别人添不必要的麻烦可不是武士的作为。”      他还特诚恳地跟鹤子道歉:“抱歉鹤子,那两个家伙从以前起就是这样,还请你谅解。”      ……结果老妈是你啊啊啊!      鹤子以眼神吐槽道。      待在房顶上巍然不动的高杉看了银时一眼:“刚才你自己亲口说的,需要我帮你回想一下吗,银时?”      略显沙哑的声音三分认真七分戏谑。      说着,他要把银时往下面踹。      银时死死扒着房梁:“好汉手下留情!我什么都记起来了!真的什么都记起来了!包括高杉你偷偷参加养乐多形象大使设计大赛,但作品连初赛都没通过这些事情我都记起来了啊我发誓!”      高杉的脸顿时就黑了:“这些事情给我忘掉。”      诶?好像突然间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真相。      话说给养乐多设计形象大使是什么鬼啊!又不是裙带菜爱好者:朽木白【哔——】,跑错片场了啊喂!      鹤子都快被两人逼成吐槽役了。这明明不是她的设定。      他们现在打扫的这间部屋是为了给武器开发部腾地方。对方之前的工作室在试验中被炸掉了,不得已之下只好另寻落脚处。而这场爆炸的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正是非常贤惠地从屋子里的这头奔到那头擦地的桂。      桂因为在炸药研发方面有着突出的才能,被武器开发部的部长看上了,抱着营长大叔的大腿鬼哭狼嚎好不容易才成功挖了墙角。对于手上这块只要稍经打磨日后必能大放异彩的原石,开发部部长疼惜得不得了,几乎是任着他放手去做试验。      武器开发部,和她统管下的厨房相比只是好上那么一点点,人员两个手就能直接数完。但正因为大家都是冷门得不行的部门,惺惺相惜之下,鹤子就干脆地答应了帮他们清理新的工作室。      高杉作为炊事班目前仅剩的成员,自然是被一起拎来了——说实话,她觉得这个破坏狂当初应该被扔给武器开发部才对。      桂则是自告奋勇前来帮忙的好孩子。      银时……他原本应该跟着大部队一起负重登山,但不知怎么回事,这家伙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地翘了班,跑来这里偷闲顺带看高杉笑话,然后不期然地被反将了一军。      等到忙活完毕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了。      开始正儿八经地干活之后,银时很干脆地就找了个借口跑路,清洁的主力还是她和桂。忙到后半段时,桂又被武器开发部部长叫走了,现在只剩下她和高杉了。      鹤子将满满一袋垃圾郑重地交到高杉手里:      “扔垃圾就拜托你了。”      她相信,从这里到垃圾桶的路上,高杉还是弄不出什么幺蛾子的。      然后在一分钟之后,非常惨痛地意识到了自己究竟有多么天真。      高杉一脸嫌弃地拎着黑色的垃圾袋还没走出门口几步呢,幺蛾子就自己找上来了。      这个幺蛾子穿着当掉能抵全营好几天生活费的纹付羽织袴,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钱多好打劫似的,腰间别着的□□比起实用更注重装饰,鎏金透雕的刀镡一看就知道很值钱,绝对值得抢。      “好久不见。”      幺蛾子兄扬起下巴,嘴角扯出几分凉薄的笑意,群嘲技能全开。      原本看到对方不拿钱当钱的奢侈作风还有几分犹豫的鹤子,当机立断地下了判断:绝对是高杉家的。      自从上周在街上偶然遇见之后,她就一直在想高杉家的人会不会再出现呢,现在果然来了。      “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幺蛾子兄装似无意地瞥了一眼高杉手中的垃圾袋。不知道为什么,鹤子就是从对方弯起的眼眸中读出了“看到你过得不好我就放心了”的信息。      赶着去扔掉垃圾的高杉:“……你谁?”      幺蛾子兄:“……”      鹤子:“……”      不说她都忘了,论起拉仇恨,她身旁的这位绝对无人能及。    作者有话要说:  爆字数了 剧情挪到下一章_(:з」∠)_ 我可是要努力成为章章三千字的女人,怎么可能败给爆更君! 最近的漫画信息量好大,每次都看得心累 这种又想给猩猩寄刀片又想给他寄刀片的心情是怎么回事_(:з」∠)_ ☆、虎落平阳不一定被犬欺   其实幺蛾子兄真的挺不容易的。      在彻底冷场的情况下他还能顶着高杉不耐烦的目光自说自话,非常积极地用自己的热脸贴对方的冷屁股,愣是将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缘由和与对方之间的恩怨情仇理了个通顺,全程还保持着那副高高在上鼻孔看人的姿态,实在是个人才。      幺蛾子兄穿得这么花里胡哨是有原因的,才不是想故意气一气某人顺便气死最好,他现在是高杉家的长子——过继的——身为高杉家伟大的继承人,自然得跟家族来往多年的生意伙伴吃吃饭,聊聊天,顺带宣布一下高杉家的未来家主换人了,好让对方有个心理准备。      鹤子觉得高杉家的动作挺利索,身为独子的高杉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将这位据说是高杉某个堂兄的家伙收为了养子,不愧是经商的,效率就是高。      若是没有能继承家业的子嗣,就会被剥夺辛苦挣来的武士头衔,沦为下级阶层。收养养子虽然会被削减俸禄,但至少还能守着武士的身份,等待再次翻身的机会。      这种做法不管怎么看都合情合理,但就是让她有点不舒服。      “真是没想到啊,你这家伙竟然真的跑到这种偏僻的乡下地方来参军了,当初听伯父大人说起时我都不敢相信呢——哦,对不起,我忘了,现在该称呼为父亲大人了。”      幺蛾子兄嘲讽的模式不外乎就是那么几种。      总结起来就是:啊哈哈哈哈哈哈,我愚蠢的弟弟哟,你也有今天,真是大快人心。你还记得当年大明湖畔被你踩进泥里完全不当一回事誓要干掉你的堂兄吗?今天可算让我逮着你了,不连本带利地将你以前从我这夺走的东西讨回来,我就……      “哦,你打算怎么样?”      高杉好整以暇地露出嘲弄的笑容,眼眸冰冷。      鹤子敢打包票,高杉根本就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了,可他还是立刻进入了反击模式。就算是完全不认识的人,只要敢踩到他头上,管他是天王老子还是地藏菩萨,一律砍腿伺候。      估计是想起了什么并不美好的回忆,幺蛾子兄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但还是梗着脖子道:      “你……你少在这里给我摆出那副得意的样子!其实你现在心里很不是滋味吧,原本属于你的东西现在全部都是我的了,一定很不甘心吧,一定咬牙切齿后悔得不得了吧?”      说到这里,他好像又找到了自信,腰板也挺直了。      “真是可怜啊,晋助,你现在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幺蛾子兄拖长了语调,假惺惺地道,眼神中的幸灾乐祸藏都藏不住,几乎快要从他那张得意洋洋的脸上满溢出来了。      “……那种累赘的身份和无聊的东西,你想拿就拿去好了。”      高杉嗤笑一声,抬起眼帘。      “我对成为他人的傀儡不感兴趣。有这个闲情特地绕路来这里说些无用的废话,你还不如多琢磨一下如何讨好家里的那些老骨头。记住,千万不要给家族抹黑哦,那些红着眼睛死死抓着武士头衔不放的老家伙,对于任何可能触犯家族利益的人都绝不姑息——就算是亲生儿子也一样。”      嘴角扬起不屑的弧度,高杉转身就要离去:      “你还真是给自己找了个绝佳的囚牢。”      “站住!”先前那副趾高气扬的神色不知何时已完全消失,幺蛾子兄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风度尽失,“高杉晋助你有种给我站住!!”      但若是这么被人威胁就会停下脚步的话,那也就不是高杉了。      被对方先前的话语戳中痛楚,幺蛾子兄终于撕破了伪装,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究竟是为什么才会和家里决裂甚至跑来参军!哈,你还真当我是当初那个被你戏弄却完全不知道如何反击的小鬼吗?!”      自己奋斗多年,使尽手段不惜抛弃自尊也要拼命得到的东西,结果却被对方毫不在意地踩进泥里,看都不看一眼就继续前行,怎么可能原谅。      无法原谅。      也绝不原谅。      “你还真是堕落了啊,晋助!”他大笑起来,声音破碎,“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教书先生,把自己弄成这幅狼狈不堪的样子,你当真以为自己有办法将那个人救出来吗?!不要开玩笑了,宽政大狱死了多少人你知道吗?包括皇室公卿幕府大臣,没有人能幸免!一个乡野的落魄私塾老师,进了监狱,这辈子都别想出来了!”      顿了顿,他突然间露出诡异的笑容:“哦,抱歉,我说错了呢,那个人说不定已经死了。就算你赶去了,最幸运也只能得到一个人头……”      他没能把话说完。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鹤子甚至没看清高杉是怎么夺刀的。      几乎是眨眼间,高杉就将幺蛾子兄按到了地上,攥紧刀柄的手背上青筋凸显,拔刀就是刺向对方脆弱柔软的咽喉!      空气如纸割裂,尖锐警鸣。同样尖锐响起的还有幺蛾子兄杀猪般的惨叫。      “等一下!!”      瞳孔猛缩,高杉刀尖一偏,直直贴着对方的脖侧插入了土中,深达寸许。      鲜红的血顿时从细长的伤口里渗了出来,滴滴答答地沿着锋利的刀缘滴落下来,砸在土地上溅出片片血花。      一片死寂。      ——高杉那家伙虽然芋头总是切得惨不忍睹,砍起人来倒是一点都不含糊。      鹤子决定再也不嘲笑高杉的刀工了。      “咳……那个,”鹤子清了清嗓子,打破了笼罩上空的难熬寂静,“你还有垃圾没扔呢。”      她指向坐在地上被人遗忘了很久的垃圾袋。      “……”      默了半晌,高杉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手中一个用力,将深深嵌入土中的刀拔了出来,信手将其往旁边一扔,刀身砸落在地发出哐啷的声响。      心有余悸的幺蛾子兄跟着声音一起哆嗦了一下。      “竟……竟然如此凶残野蛮,”他脸色惨白,惊魂未定地坐在地上,手里还按着脖侧的伤口,“当初父亲大人就该禁止你跟那群粗鄙的乡下人混在一起。”      鹤子都要捂脸了。这种程度的作死她真的救不了。      脚下微顿,高杉回头瞥了对方一眼。      幺蛾子兄差点就哭出来了。      “凶残?野蛮?”高杉似笑非笑地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之前野兽般凶光毕露的杀气已退去大半,此时他碧色的瞳孔中讥讽之色更甚于杀戮之气,但幺蛾子兄还是不受控制地在他的注视下颤抖起来。      高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暗哑:“武力这东西有多么便捷多么重要,当初把这点告诉我的,不就是你们吗?”      *      ——“桂子,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餐桌就是战场,这句话放到新兵营里绝对不假。每次一到开饭时间,饭团都会在第一时间被饿狼般扑上来的大家哄抢一空,就连银时那家伙都会一改往常的懒散无谓,抢饭时毫不要脸的凶狠姿态曾在营内广为流传,一度盖过了这家伙在剑术对练中败绩为零的风头。      会耐心排队等待的人,永远都只有桂。      “不是桂子,是桂。”      桂固执地纠正道,谢了一声接过鹤子手中的加大号饭团。      正午的骄阳毫无保留地倾洒着光与热量,将白石铺就的练兵场晒得滚烫。大部分的人都躲在树荫下或是佛殿的屋檐下乘凉,一边啃着盐渍饭团一边和身旁的伙伴八卦闲聊,抱怨魔鬼教官的斯巴达式训练。      还有一小部分人因为表现不过关,仍留在练兵场上接受教官的训斥,一遍遍地重复演练直到过关为止。      高杉原本应该在发饭团,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碧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着练兵场中的训练,甚至都没发现银时多拿了一个饭团,专注得让人想感叹这家伙若是切芋头的时候也这么认真的话该多省心。      “那个啊,”鹤子垂下眼帘,漫不经心地将一缕头发挽到耳后,“你们真的满十五岁了吗?”      武士一般会在十五岁时会举行元服之礼,表明已正式跨入成年人的行列。同样的,攘夷军的入伍年龄限制也设定在了十五岁。      “咳……”      尚未修满装傻充愣的技能、节操尚有存余的桂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      清了清嗓子,他挺直了脊梁,声音清澈磊落,没有丝毫迟疑:      “报国之心不分年龄大小,与身份地位无关。在这种幕府奸臣当道,人民饱受欺凌压迫的时刻,我们只是想为攘夷大业尽一份微薄的力量罢了。”      ……好歹看着她说话啊喂!盯着她身后的空气一脸真挚深情有个鬼用啊喂!      鹤子顿时就死鱼眼了:“也就是说你们其实并未达到入伍的年龄标准是吧。”      “你在说什么呢,鹤子,我们当然……”      在她“你就继续掰吧”的注视下,桂心虚地放低了音量:“我们马上就十五了。”      蝉鸣如浪,空气里充满了盛夏独有的味道。      碎金般的阳光从葱绿的树叶中筛漏下来,从缝隙中可以窥见碧蓝的天,还有隐藏在阴影间的小小身影。      ——啊,是蝉。      “……这样啊,”默了半晌,鹤子收回视线,冲神色有些紧张的桂笑了笑,“放心吧,我不会跟营长大叔说的。不过……”      “集合——!!”练兵场那边突然传来教官粗哑的喊声,打断了鹤子未来得及出口的话语。她望着桂匆匆一口吞掉剩下的饭团,一边捶着胸口一边拔腿往回狂奔,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们到底是为什么急着参军呢——这种话,突然间问起来果然还是太唐突了吧。      虽然和自己毫不相关,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点小在意。      ……只是一点点罢了。      *      昨夜似是下了一场大雨,将夏日的燥热洗去了不少。一大清早起来时,雨后的空气微凉,穿过山林的风带着清新的气息,迎面吹来时,一下子就将因一夜酣睡而沉淀的血液唤醒了,令人舒畅不已。      因为时候尚早,整个寺院都静悄悄的,只回荡着她一个人行过大殿前的空地时,白石砂砾在脚下咯吱作响的声音。      鹤子正要绕过偏殿,却在不经意间瞥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时,脚下一顿,直接被钉在了原地。      一片寂静的庭院里,只能听见高杉练习素振时,竹刀被舞得虎虎生风的声音。      举刀,踏出,劈斩,回身,再如此反复。      他似乎已经一人练了很久了,头发和衣衫被汗水浸透,黏糊糊地贴在身上,但动作却不见丝毫凝滞,利落而爽脆。      薄薄的金光劈开晨雾,将庭院切割成光与影的世界,清晰地勾勒出少年略显清瘦却肌肉匀称的笔挺身形。      汗水不断地沿着脸颊的轮廓滴落,转瞬即逝,在晨光下闪烁出晶莹的色泽,对方专注地注视着前方,碧色的眼眸亮得惊人,仿佛下一秒就要灼灼燃烧起来。      鹤子在暗处一动不动地看了好半晌,这才重新迈出步伐。      目的地不是厨房,而是营长大叔的所在。      将这个只会乱帮倒忙的家伙早点扔回去的事,她也该提一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突然发现,松阳三三被抓走的时候,高杉好像差不多正值中二的年纪_(:з」∠)_ 松阳三三这一被抓走,就再没回来 高杉那家伙也就停留在了中二的那年夏天死活出不去了_(:з」∠)_ 每次来大姨妈都痛得持续掉血条,好想性转啊【画风转变得太快了啊喂Σ(`д′*ノ)ノ 这次迟更了一天真是不好意思,和痛经君战斗了很久 不知道四日左右一更的日子我能持续多久 ☆、鸟类的求偶总是多姿多彩   军营里伙食单一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有一段时间大家餐餐都是盐渍饭团,连海带味增汤都没有。有没有酱腌菜要看运气,能不能吃上两指宽的鱼干,则靠缘分,强求不来。      “再这样下去,嘴巴里真的要淡出鸟来了。”      这大概是营里所有人的心声。      包括身在炊事班的鹤子。      没有馒头的日子真是比死还煎熬。      在鹤子无聊地想着再跳槽去幕府那边也不失为一种选项时,上天终于在今天下午给她灰暗惨淡的人生送来了一道光——算上桂子的话这是第二道光。      更准确的说,上天给她送来了一只鸡。      一只雉鸡。      一只褐羽黑斑的雉鸡,长长的艳丽尾羽还随着啄食菜叶的动作一翘一翘的。      阳光透过木格窗慵懒地倾淌进来,将那只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雉鸡笼罩在金色的光芒中,而那只一时显得金光灿灿的雉鸡,正蹲在窗台上啃着她辛辛苦苦从山上挖来、打算改善伙食用的野菜。      午饭过后回到厨房的鹤子顿时就惊呆了。      黄色的短喙利落地一夹再往旁边一扯,洗得青翠发亮的菜叶就被轻易地撕了下来,顺着细长的脖子一路吞进肚里,那只雉鸡陶醉忘我地啃了小半晌,这才迟钝地发现了自己好像不是厨房里唯一的生物。      它衔着菜叶抬起头来,一人一鸡的目光顿时隔着光尘飞舞的空气遥遥相对。      死寂过后,那只雉鸡突然惊叫一声,直接从窗台上滚了下来,嘴里还不忘死死叼住最后的一片菜叶。      来不及思考那只鸡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鹤子瞄准了时机,一个箭步蹿过去,对方却生生一个就地打滚避开了她的攻击范围,扭身爬起来果断朝厨房门口冲去,线路走得是最为风骚的Z字型,一会儿跳到水池里一会儿蹦到置物架上,灵活得让人目瞪口呆。      转眼间那只雉鸡就已经窜到了门的附近,正奔跑在米缸上做最后的起跳,高杉的声音却突然从门口那边传来:      “你到底在干什……”      “快快快,别让它跑了!!今晚的加餐有着落了!”      鹤子立刻高声呼唤盟友。      话音未落,那只雉鸡已经一个猛子朝门口扎了过去,在鹤子带着几分惊恐的注视下,直直地挥着翅膀扑到了高杉的脸上。      鸡毛纷纷而落,那只雉鸡慌慌张地蹬了几爪子,又急惶惶地用翅膀猛扇了几下,这才踩上对方的脑袋,紧接着纵身一跃,终于逃脱厨房的魔爪,重归自由的怀抱……才怪。      ……接下来好像已经没她的事了。      仿佛没有听到外面接连传来的动静以及“咯咯咯”的惊恐鸡鸣,鹤子抱胸靠在水池旁,目光透过格子窗落得很远很远。      她刚才,什么都没有看到。      被抓了一脸红痕、蹭了一身鸡毛的高杉,她绝对没有看到。      ……咳。      ——别看雉鸡长着一双小短腿,奔跑起来倒是意外迅捷,黑着脸紧追在后面的高杉被对方扬起的烟尘糊了一脸,原本就糟糕得不行的心情更是直接跌破了零点。      每次好不容易快要追上了,那只鸡一扭身一个急转弯,就矫健地从他的胳膊下穿了过去,继续夺命狂奔,边跑边发出恼人的“咯咯”声,翅膀挥得噗噗直响,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飞不起来。      未来的鬼兵队总督,从未像此刻如此狼狈。      想静静想够了的鹤子从厨房里出来一探究竟时,就看到了高杉几欲拔刀的样子。      当然,没有佩刀的他摸了个空。      山林灌丛近在眼前,雉鸡君马上就能脱离包围圈了。      “喂,我说,现在是难得的午后休息时间啊,你们这些家伙吵吵闹闹的烦不烦。”      熟悉的懒散声音突然插入,没精打采地拖着步子来厨房投诉的家伙不是别人,正是银时。      “虽然长时间糖分摄取不足这点的确是让人感到很焦躁啦,但是好歹体谅一……”      他唠唠叨叨地这么抱怨着,往旁边随意一瞥,就发现了石化在几步开外的雉鸡。      “……”      鹤子敢保证,那一瞬间,几个月没尝过肉味的银时眼中冒出了绿光。      在鹤子无语的注视下,那只雉鸡“咯咯咯”地惊叫着,立刻调头飞奔,三步并作两步直接窜到了高杉背后,一副见鬼的模样。      说不定是真的见鬼了来着,名为坂田银时的恶鬼。      “喂,前面的矮子,让一下,你挡道了。”银时垂着死鱼眼和高杉对峙。      高杉的脑门上顿时就蹦出了一个大大的井字。      “挡道的是你这家伙的智商,银时。想要永久地午休下去吗?”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激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电光。      缩在高杉身后的雉鸡君探出头来附和般地叫了一声。      ……你瞎凑什么热闹啊!话说那副小媳妇样是什么鬼啊!这么快就达成和解站到同一阵营去了吗喂?!      “把身后的那只鸡交出来的话,阿银看在心情好的份上说不定会分你一只鸡腿喔。你现在正处于长身体的重要阶段吧,不好好补充营养真的没关系吗,高杉君?”      银时拖长了语调。      “身为后到的家伙,你也真敢说啊。”高杉黑着脸露出冷笑,“想要抢我的猎物你还早了一百年呢。”      不知道是误会了什么的雉鸡君,闻言羞涩地刨了刨地,低下头作势就要将自己的脑袋埋进土里。      种族都搞错了啊混蛋!你想到哪里去了啊啊啊!      鹤子面无表情。      话说……这是只雉鸡精吧。      *      结局没有赢家。      原因无他,那只雉鸡实在是太蠢了,蠢得她都不好意思吃了。      将迷之羞涩的雉鸡君从高杉和银时两人的魔爪下拯救出来之后,鹤子和对方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半晌,叹了口气还是放弃了将对方煮成晚餐的想法。      反正也不够全营的人吃。      鹤子抬起雉鸡君的翅膀,不出意外地在层层叠叠展开的羽翼中看到了血迹斑斑的伤口,旁边的羽毛都被暗红的血渍凝在了一起,一块一块的结壳。      她之前就在奇怪,这只雉鸡怎么死活都飞不起来,只会干蹦跶,硬要在地上被追得一圈圈跑。      “这是怎么回事?”      高杉微微皱起眉头。      “还能怎么样,受伤了呗。看这痕迹好像是箭伤,也不知道它是自己怎么将箭头弄出来的。”      鹤子将羽毛往旁边拨了拨,另一只手安抚性地摸了摸下意识地想要弹起身子的雉鸡君:“雉鸡是集群性生物,一般都是成群出来觅食,很少有落单的情况。这只大概是负伤之后被群体抛弃了吧。”      走投无路之下,便只能闯进人类的厨房了。      她将雉鸡君抱到高杉怀里:“翅膀那里小心点,别压到了。”      “等……”      “抱着别动,我得给它包扎。”      仿佛没看到高杉的手足无措,鹤子云淡风轻地挥了挥手。      膈应对方的最后机会,她怎么可能放过。      高杉僵硬着身体一动不动地坐在廊檐下,任雉鸡君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呆着,顺带愉快地“咯”了一声。      “抬起它的翅膀,再抬起来一点……好,就那样,别动。”      “你要加油啊,高杉。”      旁边突然传来“咔擦”一声脆响,原本正在专心包扎的鹤子抬起头来,发现银时这家伙不知何时翘着二郎腿坐到了回廊上,手里拿着看起来格外眼熟的茶点,花粟鼠似的啃得正欢,嘴角都是饼干碎屑。      等一下!那不是她珍藏已久不到救命关头不会拿出来的高级茶点吗吗吗吗?!他是怎么翻出来的?!      仿佛注意到了她的目光,银时满不在乎地将饼干全部吃了下去,又优哉游哉地喝了一口茶:“不要这么小气嘛,一个饼干而已。”      说着,就要拿起另一块。      重点根本就不在这里啊混蛋!你当自己是蜡笔小新吗?!      鹤子在心中发出野兽般的悲鸣。      不……不要拦着她,她绝对要把这个家伙碍眼的卷毛全部拔光光啊啊啊啊啊!      正要暴起的鹤子还未来得及有所行动,先前一直安安静静的雉鸡君突然间挣脱了高杉的怀抱,也不等鹤子包扎完,就直直扑向银时的所在,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叼起一块饼干,随后调头就跑。      这下轮到银时惨嚎了:“把阿银的糖分还给我!!”      雉鸡君鸟都不鸟他一下,乐颠颠地衔着饼干,献宝似的跑到高杉面前,然后松开鸟喙。      吧嗒一声,饼干不偏不倚掉进了高杉怀中。      ……这是什么展开。      银时无语地望着雉鸡君像是开屏的孔雀一样,“刷”的一下竖起长长的尾羽,张开头顶的冠羽,围着高杉边走边发出清脆的叫声,一脸深情,时不时地还猛跑几步,伸展翅膀。      银时转过头,却意外地发现鹤子不知何时已经笑得浑身发抖,此刻正努力地扶着柱子不让自己瘫软下去。      好不容易才直起腰来,鹤子揩了揩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迎着银时百思不得其解的目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是鸟类的求偶啊。”      憋着笑,她望向正围着高杉转得特别欢的雉鸡君,无视高杉黑得几乎能滴下墨来的脸色,一本正经道:      “它好像爱上你了。”      后知后觉的银时:“……性别根本就不对吧喂喂喂喂——!!”      *      ——最后拯救了高杉的,是营长大叔。      虽然不想承认,但被对方叫到不远处单独谈时,高杉真的松了一口气。      “矮……高杉,看到你近来过得不错我就放心了。”      营长大叔露出欣慰的表情,被工作积压多日的眉眼也舒展开不少。      高杉:“……”      完全不把他冷淡的回应一回事,营长大叔热络地拍了拍高杉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笑道:      “在厨房工作是很有趣的体验吧?”      “……”      “只不过呢,再怎么愉快的时光都有结束的时候。“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语气一下子缓和下来,“你该归队了。”      高杉猛地抬起头,营长大叔却移开了目光。      两人站在树荫下,清风拂过,阳光透过叶隙落了一地斑驳,风中传来被切割得细碎的夏日蝉鸣,以及不远处隐隐约约的笑声。      默了半晌,高杉沉下眸光:“现在还不到一个月。”      “哎呀呀,不要这么死板嘛,”营长大叔抓了抓脑袋,“凡事总有例外。”      “我不需……”      “嘘——”      高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鹤子正坐在廊檐下继续给雉鸡君包扎。她似乎还没缓过劲来,虽然拼命地抿着唇,但还是时不时地会笑出声,嘴角上扬的弧度压都压不住,笑意几乎要从青色的眸子里溢出来。      “毕竟是第一次啊,”营长大叔没有看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孩子第一次对我有所请求,无论如何都拒绝不了呢。”      灿烂的阳光漫天洒落,入目可及之处不见丝毫阴翳,好像整个世界都在煜煜生辉。      他转回头:      “你是叫高杉晋助,对吧?”      明明已经知道名字了,营长大叔还是郑重地再问了一次。      光影摇曳间,阳光正好落在他眼中,融化成一片暖意,不动声色地层层柔软下来:      “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自从被蔚然安利了蓝脚鲣鸟这种迷之萌生物以后,人类就无法阻止我了 “在繁殖期间,雄鸟会不停地左右抬起那双醒目的蓝色大脚,在这求偶舞期间它还会张开上扬双翅,来吸引雌鸟的注意,触摸对方的鸟喙,或拿起树枝或石块,并将其放置在地面上” ←来自百度百科 鸟类求偶为什么会这么萌!比人类萌多了【等一下 好吧,我的萌点的确长得很奇怪 ☆、有些事情吵赢了也没用   当初在长洲落脚时,鹤子觉得这地方不错,景色优美,气候温暖,土产也好吃,更重要的是,离江户那边真是远得不能再远,再往西边挪一点就直接掉海里去了。      鹤子觉得很满意。      值得一提的是,长州藩不仅渔业发达,森林资源也特别丰富。      一言蔽之,山多,路难走。      以前她不觉得,待在军营里忙乎时也不在意,可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到处都是山岳丘陵的地形,行军起来有多麻烦。      葱郁茂盛的古树灌丛夹道而生,层层叠叠的翠色一直延伸至视线尽头。淡金色的阳光透过叶隙斜斜射入,勾勒出空气中浮沉的尘埃,照亮了景色亘古不变的森林的一角。幽静的山林一时间只能听见车轱辘碾过碎石砂砾时的“嘎吱”声,以及枯枝被踩断的脆响。      还有前面那两个家伙天真的闲言碎语。      说到底,真正麻烦的不是难行的山路,而是部队里的蠢货才对。      组织班级春游的老师的辛苦,她总算是体会到了。      鹤子挥开扫到她脸上来的枝条,耳边不断飘来她一点都不感兴趣的对话。      “我们走了多久了?”说出这话的是两人之中稍显矮小的那位。他算得上小田切高虎在营内唯一的友人。      小田切高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谁知道呢,天未亮就被拽起来行军,休息的时候刚坐下又被提起来继续走——再这样下去,不要说是上战场了,我说不定会直接挂在去的路上。”      “……那样子说不定还好点,据说前线的战况相当糟糕啊。”      “喔,你怕了?”      “才……才不是!只是有点紧张而已,毕竟这下子是要真刀真枪地上战场了,跟平常的练习完全不是一码事。”      “为了国家战死沙场是每个武士的梦想,我在那个无聊的军营里早就呆腻了,现在总算能一展身手了,怕个屁啊。”      “不……不愧是小田切大人,身为武士之后就是不一样!”      见前面的两人似乎丝毫没有要停下的趋势,鹤子终于决定自己拯救自己的耳朵。      “现在是行军期间,禁止交谈。”      这见鬼的郊游即视感。她觉得之前跟营长大叔特地吵了一架的自己实在是太蠢了。      被抓包的两人同时一窒,但在回头看清了出声的人是谁之后又松了口气,齐齐摆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原来是你啊,”小田切高虎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炊事班的家伙少多管闲事。”      鹤子敷衍地点了点头:“是是是,胖虎大人您说得很对。”      “……谁是胖虎啊混蛋!!”      仿佛没看到对方炸毛的样子,她一脸真诚地继续道: “胖虎大人,行军期间请保持安静,触犯军条是要受罚的,多没面子啊。”      小田切高虎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身旁的同伴拉住袖子使了个眼色,在明知理亏的情况下,只好冷哼一声作罢。      眼见这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就要这么翻过去了,一旁的辎重车上却突然传来某个睡意惺忪的声音:      “吵死人了,还让不让人睡午觉了,叽叽喳喳的,你们这些混蛋是聚餐的高中女学生吗?!”      从堆满器械粮草的辎重车上直起身子来的家伙,有着一头再醒目不过的银色卷发。      鹤子:“……”      她连槽都懒得吐了。      “你才发现吗?这家伙从以前就是这个德行,果然还是让他永远睡下去比较省心。”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高杉如是嗤笑道。      ……说到银时你这家伙就立刻积极地蹦出来了啊。      鹤子顿时就变成了死鱼眼,然后才稍显迟钝地反应过来。      “诶,等等,你在跟我讲话?”      “……你以为呢?” 碧眸闪了闪,高杉转头露出一副“你脑袋被门夹过了吗”的表情。      看到他还是这么不讨喜鹤子就放心了。刚才他主动过来搭话,吓得她差点就将对方当成了敌人假扮的奸细。奇奇怪怪的天人那么多,比神奇宝贝还神奇,总有能幻化外形的吧?      当时没有拔刀砍过去真是太好了。腿还在身上真是太好了。      至于高杉话语间那微妙的停顿,肯定是在鄙视她的智商,害羞什么的绝对是她的错觉。      绝对。      没想到日子安逸惯了,翻个山都能将她累出幻觉,真是太丢人了,她也该反省一下自己近期的懈怠了。      “鹤子,你没事吧?你看起来很累。”      快看,她都累到出现幻听了。      鹤子一转头,却发现本该在队伍前面的桂正和她并肩前行,一脸关切。      她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置信:“桂子?”      “不是桂子,是桂!”对方严肃地纠正她。      果然是桂子啊。鹤子瞬间就感动得两眼泪汪汪的,差点没忍住扑上去。      “桂子你才是,不停歇地走了这么久,一定累坏了吧?”      所以才掉到队伍后头来了。      鹤子认真地执起桂的手,柔声道:“要不,你上车和那个卷毛一块睡会儿?我替你把风。”      “那怎么行!” 桂义正词严地拒绝了她。      鹤子毫不犹豫地跟着点了点头,同样肃穆:“你说的很对,我这就去把那个卷毛赶下来,同车共枕太不像话了!当我瞎啊?!”      银时:“……重点根本就错了啊喂喂喂!话说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啊混蛋!”      *      闯了营长大叔的办公室不知道多少次,蹭吃喝的有之,聊人生的有之,求加薪的有之,她从来都没通报过,所以这次她也按照惯例没有知会一声就直接跑了进去。      鹤子懒得绕弯弯,直接开门见山:      “调令下来了?”      营长大叔看她半晌,搁下笔。      “动作还是和以前一样快呢,鹤子。”      他叹了口气,面容却不见丝毫不耐。      “什么时候动身?”      “后天。”      鹤子不受控制地皱起眉头:“这么快?”      营长大叔摇了摇头:“前线等不及了。再这样下去,攘夷军必败。”      “……所以就把新兵营的人推上去送死吗?”她凉凉道。明知这不是营长大叔的错,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语气。      “新兵营死撑不过百人,大部分人连鸡都没杀过,手里的刀见过血的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现在上了最前线的战场也只是去叠尸体罢了。攘夷军呈衰退之势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怎么就突然……”      “我们没人了,鹤子。”      仿佛被人猛地扼住喉咙,鹤子一下子没了声音。      营长大叔平静地看着她,紧绷的声线却出卖了他神色间隐藏的煎熬:“在宽政扫荡和天人联军的双重逼压之下,我们已经没有办法了。”      “……”      鹤子没做声,拿起桌上托盘里摆着的仙贝,咔擦咔擦地吃了起来。      夕阳透过木格窗洒落进来,远方的苍穹染满霞光,映得赤金的流云好似下一秒就会燃烧起来。      “……正因为攘夷军败局已定是众所周知的事,这个节骨眼上还会选择加入新兵营的,都是一些天真到让人发笑的家伙。”鹤子咬了一口仙贝,望着窗外的火烧云,“年轻人最好煽动最好骗这句话真不是盖的,去营里随便逛一圈,能拉出一个年龄超过二十五岁的我都佩服你。”      新兵营的大部分人都在二十岁上下,甚至有未满十五岁的。比起已经成家立业另有责任的人,这些家伙参起军来反而更无负担。      她将仙贝咬得嘎嘣响,力崩碎石。      “我当初还以为,进行攘夷是为了开辟出国家更光明的未来。”      本应烧尽腐朽势力令国家焕然一新的攘夷业火,若是引到自己身上甚至焚尽了接替的火种,反倒违背初衷。      营长大叔也和她一起看夕阳,一向洪亮沉稳的声音轻得几乎能消散在晚风中:      “是啊,反过来说,这个国家已经堕落到这个地步了。”      他的眼神落得很远,也不知道在看着何方。      鹤子没回头,因为她知道营长大叔此刻一定又露出了那种苍凉又疲惫的神情。      虽然年轻人年轻人的说着,但他其实也不过三十出头。      默了一会儿,她拿过另一个仙贝,递到营长大叔面前,还是不看他:“吃一个吗?”      不管心情多么糟糕,食物总是能令她振作起来。      “……拿别人的东西送人做得还真顺手啊,鹤子。”      垂下眼帘,大叔笑了笑,接过仙贝。      鹤子终于瞥了他一眼:“下次记得准备馒头,要红豆馅的。”      “如果我有那个闲钱的话,下次一定请你吃。”      大叔一脸无奈。      他掰下一小块仙贝扔进嘴里:“话说啊,我真的很欣慰,自我们认识以来这好像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生气呢。”      “啥?”鹤子莫名其妙地转过头。      “我以前都不知道,你原来也会这么在乎他人啊。”营长大叔不自觉地带了点笑意。顿了顿,他继续道:“你和那几个新人相处得还好吗?”      鹤子:“……还不就那样,那个矮子终于不用祸害厨房了真是谢天谢地。”      不待对方回复,她拍了拍落到衣服上的碎屑,直接走到门边:“别工作得太晚了,若是敢熬夜的话我就将你存下来的老婆本全花了拿去买馒头。”      拉开纸门,夕阳的余晖张开双手将她拢入怀中,带着白日还未散去的余温,暖得令人身心松动。      “鹤子,”      背后突然传来营长大叔的声音,牵住了她迈出去的脚步。      晚风摇曳的庭院里树影婆娑,白色的圆石在夕阳下晕着温润的光泽,安静地等着夜晚的到来。      她微微侧身,因为逆着光的关系看不清营长大叔的表情,只能记住他嘴角柔和的弧度。      “总是不肯好好叫人名字这点,你也该改改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是破天荒派上了用场的存稿箱 作者现在正在旅游 预计13号回归【尔康手 ☆、有时候礼重情意也重   连续几日近乎不停歇的急行军,完全打乱了众人在新兵营形成的规律作息和饮食习惯。      几乎所有人都练出了屁股挨地就能睡的能力,强如银时者甚至点亮了哪怕边走边补眠也不会跟丢大部队的技能,在行军途中吃喝拉撒更是成了家常便饭,硬生生地把一群和中年大叔这个称谓摸不上边的热血青年熬成了沧桑的madao。      因此当营长大叔破天荒下达了在河滩旁落脚扎营的命令时,内心几乎崩溃者如小田切高虎,差点就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负责搭建营地的后勤队队员也跟着一起留下了泪水。      “砰。”      沉甸甸的木箱随着一声闷响落在河滩的碎石上,扬起片片飞扬的尘埃。鹤子拍了拍手直起身子,刚想舒一口气,背后就传来了后勤队队长沙哑却中气十足的声音:      “那边还有一车的物资需要人帮忙搬下来!”      虽然立于一片喧杂之中,四周都是忙着搭营卸车的苦逼队员,他的指挥却异常清晰明确,想装作没听见都难。      鹤子循声望去,一个清瘦的青年正吃力地一个人将箱子往下搬,胳膊抖得豆腐似的,看了就令人紧张。      她任命地扎紧了挽起袖摆的白色缚带,走上前去:“我也来帮忙……”      还未来得及把话说完,青年怀中的箱子仿佛突然间活过来了一般,激烈地左右颠晃着从他的手臂间掉了下来,砸落在地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声。      那个青年顿时就吓白了脸。      箱子里的生物似乎相当不安分,拼命地想要顶开盖子钻出来,“咚咚”的声音不断撞击着箱壁,间或伴随着“沙沙”的抓挠声。      “……”这是什么鬼。      在青年惊恐的注视下,鹤子走到箱子旁边蹲下身,深吸一口气,旋即骤然间将盖子一掀——      一只相当眼熟的雉鸡顿时映入眼帘。      “……”      鹤子毫不犹豫地将箱子重新盖上。      她刚才什么都没有看到。      沉默了一瞬,箱子挣扎得更剧烈了,这次还加上了愤怒的鸡鸣。      “那个,”卡壳了一会儿,青年终是有些犹豫地开口,“刚才的……是什么?”      知道估计糊弄不过去了,鹤子叹了口气将箱子打开,眼疾手快地抓住打算跑路的雉鸡君将它抱了起来。      “哦,你说这个啊,”她神色从容,右手半是警告半是安抚地拍了拍它的小脑袋,语气正经地解释道:      “这是旺财。”      “……旺财个鬼啊啊啊!为什么一只鸡会叫旺财啊!现取的,这绝对是现取的名字啊啊!话说你根本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青年立刻就抓狂了。      鹤子表情不变:“它是应急储备粮。”      仿佛没看到青年溢于言表的吐槽欲,她按住雉鸡君恼怒地啄过来的鸟喙,压低声音小声道:“不想被做成红烧鸡翅的话就老实点。”      雉鸡君僵了僵,不动了,连炸起的羽毛都根根伏贴下来,温顺得就像只毛球。      “不要睁着眼睛瞎掰啊啊啊!”青年一脸痛苦,“鬼才会给储备粮起名字啊!求求你放过旺财吧!”      “咳,不要小看了储备粮,”鹤子清了清嗓子,随后将雉鸡君放到地上,“它同时也是个出色的生物雷达呢。”      在两人的注视下,雉鸡君落到地上后一个抖擞,毫不犹豫地撒开腿就是一阵狂奔,突破重重人群,钻过无数营帐板车,最后在一个刚刚搭起的篝火堆旁一个急刹车停住了脚步。      “喂,让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负责生火真的没问题吗?”毫无形象地盘腿坐在篝火旁等开饭的银时垂着死鱼眼,声音拖得又长又懒,“啊,抱歉,我忘了呢,高杉君可是在厨房呆过的人呢,生火什么的一定不在话下对吧?一定不在话下对吧?”      正在和火折子战斗的高杉脑门上一下子蹦出了大大的井字。      他转过头,刚想呛银时几句,却被脚边一连串激动不已的“咯咯咯”打断了想说的话。      身体一僵,高杉往下一瞥,雉鸡君立刻扬起翅膀,“刷”地竖起了艳丽的尾羽,羽毛尖尖还害羞似的摆了摆,迎着拂过河面的清风微微颤动。      “……”      虽然没有说话,青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从高杉脸上读出了“卧槽”两字。      鹤子扭头作眺望风景状,但隐隐颤动的肩膀却出卖了她正笑得十分开心的事实。      青年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已明显地有了碎裂的痕迹:      “什么生物雷达啊,这根本就是一只痴汉□□喂喂喂——!!”      他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      “嘛嘛,年轻人,这种小细节就不要这么在意了。”      青年转过头去,正好看到理应待在主帐里的营长大叔笑眯眯地望着自己。      “小伙子很有干劲嘛,吐槽也相当到位。”      营长大叔拍了拍青年的肩膀,笑声爽朗,“辛苦你了,接下来也请务必继续努力。”      “哪……哪有的事!”青年一下子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我这这这就去工作!”      然后踩着发飘的步子一脸神游地继续去搬箱子了。      “你怎么来了?”鹤子蹲在河畔,挑出嵌入掌心的木刺,将沾满灰尘的双手浸入水中。      冰冰凉的河水如同丝绸一般从指间流过,连带着身心都放松了不少。      她微眯起眼睛,午后的阳光在河面上跳跃,亮金的碎芒仿佛伸出手去就能捞起来。岸边树木葱茏,斜逸的枝条几乎要低垂到水面上,蓬蓬草丛灌木简直就像是从水里生出来的一样,映出粼粼波光。      “我还以为你此时应该待在营帐里讨论对战策略和兵力部署呢。”      停顿了一会儿,她侧过头:“派出去探路的前哨回来了?”      她在“探路”两个字上咬重了读音。      现在还是白日,距离黄昏有充足的时间,正在急行军中的部队断不会在平常的情况下选择此时扎营。      当然,这是在平常的情况下。      如果发现了敌人的踪迹,就得另作打算了。      营长大叔抓了抓脸颊:“还没呢。”      ——敌人的具体位置还没确定呢。      在这种敌暗我明,新兵营里的大多数人又不具备实战经验的情况下,还是先不要轻举妄动,依营而守,探查敌人底细的同时派人去请援兵比较稳妥。      “喔,这样啊。”她垂下眼帘仔细清洗指间的泥尘。似是满意了,她弯起唇,语气也带了点笑意:      “这些事先抛开不谈,现在开饭才是正经。”      鹤子甩着手站起来,刚一侧过身,一道影子蓦地闯入视线朝自己直飞而来,同时响起的是营长大叔的声音:      “鹤子,接着。”      想都没想,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接住,手臂因为出乎意料的踏实重量而微微下沉了一下。      “这是……?”鹤子抬起头,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惊诧。      营长大叔扔给她的,是他用得最顺手也伴了他最久的爱刀,后来都是摆在和室里的漆木刀架上养着的,常用的刀则另配了一把。      暗紫色的柄卷,黄铜色的刀镡,鸦黑的鞘上则绑着红得发暗的刀绪,比起上流阶层之间流行的风雅华丽的佩刀,这把刀意外地朴实无华。      毕竟不是用来当装饰或充仪仗的。      鹤子暗下眼眸。      杀人的凶器,哪里需要什么过于美丽的外表。      沉默了一会儿,她摇了摇头:“这我不能收。”      以她目前的身份,是不能佩刀的。虽然对别人怎么想完全无所谓,但若是给营长大叔惹了麻烦就不好了。      象征着武士尊严与荣光的刀却被交付与一个女人,营中肯定会有人将此视为一种侮辱。      好似完全没听懂她在说什么,营长大叔笑了笑:“只是寄放一下而已,你没必要这么惊讶。”      顿了顿,他柔下眸光:“我可不会将自己的刀随便交给一个不适合使用它的人。”      抚着刀柄鲛皮的手指颤了颤,鹤子抿起唇。      说不喜欢肯定是假的。      二尺三寸的刀也许对她现在的身量来说有些长了,但她却对于厚实的刀身和其沉稳的气息极有好感。      熟悉的触感和重量,就像是久违的老朋友一样令人身心皆安,连灵魂都熨帖下来。      这是她第一次收到这样贵重的礼物,一时间都有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仿佛看穿了她小小的纠结,营长大叔无奈的叹了口气:“只不过是一把刀而已,你就收下吧。”      鹤子张了张口:“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      不远处的营地里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      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刀,鹤子垂下视线。      “我知道你能保护好自己,”营长大叔蓦地开口。      河水潺潺,阳光静好。暗藏杀机的群山密林此刻却像是农家的后院一样淳朴无害、景色悠然。      他望着河面上粼粼浮动的碎光,眼底也好似泛起了波澜。      “但是不这么做的话,总觉得不安心啊。”    作者有话要说:  据说画风变化太快,所以我决定缓冲一下23333 卷毛的戏份太多了,砍了【喂 我得拯救男主角的存在感才行呢【拯救的只是雉鸡的存在感吧口胡 下一章真的要进入严肃的剧情了 真的不玩了 也真的不改了 发现修文真的是能玩死我23333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作者有话要说:  致所有知道我在胡言乱语些什么的人:之前的一章真的是完全被改过了QWQ 最好还是回头去看一下比较好TUT 要不然会搞不清楚这一章发生了什么【摸头   敌军发动奇袭时,天还未亮。      山间飘荡着湿润的雾气,苍穹仍是深而沉的鸢兰色。      营地上炊烟初升,大部分人都才刚起床,正围坐在篝火旁等开饭,树木掩映的河滩上一时只能听见潺潺的流水声,以及尚带睡意的呵欠。      因此当枪声突兀响起时,很多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前一刻还宁静平和的山林,下一秒就撕裂了伪装露出致命的獠牙。      一道火光。一声枪鸣。      刺耳的金属音宛若平地一声惊雷倏然在耳畔炸裂。      下一瞬,某个倒霉者的脑袋就开了花,旁边的青年骤然间被温热的鲜血溅了一脸,捧着盛粥的碗呆呆地站在原地,面色惨白至发青。      瞳孔瞬间收缩,原本正在发粥的鹤子几乎是在枪击猝响的前一刻扔开了勺子,却终是晚了一步,只能将眼前那个一脸懵懂的家伙狠狠按到了地上!      “快趴下——!!!”      话音未落,高速旋转的子弹擦过煮粥的铁锅爆出振聋发聩的嗡鸣,嵌入地面炸飞无数土块碎石,连空气都像是被撕裂了一样发出痛苦的尖叫。      “敌袭——!!是敌袭——!!”声嘶力竭的人声和尖锐的警钟突然冲天而起,几乎是同一时间,成片的火光接连从隐蔽的林间爆裂而出,子弹铺天盖地而来,眨眼间就将无数营帐板车射成了窟窿,掏出一排排焦黑的弹孔。      烟尘四起,碎石与血肉齐飞。      来不及说出“怎么又是你?!”,鹤子拽着那个自己尚且来得及救下的青年躲在成堆叠起的物资箱后面,敌人的火力攻击接连化为一道道急速的流光,擦过箱角铁皮爆发出惊人的金石之音,火花四溅,连牙齿都震得酸软发麻。      被敌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营里陷入了完全被动的状态,只能消极地承受敌人密密麻麻的炮火。      ——真见鬼。援军未到,敌人就率先发动了攻击吗。      鹤子攥紧拳头。一颗子弹贴着她藏身的箱子呼啸而过,刺入帐幕发出清脆的撕裂声。      还有五秒。      背抵物资堆,她咬着牙在心里默默计数,同时仔细倾听枪声爆鸣的方向。      四秒。      一声惨叫猝然从主帐的方向传来,凄厉地刺穿了重重硝烟,宛若刀子一般落在耳膜上。光是听着,就令人痛苦地想要缩成一团。      ……估计是被打碎了腿骨。如果是肺或心脏的话,断然不可能有力气发出如此凄惨的嚎叫。      她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三秒。      隆隆的枪声炮吼如海啸一般怒嚎着砸落下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留丝毫喘息的时间。      两秒。      她扶上刀柄,左手拇指微微推刀出鞘。      还有一秒。      侧身贴着箱壁,鹤子弯下左膝压低重心,右脚微微后挪,将土地踩实。      就是……      她深吸一口气,沉下气息。      ——现在!!!!      一声暴喝,在枪声骤停、敌人重新填弹的瞬间,积蓄已久的力量突然间一起爆发,鹤子脚下一蹬,遽然间弹射而出,在电光石火之间朝敌人藏身的林间直直杀去!      只是眨眼间,她便已蹿至敌人视野中。      刀子般的烈风迎面劈来,空气在耳边急速嗡鸣,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因进入了久违的战斗状态而颤抖起来,无法言喻的舒透感涌遍全身。      她几乎是在敌军停火的刹那便动了起来,但却有人比她还快。      一道银色的影子蓦地闯入眼角,几乎要化身为风,携着凛然到令人汗毛倒竖的杀意从身边瞬间掠过。      两军之间本就不宽的距离,几乎是一个呼吸的错落间,便已被二人跨越。      “快!射击!!不要让这两个怪物闯入阵营!!”      敌军指挥官激烈到哆嗦的厉喊响彻了林间。      手下的枪兵齐刷刷地填弹举枪,反应极快地对前面河滩的方向开火。      枪鸣骤响,火光四射,烟幕顿时漫天扬起,碎石沙砾噼里啪啦地飞溅了一地。      ……解决了?      想法还未来得及在脑中形成,一道雪亮的刀光就遽然间劈裂了烟雾,转瞬来到了眼前!      下一秒,枪口火光爆鸣,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音骤然间平地响起。      敌人只觉眼前银芒一闪,背后一凉。      再回过神来时,第一排枪兵的枪管已经被齐齐斩断,坠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音,枪壁切口光滑如一。      烟幕散去,弹孔密集的河滩上空无一人。      “射……!!”      声音倏止,最后的指令还未来得及出口,指挥官的头颅便已经滚了下来。      鲜血爆射而出,无首的身躯晃了晃,跟着也栽倒了下去。      紧接着,凛冽的杀意随刀光铺天盖地而来,在林间片片绽放。      两人极快地在敌人的阵型间穿梭,身影快到肉眼难以捕捉。      刀起刀落之间,敌人往往连惨叫都还没发出,就永远地失去了出声的机会。      一切不过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当鹤子银时二人收刀回鞘时,这一区的枪兵队已被清理殆尽,以二人为圆心的周边地区全部是敌人的尸体,温热的血液顺着草间淌落下来,砸在泥土里溅出片片血花。      望着倒在脚边的狰狞尸体,鹤子暗了暗眼眸。      ——是幕府军。      蓄有山羊胡的男人瞪着眼睛,惊恐到扭曲的面孔已开始变得僵冷,伤口穿胸而过,深可见骨。      “喂,没时间发呆了。”      就在她愣神时,低低的声音忽然从一旁传来。      鹤子转过头,只能看到银时的背影。      ——他对自己刚才的表现只字不提,战斗的过程中也没有表露出丝毫的惊诧。      她略一转视线。      从这个方向望去,营地此刻的惨状一览无余。      虽然解决了枪兵队,但敌人已经在这段期间内对营地一举发动了进攻。      硝烟四起,火光缭乱,厮杀声和惨叫此起彼伏。      “……不用你提醒。”心情很久没这么糟糕过了的鹤子抿起唇,旋即毫不犹豫地跟上银时的步伐朝营地奔去。      ——自从听说新兵营要被派往前线时,她就无法停止思考:既然交战无法避免,那么第一次杀敌时,手中染上的鲜血是天人的好些呢,还是幕府的好些呢?虽然结局基本上都是送死,但遇到天人的话死亡的机率绝对更高。      ——是手刃同族之后活下来,还是被侵略家国的异类所杀。      ——想想就很难办啊。      ——到底选那边呢?      “长洲的走狗去死吧!!”      梳着武士髻的男人高声怒吼着,朝傻站在倾倒的营帐旁的小田切高虎飞奔而来,手中的长刀明晃晃地倒映出刺目的火光。      正在和人交战的高杉皱起眉头,碧眸中厉芒一闪。      “滚开!!”      他一刀逼退眼前的敌人,转身一脚踹开小田切高虎。      另一个敌人的攻击紧追着就落了下来,与他的刀刃在空中激烈相撞,顿时火花炸裂,铁屑四溅。      僵持了一瞬,高杉微沉手腕,刀尖一翻,倏然间贴着对方的刀面直直往上削去。      对方毫不意外地抽刀后退。      眼眸一凝,他抓紧时机骤然前跃,手中的刀在电光石火间往对方的胸口刺去!      “噗嗤”一声,冰冷的刀刃撕开血肉,斩筋断骨,直直透胸而过。      鲜血顺着刀尖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      对方闷哼一声,抽搐似的挣扎了几下,接着便没了声息。带有余热的身躯失去了着力点,一下子朝他倾倒过来。      就在这时,旁边突然炸裂开一声悲愤的怒嚎,高杉转过头,正好捕捉到一个人影高举着武丨士刀朝他疯狂冲来。      那个男人眼中燃烧着的愤恨绝望之色实在是太过鲜明,映着背景里啃噬营帐的熊熊火光,另高杉抽刀的动作有了刹那间的停顿。      只是一瞬间的僵硬,便差点令他失去了躲避的时机。      男人手中的刀携着罡风迎面呼啸而来,高杉在最后一刻亟亟往旁边闪去,锋利的刀尖几乎是贴着他脸颊上的皮肉削去,顿时就划开了一道血痕。      刀风切过,高杉倒滑出几步,温热的血从颊侧的伤口渗出来,沿着脸庞滑落至下巴处,砸落在地开出片片血花。      第一次的攻击落空之后,对方几乎是毫不停歇地转身再次砍了过来,眼角发红,目眦欲裂。      高杉冷下眸光,垂下刀尖,看准了时机,旋即遽然提刀斜斩而上!      自右腰侧延伸至左肩的伤口赫然在敌人的身上撕裂开,白花花的脂肪混着鲜血全部翻了出来。      男人晃了晃,似是拼命想要稳住颤抖的身形,但却最终不敌急速流失的血液,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浓郁到令人反胃的血腥味顿时在硝烟刺鼻的空气中弥漫开。      “……”      直起腰,高杉平复了一下稍显急促的呼吸,甩了甩顺着刀刃淌下的血珠,接着转过身——      “咔。”      本来毫无动静的身后再次传来了细微的声响。      他猛地回过头,原本应早已气绝的男人不知何时又爬了起来,血淋淋的面容扭曲若恶鬼,狭长的眼眸中闪烁着疯狂的光。      非人的嚎叫震得人耳膜生疼,对方握刀再次冲了过来,哪怕肠子都快掉出来了也全然不顾。      瞳孔急剧收缩,高杉几乎是下意识地反手一刀削去。      对方没有闪避,也没法闪避。      刀光闪过,地面上顿时多了一条血肉模糊的手臂。      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对方单手执刀,厉声嘶吼着一刀劈了下来,但因为用力过猛,失去了平衡,刀刃直接砍在了地上,“咔擦”一声,生生断为了两截。      趁着对方弯腰的时机,高杉攥紧刀柄,狠狠地一刀砍下!      鲜血再次如泉疯狂涌出。      男人直接就被砍倒在了地上,背上的血肉仿佛被犁过的土地一样往外翻开,深可见骨。      默了半晌,对方宛若濒死的野兽一般再度挣扎了起来。明明都没力气了,却还拼命地伸手去抓掉落在旁的武丨士刀,乌青的嘴唇颤抖着,不断从喉咙间挤出溺水般的奇怪声音,呼哧呼哧的伴随着涌到嘴边的血沫碎肉。      再砍。再爬。      这已经不是人类的范畴了。      呼吸不知何时变得急促起来,胸口好似有火在燃烧,视野里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令人作呕的血色。      高杉举起刀,微转弧刃,对准了对方的脖颈处,深吸一口气,紧接着用尽全力一刀劈下!      “咚”的一声,刀削入骨,血肉淋漓的身躯顿时尸首分离。      对方终于没了动静。      他停住喘息,手中的刀柄浸满汗水血液,滑溜得让人几乎握不住。      在这期间,他一直紧紧地盯着地上的尸体,似乎防备着对方会再次爬起来。      敌人的身体几乎已经被砍得变了形,缺手断腿,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仅剩的右臂与躯干只有薄薄的一块皮肉相连,临至死前,都不忘往他的方向伸来,五指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一样微微张着。      周围一片狼藉,血迹满地,到处都是焦黑的弹孔和面目扭曲的尸体。厮杀声和刀剑相交的撞击声,火焰吞噬木料时劈啪作响的燃烧声,都随着滚滚热浪一起涌来。硝烟笼罩的空中不见光明,风拂过时,尸体烧焦的臭味和刺鼻的火药味变得愈加浓烈。      只是片刻的光景,熟悉的一切便已消失在了滚滚战火中。      虽然早有觉悟,高杉还是有一瞬间的失神。      世界在那一刻荒唐滑稽到不真实。      ——“……!!”      毫无预兆的,一道声音蓦然间穿透了重重硝烟和火光,朝自己的所在伸出手来。      声嘶力竭的呼喊,眨眼间便被隆隆的炮吼和震天的杀声所淹没了过去,他甚至一时没听清楚对方究竟在说什么。      高杉几乎是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鹤子提着刀朝这边拼力飞奔而来的身影。      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背后,她瞪大的青色眼眸中好像落入了漫天火光,下一秒就要灼灼燃烧起来。      “……后……!”      她拼命地大喊,声音被风扯得支离破碎。      “小心后面!!!”      尖锐的呼啸声突然毫无预兆地在背后响起。      瞳孔骤缩,高杉瞬间回头,只来得捕捉到划过空气流光般朝自己急速坠来的炮弹。      接下来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他只觉得眼前黑影闪过,紧接着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硬生生地撞到了一边,死死按在了地上。      下一瞬,震耳欲聋的响声骤然炸开!强烈到令人不敢逼视的白光猛然绽放,火光吞吐着黑烟,犹如海啸一般席卷而来,将一切都在眨眼间吞没殆尽。      大地的根基仿佛被连根挖起,地面的剧震差点将他直接甩出去。      五感几乎在刹那间被尽数剥夺。      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到。      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滴落到自己额角上的温热血液。      “嘀嗒。”      粘稠的血液从上方坠落。      那是滚烫到令人呼吸骤停的温度。    ☆、中二期的黑历史逃不掉   近在咫尺的爆炸声惊天动地,整个世界都在刹那间灰飞烟灭。      意识戛然而止,仿佛骤然间断电的屏幕一样,只余一片混沌的黑暗。      时间突然失去意义,刹那和永恒首尾相连,被滚烫的炮火融到了一起。昏昏沉沉间,鹤子甚至分辨不清两者之间的区别。      “……喂!!”      仿佛置身于无光的深海中,画面和声音都被切割得支离破碎,必须要穿透凝重的海水才能触及她的所在。      “……!!”      那个模糊不清的声音还在纠缠不休,可鹤子却提不起力气去回复,甚至很想皱起眉头斥对方一句“闭嘴。”      好困。好想睡觉。      如此微小的愿望,却偏偏得不到满足。      爆炸过后一片死寂的世界几乎是在瞬间喧嚣起来。      杂乱的脚步声,嘈杂的呼喊声,车轱辘转动的嘎吱声,各种各样的声音都争先恐后地涌入耳中,仿佛要弥补之前的失职一样,震得她脆弱的耳膜嗡嗡作响,连身下的地面都颤动起来。      记忆的断层之间,她似乎被人抱起来抬到了担架上,之后又运到了车上,硬直的木板硌得人生疼,怎么躺都不是——然后她才迷迷糊糊地意识到,自己可能怪错对象了。出了问题的,是自己体内的骨头。      在一片炸得她脑袋发晕的杂声里,一个沙哑的声音蓦地随着温热的手掌一起落了下来。      “鹤子!!鹤子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那个声音宛若被火炙烤一般焦灼,令她不得不强撑着精神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营长大叔被战火熏得发黑的熟悉面容。      鹤子几乎是下意识地侧了侧头,这才感受到他按在自己额头上的掌心。      滴滴答答的血液透过指缝落了一地,在衣襟上染出朵朵血花。      周围战火刚熄,到处都是倒塌的营帐和未灭的火光,晃动着的人影交错重叠,几乎每个人都在忙着处理战后的狼藉。      可她却觉得莫名安心,一直悬着的一口气也终于落了下来。      鹤子吃力地扯起嘴角:      “你还没死啊……”      说到一半,她才觉得自己荒唐,当即无声地笑了起来,哪怕断裂的骨头向她抗议也全然不顾。      ——说的也是,他怎么会死呢。      鹤子放松地合上眼。      ——他怎么能死呢。      最后的一根弦终于松开,她再也抵不过铺天盖地汹涌而来的睡意,任黑暗将自己包拢,拽着自己不断下沉,下沉。      沉至无人知晓的远方。      ……      她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昏黄的夕阳,荒芜的郊野。天空广得吓人,扭着脖子都望不到尽头。行走在杂草夹道的小路间,很容易产生整个世界都只剩下自己一人的错觉。      立于时间之外,鹤子望着一个小小的人影穿过如浪起伏的稻野。      六七岁的年纪看起来却只有四五岁的身高,那个小家伙吃力地抱着一个包裹,耳际的头发被汗水打得湿透也无暇顾及,近乎是被人追赶着一般地往前走。      走走跑跑,眼前的道路忽然分叉开来,一颗歪脖子的老树沉郁地映入眼中,光秃秃的枝桠颓然地指着天空,上面三三两两地落了几只影子。      瞥到等在树下的身影时,小家伙眼前一亮,突然间来了力气,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男人面前。      来不及平复一下稍显急促的呼吸,她咽了口唾沫,手忙脚乱地解开怀中的包裹,指尖甚至因为脱力微微有些颤抖。      画面被时间侵蚀得斑驳发黄,连声音也丢失。      男人逆光而站,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剪影。      在小家伙紧张兮兮的注视下,他沉默了良久,这才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极简短地说了什么。      纯粹的喜悦毫无预兆地在脸上绽开。      鹤子望着年幼的自己几乎是傻笑了起来,眼底熠熠生辉,满是晃动的光。      ——请再多肯定我一点吧。      一时不查,她没托住包裹,里面的东西直接滚了出来。      “咕咚”一声。      ——只要是你想要的。      一个血肉模糊的头颅滚落在地,转了几圈,这才停了下来。      ——不论是什么,我都会双手奉上。      空洞洞的眼眶,正好对着自己的方向。      ——“!!!!”      躺在草席上的鹤子猛地睁开了眼睛。      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她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背后的衣料被汗水完全浸湿。      意识仍在现实与梦境之中挣扎,她愣了好一会儿,这才看清楚自己正躺在陌生的营帐里。      周围都是跟她一样躺在草席上的伤患,疼痛难忍的呻丨吟声此起彼伏,身披白袍的医疗人员不断在各个铺位间来回走动,消毒水的味道充斥了鼻腔。      五感重新归位,打乱的记忆也被抚平理顺,鹤子猜测自己应该是在受伤之后被运到了某处的医疗站——说到最近的医疗站点,就是攘夷军前线的本阵了。      心神稍安,鹤子缓下呼吸,随后往旁边一瞥。      “……”      映入眼帘的,是个毛茸茸的屁股。      雉鸡君毛茸茸的屁股。      她就说怎么睡个觉也会热成这样,原来这家伙一直团在她的颈窝旁,热乎乎的体温像是毛毯一样覆盖在她脖子上。      ……话说重点好像有哪里不对。      一直背对着她的雉鸡君也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回头一望。      一人一鸡顿时就对上了视线。      “咯咯咯!!”激动的鸡鸣突然间在耳畔响起,鹤子莫名其妙地看着雉鸡君一个哆嗦炸开了毛,直接小短腿一蹬站了起来,不待她开口,就急惶惶地扑着翅膀冲出帐外不见了。      ……啥?啥情况?      鹤子被震到了,躺在草席上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那只鸡……到底是怎么在战火中活下来又跟着部队跑到这里的。      她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这才突然间想起,自己似乎把什么重要的东西给忘了。      刀不见了!      下意识地探向腰间却摸了个空,鹤子几乎是一下子坐了起来。因为用力过猛,全身还未愈合的伤口立刻尖叫着朝她抗议起来,疼得她“嘶”了一声,直接僵在了原地。      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额际周围,触到是厚厚的一圈绷带,鹤子将不小心被压进去的发丝拨了出来挽到耳后,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确定没有影响到哪处的伤口之后,这才重新摸索着站了起来。      但她脚还没迈出去呢,就被帐口处凉凉响起的声音吓得差点直接摔了回去。      “你若是嫌骨头断得不够多的话,可以试着走走看。”      转过头,掀开帐幕朝这边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眼底含霜的高杉。      借着帐幕被撩起的瞬间,鹤子看到了外面人来人往的营地,各种嘈杂的人声也随着空气一同涌入,令滞闷的医疗站内短暂地活跃了起来。      她移回视线,意外地发现自己要找的东西正安安静静地待在高杉手里:“那把刀……?”      话未说完,高杉已经不耐烦地将刀抛了过来。      “?!”      鹤子手忙脚乱地将佩刀抱好,似是还没反应过来。      “这不是你的东西吗?”高杉转过头,“既然已经找到了,那就……”      她直愣愣地望着高杉半晌,突然“噗嗤”一声就笑了起来。      完全搞不清楚她在笑什么的高杉顿时就黑了脸:“躺回去。”      这么说着的时候,他脸颊上贴着的白色纱布也跟着动了起来,鼓鼓的样子意外……咳。      “好好好,我这就躺回去……嘶。”      笑够了,鹤子这才捂着好像又要重新裂开的伤口坐了下去:“你在这里干什么?”      “受某人之托,确定你在伤好了之前不会到处乱跑。”高杉冷哼一声,嘴角扬起讥诮的弧度,“现在看来,果然有这个必要。”      “……”把好端端的几句话说得这么欠揍,也真是难为他了。      话说雉鸡君什么的,该不会是他嫌麻烦,干脆让它代替守在床边的吧?只要一有动静就立刻跟他打小报告,省时又省力什么的。      觉得自己好像真相了的鹤子忧伤望天。      那个叛徒!竟然这么容易就被美色收买了!说好的跨生物界的友谊呢?      话说,对待救命恩人就这态度?不应该给她买一堆馒头然后彻夜守在床边各种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吗?      鹤子想了一会儿,被自己脑内的场景吓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赶紧甩甩头放弃了这个可怕的脑洞。      如果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对方担心的脸,她绝对会直接抽刀砍过去,想都不想的直接砍过去。      太吓人了,简直夭寿啊。守床边伺候这点还是算了吧,留下馒头他就可以走人了。      沉浸在脑洞之中的鹤子,完全忽略了一旁高杉愈来愈黑的脸色。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蓦地平地响起。      “咕噜——”      细而绵长的声音颇为幽怨,尾音还打圈儿,将神游中的鹤子一下子扯回了现实。      “啊哈哈,那个,”她捂着肚子抬起头来,仿佛没看到高杉无语的眼神,虚弱地探出手,“你……有吃的吗?”      既然他是来确保她好好养病的,总不能活活饿死她吧?      小半晌之后坐在草席上嗷嗷待哺的鹤子,从未如此望眼欲穿地盼高杉回来。      以前在厨房的时候,她恨不得将对方直接送走,送不走的话供起来也行——只要他不碰厨房里的东西——现在饥饿之下,她却觉得对方就连群嘲技能全开、瞅谁谁不顺眼的样子都格外有个性有品位,就是这么与众不同。      ——高杉回来得比她想象得还要快。      鹤子都要怀疑他是用跑的了。      但这种念头只是在脑内闪了一下,她便被落到自己手中的饭团夺去了所有注意力。      “……你想被噎死吗?”      望着三两下解决了所有饭团,拍着胸口不断给自己顺气的鹤子,高杉抽了抽嘴角,语气凉凉。      “能被噎死也是一种福气。”鹤子长舒一口气,不以为然,“这世上更惨的死法多了去了。如果给我选择的话,我选择撑死。”      默了默,高杉嘲讽道:“正常人不都会选择老死吗?”      鹤子耸耸肩:“会出现在这里的,哪有正常人。”      世道艰难,大家都是拼了命地想要活下去,没见过这么乐颠颠地自寻死路的。      “……”      吃饱喝足之后,鹤子在草席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但估计是前几天休息多了,一时间找不到睡意。      她决定聊个天,如果成功的话。      “我睡了几天了?”      “……三天。”      对方意外地接茬了。      鹤子有点受宠若惊:“我们现在在……?”      “攘夷军前线的大本营。”高杉语气冷淡,却没有表现出不耐烦。      “这样啊,”她点点头,然后才意识到有哪里不对,“诶,等等,我听说大本营应该是设在某山上的寺院里才对的啊。”      高杉瞥她一眼,言简意赅:“原来的阵地在上一场战役中被炸掉了。”      ……竟然连本阵都被端掉了吗。      鹤子摸了摸草席旁极具自然气息的土地,顿觉忧伤。如果早来几天,她就不用躺在这泥地上了,而是能享受木地板的亲切待遇。      她换了个自己更关心的话题:“营长大叔呢?”      高杉诡异地停顿了一会儿,这才开口:“去找二番队的人吵架去了。”      “……哈?”鹤子立刻就傻了眼。      “你不知道吗?”高杉碧眸一眯,“前来应援的本该是二番队,那些人却临时推脱,如果不是这样,新兵营也不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他沉下嗓音,神色间的讥讽如刀子一般冰冷而锐利。      “真不愧是由肩负本藩未来的精英组成的番队啊,所谓的武士,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鹤子跟着点点头,一脸严肃:“你说得很对,那些家伙真是太不像话了!就算是二番队,也不能真的这么二啊!太熊了!”      “……”高杉顿时就说不下去了,转头露出一副“你脑袋被夹傻了吗”的表情。      看懂了的鹤子也换上“你傻啊”的眼神望了回去,顺带特意摸了摸自己脑门上绑着的绷带。      于是高杉……高杉不理她了。      ……小心眼长不高。      鹤子偷偷摸摸地腹诽道。      但像她这样心胸宽广的人是不会跟闹脾气的矮子计较的。      更何况,现在这个营帐里,她认识的、熟悉的人,也只有他了。      “咳,”      鹤子清了清嗓子,决定忍辱负重一回:      “你可以呆着别动吗?就一下,我很快就能睡着的。真的。”      说个小谎应该不会遭雷劈吧?      “什么都不需要做,呆在那里就好了。”      若是一个人的话,一定又会想起讨厌的事情。      明明都以为忘掉了,抛在脑后了,可不管怎么拼命奔跑,蓦然回首时,才发现有些东西无论如何都丢之不去,只要自己一松懈便会展露獠牙,张出血盆大口将自己拖入不愿回首的过去。      “……啰嗦。”      对方好像沉默了很久,但也许这这是她的错觉。      高杉背对着她,没有回头。      “快睡。”      “……”      鹤子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撞伤脑袋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严重。      要不然她怎么会觉得对方的背影有那么一点点令人安心呢?      明明都已经打定主意不会再睡了,可当她闭上眼时,令人安心的黑暗铺天盖地而来。      难得无梦。    作者有话要说:  奇迹般的二更你们要接好了←v←喂 #说好的拯救男主存在感系列# 你们要相信我!男主真的不是雉鸡君! 论攻略鹤子的正确方法:送她吃的 ☆、重要的东西要小心保管   医疗站内的床位比中年大叔的毛囊还金贵紧张,就连她那张被挤到了门边的破烂草席,据说都是营长大叔死缠烂打争来的,当时就差没抱上人家医疗队队长的大腿死命摇了。      鹤子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相反的,她相当心怀感激。      她本就不是正规军中的一员,只是新兵营中无关紧要到不能再无关紧要的一枚厨娘。现下战事惨烈,伤员众多,医疗资源紧缺,不要说是给予她医疗救助了,能死后赏她一张草席当寿衣就不错了。      鹤子的要求不高。不要曝尸荒野就行。      任乌鸦啄食什么的还是算了吧,她是传统的土葬派,对天葬不感冒。      再说了,区区几根断骨,对于她来说就跟喝水一般自然,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鹤子甚至对营长大叔死活按着自己养伤这点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再加上占据宝贵资源微妙愧疚的心理,几天后当战火重燃、新的伤员源源不断地在隆隆炮声中被抬进医疗站时,她几乎是想都不想的,就将自己的床位让了出来。      其他伤势相较之下略轻的队士也纷纷效仿让出位置,但哪怕如此,也仍旧容不下数量庞大的伤兵。一时之间,医疗站内人声鼎沸,连床铺之间供救护人员通行的走道都被挤得看不见了。      “轰隆——!!”前方的战场上接连传来震耳欲聋的炮吼,爆炸过后掀起的余波如海啸一般拔地而起,怒吼着朝四方席卷而来。就算是位于后方的医疗站也未能幸免,在巨大的爆炸声中宛若地震一般地摇晃起来。沸滚的厮杀声和枪鸣炮吼隔着帐幕异常清晰地传入耳中,不断有木屑粉尘从头顶簌簌而落,灯光明明灭灭,将满头大汗的医疗人员和眼神涣散的伤员洗刷得面色惨白如纸。      鹤子被人流直接挤到了一边,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从她身边跑过时,一不小心撞到了她肋间的伤口,但她连哼一声的时间都没有,赶紧侧身让路。      一声哀鸣,一个血肉模糊的年轻人从她身边抬过,垂下的手臂间隐约可见森森白骨。      空气里的血腥味,浓郁得能沿着生锈的金属床架滴下来。      这种时候应该做什么已不必多说。几乎只要是还能动的人都行动了起来,抬担架的、运输伤员的、做简单消毒包扎工作的,伤患和医疗人员之间的界限一下子模糊起来,只分伤势的轻重缓急。      鹤子也跟着一起帮忙,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搭把手,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八十一号床需要大量的止血绷带!!八十一号床没有止血绷带了!!”      到处都是沙哑的呼喊声、急促的喘丨息声、和痛苦的抽搐声,还有各种医疗器具叮叮当当被人端在铁盘里飞奔时发出的声响。      鹤子左躲右闪地穿过重重人影,拿了东西就往声音的方向跑。      她一个转身躲过迎面而来的医疗队列,挤至八十一号床边:“绷带来了!”      紧锁眉头在床边为伤员止血的医疗人员几乎是头都没抬,直接将她手里的绷带全拿了过去。      来不及喘上一口气,她抬起步子就要离开,却被蓦地映入视角的熟悉身影绊住了脚步。      衣服被血污尘泥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紫色的头发结成一缕一缕的黏在脸上,汗水不断从对方的脸上滑落,留下一道道黑乎乎的印子。如果不是那双依旧流光溢彩的祖母绿眼眸,她甚至都没认出高杉来。      “你怎么在这里?!”反应过来时,讶异的惊呼已脱口而出。      两人都愣了愣。      鹤子下意识地上下扫了对方一眼。虽然衣袍上的血迹浓重到能拧出来,但大部分看起来都是杀敌时溅上的血,不是自己的。      她微微松了口气,高杉则是拧起眉,毫不客气地将原话奉还:      “你在这里干什……”      他的嗓音被战火熏得发哑,经鲜血洗刷愈发显得低而沉,仿佛仍滞留在生死转瞬间的战场上一般带着未散的戾气。      那与其说是问话,倒不如说是命令更为妥当。      注意到了这份微妙变化的鹤子微微扬眉,但高杉还未来得及将她斥走,便被一道凄惨的声音打断了想说的话。      “我不想死……”发出这声哀泣的,是躺在床上隶属新兵营的伤员。他第一次上战场就被炸断了腿,还是旁边的高杉冒着枪林弹雨将他背回来的,现在正面若死灰地躺在榻上抽泣。      他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上下,一边将完好的右臂按在眼睛上一边抖着乌青的唇低泣。      “我不能死……”宛若濒死的野兽一般瑟瑟哀鸣,青年不知是因为剧痛还是恐惧——抑或两者都是——痉挛似的微微颤抖着,时值盛夏盖着薄毯却依旧冻得手脚冰凉。      高杉僵了僵,硬邦邦地开口:“谁说你会死了。”      ……没见过这么安慰人的。      鹤子顿时就默了。      青年置若罔闻,看都不敢看自己空荡荡的裤管一眼,几乎要将自己发青的唇咬出血来:“我真的不能死,求求你了……我连遗书都没写好呜……死了的话就真的什么都没了呜……”      他哭得睁不开眼睛,一抽一抽的。      鹤子和高杉齐齐一顿。      “……你没写遗书?”鹤子有些不可置信。      奔赴战场前写好遗书是惯例。营长大叔也曾吩咐所有人写上一封,以防不测。就连一向嚣张、张口闭口都是“看老子一窝端了幕府天人联军”的小田切高虎,都得意地写了一封表彰自己英勇事迹的“遗书”打算以武士之名流芳百世。      按道理,不会有人在这个环节上偷懒。      青年的哭声突然止住。      在两人的注视下,他安静了小半晌,这才以蚊蝇般的声音嗫嚅道:      “我们家代代都是农民,不识字……”      鹤子一下子就愣住了。      回过神来之后她微微张口:“抱歉,我……”      “纸。”      低沉的声音忽的从一旁传来。      鹤子转过头,正好瞥见高杉一脸不耐烦的表情。      “拿纸和笔来。”      他理所当然地使唤道。      鹤子没动。      她眨了眨眼睛,似是没反应过来,望着高杉的眼神好像在打量什么初次见面的人一样。      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他错开目光,敛下碧眸啧了一声,语气嫌弃:“快点去拿纸和笔来。”      她这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      轻咳一声,微痒的笑意倏忽间攀上心头,鹤子抿了抿唇,不受控制地弯起嘴角:      “知道了。”      她说。      沉重的心情突然一扫而光,连步伐都莫名其妙地轻快起来。      ……      “我估计要先行一步了,未能好好尽孝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实在是万分抱歉,愧不能言……告诉家里的阿黄,当初把摔破盘子的事怪到它头上真是对不起,啊,还有村里的美子,告诉她不要等我回来了……至于我这些年欠下太郎的二百五十文钱……”      一开始还能算得上正经的遗书,到了后面不知怎的就变成了琐碎的日常流水账。青年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差点葬身于炮火中的事,也不哭了,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到了后面回忆起童年的糗事时,甚至已隐隐带了点笑。      鹤子托着腮,周围依旧人声嘈杂战火不断,但听着青年以放松的声音叙述童年往事,望着高杉一声不吭地挥笔行书,心里却像是涟漪渐息的湖面一样平静下来。      饱饮墨水的毛笔尖落在雪白的宣纸上,浸透纤维,晕开墨梅一般的色泽。      鹤子第一次发现,原来有些人就算写字也能写得赏心悦目,行笔时压提转腕的动作都看得人移不开眼睛。      她微微敛眸。      属于少年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利落,不管是执扇抚琴还是挥毫握刀都相当合适。再平凡不过的一支毛笔到了他的手中却好像一下子活了过来,字字句句力透纸背,笔锋如刀,提落间便已在纸上划分江山。      “……”      鹤子觉得高杉的字写得挺好看的。      认真写字的样子也挺好看的。      写信的过程中,他始终一言未发,不管写到多么奇怪的遗嘱也未摔笔而去,碧色的眼中沉淀着异常认真的光,比任何时候看起来都要夺目。      真是人模狗样一表人才。      “……爱你们的二郎。”随着最后一句话语的落下,高杉手中的笔也停了下来。      当他蓦然收笔抬起头来时,鹤子竟意外地生出了一丝遗憾的情绪。      她觉得这应该是自己被撞伤了脑子的后遗症。      默了半晌,在高杉侧眸看过来时,鹤子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忍住,一本正经地问道:      “你……是不是最近长高了一点?”      “啪”的一声,高杉生生掰断了手中的笔杆。      *      ——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了呢?      对方只是短暂地在医疗站内停留了一下,便再次投返战场,似乎是特意将同伴背回来的。      冷着一张别人欠他钱的脸来,又冷着一张别人欠了他更多钱的脸离去。      鹤子站在医疗站的帐口目送着一身血迹的高杉佩好刀又重返战场。从战场上吹来的风带着散不去的硝烟,远处炮火连天,火光四起,空气里沉淀着刺鼻的火药味。      眼前的景象蓦地和记忆中的清晨重叠在一起。稀薄淡金的晨光中,对方在庭院里练习挥刀的背影笔直而坚定,直视前方的目光不见丝毫动摇,明亮得仿佛要燃烧起来。      就算是现在,那坚毅的背影也未曾改变。      风声猎猎,周围的帐幕在风中拍打着发出裂帛一样的声音,犹如惊鸟一般欲振翅腾空。      鹤子将碎发挽到耳后。      唯一有变化的,大概就是对方身上多出的血腥味。      见过血的刀和未开刃的器具,两者之间的区别,有经验者一眼即知。      她扬起头,铅灰色的天空中黑云翻涌,硝烟遮天蔽日,笼罩上空的穹幕如铁块一般沉重,仅仅是望着便令人心生压抑。      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便再也回不去了。      初心这种东西,一旦丢失,就再也寻不回来了。      所以请一定要好好抓牢了啊,紧咬牙关,就算痛得满地打滚,也绝不要放手。      当初就算双手染满罪孽也一定要追寻守护的事物,千万不要弄丢了啊。      不要和她一样,一不小心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鹤子垂下眼帘。      映入视线的这双手曾遍布血泡冻疮,不论寒冬酷暑都未停止挥刀,被硬生生地磨去了该有的细腻柔软,只为了成为那人口中最锋利的刃。      现在伤口都已愈合,只剩下一层坚硬的茧。      曾经的利刃,也成了无用的废刀。      可她却觉得这样就好。      只会收割不幸的刀,就让它永远锈在鞘中好了。她还是更喜欢切个芋头都费劲的钝菜刀。      神思微定,鹤子收拢掌心,转身朝回营的方向走去。      毫无预兆的喧嚣乍起,纷乱逃亡的脚步声突然响彻营地。      前一刻本就在战火中飘摇不定的本阵,下一秒宛若沸腾的锅水一般炸乱了开来。      鹤子倏然回身,发现本应在前线对敌的二番队不知何时又跑了回来,阵型散乱,光鲜的盔甲丢了一路,个个灰头土脸,完全就是一副败兵的模样。      营里的人全炸了。      前线尚未传来败兵的消息,大家也未曾听到收兵的号角,此刻二番队的人会出现在这里,只可能有一个解释:他们是逃兵。      震怒交加之际,众人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只觉得眼前黑影闪过,鹤子便已风一般地闯入了二番队几乎溃散的列队,一把抓住距离她最近的队士的衣领,将他扯至两人平视的高度。      “新兵营的人呢?”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当初安排对战阵型时,二番队殿在最左翼的新兵营后面,他们一逃,新兵营便后背大敞,无人护援,轻易便能让敌军钻了空子。      “你发什么神经……!!”      对方张口就要开骂,却在对上她的视线后骤然没了声息。      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对方强忍着恐惧,结结巴巴地颤声道:      “还……还在战场上。”      心脏倏的漏了一拍,鹤子罕见地愣在了原地,手里也不自觉松开了对方皱巴巴的衣领。      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血液在耳中轰鸣,周围的空气忽然间稀薄起来,所有的声音都在身后远去。      “咔擦”一声。      世界的某个角落传来碎裂前兆的脆响。    作者有话要说:  便当预热倒计时 #努力刷矮杉的男主力中# #如果身高也能一起刷上去就好了# ☆、路上的东西不要随便捡   人逃命起来总是能激发出无限的潜能。      “撤军!!撤军——!!”      声嘶力竭的口令撕碎了硝烟蔽日的穹幕,但转瞬就消失在了隆隆炮吼中。      大地震颤,空气沸滚。溃逃的军队宛若爆发咆哮的山洪,发了疯一般地从战场上往回奔涌。枪林弹雨紧随其后,尖锐的破空之声铺天盖地而来,转瞬便是火光爆裂血肉横飞,残肢断臂如雨而坠,饱饮腥血的泥地顷刻就被践踏得秽不忍睹。      鹤子一人提着刀逆流而上,如暴风雨中的一叶孤舟,到处都是拼命奔逃的人影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只是避免着被卷入疯狂的人流便已万分艰难。      疾奔时,一道人影猝不及防地迎面冲来,她侧身急闪,却还被擦到了肩膀,巨大的力道一下子将她掀翻在地,尖锐的疼痛倏然炸开,连呼吸都被骤然掐断。      气血翻涌间,鹤子几乎是想都没想的一个打滚往旁边闪去,才侧过身,急速滚动的炮车车轮尖叫着飞驰而来,碾过她前一秒还待在的地面上,登时泥水四溅碎石乱飞,死亡以毫厘之差贴着耳际呼啸而过。      没时间去理会这种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她只是踉跄着爬起来,再跑。      前方的道路扭曲得似乎看不到尽头,时间被无限拉长,仿佛焦黑赤红的熔岩一般缓慢流淌,连灵魂都焦灼起来。      愈是接近战场,空气的温度就愈加上升,连风都好像要化身为刀,带着尸体被烧焦的腐臭味迎面扑来。      “你不要命了吗?!快点回来!!”      仓皇逃乱的人流中突然传来一声怒吼,鹤子只觉得臂上一紧,脚下骤然一空,下一秒几乎是被人提着拽了回去。      倏然间闯入眼帘的,是一张被战火熏至灰黑的脸孔。男人满是伤疤的面皮宛若融化的蜡,鼻子上硬生生地缺了一大块,露出模糊的血肉。      “前面什么都没有!!你要去送死吗?!小鬼赶紧给我滚回去!”      对方禁锢着她的手臂犹如铁钳,以她现在的力量根本就挣不开。      ……什么都没有?      鹤子扯了扯嘴角。      微微敛眸,她不动声色地探向腰间的佩刀:“……新兵营的人呢?”      男人怔了怔,旋即拧起眉头:“大部分人都安全撤退了!好了,你也给我滚回去!!”      他似乎认为这个理由便已足够。      鹤子安静了小半晌,在对方以为她已服软并松懈下来的瞬间,忽的抬头笑道:      “大部分?”      她笑得眉眼弯弯,声音却空得令人发冷。      旋即骤然提刀就斩!      来不及愣神,男人几乎是下意识地松开手往后退去。      锋利的寒芒转瞬即逝,却连他的衣角都没摸到,不过虚晃一招便利落回鞘。      待他站定反应过来时,眼前早已空无一人,鹤子的身影只是眨眼间就消失在了满目的火光与硝烟之中,凛冽决绝如刀。      “回来——!!!”      嘶哑的厉喊满是不可置信,既惊且惧。      无人回头。      *      ——两年前的深秋,她捡到了一个奇怪的大叔。      那时她失了在刑场处理尸体的工作,又重新回到了失业的怀抱,一边寻找着工作一边四处乱晃,一不小心就晃到了秋天的末尾。      一人行走在荒无人烟的小路上,两侧都是连至天际尽头的野草芦苇,枯黄色的大海中只能偶尔看见一两棵瑟瑟发抖的树,在秋风中颓然地立着。世界宛若褪色的相片,连天空都是寡而淡的灰白,仍蒙着前几天未散的硝烟。      她听说前不久有一队特别不怕死的攘夷志士在山坳里和幕府军干了一场,打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枪声昼夜未歇,因此估摸着死人肯定不少,决定来碰一碰运气,当一回临时的战场拾荒者。      小心地揣着用最后的钱买下的馒头,她挑着较为平坦的土路朝战火熏缭后一片荒寂的山中走去,刚打算拿出馒头来啃一口充充饥,就被倏然转向的风中传来的血腥味夺去了所有注意力。      ——那个落单的大叔似乎是和群体永久走散了,当她在荒野的草丛间发现他时,他正一声不吭地躺在地上等死。      纤细的草梗在脚下断裂发出轻微的脆响,对方吃力地转动眼珠,也不说话,就那么望着她。      直直地望着她。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她一向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也无力去多管闲事,那时却不知怎的鬼使神差般地开了口。      没有回应。      周围的空气中沉淀着酸腐的气息,浓重的血腥味中混杂着伤口溃烂的脓水,闻着便令人胃里一阵翻搅。除却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呼吸,对方就跟块破抹布没什么两样。      似曾相识的场景,立场却已彻底反转。      “……你是攘夷军的?”      声音似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不受控制地从唇间吐出:      和装备精良的幕府军队不同,攘夷志士往往连队服都七零八凑,甚至有人开玩笑说他们潜伏收集情报时都不用特意乔装打扮,直接在灰里滚一圈就能拉上大街扮乞丐了。      她粗略地扫了那个大叔一眼,觉得以他现在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扮乞丐都有碍观瞻,全身上下能值点钱的,也就只有腰间的那把佩刀了。      默了片刻,她移开目光,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你的同伴呢?”      之前那场战役的赢家——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是幕府。      棉白的飞絮静静地从空中飘落,宛若雪花一般落在蓬蓬的枯草上。秋风将世界的颜色洗去,收走了如火的枫叶和金黄的稻苗,只余枯涩的枝桠和贫瘠的荒田。      马上就要入冬了。      ——放任对方不管的话,一定会死的。      ——可她从来就不是什么烂好人,甚至连自己要怎么度过这个冬天都不知道,哪有那个闲情逸致伸出温暖的援助之手。      她无任何东西可以给予,也不曾给予任何东西,一时间有些茫然,傻傻地在原地站了半晌,这才想起自己还是有些技能傍身的。      “……既然你快死了,将那把刀送我如何?作为交换,我会好好安葬你的。”      她半是开玩笑半是正经地开口道,并未期望对方会作出回应。      因此当对方蓦地开口时,她真的吓了一跳。      “……那就拜托你了。”嘶哑到难以辨认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风中响起,干涸得犹如枯裂的大地。对方疲惫的面容上好像出现了一丝笑意:“这把无用的废铁什么都守护不了,若是能换点钱帮你过冬,倒也不算一无是处,总算是有了点价值。”      他说:“这把破刀,你就拿去吧。”      滚烫的善意猝不及防地落入手中,她一下子就愣住了。      抿了抿唇,她沉默半晌,蓦地低声道:      “你是真的想要等死?”      呼出的热气化为缥缈的白雾,眨眼就消失在了干冷的空气中。单薄的草堆根本就无法御寒,她只是在这待了一会儿,骨头便已冻得发僵。      没有直接回答。      闭了闭眼,他低哑的声音唯恐惊扰了空气中浮尘,还未来得及成型便已消散:“……我已经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家园、同伴、理想,早就尽数葬身于滚滚战火中,连灰烬也不曾留下。      她静静望他半晌,忽的就笑了起来:      “骗人。”      凛冽的秋风呼啸而过,漫山遍野都是空旷的回声。她顺着草丛压倒的轨迹望过去,干涸至发黑的血迹触目惊心地蜿蜒了一路,最后消失在瑟瑟摇曳的枯草芦苇中。      “如果真是这样,你才不会爬到这里。”      视线的所及之处,只有一方望不到尽头的枯海。      “不是已经放弃了吗?既然如此,你这又是要去哪里?”      她敛下眼眸:      “为什么还要挣扎呢?”      大叔没出声。      安静了半晌,他才沙哑着嗓音开口:“那你呢?”      他极认真地盯着她:“你在这里干什么?”      低广的苍穹中空无一物,一枚孤单的白絮乘着风悠悠地打着旋从空中飘落,极浅而轻地拂过地面,浮了几浮,最后在她的脚边没了声息。      “……谁知道呢,”      她低头啃了一口馒头,含糊不清地继续道:“也许我正在找工作。”      既无容身之处,也没有想去的地方。只是和对方一样,漫无目的地瞎晃罢了。      顿了顿,她犹豫地瞥了一眼对方瘦得不成人形的样子,终是依依不舍地掰下一小块馒头,逼着自己大方了一回:“吃吗?”      饿到快要发疯的痛苦,她是知道的。      饥饿到几欲呕吐的感受,她也有切身体会。      但当对方毫无预兆地哭笑出声时,她还是被吓傻了。      曾有人扭曲着狰狞的脸冲她口吐最恶毒的诅咒,也曾有人以血淋淋的手指抓着她的袖角哀泣求饶,各种各样的人见得多了,还真没遇过会因为一个馒头又笑又哭状若疯癫的。      好半晌,那个大叔才平静下来,再开口时,他低沉嘶哑的声音中已恢复了几分生气:      “你叫什么名字?”      他转过头,眼神是她从未被给予过的温和。      “……”      愣了好半晌,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鹤子。”      许久未用的名字听起来近乎陌生,在空气中泛开微小的涟漪,带起一阵战栗。      顿了顿,她不自觉的柔和了眼眸,仿佛确认着什么一般重复道:      “我的名字是鹤子。”      *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黑烟翻涌的穹幕中不见丝毫光明,寸草不生的战场一望无际地堆满了枯萎的尸体。风声与炮吼一同嚎哭,凄厉得几乎要生生撕裂人的耳膜。      “……你总是喜欢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呢。”      找到营长大叔时,他正倚着散架的炮车艰难喘息,乌黑腥臭的血液染透了身下的地面。      仿佛看不到对方胸腹间可见森森白骨的模糊血肉,鹤子长舒了一口气,弯身将对方破烂的胳膊搭到自己肩上。      “你以为自己是醉酒的大叔吗?竟然还要人搀扶着回去,真是丢死人了。”      她笑了笑,吃力地撑起对方沉重的身躯。      “……鹤子,”      嘶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微弱得有如风中摇曳的残烛,只是维持着声线的平稳便已竭尽全力。      “别吵,安静点。有什么啰嗦的话等回去了再说。”      鹤子毫不犹豫地打断对方,强撑着直打颤的双腿,一点一点地向前走去。      刺目的火光在近处炸开,烈风携着滚烫的弹片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硝烟未散,敌人的清理部队就已发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纷乱的脚步声接连响起,护身的铠甲在奔跑时撞击着发出清脆的金铁之音,从背后逐渐逼近。      一不留神,她被地面上的断臂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鹤子。”      枯哑的声音近乎哀求。      她没吭声,下唇咬至发白,一昧地死盯着前方的道路。可映入眼帘的,只有被战火烧至焦黑的土地和遍地的尸堆。      视线的所及之处,一片荒芜。      “快!!不要让他们逃了!!”      敌人的呐喊逐渐清晰起来,穿透重重火光狼烟,刀子一般地刺入耳膜。      “鹤子!!!”      那道声音中的痛苦实在是太过浓烈,鹤子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她微微侧头。      营长大叔的脸色已惨白至发青,透出灰败的死亡气息,连嘴唇都颤抖起来。      她知道的,甚至连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也了若指掌。      “不要说。”      她听见自己的笑声,踩着心尖上的玻璃渣子发出空洞而破碎的杂音,陌生得令人心慌。      “我们先回去。”      她第一次求人,笨拙得毫无技术可言,只会绝望地重复:      “我们回去再说,好不好?”      仿佛哄着不听话孩子。      可不管她再怎么拼命努力,也托不住对方逐渐下沉的身躯。再怎么咬牙坚持,也无法唤回对方逐渐溃散的体温。      身上好不容易有了愈合迹象的伤口变本加厉地撕裂开来,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滴滴答答的鲜血染透了肩上的衣料,明明滚烫,她却心底一片冰凉,冷得连灵魂都在打颤。      “鹤子,”      她已分辨不清这濒死的声音出自何方。      腥味浓重的硝烟实在太过呛人,她拼命眨眼,但干涸的眼眶内什么都没有。      ——“你被解雇了。”      这是对方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电脑,抢占父上的笔记本码出的一章 由于时差的关系,我……我我我这边可是八月一号【心虚地移开目光 让你们等了这么久真是抱歉_(:з」∠)_ 刚到美国一大堆事,好想死_(:з」∠)_ 2015.8.2 小修 ☆、刚失业的那段日子最为难熬   残阳似血,日光被驱逐至了天际的尽头,在黑暗的围追堵截之下如溺毙之人垂死挣扎,呼吸渐微。草草竖起的木牌斜插于无数大大小小的坟冢之上,如在人间徘徊不散的亡者,一眼望去尽是幢幢黑影,背着近乎刺目的夕阳,在寸草不生的地上落下枯瘦如骨的印记。      战火刚息,炙闷的空气中仿佛仍沉淀着白日的肃杀,带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一开始时,到处都是忙着处理后事安葬死者的队员,后来尸堆渐少,坟头一一立起,荒凉的墓地最后只剩下了鹤子一人的身影以及老树上停着的几只乌鸦。      执着锈迹斑斑的铁锹,她默不作声地铲起一把薄土,手腕微转,往一旁新挖的墓里倒去。      黄沙尘土簌簌而坠,沉默地覆在冰冷僵硬的尸身上,和光明一同堕入永眠。      夕阳沉寂,万物静默,铁锹铲土的声音机械而固定,在风中空落落地回响着,成了唯一不变的节奏。      ——“……既然你快死了,将那把刀送我如何?作为交换,我会好好安葬你的。”      生与死的界限从未像此刻这般分明。站在这里望下去,她已看不清那染满鲜血的熟悉面容,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      ——就为了一把换不了多少钱的破刀,她当初还真是给自己找了不得了的麻烦。      鹤子敛眸移开视线,抬手,挥锹。      ——但就算只是开玩笑也好,一旦许下承诺,就无法反悔了。      最后的一抔黄土也终于尘埃落定。      鹤子直起身来,下意识地想要拭去额际的汗水,却在瞥见了自己的一身血衣时生生地停住了动作。      嘶哑难听的啼叫蓦地响起,等了许久的乌鸦终于按捺不住,三三两两如同影子一般地飞了下来,落在尚未来得及埋葬也无法辨别身份的尸体肉块上。它们无机质的眼珠蒙着薄膜,宛若未洗净的玻璃一样倒映出污血干涸的尸堆,毫不掩饰其间的贪婪。      无法言喻的厌恶瞬间涌上心头,似有万蚁在皮肤底下蠕动。      她正要拔刀,一道小小的影子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先她一步气势汹汹地冲了上去,翅膀扑得啪啪直响。      鹤子愣了愣。      她眨眨眼睛,有些发傻地望着羽毛根根炸立的雉鸡君像是一团愤怒的毛球直接滚进了乌鸦的小团体中,顿时惊起无数飞羽,间或伴随着尖锐短促的鸡鸣和沙哑狼狈的鸦啼。      羽毛纷落之后,以胜利者的姿态回首望来的,是雉鸡君。      画风变得好像有点快。      “……真是麻烦你了。”      但话音未落,雉鸡君就已经撒开脚丫子奔了回来。在她的注视下,它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浪费,直直从她身旁跑过,迫不及待地奔回了高杉的身边,还邀功似的蹦了两下。      “……”      这差别待遇也是挺醉人的。      鹤子默了半晌移开视线。      夜色渐浓,夕阳如雾,只剩一条薄薄的金光镶嵌在地平线上。黑暗如墨水沿着苍穹的四角滴落下来,渐渐漫过世界。      “你不去吗?”      和以往不同,这次率先挑开话题打破沉默的,是高杉。      他漫不经心地倚树而站,双手环胸,染血的衣袍凶气未散,神态却闲散,仅仅是站在那里便生出令人无法忽视的气势来。      “再不去的话,可就赶不上了。”      他凉凉道。      二番队这次的临阵脱逃,彻底激怒了在前线拼命厮杀的攘夷军各队。就算是和藩府关系密切的高层也只能顺应众怒将他们带至全军面前接受审判。      周围三三两两地散落着尚未填完的坟坑,其他的队士都在风闻消息后纷纷抛下了手头的工作,赶回营地只为一睹身为害群之马的二番队最后的下场。      “……懒得去。”鹤子心不在焉道。      她将先前写好的木牌小心地插在墓冢上,又往后退了几步,再三确定木牌插入的角度分毫未错,没有一丝偏差。      “再说了,我对那种形式主义的闹剧不感兴趣。”      二番队的队员大多都家世显赫,将他们论刑处斩的代价太高。伤亡惨重的攘夷军早已承受不起更多的打击,怎可能为了区区一个新兵营去得罪藩府里那些位高权重的老顽固。所谓的审判,顶多只是走个过场,将二番队痛斥一顿后从轻发落了事罢了。      迎面拂来的风中已沁入了丝丝凉意,本应虫鸣悦耳的傍晚却一片死寂,只余一地伶仃的黑影。      “你不也是因为这样才跑到这里的吗?”      鹤子转过头,嘴角微扬,青色的眼眸却无波无澜,不辨悲喜:      “还是说,你因为身高关系直接被人流挤出来了?”      她漫不经心地开着玩笑,仿佛看不到身后的遍地坟冢。      碧眸微凝,高杉望她半晌,“嗬”的嗤笑出声:“对结果不满意的话,自己动手去改变不就成了。”      他直直地望着她,眼神如刀,仿佛要剖开她心中的真正所想。      “若执法者不义,那便取其代之。有能力的人,不会依托于他人执行正义。”      ……竟然提议诉诸于暴力吗?真是直接又我行我素到极点。      可惜她不是什么中二大邪神,只是个跳槽频繁的失业人员,曾经在更加中二的言论的耳濡目染下长大,早就锻炼出了一身的免疫力,连宇智【哔——】级别的大邪神都无法撼动。      人都已经死了,再怎么中二,再怎么折腾,都无济于事,比泡面杯盖上沾着的蔬菜碎末还悲哀无力。      她默了片刻,决定以比较委婉的方式拒绝对方的好意:      “太麻烦了,不干。”      “……”      那种看傻逼的眼神又来了。      可就算高杉当她是智障也好,她是真的累了,不想动了。      鹤子扯了扯嘴角。      如果将二番队的人大卸八块就能把人救活的话,她现在就提刀重温一下童年。      只要对方能回来。      哪怕是将她痛骂一顿,甚至翻脸与她断绝关系都行。      只要活着就行了。      若是躺在冰冷黑暗的墓里,就连催讨工资也做不到了啊。      鹤子笑了笑,笑意却并未抵达眼底,一片荒芜:“你若是说完了想说的话,就可以走了。”      将对方难得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就算被砍她也毫无怨言。      一直乖乖蹲在高杉脚边的雉鸡君躁动起来,开始不停地扯他裤腿,一副不情愿又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咯咯咯”地发出催促的声音。      高杉僵硬半晌,在鹤子都以为他要动手了时,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饭团。      “拿着,这是假发啰嗦着硬要给你的。“      他将饭团递到她眼前,语气强硬。      ……结果是桂子啊。      鹤子垂下眼帘,若是平时的话一定会开心得想要打滚,可现在不要说是喜悦之情了,搜肠刮肚之下,连一丝情绪的起伏都寻找不到,空得让人心生茫然。      她安静了一会儿,牵起嘴角:      “我不饿。这个饭团还是让给更需要的人吧。”      *      ——临行前,营长大叔曾拜托她收好大家的遗书。      ——战场无情刀剑无眼,许多时候连尸首都无法完全,更别提在枪林弹雨中护下一纸薄薄的书信。      ——一张张雪白的信笺被或是颤抖或是平稳地交递到她手中,明明轻得连风都抓不住,她却觉得沉,沉得几乎抬不起臂弯,连灵魂都滞重。      ——这些信上的名字,有些出自武家,有些出自乡野,有城下町的手工艺人,也有走南闯北的行脚商人。他们曾抱怨过她初期咸得吓死人的饭团,也曾庆幸过她厨艺后来的进步,吐槽过小田切高虎的鼻孔,也好奇过高杉晋助的身高,幻想过功成名就时的风光无限,也畏惧过战死沙场的尸骨无存,甚至在拔营前夜翻来覆去彻不能眠,连高杉那家伙都手执她看不清封面的绿皮课本在廊檐下静坐了一晚,无言。      ——她知道啊,因为一直都好好看着呢。      ——营长大叔最引以为豪的蠢货们。      鹤子垂着眼帘,将防滑绷带一圈圈在手上缠好,掩去粗糙的厚茧和冻疮烂下的疤痕。      一叠不属于她却重逾己身性命的书信,一把用鲜血盟誓换来的佩刀。      直到临行前,她才发现,自己所有的行囊也不过剩下了这些东西。      默了片刻,鹤子将刀在腰间别好了,旋即提起包裹掀开帐幕走了出去。      夜已深,漆黑的苍穹中不见丝毫星光,风也纹丝不动。沉睡中的营地宛若伤痕累累的巨兽,气息萎靡地伏在地上,仅仅是支撑着微弱的呼吸便已竭尽全力。      到处都是倒塌的营帐,散架的炮车,木栅七零八落,沙袋陷落。执勤的士兵抱着血迹斑斑的长刀倚在帐门口歇息,身上缠满了厚厚的绷带,面色疲惫。      虽还未败,但攘夷军已离彻底的溃败不远了。      决定胜负的时机,估计就在黎明。      是迎来曙光还是堕入永夜,最终的结果只要再过几个时辰便能揭晓。      万籁俱静,所有生物的气息都仿佛已经死去,只有人满为患的医疗站内时不时传来医疗人员在各个床铺间走动的声响和伤员疼痛难忍的呻丨吟。若是听得更仔细点的话,说不定还能捕捉到少部分人极力压抑的哽咽抽泣。      “咔擦”一声,碎石沙砾在脚下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鹤子在医疗站外停下了脚步。      就算不掀开帐幕,她也知道里面躺着的伤员情况最严峻的大部分都是新兵营的人。如果不是营长大叔及一小部分人当时以自己的性命殿后铺路,现在能躺在这里的人还会更少。      “喝点水吧,很快就会好起来了,不要放弃。”      帐内隐隐约约地传来了桂的声音,即使无人愿意倾听他也没有放弃,不厌其烦地一遍遍重复,坚持将老妈子的属性发挥到了极致。      如果是平常的话,桂这么唠叨银时早就不耐烦了,此刻却听不到他的动静。据目击者称,他刚从战场上回来时几乎泡成了一个血人,身上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吓得守在本阵的队员差点将他当成敌人打了出去。      鹤子觉得,他此刻多半正抱着刀闭目养神。      就像是在营长大叔的房间外见面的那次一样,看似无害地睡着懒觉,实际上却比谁都警觉,会在风吹草动的瞬间拔刀出鞘见血封喉。      静静地在帐外站了一会儿,鹤子沉默半晌,将装有大家遗书的包裹小心翼翼地从肩上解了下来,从袖里掏出写有拜托字样的纸条,一同安放到了门口的地上拿石子压好。      ——营长大叔的用心良苦,她自然明白。可她现在已经被解雇了,想要怎么做,他已经管不着了。      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她已履行了最后的约定,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对方已无法置喙,也无法同行。      ——愈是厌恶的才能,结果反倒愈是派得上用场。      夜色浓郁,只有主帐门口的木架上有火焰噼啪作响,溅出点点火星,在地面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暖色的烛光从帐幕的缝隙间如水溢出,里面的争执也随着夜风一同灌入耳中,逐渐清晰起来。      “你疯了吗?!以攘夷军现在的状况,根本不可能发动奇袭。不要说是集结队伍了,将伤员从病床上拉起来都难办!你还是滚回去做梦比较实际!!”      有人将桌子拍得啪啪直响,声嘶力竭地发出咆哮。      ——当初在收遗书时,只有一人交了白卷。哪怕是银时那家伙都写了糖分二字敷衍了事。      “要不然等死吗?!你我都清楚,不趁此机会一举夺下敌营的话,等到了明天早上就可以让敌人来收我们的尸体了!你别跟我扯什么有的没的,我们必须行动!成败皆在此一举!!”      另一个人也一样激动,沙哑得连声带都要扯碎。      ——“你真的确定你什么都不写吗?彰显个性这种事还是挑时候比较好。”她望着展开的空白宣纸,无奈地抽了抽嘴角。      ——高杉冷哼一声,无动于衷:“连白卷都没交的家伙也真敢说啊。”      不顾阻拦,鹤子直接掀开帐幕走了进去。      站在主桌旁和一个秃顶的中年大叔吵得面红脖子粗的,正是之前那个鼻子上生生地缺了一块肉的大叔。      争吵的声音顿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向她望来。      ——“那不是当然的事吗?既然遗书会交给我保管,就说明我命硬嘛,和脱水拉出的【哔——】一样硬。”      放下门口卫兵的衣领,鹤子仿佛没看到对方蜷缩在地上拼命咳嗽喘气的模样,有些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      “那个,关于刚才提到的奇袭计划……”      —— “所以啊,我不会死的,一定会比你们所有人都活得长寿。“      她笑了笑:      “你们缺前锋吗?做诱饵的那种。”    作者有话要说:  美国超市的推车好爽,又大又沉,可以放心踩 以前小时候最喜欢踩着推车在过道间飞翔了【不 后来长大了,体重增加了,轻飘飘的推车一踩就会翘起来 感觉我好像又找回了多年前的翅膀!!【等等 ……_(:з」∠)_ 趁着没人看的时候偷偷来一发还是可以的←←喂 最近超级卡文233333333 可能要周更了抱歉【扑倒在地 ☆、乱七八糟的外号有时只是掩护   她不习惯喊别人的名字。      和代号不同、确确实实倾注了父母美好愿景与希望的名字,对于曾经的她来说是非常麻烦棘手的东西。      能透露出来的信息实在太多了——工作职业、家庭背景、父母的文化程度、有无兄弟姐妹——即使是简单普遍如“庆次郎”,也能令目标人物原本模糊晦暗的身影一下子清晰起来,仿若白骨被赋予了血肉,一点点地拼凑出完整鲜活的面貌。      不再是宅邸里空洞移动的纸片人,也不是大街上擦肩而过的影子。并非凭空出现,也非世界预设,而是跟自己一样,记忆情感无一不缺,生命的痕迹亦有始有终的,活生生的人。      不管是无恶不作的官吏,平凡卑微的农家百姓,还是违抗幕府的攘夷志士,都有曾绞尽脑汁为其取名的父母。      一但意识到这点,挥刀的动作就会受到无形的阻拦,仿佛被人拉住了手腕。      于是派给她的任务后来只有目标代号,从无姓名,她也在乱取外号的过程中锻炼丰富了想象力,连脑洞都开得比以前顺畅,盯着刑室石墙上的一道裂缝都能补出它上辈子和上上辈子的悲欢离合,自娱自乐的本事只增不减。      以前的坏习惯,至今还如影随形。      原本以为早已生疏的工作,入手起来却毫不费力,连灰尘都不需要拂去。      夜色深沉,一轮孤月高悬于空中,如幽灵一般在云间穿梭。幕府和天人的联军本阵设于依山而建的巍峨佛寺,殿宇画楼,飞檐石阶,背靠天险占尽地利,如庞然巨兽伏在黑暗中休憩。      “你……!!”      惊呼还未来得及出口便已彻底被扼杀,只是刀光一闪,年轻士兵的脖颈处便多了一道细如银丝的划口,滚烫的鲜血爆裂而出,染红了草丛。      最后一人鼓足全力提刀从背后杀来,鹤子面色不变地略一转身,挥刀就是一记平斩。      层层血肉脂肪如纸割裂,在对方的胸腹开出血淋淋的花来。敌人的刀举过头顶还未来得及劈下,就哐啷一声掉了下来,随着歪斜的尸体一起坠落。      夜风拂过,拨开丛丛瑟瑟摇曳的野草,露出七零八落散落一地的敌军尸体,连血液都还是温的。      鹤子甩了甩刀尖上的鲜血,滑刀入鞘。      不远处隐隐传来了敌军将士的把酒言欢和击鼓作兴,熊熊燃烧的篝火直抵夜空,成了无边夜色中唯一的光亮,坦荡到近乎嘲讽,仿佛胜利已成囊中之物般自信笃定——从某种方面上来说,他们这么判断也没有错。      她此次前来全凭个人意志,那些军中的首脑争执不休,始终没有下定奇袭的决心,再等待下去也只是白耗时间耽误战机。      一人就一人。她反而更习惯这个行动模式。      ——到头来,她的这双手还是只能握住染血的废刀。      暗中解决了外围的巡逻小队潜入敌营时,士兵们庆祝胜利的狂欢大典已临近末尾,噼啪燃烧的篝火旁散落着碎瓷瓦片,喝得面色通红的士兵在七扭八歪地划拳猜酒,笑声粗哑狂肆。见不得人的角落里似乎隐隐传来凄凉微弱的哭声和呻丨吟,但很快便被哄堂大笑压了下去,被吞没得一点不剩。      山风凛冽,越是靠近铺在山头的大殿,敌军的防线就越是严密,到了后来已经完全看不到人类的身影,只有面色冷峻地巡守周边的天人军队。他们身着重甲,手握长刀,连战场上熏出的一身血腥味都未来得及洗去。      直接守在大殿门口的有两人。      鹤子不动声色地暗下眸光,右手微微探向刀柄。      乌云平移,遮住了本就稀薄的月光。黑暗突然如幕布垂下,笼罩四野。      门口的守卫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      就在那一刹那,血光倏然绽放,在黑暗中一闪而过。      连停顿的时间都没有,两人像是断线的木偶一样软绵绵地倒了下来,被无声地拖入了死角处的阴影。      抽刀,割喉,藏尸,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连风都毫无波动。      殿内。      足有三人合抱粗的朱漆圆柱拔地而起,消失在了头顶灯火无法触及的黑暗中。小山般的佛像端坐在可轻松容纳百人的大厅中央,左手执禅定印,右手结降魔印,眼目微敛,在摇曳的烛光下形同鬼怪般阴森可怖,散发着丝丝彻骨的凉气。      位于大殿中心的,正是天人联军的狼头司令。      对方的周围都是重将谋士,说是天人军的精英都集结在此也绝不为过,比地球人高大许多的身影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随烛光变化不定。      鹤子悄无声息地依次潜入圆柱背后的阴影中,将事先准备好的定时炸丨弹装置安在底端处,默默跟桂还有武器开发部的人道了声歉。      这是场必须赢的赌博。她输不起。      做不到万无一失,便只能孤注一掷。      几乎是在她按下启动键的瞬间,外面就喧嚣了起来。      所有的谈笑倏止,空气仿佛一瞬凝固。急促的脚步声在外面突兀响起,接下来便炸开各种各样的声音,宛若沸滚的锅水一般在营地上空回荡。      狼头司令皱着眉头放下手中的酒盏,一扫披风站了起来,浑厚沙哑的声音颇为不耐:      “外面出了什么事?那些地球的猴子又酒后失态……”      话音未落,烛光倏晃,疾风横扫,倒映在墙壁上的斜长黑影骤然间被一分为二!      瞳孔急剧收缩,狼头天人猛地回身拔刀,正好瞥见距离自己几步之遥的部下尸首分离的瞬间。银芒如线,自阴影中蓦然浮现,只是极快地一闪,面色铁青的头颅仍睁着暴凸的眼球,就一声不响地从切口整齐的脖颈上滚了下来。      “混蛋——!!”嘶哑的怒吼和外面尖锐长鸣的警钟混杂在一起,响彻大殿。      莹白酒盏砸落在地噼啪爆碎,所有人的刀剑都尽数出鞘,金铁嗡鸣的清脆之音接连划破了空气,从四面八方朝鹤子急速刺来。      来不及思考自己的踪迹是怎么暴露的,也来不及考虑这么草率现身的后果,她现在满心满眼都只剩下了一个念头:要快!      必须快!      在敌人的援军到来之前,必须杀掉身为军中首脑的司令官!      携着凛冽罡风的弯刃贴面削来,鹤子想都没想的旋身避开,手中的刀几乎是同时贴着牛头天人的臂下直直上削。      寒芒急闪,一划而过,血淋淋的臂膀伴随着沙哑的闷哼掉落在地。      她紧追着一刀砍下牛头天人的脑袋,在高高旋飞的头颅落地之前,又陡然间收势回转,唰唰两刀砍倒了欺身上前的两名敌军。      猩红的色泽爆射而出,空气里霎时弥漫开浓郁到刺鼻的血腥味。      敌军踩着同伴的尸体一拥而上。      曾经日夜不休的厮杀与训练早已在身体里烙下彻骨的印记,记忆此时铺天盖地排山倒海而来。      肌肉紧绷到发痛,血液在耳中轰鸣,视野像是被洗刷过一样清晰得惊人。      不需要思考,不需要言语。      在敌人倾斜刀尖的刹那便已能够判断轨迹。      抓住空隙,猛然暴起,一击必杀。      滚烫的热血从刀刃上飞滚而过。      明明酣畅淋漓,思维情绪却好似和感官分离,一片沉寂。      又冷又空。      破空之声突然从背后袭来,她一脚踏上敌人吃痛弯下的膝盖,猛地一个后翻,锋利的长丨枪在下一秒呼啸着钉入后面的佛像,爆出无数的星火碎屑。      身体骤轻,视野倒转,敌人的方位布阵被尽收眼底,鹤子眼眸一眯,扭身落在柱壁上,旋即脚下蓄力用力一蹬,绷成一线直冲敌阵而来。      风声猎猎,撕扯不休,她眸光陡凝,倏然旋身抽刀!      咽喉、颈椎、心脏、肺叶、肾脏。      片片寒光刹那绽放,连烛光都齐齐一窒。      黑暗一晃,光影的明灭转瞬即逝。      下一秒,鹤子越过鲜血喷涌的尸体翻身落地,急稳身形,才抬起眼帘,重逾千金的长刀蓦地朝自己急扫而来,势若奔雷,快得晃成了一道虚影,连空气都扭曲,生生割裂发出尖锐的长啸。      烈风如刀,刺得人无法睁开双眼。她只能避其锋芒,就地一个打滚朝旁边闪去。      “砰”的一声,长刀劈下,碎石乱飞,尘土四扬,金属的爆裂之音轰鸣着响起,连耳膜都被震得嗡嗡作响。      呛人的烟尘未散,狼头司令刚拔出深嵌地表的长刀,鹤子的刀刃便已携着刺骨的杀意接踵而至,直冲他的背脊而来。      狼头天人转身挥刀,鹤子却身形骤然一矮,贴着横扫而过的刀锋旋身一脚扫向他的脚踝。清脆的骨裂之声顿起,趁着对方站立不稳的瞬间,她猛地暴起,闪电般地提刀斜斩而上!      对方在最后一刻险之又险地扬脖躲过,踉跄着往后退去,撞翻烛台无数。      倾倒之声接连响起,砰砰不绝于耳。只是须臾间,火苗就已窜上。      ——空气在燃烧,肌肉在颤抖,神经在尖啸。无休无止的杀意如熔岩在胸间沸滚,大脑却一片空白。      “咔擦”一声,弯刃的长刀被她从中生生砍为两截,断刃飞散。      ——若是愤怒会干扰理智便将其掐灭,若是快意会模糊判断便将其抹消,若是仇恨会遮蔽视野便将其剪除。      ——决不允许失败。      趁着敌人惊愕的空隙,鹤子欺身上前夺过只剩半截刀刃的长柄,头尾倒转,猛然间捅向对方柔软的腹部!      狼头司令闷哼一声,倒了下去。      ——这是她最后的任务。      所有的情绪都蒸发得一丝不剩,火光晃动,落在眼底却只映出一片虚无。      握紧刀柄的双手用力到青筋凸现,鹤子将刀刃朝下高举过头顶——      “别动——!!!”      嘶哑的厉喊犹如平地一声惊雷,蓦地划破上空。      人类的惨叫响起得毫无预兆,直刺耳膜。      瞳孔急剧收缩,锋利的刀尖以毫厘之差贴着对方的脖颈刺下,“嗤”的一声垂直没入地面。      她倏然回头。      大殿的正门不知何时被人撞开大敞,露出包围外殿的天人军队,披坚执锐,蓄势待发。      隔着重重缭乱的火光和升腾的黑烟,一名年轻的人类女性被领头的天人拎在手中,蓬头垢面,面色如纸。      褴褛的衣衫之下,青紫的皮肤惨不忍睹。      是附近村落里被抓来犒劳将士的妇女……吗。      “放下刀——!!”      那名天人嘶声厉喉,将刀刃贴近了女人纤弱的脖颈。猩红的血珠立刻从皮肤上渗出,沿着刀刃滚滚而落,“啪嗒”一声,坠在地上溅出点点血花。      女人呜咽一声,近乎神经质地颤抖起来,必须要对方提着头发才能勉强不至于摔倒。      鹤子一动不动,恍若未闻。      女人扬起的脸上满是尘泥,和斑驳的泪痕混杂在一起,肮脏得几乎看不出原本的五官。只有那双绝望到快要燃烧起来的眼睛,那双几乎要被恐惧挖空的眼眶,直勾勾地望着自己。      “求……”      支离破碎的声音,像是溺水的人一般朝她伸出绝望至惨白的双手。      “放下刀——!!”      夏夜的空气粘稠炙热得令人窒息,她一人立于敌人的大将之上,周围是倾倒的烛台、焦黑的尸体,和熊熊的火光,手中握着新兵营乃至于整个攘夷军的命运。      他们竟然叫她放下刀。      鹤子忽的想笑。她觉得自己说不定都已经笑出来了。      但是没有。      “我再说最后一次,放下刀——!!”      声嘶力竭的咆哮,在耳边嗡嗡回响,连灵魂都震颤。      时间的概念忽的模糊起来。      她觉得自己站了许久,但也许这只过了一瞬。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也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她知道的。      女人极小声地抽噎起来,在几乎要将人逼疯的原始恐惧面前,突然间变成了一个孩子,只会哭泣着重复:      “……妈妈……”      ——明明知道的。      鹤子移开刀。      巨大的力道突然袭向腹部,剧痛猝不及防地炸裂开来。下一瞬,狼头天人翻身而起,扼着她的脖子直接一个旋身将她狠狠甩了出去。      天地倒转,风声在耳边凄厉呼啸。      “砰”的一声,背脊撞上圆柱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      鹤子滑倒在地,不受控制地缩成一小团,捂着腹部的双手用力到指节发白。      肺部里的空气好像被全部挤出,大脑嗡鸣,眼前一片发黑。她微微张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艰难地干呕,胃液还没吐出来,鲜血倒是咳了一地。      来不及思考自己断了几根骨头,也来不及顾及彻底撕裂开来的旧伤,脚步声逐渐走近,狼头天人高大的身影在黑斑侵蚀的视线里清晰起来。      喉咙一紧,对方不费吹灰之力地将自己提了起来。      压力骤重,呼吸本就艰难,现在更是连挣扎着咳嗽都做不到了。      手指脱力发麻,不管她如何拼了命地努力,却依旧阻止不了刀柄滑出手心,伴随着清脆的金属之音砸落在地,“哐啷”一声,彻底没了声息。      “说,”狼头天人收紧了手上的力道,竖瞳中泛出噬人的毒光,声音沙哑,“你还有多少同伴?”      夜风呼啸,从大敞的殿门外迎面扑来。营地里的震天厮杀之声前所未有的清晰,伴随着枪林弹雨的嘶吼鸣叫,哪怕是闭着眼睛,她也能想象出下面硝烟冲天火光四起的狼藉战况。      同伴?      鹤子闭了闭眼:“不知道。”      她这次可是只身前来,没听说过有一起行动的队友。      会罔顾军令擅自闯入敌营的无法无天的蠢货,她才不认识。      “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      大脑因为缺氧一阵眩晕,就连对方那对不起观众的狼脸都变得扭曲起来,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在小命被攥在对方手中的情况下,激怒敌人可不是良策。      ……可惜几个月的相处下来,她早就在不知不觉间跟那些蠢货学坏了。      鹤子沉默半晌,无声地笑了起来。      特别是那个能将鸡蛋烧煎成黑色生化武器的家伙。      她抬起眼帘,在狼头天人的注视下,学着记忆里高杉的模样,极尽嘲讽之能地弯起嘴角:      “汪。”      效果果真显著。      愤怒的咆哮震得她耳膜欲裂,狼头天人差点就直接掐断了她的脖子——如果不是她先前安置好的定时炸丨弹装置终于启动了的话。      下一秒,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接连响起,几乎要将穹顶也一连掀翻。海啸般的气浪拔地而起,朝大殿的四方轰鸣着席卷而来。大地剧震,碎石铁块飞散四溅,木屑石灰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所有人都惊叫着朝殿外奔去。      抓住时机,鹤子猛地拔出挽发的簪子,转瞬就朝狼头天人的眼窝直直戳去!      令人胆寒的惨叫刺穿了耳膜,熔岩般滚烫的鲜血混合着破碎的晶体一起疯狂涌出。对方松开手,捂着眼睛朝后面踉跄退去,厉声嘶吼,却无人回应。      大家都跑光了。      除了呆傻地瘫倒在门框边的女人。      “快跑啊——!!快跑——!!”      鹤子用仅存的力气朝对方拼命嘶喊,但还未喊完,便被剧烈的咳嗽声所打断。      对方终于如梦初醒,跌跌撞撞地逃了出去。      ……这样,就可以了吧……      根根朱漆大柱接连断裂,如濒死的巨兽嘶声哀鸣着倾倒下来,砰的一声,将大殿中央的佛像砸了个粉碎。      视线一片模糊,除了漫天的烟幕和不断崩落的梁木石料以外什么都看不到。      ……已经很累了。      扶着断裂的残柱,她撑着虚软的身躯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      真的很累了。      全身的骨骼都在哀鸣着朝自己抗议,撕裂的伤口如火灼烧。她拖着沉重的步子,极缓慢地朝前方挪去。      ——“你要去哪里?”      两年前的深秋,她捡到了一个奇怪的大叔。      ——“不是已经放弃了吗?既然如此,你这又是要去哪里?”      背后突然传来凛冽的刀风,携着寒冷的杀意朝自己破空袭来。      她下意识地转身握刀,却摸了个空,只能望着锋利的刀刃朝自己迎面劈来。      时间在这一刻忽的无限拉长,连心脏在胸腔间最后的跳动都清晰可闻。      ……谁知道呢。      她睁大眼睛。      ——也许她只是不想一人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罢了。      厉风呼啸,闪烁着寒光的刀面在最后一刻忽的生生停住。      永恒的刹那过后,猩红的血液从狼头天人的背后爆射而出。      高大的身躯晃了晃,一声不响地倒了下来。      “这就是你说的要活至长命百岁?”      自烟幕中浮现而出的,是高杉衣衫染血的身影。      甩落不断沿着刀刃下淌的血珠,他抬起眼帘,碧眸清楚地映出自己此刻狼狈不堪的模样,连嘴角嘲讽的弧度都熟悉得令人心安:      “自欺欺人的游戏玩够了吗,鹤子。”      “……”      原来他都记得啊,自己说过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      她怔住半晌,忽的想笑,但莫名其妙的泪意却率先涌了上来。      “晋……”      差一点点。      差一点点就能传达了。      世界随着最后一声巨响轰然崩溃。 作者有话要说:  鹤子不会挂,这可是长篇呢【挖鼻 擅自带领大家突袭敌营的,自然是有主角光环护体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松阳老师的JOY3【挖鼻 赶上周更了吗?请一定告诉我,我赶上周更了! 啊啊啊啊啊啊最近一堆事好想挠墙 好想好想挠墙 8.16.2015 小修 想了想,我果然还是更喜欢这个登场版本呢【严肃←← ☆、有些记忆会伴随一生   她对于这个世界最初的认知始于声音。      沿着生命的痕迹一路回溯,那是比在闹市街巷逃窜求生的时期还要更早的记忆,久远得像是隔世的梦境。      没有鲜血白骨,也尚无颠簸流离。纷飞的战火消隐踪影,世界回归尚未雕琢的雏形,在黑暗的怀中安稳地打着瞌睡。      什么都看不见。      没有色彩,没有线条轮廓。      令人心安的黑暗中,唯有温柔的女声哄着拍子,轻声哼唱着无名的歌谣。      ……那是她无法形容的声音。      仿若万籁俱静的冬日,自苍穹细细飘落的初雪,极轻而微,却又余韵绵长。      呢喃的音节悠悠落落,固定的节拍浮浮沉沉,词句与旋律相和,在空气中晃开细微的涟漪,恍若羽毛般轻柔地拂过心瓣,无声融化。      具体的歌词早已丢失,她甚至连歌谣的旋律都记不清楚了,只能模模糊糊地从回忆的深海中捞出残缺的片段,但那个清浅的歌喉中近乎要满溢出来的情感,仿佛光一般温暖柔和的笑意,她却始终记得。      就算置身于再怎么深不见底的黑渊,就算这双手再怎么污浊不堪,也没有忘记。      她此生所有记忆的最初。      ……      醒来时,有那么一瞬间鹤子真的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清醒这个词已不适用于此时的境地,不论是醒着还是昏睡,映入眼帘的都只有一成不变的黑暗。世界被尘封,所有的光和声音都被一同夺去,只余一片绵延至时间尽头的虚无。      沉默片刻,她试探性地伸出手——她觉得自己应该伸出了手,这里实在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碰到的是坚硬的墙壁一样的物体、断裂的漆皮和翘起的木刺——然后用力将其往上推了推——纹丝不动。连空气都沉重到宛若凝固。      被埋在下面了……吗。      倾倒交叠的圆柱意外地在大殿崩塌时形成了庇护伞。被困于狭小的三角地带,无法完全坐直或是躺下,更别提站立,她只能僵硬地半躺半靠在背后的石灰泥墙上,头顶就是触手可及的断梁截柱,层层叠叠地封死了所有生路。      鹤子不知道该不该感谢自己全身各处断裂的骨头和撕裂的筋脉,用最实际有效的疼痛不断提醒自己还活着的这一事实。      绝对无声的黑暗中,一切情感思绪都被无限放大,最微小的不安和不适也能发酵成致死的恐惧。      冰凉的石灰墙,硌人的碎石木块,炙闷的空气,以及挥散不去的血腥和烧焦味。感官前所未有的敏锐,连自己呼吸吐纳时在空气中引起的细微震动都捕捉得一清二楚。      吸进——呼出——      什么都没有的世界,一时间只剩下了这个单调的声音。      万物都回归最初的空虚混沌,连接永恒的黑暗中,唯有自己一人倾听着胸腔间命数将尽的心跳。      幽闭的空间和墓室无异,逼仄得令人窒息。      ……什么都好。      不管是什么都好。      只要能转移注意力。      ——音乐天赋这种东西于她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但是这种时候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鹤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微微开口,像是第一次学说话的孩子一样,艰涩的,不确定的,磕磕巴巴地哼起歌来。      强迫自己重拾遥远记忆中的旋律,小声的,紧张的,颤颤巍巍地唱了起来。      ——估计难听得令人想哭吧。      但随着声音的流淌,心却不可思议地安静下来,像是涟漪渐歇的水面一样慢慢趋于平稳。      呼吸不知何时停止了颤抖,声线也变得平稳。近乎干涸的溪流重新流动起来,混杂的泥沙逐一滤去,狭小的空间里一时只能听见陌生的歌声,音色愈发清晰明澈。      她几乎都要忘了自己所在何方,直到黑暗中突然传来一个忍无可忍的声音:      “你唱错了。”      世上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      大脑一片空白,千思万虑好似皆从心间过,到了最后却只剩下连灵魂都要静止的茫然。      看似没有尽头的寂静过后,鹤子听见自己的声音在一片黑暗中极轻地响起:      “……你知道?”      你知道?      带着拼命压抑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希冀,微颤的尾音脆弱得一塌糊涂。      她突然感谢起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来——被对方看到了自己现在丢人的样子就糗大发了。      高杉——他的声音自右边传来——简短地哼了一声以表肯定。      “……会唱吗?”      她不受控制地微微结巴起来,直接忽略了对方略嫌弃的态度。      高杉默了一瞬:“会又如何?不会又如何?”      鹤子自觉地将这句话翻译成了“就算会也不想唱给你听。”      啊,说起来的话,对方正处于尴尬的变声期,会介意也是正常的。      虽然知道对方看不见,鹤子还是努力摆出了自己最正经的表情,前所未有地真诚道:“我不会嘲笑你的。真的 。”      “……我拒绝。”高杉的声音有一瞬间的扭曲。      她不死心:“一句也不行吗?就一句。”      黑暗中没有传来回应。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无法言喻的失落感涌上心头,她微微松开不经意间攥握成拳的手——      “……那是会津地区的民谣。”      低哑的声音蓦地响起。      “会津藩由于地处西北,每年一到冬季便会降下大雪,气候极为恶劣,常常会直接影响到下一年的收成。”      鹤子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一个“啥”字差点就脱口而出,在最后一刻才险险地咽了回去。      她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因此当地百姓口口相传的民谣有不少都和祈祷瑞雪丰年有关,每年更是会举办盛大的冬祭。”      透过对方低沉磁性的声音,在眼前如画卷徐徐浮现的,是从未见过的景色。      银白的大地在眼前铺开,绵延的山脉与灰白的天空融为一体,古老苍翠的松枝压满了雪霜,剔透的冰锥盈光流转,捕捉着冬阳琉璃般的色彩,清净美好得不可方物。干冷的空气透彻肺腑,但胸口心脏的位置却前所未有的滚烫,炽热温暖到几近融化。      “噗通”一声,洁白的雪团顺着松枝抖落。      “噗通”一声,心脏在胸腔间的跳动清晰可闻。      就连对方不耐烦的声音,都恍若埋藏着不易察觉的柔和。      “……你刚才唱错的,是祈福的歌。”      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中,她能感到自己在笑。      心里最深的角落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在层层剥落。缓慢的,一点点的,极为细碎的,仿若万千冰屑雪粒在初升的晨光与寂静中无声坠落,消隐无踪。      原来是在祈福啊。      ……是在祈福啊。      微微侧头,鹤子注视着高杉声音传来的方向:      “你之前听过这首歌吗?”      弥漫的黑暗中没有温度也没有光亮,看不到画面也触不到实物。能听到的,只有彼此的声音。      “……恩,”估计是受伤了的缘故,高杉的嗓音比往常还要暗哑,“听人弹过。”      也许是黑暗给予了她勇气,也许是死到临头的破罐破摔,她近乎是直觉般地开口道:      “是你的老师吗?”      回复她的,是绵延开来的寂静。      她知道对方的沉默代表着什么。      “……那可真是博学多闻啊,”犹豫片刻,总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的鹤子清了清嗓子,“一定去过很多地方吧。”      普通的町人就算是出城都需要特地申请通行手形,游遍四方熟知各地风土人文的人绝非寻常之辈。      ——啊,但也不排除对方曾遇到过从会津而来的旅行者的可能性。      糟糕,如果真的是那样就丢脸丢大发了。应该含糊过去吗?应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含糊过去吗?      在她的内心纠结成一团麻花之前,高杉突然低低道:      “不知道。”      “啊啊啊啊果然是这样,真厉害呢,我就说嘛……诶?”      鹤子怔住。      ——什么都看不见果然是有好处的啊。      好半晌,她才听见高杉好似无谓的嗤笑:“喜欢擅自出现又擅自离开倒是不假。”      心脏毫无预兆的骤然一紧。      “……那一定是那个吧,就是那个吧,叫什么来着,噢噢噢噢对了,是七年之痒。”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一定是出去换换心情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了嗯。天天看着同一群小鬼的脸会生厌也不奇怪嘛。如果是我都会腻烦得想吐……不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总之,就是七年之痒啦七年之痒。”      自己这是想说什么呢。      对方一定会回来……这样天真的蠢话吗。      她不自觉地缩起指尖,月牙形的指甲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划过浅不可见的刮痕。      自黑暗的潮水中浮现而出的,是两年前的刑场。      阴沉的天空凉风呼啸,尖头的竹篱上停着黑压压的乌鸦。只是刀起刀落之间,罪人的头颅便已落地,滚烫的鲜血铺了一地。      ——“……据说是个名动天下的尊攘学者呢。”      窃窃私语窃窃私语。到处都是嚼舌根的围观群众。      ——那是她见过的死者中,最从容安详的表情。      来自过去的虚影如水面浮月,只是稍转便即逝。      “……你是白痴吗?”高杉熟稔地嘲笑道,但再次开口时声音里的黯沉已然不见了。      大概是吧。      她也笑了起来:“你就不能死前积点口德吗?”      被嘲讽了竟然还会觉得开心。      “嗬,那只是你的想法。”高杉轻哼一声,“我是不会死的。”      “累了想要休憩是你自己的事,想要放弃的话也请自便。但是我是不会倒下的——”      就算看不到,鹤子也能想象出对方碧色的眼眸中涌动着的是怎样夺目的光辉。似火灼烧,却又如刀锋锐,就算只是一豆烛火也要直直穿透黑暗,明亮到让人移不开视线。      “绝不可能在这里就止步不前。”      ……声音也是能煜煜生辉的啊。      自负得简直毫无根据,也不知对方究竟是相信自己还是信赖同伴,但就是无法反驳——也早在不知不觉间就习惯了。      寄人篱下时毫无受制于人的意识,被环境所困时也绝无妥协投降的觉悟,说是独立特行也罢,说是目中无人也罢,总之我行我素到令人无可奈何。      绝对自我到……让人稍微有点羡慕呢。      “这样啊,”鹤子靠着背后的墙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眼前的黑暗中空无一物,却又好像包罗万有。在仿若万物初始的虚空中,所有的表象都尽数剥去蜕落,露出最原本的模样。      突然间就坦诚了起来。      “……晋助?”      她极小声地唤道。      略显陌生的名字自唇间溢出,在黑暗的空气中如涟漪漾开,带起一片细微的颤栗。      “怎么了?”高杉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有点奇怪,但这大概只是她的错觉。      啊,回应了呢。      心中好似有小小的一角,无声的塌陷了下去,柔软得一塌糊涂。      “别睡过去了啊。”她如是说。也不知道是为了对方还是为了自己。      “啰嗦。”      果然还是一点都不讨喜啊。      “晋助。”      心底微痒。      “……什么事。”      “我饿了。”      “……”      黑暗中好像传来了高杉爆青筋的声音。      她不以为意地低笑起来:      “晋助。”      ——名字真是不可思议的东西啊,仅仅是呼唤着便已心满意足。      灵魂熨帖下来,暖得几乎要融化,连绵延的寂静都柔软。      她轻声道:“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高杉有些不耐烦:“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好奇。”      上面好像隐隐传来了人们呼唤同伴的声音,以及搬运重物时的闷响。仔细倾听的话,甚至能辨别出相当耳熟的鸡鸣,尖锐又焦急。      高杉关注着上方逐渐喧嚣起来的动静,听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八月十。”      砰的一声,有什么物体被众人齐心协力推到了一边。大地震颤,碎石沙尘顿时簌簌而坠。      八月十号吗。      鹤子微笑起来。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四季更替和发工资的时候以外,对于以前的她来说都无甚差别。但是现在的话,特别的日期就要多出一个了。      嘈杂的人声穿透了重重黑暗,不知何时已近在咫尺。      八月十。八月十。      眼前出现了光的裂缝,黑暗开始寸寸断裂。      嗯,是个好日子。      整个世界都随着一声重响骤然一轻,一直压在头顶的断梁终于被完全掀开。      “喂——”率先抵达的,是熟悉的懒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气喘吁吁。      鹤子眯起眼睛。      在模糊的视线里逐渐清晰起来的,是银时脏兮兮几乎看不出原本面貌的卷发。      紧张的神色一闪即逝,他微不可察地舒了口气,又恢复了以往的散漫无谓。      “还活着的话就快点滚起来。想赖床你们早了一百年呢。”      就好像那个手掌鲜血淋漓的人不是他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①会津是松平片栗虎/容保的老家,特产忠臣。藩厅若松城有鹤城的别称。 在此隆重奉上橘子大触的贺图:献上膝盖吧,凡人 ↑ 点击即可被触瞎双眼 再次感谢橘子的插图TAT 我已血泪成河【等等 回到正文,基于之前高杉幺蛾子兄的剧透,鹤子隐隐知道JOY3参军的理由【详见第4章 涉及比较敏感的话题,她没有直接询问,但也心里有数 隐晦地和高杉探寻个那么一两回合之后就更加确定了 P.S 下次什么时候更新我也不知道啊芝士面包 P.S的P.S 已经决定如果漫画剧情完全飞出想象了的话,我就要开始随自己心意胡诌了【等等 ☆、困难的时候笑一笑就好了   ——结果那场扼着攘夷军命运存亡的战役,后半段一不小心就被她睡过去了。      再次醒来时,攘夷军已后撤至后围的村落中再整阵型。战火尘埃落定,唯有房间地板中央的炉床中堆着已冷的灰烬。      鹤子靠着背后的墙壁安静地发了好一会儿呆。      木梁交错的屋顶被常年炊烟熏得发黑,色泽沉朴的煮锅从铁钩上垂吊下来,正下方就是细沙环绕的炉床,带着昨夜还未完全散去的余温。清晨的阳光透过条条木格斜斜地倾洒进来,静止的空气中,细小的粉尘颗粒在其间微光闪烁。      遮天蔽日的硝烟不见踪影,震耳欲聋的炮火消匿无形。装满谷物蔬果的篓筐堆积在角落,沉默的墙跟里爬满了岁月的青苔,就连缝隙里都沉淀着生活的气息。      指尖微动,触到的是木头的纹路都清晰可循的地板,厚实又沉重。      在干出掐自己大腿的蠢事之前,她后知后觉地往身旁一瞥,终于发现了跟饺子似的成排列在地板上的伤员,从她所在的墙角起一路平摊到了房间的另一边。      ……不用找了,他们就是这个房间里唯一的不协调。      哦,当然,这个不协调里不包括她床榻右侧、连脑门上缠着的绷带看起来都比其他人顺眼的高杉。      鹤子不得不承认,这是个看脸的世界。      清透的晨曦中,他的睡颜意外恬和。稍长的碎发柔软地落在眼角眉梢,轮廓已初显分明的侧影氤氲着朦胧的光,总是锋芒流转神采奕奕的碧眸阖于眼睑之下,微抿的薄唇不见平日的恣意张扬,反多出了一份近乎孩子气的固执。      空气的光影脉络前所未有的纤晰,鹤子甚至能清楚地勾勒出他随着呼吸起伏而微微颤动的睫羽。      她几乎都能想象得出,伸出手掌轻覆在对方眼睑上时,扑扇的睫羽扫过手心的微痒,好似清风泛开的涟漪,极浅而轻地拂过心湖,却又不费吹灰之力地打乱平稳无波的表象。      就像是猫的尾巴一样,似有若无地微微卷起,轻漫随意地从掌心间溜过,挠得人心里发酥。      沉默片刻,鹤子有些费力地移开视线。      在她觉得自己要朝奇怪的方向奔去一去不复返时,玄关口忽然传来了惊讶的声音:“……鹤子,你醒了?!”      犹如闪着微光的丝线,一下就将不知神游到哪里去的思绪拽回了现实中。      她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循声望去,映入眼帘的是桂熟悉的容颜和……短了一截的秀发。      她曾亲眼见过其如瀑光泽的乌发,不知何时已被削到勉强至肩胛骨的长度,此时被桂用白色的发带束了起来,温顺地搭在颈侧。      鹤子石化半晌,直接惨嚎出声:      “谁?!到底是谁砍了你的头发?!”      她差点直接从木地板上滚下来,如果不是桂眼疾手快地蹿步上前扶住她了的话。      “鹤子你冷静点,伤口会开裂的……”      鹤子恍然未闻地攥紧了桂的肩膀,完全忘却了周围还沉浸在睡梦中的伤员,痛心疾首:“桂子你别怕,你老实跟我说,那个混球是谁?!”      “不是桂子,是桂!”桂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纠正道。      瞥清了鹤子的表情之后,他声音微顿,这才重新开口:“因为在战斗中成了累赘所以……”      “所以……?”      在她紧张的注视下,桂的神色近乎平静,语气理所当然得像是在督促挑食的队员吃掉碗里的腌菜:      “所以就割掉了。”      鹤子下意识地松开手。      在这种时候就不要继续一本正经地天然呆了啊啊啊啊啊啊——明明应该会这么吐槽的。      但说不出口。      也找不到声音。      总是眸光澄澈行止端正的少年,护发心得跟她唠叨了不下一百遍的少年,在战火止息时直面漫野的尸骨神色难掩痛苦的少年……发生了细微的蜕变。      利落的,毫不犹豫的,斩断舍去了过去自己的一部分。      “但是不用担心,过不了多久又会长回来的。”似是误会了她的愣怔,又或是故意曲解了她的失落,桂直直地望着她:“到了那个时候,就不会再成为负累了。”      绝不。      连眼中的光芒都不曾晃动分毫。      说起家国理想时会煜煜生辉的茶色眼眸虽然依旧清澈夺目,眼底却好似沉淀了更深的色泽,在探寻的视线无法触及的地方滴入了名为战争的浓墨。      那可真是……沉重到让人讨厌不起来的觉悟。      鹤子沉默半晌,在桂几乎以为她不会回应了时,忽的抬起头来,一脸肃穆地开口道:      “我也觉得桂子你现在的这个发型不错,简直酷毙了。长发短发都好看。真的,不用担心。不管怎样都好看。”      语毕,还特地慈祥地拍了拍桂的手背。      被吵醒的众人终于忍无可忍地将枕头扔了过来:      “要说话就滚出去说啊啊啊!!”      *      ——桂就是一本行走的八卦全书。      在疗伤期间闲得没事做的鹤子,每天最大的消遣就是听桂将不知道从哪个小道门路收集来的八卦情报娓娓叙来,话题的内容大部分时候都是村西头的短尾猫和村东头的虎斑猫那减不清理不断的爱情故事,细节甚至详细到了两只猫幽会的时间地点和村东头年轻寡妇今日端出来的小鱼干数目——话说中间真的没有混进去什么奇怪的东西?      基于以上原因,鹤子甚至知道短尾猫右前肢不自然的弯曲是流弹造成的,也知道瞎掉左眼的虎斑猫是年轻寡妇从被战火焚至地表的娘家里抱回来的。      每当桂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今日见闻的鸡皮琐碎时,一旁同样卧床养病的高杉总是会露出相当嫌弃的神色。      鹤子觉得可以理解。他最近已经够烦的了。      这几周前来探病的队员几乎踏破了门槛,络绎不绝到令她都要错以为这间破旧的村屋其实是供奉神佛的壁龛。本就不大的空间除了遍地的伤员和身为屋主的老婆婆以外,常常还能看到来自其他队伍的身影,绑着绷带,扎着护额,洗退战场血污的年轻面孔难掩好奇地往这边看。      她知道他们在看谁。      也知道那隐有光芒闪烁的眼神代表着什么。      从某种方面上而言,她现在能在高杉身旁有一席养伤的地方都有沾光的成分。      自从上一场战役扭转了攘夷军近乎必败的死局,高杉银时桂三人的名号就在各个队伍里迅速传遍开来,几乎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      至于那场战役的来龙去脉,都是桂在后来跟她一点一点补完整的。      她曾经以为贸然闯入敌营的自己很傻很天真,却没想到军中很傻很天真的人原来不止自己一个。而其中当属翘楚的,就是作为组织者的桂和身为突袭先锋的银时以及高杉。      即使想破脑袋,她都想不出三人是怎么将滑进马里亚纳海沟的士气重新提起来的,也死活都搞不明白怎么就有人真的原意冒死跟他们去参与可笑的夜袭。      也许精明地活着的人太多了,愚蠢天真的家伙就比较显眼,特别是蠢得发光的家伙。      但也多亏了这三个蠢货和原意跟着他们一起犯傻的队员,原本命数将尽的攘夷军,又苟延残喘着挺了过来,甚至因为幕府天人联军之间断开的裂痕重续了生机——由于天人部队的重要军官在那场极具目的性的夜袭中死伤大半,引发了天人方的震怒,当夜负责巡逻镇守营地周边的幕府军队都难辞其咎,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虽然没有引起直接的冲突,但能在幕府天人军队本就不甚坚固的联盟间撕出一个口子就已经对攘夷军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至于附近村民的介入和接济,则完全是另一场意外。      也许是因为受够了压迫,也许是因为被夺走的妻女终于压垮了心中的最后一根稻草,周围的村落都纷纷揭竿而起,和夜袭的队伍意外地选择了同一时间进行反击。      帮忙将被压在大殿下的她和高杉救出来的队伍里,就包括了不少村民。邀请营地被毁的攘夷军在自家落脚休憩的,也是当地的百姓。      阵地几经辗转,最后在距离战场稍远一些的村子里扎下了根。      几百年来为武士阶级所藐视的平民,现在说是支持着攘夷军的脊梁也不为过。      “咯咯咯——”      一声嘹亮的鸡鸣从外面传来,接下来便是窸窸窣窣某物穿草而过的细微声音。在大家熟悉的哄笑和口哨声中,雉鸡君买着矫健的步法走进了屋子,浅色的鸟喙里赫然衔着一朵藤紫色的野花,上面还滚着新鲜的露珠,一看就是刚从外面阳光明媚的庭院里摘来的。      高杉顿时就黑了脸。      ——啊,对了,当时将他们从大殿底下救出来的功臣之一,还有开启了痴汉雷达的雉鸡君。      它最近不知道抽了什么风,每天都会定点衔着野花来探望高杉。      鹤子觉得……高杉好像从另一方面来讲,也是在军中出了名。      “啊啦啊啦,这可真是适合你呢,高杉。和你那油腻腻的头发颜色简直是绝配。”无视高杉飞过来的扎人眼刀,银时掏了掏耳朵,懒洋洋地拖着嗓子如是评价道。      伤势未好就已经神奇地能满地乱窜的银时,近日最大的爱好就是在这个时候看高杉出丑,每天都前所未有的勤快准时,不错过任何一场看戏的机会。      “至少比你那颜色脏兮兮的鸟窝好多了。”噎了噎,高杉毫不留情地反击了回去。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噼里啪啦地爆出激情的火花,开始上演每天的拌嘴日常。      仍然叼着野花的雉鸡君只是站在原地歪着小脑袋想了一会儿,就毫不犹豫地扑扇着翅膀插入了两人中间,在众目睽睽之下,郑重地,深情地,将花朵放在了高杉的脚边以表支持和真心,之后还羞涩地用爪子刨了刨地。      “咯——”的一声,发出温柔的颤鸣。      所有人,包括躺在榻上的伤兵,都毫无例外地哄堂大笑起来。      猛然爆发出来的笑声几乎要将上头的房顶也一起掀翻,震得耳膜嗡嗡作响,空气如水面晃动。      笑得伤口崩裂倒抽冷气,笑得地板振动几欲开裂,弯腰伏在地面上连眼泪鼻涕都要一起流出来。      狰狞崎岖的残肢断臂不见了,溃烂发脓的伤口也看不到了,映入视线的,只有彼此那愚蠢的笑脸。      置身于笑声的海洋中,坐在角落里的鹤子望着前一刻还和银时剑拔弩张的高杉忽的微微侧头,碧眸稍敛,嘴角微不可见地弯了一下。      极浅的笑意,宛若夜月昙花般无声地绽放开来。      ……突然间就看不到其他东西了。      世界的色彩逐一淡去,周围朗朗的笑声都模糊起来。她坐在声音无法触及的水底,像是第一次认识到笑容这种东西的存在一般,怔怔地望着对方。      心脏在耳边剧烈轰鸣,她不自觉的收拢了指尖,半晌,也不知是跟谁笑道:“就算是油腻腻的紫色……”      她都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屏息。      “……也很好看啊。”      轻飘飘的一句话,几乎是转瞬就消失在了笑声的洪流中,连丝涟漪都没有溅起。      无人注意,也无人回应。      她眨眨眼。      然后缓慢地松开不知何时攥紧的袖角。      ……啊,也是呢,在这种场合里,她只是背景板里最无关紧要的路人甲——不,她现在甚至连攘夷军的一员都算不上,只能说是被炒掉的前员工罢了。      她往后放松靠到墙壁上,然后微微侧头。      ——不过是,又回到了失业期罢了。      树影葱茏的窗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蝉鸣正嚣。      ……      她也该开始考虑之后的就职方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之一 ☆、想要的东西请抓牢了   最先离开的是二番队。      对于他们的辞行,没有任何人表示惊讶,连愤怒质讨的声音都寥寥无几。      大家只是突然在某一个早晨心照不宣地选择了待在屋内,听着外面不复轩昂自信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之后才像是没事人一样地该干啥干啥去了。      但是在那之个早晨后,陆陆续续地又相继有队员脱队。      没说一声就直接收拾了行囊消失了的,面目通红地低着头毅然离开的,如释重负地佩刀离去的,各种各样的人都有,没有哪个番队能够幸免,新兵营也有一部分人在煎熬之后还是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是在战争的残酷面前看清楚了自己的软弱无能,还是甘愿败给了自己求生的欲望,不管是两者兼具还是两者皆非,这些都已和她无关。      队伍里大规模的人员调动和换血,对于她这个前编外人员也毫无影响。      除了好像突然忙碌起来的桂,高杉和银时两人最近的表现也和以往没什么不同。该吃吃,该睡睡,吵起架来谁都不让谁,有精神得不得了。      但她知道,这些都只是暂时的表象。      可不,今天早上就来了传令兵,指明要找高杉晋助和坂田银时,连两人属于的番队的名号都没有报上——因为没有必要。      蝉鸣如浪,夏日的清风拂过时于空气中泛开圈圈涟漪。世界沐浴在明朗的阳光中,广袤的苍穹仿佛丝毫未受到地面上战争的影响,一如既往地高远而纯粹,湛蓝得让人几乎要迷失其中。      在村子里众小鬼崇敬的注视下,高杉和银时你偷偷踹我一脚我偷偷绊你一下地跟在传令兵身后去往了主帐的方向。直至两人消失在视线里,周围的小鬼都没有收回他们的眼珠子,黏在他们随着步伐在腰间清脆作响的武丨士刀上,眼中闪烁着堪称狂热的光。      鹤子见怪不怪地一巴掌拍上某个小鬼的后脑勺:“喂,回魂了。一两把破刀而已,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去欣赏田间盛开的萝卜花呢。”      然后得毫不意外地到了周围那些肤浅小鬼的免费白眼。      “你……你一个女孩子家家懂什么,”村长家的阿呆吸了吸拖到下巴的鼻涕,哧溜哧溜的声音并不妨碍他摆出骄傲的表情, “那可是象征着大人们荣耀与尊贵的武丨士刀。”      在周围的小鬼“啊啊”的赞同声中,阿呆瘦弱的胸膛挺得更笔直了。      鹤子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是是。但是要我说的话,刀只是刀而已,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神乎。小鬼的话还是老老实实地去玩泥巴比较好。”      过分瑰丽的幻想,止步于此就可以了。      阿呆斜了她一眼:“说得好像你这样的家伙握过刀一样,说谎的人可是要吞千针的喔。玩泥巴什么的,才不适合堂堂男子汉。”      说着,还哼了一声以强调自己的男子气概。      鹤子看他半晌,忽的弯起唇:“如果我说的是真的呢?”      树上的蝉鸣在夏风中鼓噪起来。      傻怔半晌,阿呆避开了她的视线,结结巴巴道:“骗……骗人。那……那那种谎言鬼才信啊!!”      顿了顿,他狠狠吸了一下鼻涕,还是不肯和她对视,声音也小了起来:“那……那你的刀呢?”      扭扭捏捏的几乎要拧成一个麻花。      “哦,这个啊,”鹤子拖长了语气,意味深长,“我把刀……”      所有的小鬼都齐刷刷地竖起耳朵。      “……弄丢了。”      “……”这次的白眼翻得比上次更整齐一致了。      鹤子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要跟我一起学抓蝉吗?很好吃哦。”      仿佛想到了什么并不美好的回忆,众小鬼几乎是一同皱起了眉头,嫌弃的声音拖得老长:“不要——每天都是这个,早就腻了。鹤子的游戏总是那么老土,连弹玻璃珠也不会。”      ——这里的玻璃珠指从战场边缘捡来的弹片。      “打仗的时候也不懂得攻略城池,对待俘虏简直温柔过头,又不是招待客人。超没意思的,就算赢了也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所谓的打仗则指的是扮演游戏,以做了特殊记号的树叶分辨两方人马。      “蝉的生活习性都要听得耳朵起茧了。至少今天绝对不要。”      那些小鬼一唱一和,最后一起得出结论:“笨蛋鹤子早就和时代脱节啦。”      鹤子:“……揍你们喔混蛋。”      说着,她就要挽起袖子,但最终却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些尚且不知时代的残酷为何物的小鬼嘻嘻哈哈地笑着着一哄而散。雀跃着,得意着,像是叽叽喳喳的麻雀一样哗的四散开来,对于未来的一切都毫无所觉也不甚在意。天真到奢侈。      她望着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逐渐跑远,直到原地只剩下了自己一人,以及忽长忽短的悠然蝉鸣。      煜煜生辉的夏日,层层叠叠展开的树冠在阳光的照耀下绿得近乎透明,连叶子的脉络都清晰可见。      她仰起头。      清风拂过,光影顿时透过叶隙落了一地斑驳。      啊,蝉在那里。      茂密的枝叶里,隐约可见小小的影子攀伏其间。      ——她曾经特别讨厌呱噪的蝉。      “……鹤子……桑?”      背后蓦地传来了一个不确定的声音。鹤子转过头,映入眼帘的……啊咧,这是谁来着?      左臂吊着绷带的青年抽了抽嘴角:“那个……我是新兵营后勤部的。”      鹤子愣了半晌,接着恍然大悟地以右拳敲左手掌心:“原来是你啊!”      ……根本就不记得了啊!绝对不记得了吧!根本就是在装吧喂喂喂!!      没有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青年忍住了吐槽。      在鹤子莫名其妙的注视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脸皮憋得通红前,猛地来了一个九十度大鞠躬,气沉丹田:      “拯救了新兵营真是万分感谢!!”      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鹤子直接被吼懵了。      她下意识地往身旁看了看,确定视线里没有出现奇怪的卷毛或是群嘲能力卓越的矮杉,这才迟疑地以手指向自己:“你在跟我道谢?”      顿了顿,她又体贴地补充道:“如果是来找那两个家伙的话,他们已经被上面的人叫走了哦。”      不外乎就是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找到七龙珠什么的。      “不,那个,我是来感谢你的。”保持着深鞠躬的姿势不变,青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哈?”鹤子眨了眨眼睛,“不不不,真的不用的。”      但对方不为所动,连脊梁绷直的弧度都未改变分毫。      眸光微沉,鹤子移开视线,漫不经心地笑道:“你还是快点起来比较好。这幅样子……若是被别人看到就不好了。”      堂堂武士竟然会对一个女人弯腰什么的,真是闻所未闻。会被看为奇耻大辱吧。      身板瘦弱的青年意外固执:“不,在谢意传达到之前,我是不会起来的。”      鹤子抽了抽嘴角:“这么沉重的谢意还是不用了。再说了,那只是我的一意孤行,和伟大的自我牺牲无关,只是……”      “就算如此!”青年大声地打断了她,霍然抬起的眼中有光芒如洗,灼灼跃动,“撕开了敌人外围的防线,为后来的奇袭队成功铺路的人,孤身潜入敌军大将本阵,直接制造了幕府与天人不合的人,拯救了我们,新兵营这些不成气候的家伙的……”      青年的声线有些不稳起来。      如果是平时的话,看到这么一个大男人在自己面前因为情绪哽咽成这幅样子,她一定会忍俊不禁。      但现在却说不出话来。仿佛被滚烫的温度堵住了喉咙,只能怔怔地站在原地。      “……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好半晌,她才听见自己的声音。      软弱到丢人。      ——明明不在意的。      ——明明维持现状就好了。      她仰起头,睁大眼睛。      ——反正没有想去的地方,也找不到回去的道路。      灿烂到刺目的光之碎片如粼粼波光在视野里晃动,葱茏的缝隙中隐约可以窥见碧蓝的天。      ——就算无人承认,无人肯定,无人注视,也毫无所谓。      青年愣了一下,然后微微开口:      “……”      空气静止,时间停流。      ——在大家都开始向前迈进的时候,待在原地就好了。      盛夏流光浮动的空气中,她听见来自心脏灵魂间的砰然轰鸣:      “……是高杉君喔。”      ……      ——蝉是种很奇怪的生物。      记忆中夏日的傍晚,营长大叔坐在晚风穿庭而过的廊檐下,好似看穿了她对蝉噪的不耐,笑呵呵地跟她科普了起来。      ——只会在夏天出现的蝉,看起来寿命很短暂是不是?从某种方面而言,的确是这样没错。最长寿的蝉也只能在地面上存活不过两个月。但是在那之前啊,在这些家伙们钻出泥土来到地上之前,它们要在黑暗的地底下熬过漫长的时间。三年、五年、十年、甚至是十七年。一次次蜕皮羽化,一次次挣脱旧壳获得新生——真是令人激动不是吗?      ——啊哈哈,你不相信?说的也是,和待在土地里的时间相比,蝉能沐浴在阳光底下的时间实在是太短暂了。      ——我啊,并不讨厌蝉。倒不如说,缺少蝉鸣的夏天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呢。一想到那些家伙待在地面上的时间那么短暂,就觉得它们连声嘶力竭地向世界宣告自己的存在的样子都亲切起来。      ——就算寿命短暂,也想活得耀眼啊。都这个年纪了说起来有些丢人,但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要不然的话,简直是枉活了一场不是吗?      ……      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奔跑过了。      不顾一切的,直视前方的,全心全意地奔跑。      心脏在胸腔间砰砰跳动,呼啸的长风迎面扑来,每一口呼吸都清透肺腑如火燃烧。      高远的碧空中有飞鸟略过,底下的世界一望无际都是夏日的颜色。她跑过修补屋顶的木匠,坐在古井边欢声谈笑的妇女,穿过丛丛堆起的柴禾枯草,参差不齐的矮篱竹栅,无视旁边的村民和队员向她投来的奇怪目光,一心向前直跑。      ……若是现在不跑起来的话,以后都说不定会追不上了。      本就天差地别的世界,只会更加遥远。      无法思考亦无法分辨,她只是遵守着内心最原始的愿望,顺从紧牵心脏、几乎莫名其妙的预感,抛弃一切理性一切逻辑,竭力飞奔。      仿佛被水洗刷过的清晰视线中,前方的道路上,蓦地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熟悉到心脏都几乎骤停。      这次,声音先行动一步抵达——      一步跨越。      “晋助!!”      携满夏风,迎面扑来。      刚刚面见了攘夷军总指挥回来的高杉,就这么差点被鹤子撞了个满怀。      “……你在搞什……”      他皱起眉头,但话语还未来得及出口,便在瞥清了眼前鹤子的表情时尽数消失在了嘴边。      “我有多年的打工经验,社会资历丰富动手能力也强,会洗衣烧饭打扫卫生,也会修桌椅通马桶糊纸门。帮人看过店也算过账,进过货也搞过推销,处理尸体杀人放火的功夫也会一点点……啊不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总之,就算有什么不会的,我也原意学。哦,对了,团队合作能力也不错,服从组织上级的安排……”      来不及将散乱的长发别到耳后,也来不及平复急促的呼吸,她就这么直直地望着他,双颊绯红,眼中盈满他从未见过的光,满涨到几乎要破裂。      “……有上进心,责任心,忠诚可靠但不盲从。有主见,有智商,有节操……哦不,呸……我是说,有底线,有道德,有良知……大概……最喜欢的是馒头,但是没有讨厌的食物。养乐多什么的虽然一般般,但是我会试着欣赏的。”      手足无措口不择言,紧张得连紧绷的声线都微微发抖。      但眼中却涌动着无法言喻的,恍若初生的颜色。      等到鹤子说完了那一长串不知所谓的发言之后,高杉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忘记打断她了。      眼神闪了闪,他微微别开目光:      “……你到底在说什么?”      鹤子愣了愣,“诶?”了一声。      在气氛变得尴尬起来之前——气氛好像早就变得尴尬起来了——她终于意识到对方在等着自己答话,但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脑细胞都好像在刚才用光了。      她傻了半晌,蹦出一句:“你接受了?”      上头赐下来的军衔。      高杉转过头,露出了她熟悉的看白痴的眼神:“没有。”      鹤子几乎是想都不想的回道:“恭喜。你以后要转到哪个番队去?”      然后才稍显迟钝地反应过来:“等等,你刚才说了什么?”      高杉:“……”      鹤子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拒绝了?不升官加薪走上人生巅峰了?为什么?因为有身高限制吗?”      字里行间满满的都是“你傻啊”的语气。      高杉的脑门上爆出了井字,但他忍了下去。      “……我打算组建自己的队伍。”这么说的时候,他的语气再沉着平静不过,仿佛只是在陈述既定的事实,视线却没有放过鹤子神色中的任何细微变化或反应。      可她的表情只能以专注到愚蠢来形容,好像此时世界上再没有比他接下来要说出的话更重要的事。      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将还未跟任何人述说的、甚至是听起来有些大胆到疯狂的未来蓝图一一道来。      “战争进行到现在这个阶段,已经不能依赖被两百年的和平拔掉了利齿的武士阶级。”      高杉顿了顿,像是等待她消化刚才的句子,这才继续说了下去:“我打算组建一支独立于攘夷军之外的队伍,不论出身,只看能力。不管是农民、町人、商人、甚至是秽多,只要是有信念有能力者便收编入伍绝不加以区分。”      他不自觉地勾起唇角:“师夷长技以制夷,因此战术兵法武器都要通通洋化。”      鹤子全程都很安静地、很认真地听。      听得懂的,听不懂的,都通通牢记于心铭刻于骨。      几乎要从言语间满溢而出的壮志雄心,侃侃而谈间便已将天下走势卧拢于掌心的狂傲,还有高杉眼中耀眼凛冽的光,仿佛于鞘中蓄养多日终于要一展其光辉的名刀,只是初绽锋芒便已夺人心魄,又好似灼灼燃烧的烈焰,势要穿透黑暗燃尽一切前方道路上的荆棘。      ……讨厌不起来,也移不开视线。      ——在黑暗中待惯了的人,是无法直视强光的。比起能够驱散暗夜的亮芒,她还是更喜欢在黑暗中摇曳的火光。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吹熄,固执地兀自燃烧,虽然有些烫人,也不如昼日普照天下万物,但能照亮的咫尺方寸却已足够。      ——熊熊燃烧,生生不息。      ——能在夜中陪伴身旁,便已足以。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名字想好了吗?”      高杉微微停顿了一下:“兵者,诡道也。”      然后扬起嘴角:“其名为鬼兵队。”      好像那个名字从初始起便已存在,被烙于灵魂之中,此刻不过是将其名号第一次赋予了声音与实质,终于以其该有的姿态诞生于世。      夏风忽盛,树影斑驳摇曳,落了一地碎芒光影。      晴空万里的世间,不见丝毫黯沉阴翳。      ——这年头抱有强烈信念的家伙好像总是死得快,简直就像是被这个万恶的时代打上了印记一样,是历史巨轮滚滚而来时最先被碾压成尘的可怜虫。      ——战火纷飞的世间有将活着当成最大恩赐的平民百姓,也有为了家国理想甘愿献上自己性命的伟人志士。      ——还有像她这样,两者皆不是的家伙。      “现在队伍里刚好有一个位置,如果尚无决定去处的话,来我这里如何呢?”      他直直地望着她,声音不自觉地染上了点笑:      “鹤子。”      ……空有头衔的总督大人也真好意思说啊。      目前只有两个人吗?      她不受控制地微笑起来。      真是一份前途渺茫毫无着落的工作呢。      “让我想想啊……”      ——“管饭就成。”      [第一卷·终]    作者有话要说:  ①秽多:江户时期低到不能再低的贱民阶级。 注意注意,下一章就要跳到两年后了 终于可以开始写鬼兵队了我真是蠢蠢欲动【并不 由于没有篇幅了【可恶的爆字数】,雉鸡君的去处并没有交代_(:з」∠)_ 原本的设定是被雉鸡大家族接回去了,因为我突然就不忍心给它便当了←←暴露出了相当糟糕的东西啊喂 以后打仗也不能总带着一只鸡是不……咳 最近作业多到爆,下一次更新……看缘分吧【远目 P.S 每次重补新译红樱篇都会在这里笑场 真心严肃不起来 不管怎么看画外音都是“这个光芒……这个亮瞎人狗眼的光芒” 鉴于本文的真男主是矮杉,不能让那个卷毛抢去了风头,在此补上一张图,这样就扯平了 ↑快看,多么美丽的身高差【你走开 ☆、大海的尽头不知道会飘来啥   阳光和暖,海风悠然。      碧波粼粼的大海千年如一日地迭起迭落,慵懒地舒展着四肢将长洲的海岸线抱在怀中。绵延万里的晴空中白鸟自由盘旋,声声啼鸣,清脆的讴歌在广袤的海天间随着微湿的风送了很远很远——抚过白沙细烁的海岸,掠过渔船与吆喝来往的码头,穿过野花遍开的郊野以及营帐错杂的军营,最后消失在古木参天的森林深处。      亘古的林间阳光静悠,连空气都恍若凝固,像是透明的果冻一样闪烁着晶莹的色泽,尘埃颗粒纤尘毕现。      就算身处葱郁到只能看见一片绿色的山林间,鹤子也能毫不费力地在脑中描绘出那海天相映的壮阔景色,以及海鸟矫健凛然的身姿——同样的一片海她已经看了两年了,四季的变迁也见证了两回。鬼兵队的本阵离海边那么近想不熟悉都难。      她一动不动地藏匿于树林的阴影中,几乎要和树的影子合为一体,屏息等待着预定的信号。      ……好热。      讲究活动轻便而剪裁收身的西式军服,一到夏天反而不如传统的宽袍大袖来得透气。暗纹描金的立领风衣此刻像是带有体温的活物一样黏在身上,她只是在树林中待机了片刻,鬓角就已被汗水尽数濡湿,黏乎乎地贴着脸颊。      ……回去一定要洗个澡。      身体虽然依旧紧绷没有丝毫松懈,但思路却不受控制地活络起来,顺着看不见的脑洞一路散发开去。      她觉得自己好像闻到了长靴皮革烤焦的味道。      鹤子在心中愁苦地皱起眉头。      最近鬼兵队因为充购了新式军备而资金紧张,不要说是买养乐多的必要闲钱了,大家连换洗的队服都没几套,军营里的汗臭味厉害时能迎着夏风飘出老远,严重影响了鬼兵队在当地百姓中的英勇形象。      忍了一段时间但忍耐力本来就和他的身高一样不怎么见长的高杉于是黑着脸不干了,并于几日前在鬼兵队众人敬仰的小眼神中直接将公共澡堂的优先使用权——永久性质的——随手一拨拉分给了自家的队员,之后又在八番队气势汹汹前来质问时面不改色地将战书甩到了他们脸上。      “咳咳咳咳咳凭什么,凭什么以后都得让你们优先占用澡堂!!呸呸呸,我抗议!!我严重表示抗议!!咳!”八番队的队长当时就嗷嗷叫着跳了起来,神情激动、唾沫如子弹乱飞,功力深厚得让人怀疑这家伙是含着浓痰出生的。      若是普通人早就拜倒在了对方神乎其神的口水飞溅之术下,但高杉不是普通人,对方也知道他不是普通人,所以在全程喷溅唾沫星子时都明智地保持了安全的距离,以免一时不察让胆大包天的唾沫落到了绝不该踏足的地方。      “不接受也无妨,”所有的不满和抗议都被高杉令人脊背发凉的一笑堵了回去——鹤子看出来他的不爽已经堆积了很久了,于是娴熟地选择了眺望远方的风景,无视了八番队众人频频扫来的灼热求情视线——“大海走几步就到了。”      对方的接受与否从一开始起就不重要,受够了自家队员熏天汗臭味的高杉一旦决意行动便雷厉风行,先斩后奏地断绝了对方说不的任何可能性。      流氓,真是太它喵混账的流氓了。      鹤子几乎都能听得到八番队众人颤抖的心声。      以及自家队员一贯少女捧心式的效忠: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总督大人我们一生誓死追随您啊啊啊啊啊啊。      两队之间的澡堂之争最后不费什么力气地就以抢旗的形式定了下来,又冠上了军事演习的堂皇名义以两瓶护发素和一本肉球周刊的代价忽悠着桂封死了这场较量的正式性。      回忆完毕,带领着分队隐匿于树丛后的鹤子略忧伤地举目望天。      自己这当爹又当妈的两年……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想法刚刚来得及在脑内形成,她身后的树丛间就悉悉索索地传来了一阵动静。      她未卜先知地叹了口气。      一个低沉的声音低沉地在身后响起:      “我……想上厕所。”      周围的树丛突然间都闻声活了过来,争先恐后地抖动起来。      “我……我我我也憋不住了。”      “我也是。”      “我也是。”      “还有我。”      最后是一道憋细的声音:      “我中午好像吃坏肚子了,抱歉。”      连时间都仿佛静止的一秒过后,惊恐的惨叫声顿时此起彼伏地炸裂开来,不知情的人看了这幅场景估计会以为这是成精的树丛在集体发疯跳霹雳舞。      鹤子忍住捂脸的冲动:“到别的地方去拉。”      “……没带纸。”那个声音虚弱道,因她不想了解的原因而微微颤抖着,似乎崩到了极限。      鹤子闭了闭眼,言简意赅:“就地取材。”      “……”      突然间担心起原本如探囊取物般轻松的胜利要从指尖——啊不,从【哔——】间溜走了怎么办。      八番队这次不惜花了几盒和菓子的血本将银时挖了过来当外援,足见他们的怨念之深以及银时那家伙的狡诈本性——论起给高杉砸场子,这家伙平时比谁都积极,几盒和菓子绝对是亏本买卖。八番队那些家伙真是被敲了一手好竹杠。      可银时这家伙虽然无耻起来不要脸皮,身手也是公认的。      面对白夜叉,她不敢轻敌,也不会容许自己轻敌。      ……      洗澡的优先权,绝、不、轻、让。      仿佛看出了她在想什么,一个声音忽的在身后笑道:“放心吧,对方就算将白夜叉收入了阵营也不足为惧。”      嗓音从容而悠闲。      鹤子不怎么惊讶地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白石正二熟悉的身影,略长的黑发在脑后松松地以细绳扎着,就连嘴角衔着的轻漫弧度都恰到好处。      他是鬼兵队的会计,同也是鬼兵队背后的资金赞助者——别称真土豪的白石正一的幺弟。      “嗬,你的自信又是从哪里来的?”她微微扬眉,上下扫了一眼他竹子般颀长的身形和白皙得令女人嫉妒的皮肤,一时想不出大部分时间都和刀剑无缘的正二会有什么法子对付身经百战的银时。      白石正二虽然天资聪颖脑袋好使,却对继承家业死活不感冒,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还有着喝得烂醉被家仆从花街里抬回来的光荣经历。原本家里都做好了要将他当废人一样养着的觉悟了,这家伙却又突然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表示要加入鬼兵队,还割了发髻以明心志,吓得白石正一差点当着高杉和她的面将他扒光了以检查有无被奇怪东西附身的痕迹。      “打蛇打七寸,只要是人就会存有破绽。”正二双手抱胸闲闲地倚树而站,端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沉吟道, “而白夜叉阁下的弱点,正是将他拉入此次对决的契机。”      鹤子心中一动,微微探声:“和菓子……?”      “你知道的,我那个兄长特别喜欢拓展商机,虽然是从运输批发业做起来的,但到了现在各种杂七杂八的副业也多了不少,其中就包括了几间和菓子屋。”      正二眨了眨眼睛:“军营伙食营养不均,特别是新鲜蔬菜尤其缺乏。我估计白夜叉阁下也需要通肠润便,所以就帮了他点小忙。”      “……”      这场对决银时估计都得在厕所里待机了。      真是何等可怕的男人。      鹤子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阴险,真是太阴险了。”      周围的树丛都悉索颤抖着离两人远了些,但还未来得及挪出太远,林间不寻常的细微反光便已映入眼帘。      终于等到了突袭的信号的鹤子于是大手一挥,凛然高喝:      “出击!!堵上鬼兵队的荣誉也要赢得这场胜利!!”      “……荣誉什么的早在刚才就被你们两个吃了啊口胡!!!”背后的树丛中终于有人没能忍住崩溃地吐槽起来。      *      ……白夜叉之名果然不能小觑。      曾在战场上屡创奇迹的白夜叉之姿,果然令人望而生畏。      鹤子一脸肃穆地站在青草翻涌的场地中央,身后是排排而列的鬼兵队众员,与前方的八番队形成了对峙之姿,而站在两队间的空地中央满脸不爽地扶刀对视的,正是理应在厕所里思考人生的银时和身为鬼兵队总督的高杉。      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空气紧绷得好像稍有不察便会爆出火花噼啪燃烧起来。      ……连泻药都放不倒吗?真是何等可怕的身体机能。还是说只要有糖分便能净化一切污浊?银时这家伙瞎嚷嚷的时候看来还是有那么一丝丝可信度的嘛。      鹤子沉凝。      “先抢到了旗帜的,是我们鬼兵队。”高杉碧眸微眯,语气低沉,如丝绸般光滑冰凉的声线中早已不见少年变声时期的沙哑。      “哈?你在说什么?阿银我听不见啊。”银时淡定地挖了挖耳朵,“待在那么低的地方说话的时候不把嗓音放大一点的话,就算是哦卡桑也听不见你这个小不点在说什么啊喂。”      说着,还吹了吹小指掏出来的迷之物体,垂下死鱼眼望向需要略抬起视线才能用眼刀刮他的高杉。      一七七和一七零的差距,在此刻看来前所未有的遥不可及,令人肝肠寸断痛不忍睹。      脑门上的青筋蹦了蹦,即使知道对银时厚比城墙的脸皮无效,高杉还是冷飕飕地嘲讽道:      “就这么不愿直面失败吗,银时……”      但话还未说完便被银时轻车熟路地打断,原封不动地呛了回去:“你就这么不敢直视自己的身高吗,高、杉、君?”      几乎是在银时开口的瞬间,鹤子就淡定地往后退了两步远离逐将成为战场的中心。      “……军监大人,这样子真的没问题吗?”全队唯一会以她的头衔敬称她的瘦小男人嗫嚅着如是说道,不安地切换了一下身体重心。就算在鬼兵队待了两年,他也未能完全改掉畏首畏尾的姿态,总是下意识地想要缩在大伙后面,常常不起眼到开口时才会暴露自己的存在。      鹤子于是也第一千零八十一次纠正他:“不必那么麻烦的,鼠次郎,叫我鹤子就可以了。不用担心,晋助和银时之间的战绩目前是一百九十一胜对一百九十一胜持平,就算这次输了也能很快追回来。”      总是负责队内吐槽的八之助尽责地开口:“……不,我觉得问题不在这里。鹤子你再不阻止一下的话两人就真的要打起来了。”      “啧,都说了不用担心,我早有准备。”鹤子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旋即在他一头雾水的注视下掏出白色的护额将其缚于额上,收紧束结。      仿佛接收到了什么信号一样,她身后的鬼兵队队员也纷纷掏出护额系了起来,动作规整划一,神色肃穆,仿佛在进行什么庄重的仪式。      “预备——”她沉着抱胸,声音与风衣衣角一同在风中划过凛冽的弧度。      在她的示意下,事先排练过的鬼兵队众员一起爆发出整齐的口号:“总督总督,非同一般,取长补短,干丨翻八番——!!”      秉持着输身高不输阵的坚定信念,声震穹宇,气吞山河,就差没舞动起彩球飘带助威了。      “……”      银时瞬间战力全失,捂着肚子蹲了下去,笑得卷毛直抖。      背脊颤了一下,高杉没有回头——也没脸回头。      虽然效果一如她所料的显著——不,效果好像有点显著过头了——鹤子诡异地沉默半晌,忽的侧过身:“口号是谁写的?”      “……我。” 文化水平全仰赖曾经私塾扒窗经历的鼠次郎弱弱地举起手。      鹤子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眼睛,然后缓慢地点头:“不错,恩……简单直白,朗朗上口。”      从某方面而言,她说的是实话,以对方的背景能做到这种程度真的不容易。      身为吐槽役的八之助不忍地别过脸,不到十八岁声音却已呈现出疲惫的老态。      “我可以退队吗?”      他真的不认识这些人。      “喂,你们这些家伙聚集在这里干什么呢?!”场地的另一端忽的遥遥传来了呼喊的声音。脸色不一的双方人马都齐齐循声望去,映入眼帘的,是时常跟随于桂身侧的副官朝这边大步跨来的身影。      “南海的援军马上就要抵达岸边,你们在这里游手好闲成何体统!难不成要让桂先生一个人主持大局吗?还不速速跟我一同前去迎接!”      那个大叔拧起浓眉,声音严肃,散发着一股子家长的味道。说起桂先生时,这家伙的眼中满满的都是崇敬的光,如果有尾巴的话一定都摇起来了。      ……啊,是该说受了桂子的熏陶影响呢,还是说性格相似的人比较容易聚在一起呢。      鹤子无奈莞尔,顺从地挥了挥手:      “哟西哟西,收队收队。”      队内的蠢货们早就想一睹在攘夷志士内名声甚广的桂滨之龙的英姿,于是以比平常利索三倍的速度整好了队形,让她不由得感叹了一下这家伙如果平常练队的时候也有这么积极就好了。      银时和高杉虽然暂时表面上放下了争执,但眼神之前的厮杀却还在进行。      鹤子见怪不怪地跟在两人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望着足智多谋的鬼兵队总督和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白夜叉像还在上私塾的小鬼一样互闹别扭,嫌恶地以视线嘲讽对方的外貌身高人品思想乃至今天早上吃饭时摸过的汤匙筷子碗碟,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和对方较劲竞走时的步伐是如何默契一致,如同一人。      ……感情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呢。      背后的队员在兴奋地叽叽喳喳,天空中蔚蓝得只能看见阳光的痕迹,迎面而来的清风让心胸都舒透畅快起来。      默了一会儿,鹤子忽的伸出胳膊肘捅了捅一旁似乎丝毫没有受影响、总是轻而易举地溜进自己世界的白石正二:      “那个桂滨之龙不是和你家关系不错吗?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啊,你说那小子啊,那的确是老朋友了,”十指交叉垫在脑后,正二微微仰起头,嘴角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发自内心的笑意。      “他的名字是坂本辰马。”    作者有话要说:  ①白石正一:原型是历史上长州藩的船商白石正一郎,奇兵队的资金赞助者。当初奇兵队初建就是在这家伙的宅邸。他的大腿可粗了,抱过他大腿的人还有西乡隆盛、坂本龙马。不愧是幕末的名大腿之一【不 ②鹤子在鬼兵队内的职位是军监,和副长什么的差不多,查资料无果这种惨痛的经历我们就不要去想它了_(:з」∠)_ 扔一下鹤子攘夷时期的人设初稿:鹤鹤鹤 后面有做改动,但是我忘记把板子带到美国来了【沉痛捂脸 先用这个设定凑合吧←←喂 终于可以开始写真正的攘夷线了好开心_(:з」∠)_ P.S 现在大家都是命运多舛的十六岁【什么鬼 鹤子身高169√ 这么重要的信息都被我漏掉了真是罪过罪过 ☆、土豪之爱非凡人所能消受   有些人生来便与众不同引人侧目。      不管是才气孤高自成一世界,还是脑洞清奇思维奇葩到飞起;不管是身处闹市,还是混迹于人群——群星如海的夜空中总会有些许星体光辉夺目,仿佛自带牵动他人视线的无形引力,就算违背自身意愿也会在不经意间脱颖而出,轻易地亮瞎旁边无辜人等的狗眼。      坂本辰马就是这么一个家伙。      在最短的时间内,他的鼎鼎大名便以光速传遍了全军。      原因无他,敢面不改色地喷鬼兵队总督和白夜叉一脸闪光呕吐物的男人,曾是众人连想象都遥不可及的存在——直到名为坂本辰马的奇迹乘着船舰自南海漂来。      有幸在场见证传奇诞生的鹤子——虽然有些对不起高杉——直接笑岔了气。      两军初会时于表面下无声浮动的审视与探究之意都随着这个插曲一起消融无形,暗中绷直的弦线在极具传染性的笑声中也不自觉放松下来。有坂本辰马这个家伙在的地方,似乎总是很难滋生阴暗的角落。      笑意模糊的视线中,顶着一头奇怪棕色卷发的男人在高杉和银时默契非常的双重殴打之下嗷嗷惨叫,毫无形象地在两军面前滚了一身泥沙,但不论怎么鼻青脸肿都没有要还手发飙的迹象。      ……都已经不知道该说他是擅长破坏气氛还是拯救气氛了。      鹤子揩了揩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当时就默默决定了要去跟医疗队那些简单粗暴的家伙说一声,上药的时候手法轻一点。      若是给渡海而来的援军留下了凶横野蛮的印象就不好了,虽然长州的确尚武之风颇盛,但表面上的功夫总是要糊一糊的。      ……      糊个鬼。      三天之后,默默读着白石正二送上来的账本的鹤子,在扫到最后血淋淋的赤字时,感到心中有什么名为人与人之间基本信任的东西无声地垮了下去。      拿什么东西糊?她的血泪吗。接下来的一个月鬼兵队都得喝稀饭度日——不,说不定连稀饭都喝不上,只能啃草根充饥了。      绵延的沉默过后,已将人生思考透彻的鹤子在正二的注视下冷静地转过头来,冷静地以指尖轻触最后一页上的天文数字开支,好像那是什么脆弱的易碎品或是可怕的洪水猛兽,必须万分警惕万分小心地恭敬对待:      “这是什么?”她平静地开口,突然间就看不懂这两年来由她对过无数次的账目了。      嗯,平静,或者说万念俱灰也可以。      正二微垂眼帘扫了一眼她手中的账本,尽管不需要看他也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      “鬼兵队新购的军舰。一共是三万两千一百七十两。现金支付。”      他耸了耸肩。      “连订单都签好了,你需要过目吗?”他将今早刚送到自己手中的单子从宽大的和服袖摆里掏出,在表情麻木的鹤子面前扬了扬。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雪白和纸上高杉骨力遒劲、笔锋凌厉的字迹,签署大名封死交易时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一气呵成,自信利落得令鹤子想要掩面痛哭出声。      这个她看过无数次早已烂熟于心的笔迹,不会错的,就算她想要欺骗自己那点可怜的侥幸都做不到,绝对是他喵的高杉晋助本人签的。      她的声音终于颤抖起来:      “正二,我……记得我们上个月购买军火的余款还未完全缴清吧?”      抬起头,鹤子一眨不眨地望着正二,语句末尾上扬的疑问像是攥着救命稻草一样紧紧地扒着他的衣角,死不撒手。      正二下意识地移开目光,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还差两成。”      “……”鹤子默默地望向窗外阳光下生机盎然的碧绿竹林,半晌,声音才好似从遥远的天边传来,随时都可能会被风吹散,“我可以辞职吗?”      “啧,得了吧,”正二露出一副早已看透她的样子,微微倾身将签有高杉和辰马双方署名的订单放到她身旁的桌子上,披肩的墨色羽织随着动作在空气中划过优雅的圆弧,“两年都已经熬过来了,说得你好像会选择现在离开一样。”      他直起身,揉了揉因对了一上午的账目而稍觉酸痛的颈椎,声音又闲又散:“趁着交易刚订,现在赶紧补救说不定还来得及哟。”      语毕,就打着哈欠要往回走:“我回去补觉了。”      但还未迈出一步,便已被鹤子不容置疑地抓住了飘荡的衣角。      “……想跑?”鹤子抬起眼帘,语气森然,“身为鬼兵队的会计,现在出了这么严重的财政危机,你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      她凉凉一笑:“做梦。”      ……他就是想要回去做梦啊喂。      正二抽了抽嘴角。      这熟悉的语气和表情,果然还是跟某人学坏了吧。      *      尽管知道高杉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处理军务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鹤子还是不死心地跑了一趟,然后毫不意外地发现和室里空无一人,唯有墨迹干透、在阳光的照耀下近乎透明的和纸在风中舒卷边角,羽翼轻颤。      她行至桌边,下意识地伸手抚平白纸微翘的边缘。      ……会期待对方特地留言告知去处的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指尖轻滑,和纸的质感细腻而平整,力透纸背的饱满字迹若皑皑冬雪中的一剪墨梅,在雪白的平原上恣意绽放,凛然生辉。      又是不知道写给谁看的诗啊。      还真是喜欢将心意思念寄托于这种隐晦精巧的载体呢……抑或说只是单纯的嘴拙?文艺青年的世界她果然不懂。      在桌前静立片刻,鹤子有些无奈地弯起唇角,转身退出了光影慵懒的和室,将细木框的拉门在身后重新带上。      总是擅自妄为、完全不懂得体贴他人调整步伐的家伙。      活该腿短。      树影婆娑的庭院内阳光和煦,夏风飒飒,唯有一人静坐于檐廊之下例行保养佩刀,背影肃直。      “总督?他今早去了港口,还没有回来。”。      身为前流浪剑客、永远言简意赅的第二小队队长,这么说着的时候眼睛始终未曾离开手中正以奉书纸擦拭的爱刀,古井无波的眼底也只有在映入刀光时会泛起最轻微的细澜,神色近乎虔诚。      鹤子:“……你不是当值吗?”      手下的动作微顿,对方终于舍得抬起琥珀色的眼眸望了她一眼,平淡的眸光中隐隐带了一丝无奈。      看懂了对方眼神的鹤子顿时就默了。      也是,本该作为总督以身作则树立榜样的高杉都翘班了,她还能说些什么呢。      “咳……抱歉,打扰了,请继续。”鹤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冲对方点了点头,这才转身拉走倚在门外打哈欠的正二朝港口的方向直奔而去。      鬼兵队的本阵离海边不远,出了大门拾级而下再走几步就是直通海边的道路,脚程快的话不出一刻钟便能抵达人流永远息壤、吆喝此起彼伏的码头。      夏日璀璨,海边的光线总是明亮到有些刺目。大大小小的仓库和店铺挤满了视线,空气里充斥着蒲烧鳗和盐烧海鱼等等风味小吃的香气,时不时有扎着头巾挽着裤腿的工人拉着满载的货车急急忙忙地在人群中穿梭而过,车轱辘嘎吱作响,后面常常跟着三两个祈祷天上会掉馅饼下来的小鬼。      鹤子轻车熟路地在迷宫般的港口中七弯八拐,如归群的游鱼,只是一个摆尾就融进了人流中。正二望着她循着看不见的路标一路向前,好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不需要思考便已凭着本能嗅出了一心追寻的去处。      拐过晒满鱼干挂着海带的干物屋,绕过堆满新进货物的仓库,最后再穿过一条相对僻静开满不知名的植物花草的民居小道,视线豁然开朗,碧波万顷的大海携着舒卷的潮声一同扑来,“哗”的一声拍在岸边碎成无数溅玉。      从港口延伸至海中的木栈桥上有扎着攘夷军白色护额的队员在忙着卸货,朗朗笑声隔着一段距离也依旧清晰可闻。收起的白帆在海风中微微鼓起,高大气派的木质船舰停在一旁,沉稳地随着海浪的韵律起伏。      ……果然是真土豪。      因为家族生意对船只稍有了解的正二只是扫了一眼船体便下了结论,等他收回视线转过头时,身旁的鹤子早就不见了。      一定是因为鬼兵队总督的身高极好辨认吧。      按照一往的惯例,他不需要特地去寻找,只要视线跟着鹤子的身影,就迟早会在一旁看到名为高杉晋助的家伙。      正二是个实在人,能省力气的地方绝不多花一分精力。他悠悠然地望着鹤子毫不费力地在众多的队员中找到了高杉的身影,这才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请问你对一艘价值三万两千一百七十两的军舰有印象吗?总、督、大、人?”鹤子将白纸黑字的账单摆到毫无悔意的高杉面前,拼命摇啊摇的,甚至用上了平常绝不会用的敬称以强调效果。      就差没把这铁证如山贴到他脸上去了。      高杉默了一瞬:“有什么问题吗?”      连眉毛都没有抖一下。      一副高瞻远瞩的我为攘夷大业的推进做了伟大贡献的泰然表情——从鹤子的角度看来的确这样没错。      但在旁边偷偷围观的路人眼中,今天的鬼兵队总督和以往没什么不同,还是那副亲和力为零看起来一点也不好相处的样子,只是看着就他会不自觉地冒出“绝对会被当做笨蛋吧?跟他搭话的话绝对会被笑作笨蛋吧?”的想法。      有个别不明所以但心地柔软的人为鹤子偷偷捏了一把汗。      “……”漂移的表情和出走的灵魂一起归位,鹤子卡壳半晌,微微开口,寻找着适合的反驳之词——不,不要说是反驳之词了,最简易直白的事实都能精准地将对方的说辞糊回去。      为了鬼兵队大家的幸福生活保障,必须要抗争到底才行。      下定了决心,鹤子抬起眼帘——两人的身高虽然逐年增长,但始终都没有拉开决定性的距离,停在了微妙的一厘米之差上——直直地与高杉对视。      不需要仰头,以最舒服自然的高度平视即可。      阳光清澈,在波涛柔软的海面碎成万千光影。海水如纱,恍若天空的镜面从最深的墨蓝渐变至近乎透明的浅青,色彩流动如雾氤氲。      ……就和对方眼睛的颜色一样。      鹤子严肃地开口,严肃地结巴:“……你……你这么做……”      ——这么做是不行的。这种严重地损害了鬼兵队利益的乱来行为,必须矫正。      海风拂过,剪裁利落的风衣勾勒出他略显清瘦却笔挺如刀的身形,高杉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等着她把句子说完,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与深色的露指手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可恶的手套。      鹤子微微抿唇,强行拉回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注意力。      ——要义正辞严地告诉对方这么乱花钱是不对的,看到喜欢的东西就买买买的这种坏习惯也该改一改了。      她不断地试图坚固自己的立场,却丝毫没有意识到最初拟好的强硬说辞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软化得不成样子。      “怎么了?”见鹤子半晌都没吭声,高杉微微扬眉,声线低醇如陈年佳酿,磁性的尾音微勾,一下子就直接酥到了人的骨子里去。      ……随着年岁增长杀伤力越来越大了呢。      发呆半晌,鹤子沉痛地别开脸:      “我觉得,你这么花钱……”声音到了后面一下子就虚了下去,“不太好……”      “……”      围观了全过程的正二:“鹤子,你还可以再更没出息点吗?”      “……什么都别说了,”鹤子将被海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望着远方风景的眼神悠远,“我已经很努力地跟自己抗争过了。”      *      最后拯救了鬼兵队血淋淋的赤字的,不是理财能力只能创造负额的高杉,也不是一手操持了鬼兵队大小事务、工资和付出不成正比的鹤子,更不是只有每到月结才会一改往常的悠闲做派熬夜和账目战斗的白石正二。      ——所谓的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形容的就是坂本辰马这个家伙无误了。      这家伙啊哈哈地笑着从高杉的背后冒出来,啊哈哈地笑着无视高杉阴沉的脸色大拍他的肩膀,啊哈哈地笑着听完了鹤子无比正经真挚的请求,然后啊哈哈地笑着大手一挥拯救了鬼兵队有史以来最严重的财政危机。      连破坏合约取消交易的罚金都没有要求鬼兵队支付。      原本觉着高杉是被辰马忽悠着签下了巨额订单的鹤子,立刻对这个看起来只会傻笑好像也真的很喜欢傻笑但心胸绝对跟笑声一样宽广的男人改变了看法。      之前擅自将对方打上欺诈师的标签是她的错,都是她的不对。      “辰马先生,”为表忏悔之心,鹤子特地用上了敬称。      “啊哈哈,不用那么客套啦啊哈哈,辰马就可以了,对吧?”辰马笑着一把揽过旁边白眼翻得十分标准的正二。      终于从对方的友好钳制之中挣脱出来的高杉则立刻一脸嫌弃地往旁边挪远了点。      鹤子从善如流:“辰马,你真是个好人啊。”      语气真挚,心意也绝无半点虚假。      “啊哈哈,啊哈哈……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有点想哭呢。”辰马的嘴角好像垮了下去。      但是管他呢,鬼兵队的危机暂时解除了,她也终于可以长出一口气了。      极其短暂的消沉之后,辰马几乎是立刻就振作了起来——直接将刚才的插曲抛到了脑后——在正二生无可恋的表情中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有关船只的知识。上至遥远的外星最新研发的战舰,下至平民百姓维持生计用的渔船,提到自己最近新购的船舰时,更是露出了热恋期般的愚蠢眼神,让本来就臭着一张脸的高杉又往拍旁边挪远了点。      就冲这家伙自说自话时天真烂漫到近乎幼稚的神情,实在看不出他拥有登船必吐的神奇技能。      对船这种寻常可见的交通工具并无兴趣,鹤子果断地选择了屏蔽辰马的大嗓门,转而望天。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在移除积压心头的负担之后,连天空都看起来蓝得更纯粹了。      海风猎猎,一望无际的苍穹中,白色的海鸟身姿轻盈得不可思议。洁白的羽翼拍击长空,只是光影转瞬便已跨越海天之间的距离,清脆畅快的啼鸣在天地间悠悠回荡,听着便令人舒心不已,连涌入肺腑的空气都通透起来。      鹤子睁大眼睛,任明亮到刺眼的光线漫天洒落。泛起水汽的视线中,白鸟舒展的羽翼边缘在阳光下氤氲着柔软的弧光,剪影纤细灵动。她几乎都能想象得出气流如水拂过时,舒张的翅膀羽毛尖尾的轻颤。      辰马的声音还是在背后呱噪不休,笑声明朗,洋溢着她未曾体会过的热情与喜悦,讲起船来简直手舞足蹈停不下来。      ——船……吗。      眼睛终于撑到了极限,鹤子眨眨眼,将视线从碧空中收回。      辰马的掌上明珠:那个什么什么丸——名字她没听清——停泊在温暖的海水中,随着绸缎般的海潮柔和起伏,在阳光下惬意地打着盹,吱呀轻响。      融玉般的海水张开双臂与天空相连,一时边缘相融分不清彼此。      天空的鱼。海中的鸟。      她微微侧头。      ——若是能飞上天空的船,倒是不错呢。      ……      虽然绝对买不起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又爆字数了心好累_(:з」∠)_ 说真的,漫画中银时的这欠揍的表情……我看了都想打他 矮杉真是辛苦了呢23333 身边不是笨蛋就是痴汉 下周有期中,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 ☆、大海是大家的故乡啊   军中规矩甚多。      条条框框,明暗交错,如缠刀的柄卷固定中心,塑稳军纪,将血气方刚的军队炼制打磨成真正称手可用的利刃,而不是稍有疏忽便会伤及己身的凶器。      但所谓凡事总有例外,和菓子屋的红豆馒头也有卖光的时候。无视常规任性妄为的家伙总是不缺,特别是军营这种奇葩汇聚光棍集中的地方。      银时和高杉两人,就是开在奇葩群中的一朵高矮不一的并蒂花。      一个游走于规则之外滑溜如泥鳅,钻哪哪就是漏洞,所谓的制度就跟棉被一样,睡意上来了就盖一盖,嫌热了就直接一脚蹬掉;另一个则直接将体系踩在了脚下垫身高,我行我素一身反骨,试图压平扳正也只有被刺得鲜血淋漓一条路可走——只能顺毛。哪里可以摸哪里不能碰,有时候还全看心情。      鹤子有时候甚至觉得,身为军中公认道德模范小标兵的桂,就是来拯救被两位同窗严重抹黑的私塾风评的——即使这东西大概从一开始就并不存在。      在她印象中屈指可数提到松下私塾的次数中,从未有人表示曾闻其名,圈子小到学生反倒成了老师确有其人的证明。也只有看着高杉等人时,她才能切身地意识到那位面目始终隐藏在阴影之中的老师,并非虚构,而是真实存在。      能带出这么个性鲜明的学生,一定是相当……非同寻常的人吧。      在两人污七八糟的衬托对比之下,撇去奇大的脑洞不谈,桂简直就是朵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之花,是三人中仅剩的良心和节操。      但哪怕是耿介肃直如桂,也有对军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候。      ——出征前夜的壮行宴已成惯例。      这次有了坂本辰马这个土豪的倾情赞助,更是颇有不醉不休彻夜狂欢的势头。      日光的余晖燃烧于海天的尽头,直至最后的一丝金线也消隐无踪。夜色如倾倒的墨水,逐渐浸透天空的纤维,漫过世界。无边的海水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唯有淼淼潮声起伏迭落,成了夜中分辨黑暗与水的界限。      绵延的海岸线上火光通明,周围都是面颊通红的攘夷志士勾肩搭背饮酒乱嚎的身影。丛丛篝火烧得正旺,仿佛受到了热烈气氛的影响,在吞饮烈酒之后火势骤长,焰舌喷薄而出向夜空长卷,在周围队员的惊叫口哨声中接连爆裂出噼啪火花。      到处都是热闹的声音。谈天说地吹牛自擂笑骂胡闹,白日清醒时的伪装和规束都在酒精的作用下蒸发了一个一干二净,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将蓄藏已久的压力宣泄而出。      高杉和银时的第三百八十四次对决,更是将现场的气氛推向了顶点。      蒲烧鳗的摊子早在比试初始的时候就被众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坂本辰马这个奸商更是专门圈出了一块地儿来押胜负下注。      暖橘色的灯光如水倾泻,烧烤架上热油滋滋作响,鳗鱼的香气袅袅如雾,迎风在夜色中飘出了老远。      作为鬼兵队代表的鹤子灵活地挤过吆喝助威跃跃欲试的围观群众,“砰”的一声将怀里的几箱养乐多放到堆积赌钱的圈里,一脸严肃:      “赌上鬼兵队的荣誉,我押晋助赢。”      声音自信沉稳,煞是胸有成竹。      跟在她身后的八之助忍不住开口吐槽:“不不不,鹤子你堵上的只是总督的养乐多而已啊喂!话说偷拿总督的养乐多真的不会死吗?被他发现了的话绝对会死吧喂——?!”      鹤子神色自若地清了清嗓子:“咳……这样子他就更有动力了嘛。更何况……”      她眨眨眼:“我没钱。”      ……后面才是真正的重点啊啊啊!      八之助顿时就变成了死鱼眼。      辰马扶着后脑勺笑了起来:“啊哈哈,那个,鹤子小姐,养乐多是不能作为赌……”      周围的人群忽的齐齐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像是骤然拔起汹涌而来的海浪一般,将辰马的后半句吞没得一丝不剩。      “哦哦哦哦哦哦,十八盘!两人已经进行到了第十八盘!幸存下来的会是有着白夜叉之名的坂田阁下呢,还是身为鬼兵队总督的高杉阁下呢?!!历史性的大决战即将上演,还请诸位拭目以待!”      不知道从哪里拉来的临时司仪正唾沫横飞地做着现场解说,神情激动。      “加油啊啊啊总督!!”      身后鬼兵队的众员也丝毫不甘示弱地呐喊了起来,一个个都吼得面红脖子粗,眼中满是闪亮的光,视线紧盯着坐在摊子前长条木凳上的两人。      和不顾形象以饿狼之姿扑食的银时比起来,高杉的吃相要文雅的多——但也只是相对而言。      身旁是高高堆起、令人望而生畏的空碟和光秃秃的竹签,高杉银时二人一边和对方进行眼神厮杀一边手下不停地往嘴里塞鳗鱼,哪怕面颊鼓得像个章鱼也丝毫没有要罢手的意思。      就像是赌气的小孩子一样。在一方吃到吐之前绝不罢休,恨不得喷对方一脸墨汁。      这种时候总是……意外的有干劲呢。      虽然在身高上输了小半个头但在气势上却当仁不让,高杉碧眸中绝不服输的信念几乎要燃烧起来,快准狠地消灭着一盘盘端上来的蒲烧鳗,连嘴角边沾到的酱汁都无瑕顾及,如临大敌。      看起来很开心呢。      仿佛受到了周围人们心情的影响,她也忍不住跟着傻乎乎地喊了起来:      “加油啊,晋助!!”      隔着重重人声光影,高杉的动作微不可见地略一停顿,旋即便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的重新投入了新的战斗。      鹤子弯起嘴唇。      不管是周围的大家也好,还是沉浸在决斗中的两人也好。      哪怕摆着一脸不爽的表情,在灯光温暖的晕染下看起来也都像是在笑。      “下一盘!!下一盘!!下一盘!!”      众人齐齐高呼,此起彼伏的壮势喝彩声几乎要将背景里大海的潮声也一同覆盖过去,笑声朗朗,哨声不断,连时间都不自觉心软地驻足微笑。      ……啊,说不定是最后一次了呢。      这次去了,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抱着这样的心情,在酒精的鼓励下,肆无忌惮地胡闹。      于脚下向眼前延伸的道路,通向的是谁都无法看清的未来。      所以,抛却一切恐惧忧虑不安,一心享受仍活着的当下就好。      将周围和自己一起瞎起哄的蠢货们的笑脸,都好好记住了。      在心脏停止跳动之前,只要灵魂尚存,就绝不会忘掉的蠢脸——若是日后在黄泉路上重逢,也能笑着一拳捶上去,再次并肩前行。      “上啊啊啊总督!!”      ……      ——结果毫不意外的是两人同时吃吐了,以二十五盘的记录打了个平手。      ——真正的赢家只有借此赚了一笔的辰马,但大家都对此毫无怨言——毕竟酒全是他请的,发好人卡都来不及,怎可能心生不满。      插曲过后,众人又重新回归了饮酒作乐,高杉和银时则是在远离众人视线的石滩上找了个背风处专心清空肠胃。      “……晋助,你没事吧?”      说着明知故问的话,鹤子小心地拍着高杉的脊背帮他顺气。      同时抬起眼帘,高杉和银时互相看了一眼,像是被对方的长相恶心到了一样,又埋头吐了起来。      鹤子有点想笑,但又莫名其妙地有些心疼:“……需要我去医疗队跑一趟吗?”      帮高杉顺气时,她能清楚地隔着衣料感受到弯着腰时微微凸起的肩胛骨。披着于海风中猎猎翻飞的风衣的身形,看起来果然还是有些消瘦。      ……拼命地打赢每一场战役,将所有资金都投入到武器军备上。总是雷厉风行,不顾代价地拣选最直接最快捷的路径,哪怕是险境迭生风险高到旁人难以想象的蹊径,只要有截取胜利的可能,就会毫不犹豫地迎难而上。      一刻都无法等待。      高杉微微抬起眼帘看了她一眼。      看懂了高杉眼中的拒绝之意,鹤子默了默,无奈地微微柔和了语气,熟练顺毛:      “好好好,你继续吐。”      还有见鬼的,对哪怕是最微小的示弱都避之不及的厌恶。      真是脆硬脆硬的自尊心。      鹤子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吐得好,吐得真是极好。你继续,请务必继续。”      “……”      高杉已经没力气摆出其他表情了。      *      黑暗的水漫过脚背,如生物灵活柔软的卷须,冰凉地抚过皮肤。      世界尚浸透在深沉的睡梦之中,身后的沙滩上满是昨夜狂欢余下的空瓶酒盏,酒气熏天的队员七歪八扭地睡在一起,熊熊篝火早已燃尽成灰,如细雪一般安静地堆着,余烟轻微。      裹着晨雾的海风迎面拂来,鹤子将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      遥远的海天尽头,浮现出了第一缕光线。      一开始只是极轻的一笔,在浓墨渲染的夜空中淡得几乎看不见,但之后便逐渐明晰。      黑暗开始破裂,夜晚逐渐褪去,日出的微光洗褪天空的墨迹,露出薄薄的鸢蓝与鲑粉。金色的光流动起来,汇入大海深沉的墨蓝,逐渐朝陆地的方向铺涌而来。      站在海陆的分割线之间,时间的概念忽然变得暧昧而模糊。过去与未来一同消融在亘古不变的潮声中,唯有一望无际的深蓝在视线内柔软起伏,韵律永恒。      ——古老的神话中,日后诞下众神的伊邪那岐与伊邪那美站在天浮桥上,将嵌有珊瑚玉的天沼矛刺入大海,提起长矛时晶莹的海水从矛尖滴下,汇积形成了她脚下踏着的岛屿雏形。      鹤子不知道自己在海边站了多久。      直到不容错认的金乌自海面升腾而起,她才开始往回走。背着光,拎着长靴挽着裤腿,脚步深深浅浅地往陆路的方向走去。      第一轮低潮过后的海水从海岸线上直直倒退出了几百尺,露出浅滩上的珊瑚骨架及海草蚌壳,在晨曦中闪烁着微弱晶莹的光。      ——她不知道从哪里听闻过,万物皆自海中孕育而生的说法。      到处都是贝壳美丽的残骸和珊瑚礁纤细的骨架,尖锐不一的碎石与水草海藻丛生,必须小心地挑选着道路在其间迂回穿行。      再过不久,碧蓝的海水会往前滚滚而来,重新取回自己的领域。      她慢慢地往回走。      不必等到退潮,也不用回头。她知道自己的脚印正在快速变淡消失。      就像是阳光下的水分一样,逐渐蒸干消隐不见,连最初存在过的痕迹都不会留下。      光着脚行在浅滩上的触感是如此舒心,连脚指缝间的白沙都细腻柔软到令人不舍。      她往回走。      仿佛忽然感应到了什么的,鹤子抬起眼帘,映入视线的是高杉静静站在岸边望着日出的身影。白色的护额已然扎好,立领的暗纹风衣追逐着海风在身后凛凛翻飞,身姿笔直如刀。      就算知道高杉不可能在等她,距离出征也尚还有一段时间,鹤子还是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往回跑。      背着初生的晨光,也顾不得低头去看脚下的路,她直接一手拎着靴子就小跑了起来,朝着高杉的所在跨去。      粗糙的碎石贝壳有些硌人,但略微的疼痛却无比真实。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朝高杉的身旁跑去——路线笔直。      “早上好,晋……”      “左边。”      微凉的声音忽的响起,鹤子还没反应过来,左肩上已多出了一股力道将自己往旁边带去。      沉稳却不强硬,像是海潮一般柔和却坚定——微温的触碰转瞬即逝,在鹤子站稳身形的瞬间高杉便已收回了手,好似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鹤子眨了眨眼睛低下头去,破了个缺口的海螺半是埋藏在沙中,刚才自己差点就一脚踩了上去。      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脚趾。      微不足道的小动作,高杉的目光却落了下来。      “咳……”脸颊没来由得有些发热,鹤子清了清嗓子,极利索地三两下放下了原先卷至膝盖的裤管,将靴子重新穿好,鞋尖在沙地上点了点,赶紧立正站好。      “早上好,晋助。”她将问候补完,虽然很努力地端出正经严肃的样子,声音里的笑意还是泄露了自己此刻莫名其妙的好心情。      高杉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鼻音微沉,似乎还犹带睡意。      也是,昨晚闹到了那么晚,会有点困也是正常的。      鹤子抿了抿唇,跟上高杉往回走的步伐,直至两人几乎是并肩前行。      是时候把还在赖床的蠢货们叫起来了呢。      还有一个时辰,他们就要出发了。      ——重返战场。      但哪怕是走向未知与黑暗,若是在对方身侧,连脚步都会不自觉地轻快起来。      “……鹤子,”      高杉忽的开口。      “?”      他瞥她一眼:“下次走路时别忘了看着脚下。”      鹤子咬了咬下唇,但还是绷不住笑了起来:      “是!”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活着熬过了期中_(:з」∠)_ 好感动 银魂动画的新ED简直要燃爆我_(:з」∠)_ 好感动 真的好感动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但是这么快就动画化将军暗杀篇还是算了,我的小心脏承受不来 ☆、自己的战役要自己去打   是夜。      展开的地图如雪平铺于长桌之上,反复对折使用过多次的纸张沾染油脂,在烛光的映照之下近乎透明。纵横的山川向四角伸展,各处天险要害皆以朱砂墨细心圈出一一标记,使得原本复杂难懂的地形一下子脉络分明起来。      ——不愧是桂子。      在鹤子的注视下,桂将标记敌军的木牌“啪”的一声置于地图之上,声音清朗:      “幕府的主力军这次布阵于石见山西南一里处,阵型左翼沿三江川展开,与后侧两路佐幕联军呈掎角之势。”      黑发皆以白缎一丝不苟地束在肩侧,他将己军的位置按照相应阵型标于图纸上,抬手间便已布好暗藏杀机的战局。      “若是采取强攻,本就在人数上处于劣势的攘夷军必定会遭到两翼夹击,”顿了顿,桂抬起眼帘,巡视围坐于会议桌旁的军中各队将领——熟练地忽略了怀中抱刀卷毛微点的银时——确认无人面露茫然迟凝之色,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因此这次的战略重点在于将敌军逐个击破,切断各路军队之间的联系,再重点歼灭。”      ——对于大部分出自周边或长洲的志士,桂的战略解说未免过于详细,甚至包括了许多不必明说的常识。但在座的人中还有一小部分是追随辰马从土佐藩前来的新友军,若是不将两方在各方面知识上的差异纳入考虑,只从己方角度出发的话也未免太过失礼。      细心龟毛到连摆放厕纸时该朝里还是朝外都有明确规定的桂,自然不可能允许怠慢友军这种有违武士道的失误发生。      帐外,一队巡夜的士兵提灯行过,腰间的佩刀哐啷轻响,整齐的步伐碾过地面的碎石发出咔擦的脆响,渐行渐远,直至被动静惊扰如涟漪波动的夜色又重新合拢无隙。      空气静稳的营帐内,烛火哔剥轻响。光影摇曳间,唯有桂温润低沉的声音在军队割据的地形图上起伏流淌,拨开局面上的重重迷雾,筛去扰乱思考的杂乱因素,引导着众人的思路如河水汇聚,化为势不可挡的洪流,一举击溃敌人的阵型,切断所有生路。      “据探子回报,这次佐幕的两路联军由熟悉周边环境的滨田藩和松江藩出兵组成,领军人物分别是各藩的家老,总战力共有千人左右。”      撇去旁若无人地与周公约会的银时不谈,这次的作战会议进行得简直顺利过了头,正经得鹤子都几乎要认不出那些坐在桌旁认真听桂剖析战局的家伙了。      哦,她好欣慰。      哪怕这只是为了在不明真相的友军面前装一装样子,摆一摆谱,她也好欣慰。      近乎幼稚的要面子和骄傲,看来有时候还是可取的。      有校长听课的课堂纪律就是不一样。      几乎所有人都老实地待在自己该在的位置上,前所未有的聚精会神。      当然,这么说的时候她并未将一旁的高杉包括在内。      保持着坐姿不变,鹤子微微侧眸——不管是站着的时候也好,还是坐着的时候也好,高杉似乎总是喜欢找东西靠着。背脊放松,双手环胸,眼目微敛,姿态闲散中带着点傲慢,如慵懒优雅的黑豹,就连看似毫无防备的时候都未卸去融于骨血中的攻击性。      有些人就是这么奇怪,哪怕缄默不语时,都永远占据着主导的一方,笼罩其身的静默不会和犹疑不安画上等号,反倒能为其所用成为威压另一方的手段。      哪怕是发呆时候的样子,看起来都深不可测,仿佛在垂眸沉思。      ——哦哦哦哦哦哦,不愧是总督大人!!一定是又想到了什么绝妙的策略吧?!      如果自家那群蠢货在的话,一定会摇着尾巴如此期待。      但早已看穿一切的鹤子知道,此时看起来一脸深沉地在思考战局的鬼兵队总督,正在一脸深沉地开小差。      而且还神游了不止一小会儿,估计从桂开始讲解敌人阵型时就没在听了。      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臂侧,高杉微垂眼帘,手指无意识地在深深浅浅的衣褶上敲着固定的节拍,仿佛在调试她看不见的琴弦,拨弄着她听不见的曲调。      ——太拖沓了。      桂考虑到他人特意放缓步伐的解说,对于高杉来说实在是太过迟缓无趣。      思维早就先行一步不知道跨到哪里去了的高杉,并没有等人的爱好或耐心。      一旦失去兴趣就立刻抽身——如果脱不了身的话,抽离思绪也行。      清晰无碍地捕捉到了高杉的小动作,鹤子抿了抿唇,敛去莫名其妙的好笑之意,轻咳一声重新坐好。      应该夸奖他至少没有直接起身走人吗?嗯,真是有进步有进步。平常总是对桂一副嫌弃的样子,需要的时候看来还是会给几分薄面的。      桂似乎对高杉的走神毫无所觉,完全沉浸到了战场的布局中去:“一番队、二番队、和三番队随我正面诱敌,四至八番队则负责全力歼灭敌军的左后翼……”      眼见作战会议就要这么风平浪静地行至末尾了,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自营帐的一角传来,毫不犹豫地打断了桂未来得及说完的话。      “恕我直言,”不容错辨的土佐口音铿锵有力,斩钉截铁,“我认为此策有所不妥。”      悉悉索索的动静如涟漪一般在营帐内扩散开来,连土佐的众人都似是没有反应过来,纷纷难掩惊诧地扭身朝声音的来源望去。      印有家徽的阵笠、花绣精致繁复的阵羽织、精心保养的护手臂甲、以及在烛光下擦得发亮的护胸胴丸——若是换上顶鹿角头盔这家伙就可以直接穿越回战国时代了。      虽然面目年轻,但姿态却端正肃板得犹如被规矩条框束缚了一辈子的老者,连自我介绍时的礼仪及措辞都正经得像是雕刻出来的模板。      “在下是……丸……土佐……”      那家伙啰啰嗦嗦地报出了一长串标明身份地位的定语——鹤子懒得记——又肃着面容重复了一次:      “恕我直言,在下认为桂先生的安排有些不妥。”      这么说的时候,那家伙的目光却直直地刺向她的所在,好像她是本不该存在的事物一般,让人想要忽略都难。      他语气中意有所指的“不妥”究竟是什么,也再明显不过。      ——战场是武士的世界。      一直置身事外的高杉抬起眼帘。      桂轻咳一声,刚要开口,却晚了鹤子一步。      “有哪里不妥吗,丸子阁下?”她一脸真诚。      ……丸子阁下这个称呼就很不妥啊啊啊啊啊!!      她好像从周围的众人脸上读出了如此吐槽。      丸子阁下则因她越过身为上级的桂不说,不等人示意便擅自开口而震惊得一时失语。      “……攘夷军目前的兵力和幕府军差距太过悬殊,断做不到兵分几路逐个击破敌军。”对方的声音有一瞬间的不稳,但很快便冷静下来,“若是这么做的话,反倒容易削弱己身被敌人反扑。”      ——表面上一副商讨战策的正经模样,暗中却话语带刺。      丸子阁下抬起眼帘,一眨不眨地盯着鹤子,似是已预料到了她在铁板钉钉的事实面前被逼至哑口无言的窘状,嘴角不由得浮现出一丝胜利的笑容。      在他的注视下,鹤子点了点头,深以为然:“你说得很对。”      “……”丸子阁下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但是谁说我们要跟幕府全军硬抗了?柿子要挑软的捏嘛。”鹤子的视线落在长桌的地图上,语气轻松得恍若在谈论味增汤的做法,“幕府的主力军大多都由直属幕府的武士藩兵组成,人不生地不熟的,别提多苦命了,没有滨田藩和松江藩的带领,根本就是两眼一抹黑。”      她漫不经心地将发丝拢到耳后:“负责镇守幕府主力军右后翼的滨田藩,说起来的话和长州藩也算是老邻居了。据说天人驻军最近占领了距离滨田城不到几里的港口,一眼望去海面上漂着的都是天人的军舰,城主大人因此茶不思饭不想的,日子相当难熬,这次出兵完全是迫于幕府方面的施压,军队一走,更是人心惶惶。”      丸子阁下并不蠢,当即就反应了过来。      “帮助老邻居排忧解难也是应该的嘛。如果没有什么差错的话,滨田藩撤军的消息明天早上就会传来了。”      顿了顿,鹤子抬起眼帘,声音依然带笑,眼神却微凉,“不管是怎样的猛禽,若是折了双翼,便也只能任人宰割。”      帐内的烛芯“啪”的一声爆出细碎火花。      丸子阁下沉默了一瞬,不自觉地收敛气焰:“前去谈判之人是……”      “鬼兵队的白石正二。”      “……只遣一人?”      “如你所说,攘夷军在人数上一直处于劣势。”鹤子一脸严肃,“再者,正二那家伙比谁都不要脸,所以没问题的。”      为了强调没问题这点,她还特意有力地点了点头。      “……”丸子阁下的脸上一瞬间出现了可谓挫败的神情,连声音也不自觉地疲惫下来,“那么幕府军左后翼的松江藩呢?”      “松江藩藩主性格懦弱多疑,墙角不太好挖。”鹤子将目光转向桂的所在,“所以按照桂子的计划……”      “不是桂子,是桂!”      直接无视了插丨进来的声音,鹤子继续说了下去:“先集中兵力对付松江藩,同时以少数兵力引诱幕府的主力军深入战场,拉开距离。松江藩对幕府不抱多大忠心、出兵多是为了自保。在听闻滨田藩撤军的消息后本就军心不稳,被主力军抛弃又遭受围攻,双重打击之下,他们多半会直接撤军。”      “在这之后,将孤立无援的幕府主力军前后合围,封死退路一举歼灭即可。”她笑了起来,以指关节轻叩地图,“俗称,包饺子。”      丸子阁下张了张口,又闭上。      一室寂静。      半晌,在仍垂死挣扎的自尊心的驱动下,他慢慢开口:“那所谓诱敌……”      鹤子眨眨眼:“白色在战场上老容易拉仇恨了。特别是当穿得一身白的家伙有着一头再醒目不过的卷发的时候,真是欠揍到让人足以失去理智的程度呢。”      躺枪的银时:“……”      他垂着死鱼眼,但却并未出声抗议。      不要说是抗议了,这家伙大概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      “就……就算是白夜叉大人,要面对在数量上占如此压倒性优势的幕府军,恕我直言……”丸子阁下结巴起来。      啊,一说到银时就立刻用上了敬称呢。      似是有些乏了,鹤子伸手揉了揉眼角:“不用担心,攘夷军最近新购了一批军火,其中就包括了新研发的阿姆斯特朗回旋加速式阿姆斯特朗炮。”说到这里,她不觉看了高杉一眼。      “虽然价格昂贵到人神共愤,但炮程据说相当出色,出色到身为本队机械师的平贺三郎都忍不住搬了一门专门回去研究。”      “总之,只要敌人进入射程,一律大炮轰之。”      倒映的烛光于眼底摇曳生辉,鹤子抬起眼帘,毫不退缩地和对方直直对视,语气平静:“你还有什么问题吗,丸子阁下?”      “……”      *      会议结束时,夜已深。      鹤子和高杉出了营帐,往鬼兵队扎营的方向走去。      所有的声音都逐渐远去,唯有夜色如水,皎皎白月凝了一地银霜。      两人的脚步声沙沙地在静默无声的空气中回荡,碎石沙砾咔擦咔擦地发出轻微的脆响。      ——无关紧要的小插曲过后,便再无有人或明或暗地对她的存在提出质疑。      她踢了踢脚前的小石子。      ——虽然很想说这全是自己霸气侧漏的功劳。      咕噜噜的滚动声在铺满月光的道路上空旷回响。      ——但身边高杉的低气压让人想要忽略都难。      ——不要说是跟她叫板了,土佐的那些家伙后来都不敢往她这边看。全程乖乖地垂首盯着长桌上的地图,似乎恨不得将珠子都黏在上面。      鹤子踢着滚回脚边的小石子,如此往复了七次之后,在心中默数三秒,然后转头:      “晋……”      “下次若是遇到同样的事,不必有所顾虑。”      高杉微凉的声音与夜风一同拂过耳畔。      鹤子怔了一下,差点停下脚步。      ……结果还是被小瞧了啊。      竟然嫌她的做法太委曲求全了吗?      自己之前先对方一步上阵对垒真是太明智了。大战在即,伤了两军之间的和气可得不偿失。      她回过神,半是叹气半是微笑起来:      “知道了,晋助。”      将双手背到身后,鹤子不自觉地绞紧十指,默了一会儿,这才轻声道:      “谢谢啦。”      哪怕不需要别人为自己遮风挡雨,有人撑腰的感觉总是不赖。    ☆、世事无常恋爱也一样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若沿着这条思路来推断的话,鹤子觉得自己应该算是个福泽深厚的人。      可惜她到目前为止一波七八个折的人生中,血霉触得不少,后福倒是还未见到影子。      承蒙上天垂青,她今天终于步上各路苦逼主角的后尘,点亮了摔下山崖的丢人成就。      ……真的好想找时光机。      至于一切的起因,一切悲剧的开端,都要追溯到今早的战役。      硝烟蔽日的穹幕中不见丝毫光明,金戈铁马的战场上厮杀震天,火光与黑烟滚滚,熏得人几乎睁不开双眼。      滨田藩、松江藩相继如期撤兵,幕府的主力军后翼空门大敞,由攘夷军从两路包抄合围。仗着人数上压倒性的优势,部分的幕府军化整为零,从血腥的包围圈中撕开了一个小口子,踏着同伴的尸体夺命而逃。      包括了鬼兵队在内的少许番队,则当机立断地对撤逃的幕府军展开了追杀。      ——她曾见过山上的猎户围追猎物。      遍体鳞伤的野兽在黑夜的森林中仓皇逃窜,手持火把的猎人高声呼唤同伴,兴奋的人声如死亡迫近的脚步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将困兽逼至角落。      陷阱已经铺好,猎物已入笼中。      就差最后一步。      最危险的一步。      竖瞳之中凶光毕露,无处可逃的野兽贴着山壁而立,鬃毛如钢针倒竖,喉咙中低啸滚滚,发出近乎凄厉的哆嗦声。      不能移开视线。      若是这个时候松懈心神,就会被殊死挣扎的野兽咬断脖子。      ——“追击!!”      绵延的平野骤然止步,断裂的崖壁如大地张开的血盆巨口,湍急的河流之上,唯有一座独桥横跨虚空。从战场上溃逃回奔的幕府军如山洪倾泻,由绳索紧系的沉腐木板咯吱颤抖着,在人体与铁甲的重量相叠之下危险摇晃。      酣畅淋漓的胜利触手可及,周围的攘夷志士都被战火熏红了双眼奋起直追,高涨的士气如离弦之箭,哪怕面前是万丈深渊也一往无前。      战场上的温度是不一样的。      滚烫的血液,连人的理智也能一并灼灭成烟。      山风呼啸迎面扑来,视野骤清,心脏却在瞥清吊桥前方的景象时猝然一窒——这种时候,野兽般的直觉总是先思维一步做出判断,尖锐警鸣。      风向,变了。      被逼上绝境的幕府军互相践踏跨越索桥,却发现等待在另一边的是早已布下的攘夷伏兵,终于万念俱灰,堤线溃散。      举枪,填弹,转身——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的,是桥上包括幕府军自己人在内的所有活物。玉石俱焚。      “回来——!!”      刺耳的枪鸣倏然间爆裂而出,几乎是同一瞬间,鹤子猛地纵身前扑,一把攥住桥上年轻队员的臂膀,用尽全力将他往回甩去。      “砰——!”      钻心的疼痛闪电般地刺穿小腿,烫得几乎要融化骨骼。她只觉身体骤然一歪,膝盖一软,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绳索接连根根崩开,整座悬桥随着一声哗然巨响猝然断裂。      所有呼喊都淹没在铺天盖地遽射而来的枪声中。      鹤子下意识地转头。      一片混乱的视线最后捕捉到的,是高杉急剧收缩的碧瞳。      立足点遽然崩落。      ……      天空中下起了雨。      一开始只是淅淅沥沥的水珠,但后来便逐渐串成雨帘,如渐急的弦音首尾相连,细细密密地自世界的尽头坠落,于地面碎成片片剔透的水花,晶莹如玉。      峡底。      河流奔涌,雨雾蒙蒙的水面荡漾开圈圈涟漪,水汽如白烟飘摇。      沿岸的一处山洞内,鹤子靠着石壁静坐,左腿微屈右腿伸直,仿佛没看到逐渐从伤势间渗透而出的猩红血色,只是专注的,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山洞外的雨幕。      从黑暗的水声中醒来时,自己就已经在这里了。      她的心情有点小复杂,估摸着上天也许并未如所想的那般嫌弃自己——但也有可能是太嫌弃了。      不管怎么说,好说歹说是捡回了一条命。      ……大概。      鹤子转回头。      “咔”的一声,高杉手中的打火石笨拙地发出短促的脆响,擦出微弱到几乎并不存在的火花。      ——威名赫赫的鬼兵队总督,到目前为止已经和打火石战斗了小半刻钟,全程保持着阴沉的冷脸。      视线下移,她早先搭好的柴禾安安静静地堆着,无聊到几乎要冒出烟来。      ……再这样下去,自己说不定会先失血过多而死吧。      鹤子已经没有力气吐槽高杉为什么也一起掉下来了。      他当时其实也在断桥上吗?      只有这个可能了。      “……需要我帮忙吗?”抿了抿泛白的嘴唇,鹤子微微开口。      几乎是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令人感动的火花倏然绽开,落到禾草上迅速引燃,眨眼间便蔓延成了一片温暖的光,照亮了原先阴冷幽暗的山洞的一角。      在鹤子出声提醒之前,高杉略不自然地抓起一旁的禾草盖了上去。      急于进食的火苗窜腾而起,差点直接咬上他的手指,白皙的指节不一会儿就熏红了一小片。      “噗,”      高杉斜了一眼过来。鹤子果断一脸严肃地坐直了。      禾堆终于完全被火光寸寸吞没,明亮地坐落在两人之间,光芒摇曳。山洞外雨声渐盛,但却洗刷不去空气中浮动的血腥味。      清了清嗓子,鹤子瞥向落在地面上的小刀:“可以帮忙递给我一下吗?”      碍于右腿上的伤势,她不敢随便动弹。      “谢谢。”      接过高杉手中的刀,鹤子利落地三两下拆开了扎在小腿上的布条,将仍嘀嗒落血的暗色碎布扔到一旁,垂眸仔细检视子弹穿过的血窟窿,寻找镶嵌其中的金属弹片。      模糊的血块碎肉间,隐约可见森然白骨。      ……找到了。      她熟练地将刀刃过火消毒,接着以刀尖在伤口的边缘轻划,微调着最佳切入的角度。顿了顿,鹤子攥紧刀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旋即凝眸,抬手——      “啪——”      握刀的手腕骤然被人紧紧攥住,下沉的刀尖直接凝滞在了半空中,差点就没抓稳掉了下来。      不容拒绝的力量锢得她骨头隐隐发痛。      温度,好烫。      “你在干什么,”高杉的声音自身侧传来,暗沉得有些可怕。      声音一出,两人都愣了愣。      鹤子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取弹片?”      这……这不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吗?不然怎么包扎止血?      她有些发傻,望着高杉神色自若却相当果断地抽回手,一向冷静的头脑莫名其妙地就不听使唤了,除了手腕上余留的灼热体温以外什么都无法思考。      这种时候应该做什么来着?      啊,不对,她刚才是要干什么的来着?      头脑一片空白,刹那而永恒的寂静之中,鹤子在那一刻前所未有地清楚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恍若初生般在胸腔间颤动。      ……      夏天是多雨的季节。      骤雨如风,常常来去无影,只要耐心等待,迟早会拨开云雾重见天光。      浩淼的雨幕渐微渐明,银丝般的雨珠愈发纤薄,世界自蒙蒙水雾中浮现而出,轮廓逐至清晰。      双手环膝,鹤子望着外面遮天漫地的雨声一点一点的小了下去,非常认真地发着呆,以至于几乎没听到背后高杉的那一句:      “走了。”      “……?”      她傻愣半晌,回过头。      “怎么,你还想坐在这里等到其他人循着河流找来不成?”扑灭火堆,高杉提起外套便朝洞口走来,声音微凉。      ……说的也是,他们在这里已经耽搁得够久了。      鹤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赶紧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火堆熄灭之后的山洞内温度骤降,雨气阴冷而潮湿。她打了个喷嚏,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庞更是显得近乎苍白。      重心左丨倾,她谨慎地以右脚尖点地,膝盖微弯,确定疼痛并不剧烈以后,这才小心地,缓慢地踩直了右腿,如受伤的鸟一般虚虚立着。      鹤子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      “看起来应该没什么问……”      她没能把话说完。      眼熟的外套忽然从天而降。      如同鸦翼一般,展开翅羽从空中飘落下来,柔软地从头罩落,将自己完全包裹在内。      瞳孔骤缩。      高杉低沉的声音隔着厚实的衣料传来:“披着。”      言简意赅。不留任何让人拒绝的余地。      ……他刚刚说了什么?      温暖干燥的料子如帘幕一般垂落下来,遮住了大半的视野。小小的一方黑暗间,寂静震耳欲聋。      唯有自己几乎要破出胸膛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屏住呼吸,鹤子低头沉默良久,好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抬起手,以指尖捏住盖下来的衣角,往下扯了扯。      行至洞边,身却后并无传来动静,高杉转过头:“怎……”      在他无语的注视下,鹤子捏紧衣角,“刷”的一下把罩在脑袋上的外套拉了下来,将自己的脸遮了个严严实实。      高杉的声音有一瞬的不稳:“……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鹤子的声音闷闷地从外套里传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磕磕巴巴道:“只是……外套有些短了罢了。”      被她这么一扯,原本能完全盖住背部的外套也被拉到了腰间以上。      “……松手。”      “……不要。”她攥紧了盖过脑袋的外套,突然间就幼稚了起来。      高杉迈开步子朝鹤子走来,她惊慌得像个小动物,慌忙往后退去,但因为右腿不便,踉跄着差点摔倒。      他停下脚步,忽的烦躁起来。      鹤子咬紧下唇,些微的樱色在失血的唇上浅浅泛开:“等……等一下。先不要看。”      她狼狈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样子。      沉默片刻,高杉微垂碧眸,视线落在鹤子不自然弯曲的右腿上:“走得了吗?”      “……诶?”      鹤子愣了愣,瞬间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她抬起罩在自己脑袋上的外套,望向自己的双脚:“应该……能行。”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什么问题,她还提起右脚稍微蹦了一下。      “像这样子的话还是能办到的。”      “……”      深吸一口气,高杉忍住爆青筋的冲动,背身示意。      “上来。”      鹤子直接就懵掉了,脑袋上的外套差点滑下来:“可……可是……”      “脑子还在的话就别浪费时间。”高杉凉凉道。      就连难得露出柔和一面的时候也照样一点都不讨喜。      鹤子诡异地沉默了一秒:“……真的不会压垮你吗?”      一米七背一六九什么的。      “……”      有那么一瞬间,鹤子觉得高杉是真的想要拔刀。      *      ——男人和女人的骨架果然是不一样的啊。      原本担心对方会背不动自己,结果却发现不要说是吃力了,高杉背着自己时,鹤子都要错以为自己轻得只剩下了一把纤薄而空心的骨头,比羽毛还脆弱。      ——对方原来在两年间成长了这么多吗,      雨小了。变得温柔绵软,歌喉细碎。      披着他的外套,鹤子伏在高杉的背上,只敢虚虚地环着他的脖子,左手扣着右腕,小心地保持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但不管再怎么谨慎到了近乎警惕的程度,也还是无法抑制心间几乎要随着雨水满溢而出的透明温度。      烫得她手足无措,连骨血都仿佛要一并融化。      想说的话太多,想问的问题太多,但最终却通通化为了无声的沉默,随着雨水一起坠落在脚下湿润的泥土间。      ……不会很重吗?      果然很重吧。      真的没问题吗?      果然还是不行吧。      累吗?会不会很累?放她下来自己走也完全没关系的。      就算是折了腿,她也能自己走的,真的。      细雨霏霏,透明的雨珠冰冰凉凉地落在手背上,沿着肌理滑落,晶莹的光芒转瞬即逝,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连接天空与大地的雨。      熟悉的气味环绕周身,犹带对方体温的外套投下一片隐蔽的阴影,随着脚下的步伐微晃。      雨中的世界湿气微凉,她却觉得暖和得不得了。      背部毫无防备,此时若是有敌人偷袭,她连抽刀都做不到。      但就是莫名安心。      鹤子垂下眼帘,掩去眼底满盈的水光。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沿着河流行至峡底的末尾,再往前,就是碎石滩的尽头,苍翠绵延的起丨点。      再再往前,就是通回攘夷军阵营的道路。      ……走慢一点就好了。      她缩起指尖。      ……时间再多一点点,多一点点就好了。      鹤子觉得自己恍惚间听到了队伍的同伴寻找呼喊着他们的声音。      ……不要找到就好了。      天空成了大海,雨水漫天而坠。满目清新的绿色间,有几株她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在雨中舒展身姿静静绽放。      饱饮雨水的、看不见的泥土里,有无数种子在黑暗与沉默中发芽。      她闭上眼。      就算是装作不知道也好,看不见也好,拼命否认也好。      认为早已亲手扼杀了埋葬了也好。      但这于胸腔间砰砰跳动的滚烫温度,无法止息。      她终于恍然发现——自己原来还是有少女心这种东西存在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JQ来了,恋爱线终于可以全线开启了【握拳 我好欣慰 …… 这周作业真是多成汪 谁来救救我 ☆、直面己心是重要的第一步   ——“……已经没救了。”      手心中的温度颤了颤。      十岁的自己下意识地覆手遮住那只受伤的麻雀——无用功——垂头默了小半晌,这才在身后那人无声的注视下缓缓站了起来。      参天的苍松浓荫幽凉,阳光游走如雾。古色苍茫的神社包裹在静谧的空气中,白色的碎石在脚下随着起身的动作发出微的脆响。      她转过身,抬起眼帘。      不论是资历还是技艺都算得上她前辈的男人沉默地立着,瘦削的身形恍若自阴影中浮现而出,悄无声息的步伐连风都不曾惊动——职业通病。      “没有意义的挣扎,还是早点放弃为好。”对方淡淡道,也不知道是在说她还是那只麻雀,全程保持着记忆中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冻脸,一看就严重缺爱……而且缺觉。      简直像从生下起就没合过眼似的,连口气中总是萦绕不去的悲观命运绝对主义气息,估计也跟睡不好觉有关。      深不见底的古老森林中传来沙哑的啼鸣,拢于掌心间的麻雀虚弱地扑腾了几下翅膀,小小的身体颤抖起来。      她想要按住那只惊慌的麻雀,但却又担心自己控制不好力道,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哪怕是……前辈也不行吗?”她犹豫着开口,声音因为不常用的称呼而微微绊了一下。      对方没有直接回应她的请求:“那位大人在找你。”      看来不是出于对后辈的关心而偶然路过……她还以为对方跟其他人有哪里不同。      “新的任务?”她没有抬头。      手中的麻雀声息逐渐微弱了下来,受伤的右翼从手边松松垂下,连收拢翅膀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一动不动地窝在她的掌心里,生命的流失几乎肉眼可见。      她并未像往常一般等到久候的传讯就立刻飞奔前往。      “……若是真的觉得悲伤,” 对方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声音低沉。      手中温热的小生命,在轻颤着啾鸣。      “就亲手结束它的痛苦。”      ……就跟小小的心脏一样,在冰凉的指间虚弱跳动,恍然间和自己的脉搏同步相连。      血液滚烫。      “此生再也无法回到天空的宿命,比死亡更加残忍。”      ……是这样吗?      她茫然地抬起头,对方却已转过了身。回忆之中的背影萧索沉寂,临行前去之际,唯有寡淡的声音在空气中荡开淡不可闻的余波:      “……不要忘了,我们的命都不属于自己。”      近乎叹息,又好似警告。      ……总是端着这幅架子总有一天小心遭雷劈。      回过神来时,对方的身影已如来时一般消隐无踪。空荡荡的风中,只有自己一人捧着濒死的麻雀立在原地。      她垂下眼帘。静默片刻。      ——那种事情,不用说她也知道啊。      然后收手。      *      “我的心脏,真的没有什么问题吗?”      医疗站内总是忙成了一锅粥。不管是忙得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的医疗人员也好,还是被伤势折磨得辗转难寐的病患也好,每次走出站外呼吸空气时都有种宛若新生般的畅快感。      鹤子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呼吸到新鲜空气了。      但她现在更在意的,既不是右腿上的伤势,也不是隔床的伤员跪求她藏于草席褥子下的颜色杂志,而是自己从坠下山崖起好像就再没恢复过正常的心脏。      “最近……总是莫名其妙跳得有些快。”只要一想到某些事或是某个人。      按着左胸口,鹤子一脸严肃:“我觉得我可能生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      “放心,有问题的只是你的脑子。”帮她换药的医疗队队长头也不抬地如是安慰道,手中的动作没有一丝停顿,娴熟利落地剪开血迹暗红的绷带将其扔到一旁的铁盘中。      “……友尽。”      “随你。” 身为医疗队的队长,同时也是鹤子在军中难得的女性友人的真里扬了扬眉,以镊子夹起酒精棉,在血肉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处轻轻擦拭,“你也真是对自己下得了手,竟然直接用刀挖去弹片,就那么急着去三途川吗?”      冰冰凉凉的疼痛顿时如细小的利箭一般刺入神经——还是带着倒钩的那种。      捕捉到了真里语气中隐藏的怒气,鹤子清了清嗓子,干笑道:“那个,也不算是完全没有消毒……”      真里似笑非笑地抬起头,鹤子果断地切换频道:“……你说得很对,我怎么能这么鲁莽呢!简直胡扯……哦不,胡来!我错了,真的是非常抱歉!下次绝对不会这么乱来了拿我的工资卡发誓!”      表情真挚,言辞恳切,同时透过眼角偷偷朝几个床位之外正翘着脚读《Jump》的银时发出求救信号。      银色的脑袋往《Jump》中藏得更低了。      ……竟然挖鼻【哔——】无视她吗,真是白瞎了她之前借给对方买《Jump》的三百日元。      鹤子痛心疾首,几乎说不出话来。      三百日元啊,够买几个馒头了。      “药我放在这里,”温和的声音蓦地随着熟悉的身影一同映入眼帘,鹤子低下头,正好看到担任队内药剂师的赤槿挽着袖子将黑乎乎的药汁放到自己的手旁,“要记得喝啊。”      ……她又不是某个怕苦的卷毛。      鹤子望着放在药碗旁的金平糖——这在军队里可是奢侈品——恍似没有察觉从《Jump》中抬起朝这边黏来的灼热目光,随意伸手拾起一颗。      话说……上次去采买物资是什么时候的事来着?      不知道为什么,某人的脸突然映入脑中。      ……会喜欢养乐多的话,说明对甜食并不抗拒……吧?      鹤子不由自主地发起呆来。      高杉那家伙从将自己背回来往医疗站一扔就再没出现过,这几天一直不见踪影,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一不小心栽到哪个深坑里爬不出来了。      之前一想到要面对对方,就紧张得恨不能裹被子装病的自己实在太过愚蠢。拟好又重新修改了一百六十九次的谢词也没了用武之地,干脆混着清粥一起喝掉了。      她微微抿唇。      心中又涌起了奇怪的感觉,仿佛被猫的尾巴拂过,细微地泛起痒来。      沉默半晌,鹤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紧张地望向两人,“我的心脏……真的没问题吗?”      她下意识地觉得,比起请教队伍里其他粗糙得没边的男人,还是眼前的两位女性比较可靠。      真里褪下染有污血的手套:“蠢话留到梦里去说,我可是很忙的。”      鹤子:“……”      和赤槿对视一眼,真里语气微顿,半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虽然搞不清楚你这几天究竟在纠结什么——但是别逃避了,你明明自己清楚。”      她抬起眼帘,目光像是手术刀一般明亮而锐利。      鹤子忽然觉得,真里说不定早就发现了其他伤员偷偷藏于草席下的颜色杂志,只是大发慈悲懒得说而已,再回想起自己近日偷偷跟隔壁床铺的大叔借到的谜之少女漫画,更是有了一种强烈的想要钻进地缝的冲动。      她当时真的……只是想搞清楚自己这莫名其妙的心悸是怎么回事而已。      鹤子扭过头,好半晌,才在真里和赤槿二人的注视下,以壮士断腕般的沉重心情开口道:      “我觉得……我好像……”      漫画中是怎么讲的来着。      体内温度陡增,她不得不垂下视线。      啊,感觉灵魂都要烫麻掉了。      顿了顿,鹤子终于视死如归:“……对某个人产生了倾慕之情。”      然后闭上眼,静待山洪爆发海啸呼卷陨石撞地球太阳系爆炸富坚义博更新空知猩猩捡回节操宇宙万物都回归真理虚空的那一刻。      可惜她在绵延无尽的寂静中煎熬了小半个世纪,也没有等来预期中的洪水滔天。      真里和赤槿:“……噗。”      “……那老土到掉渣的说法是怎么回事,不就是喜欢上了一个人吗,”真里拍了拍她的脑袋,近乎怜悯的慈爱,赤槿则是体贴地转身就要去拿药,“真是的,吓得我有一瞬间差点以为鹤子你又摔傻了。”      ……请把多余的“又”去掉真是谢谢啊。      她麻木片刻,忽的反应过来。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鹤子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置信:“你……知道?”      真里耸耸肩:“就以你那眼光还能是谁?不就是高杉那家伙……”      说到一半,她突然卡住,望着鹤子的眼神恍若白日见鬼:“等等,你别告诉我……你现在才发现?”      “……”耳根一红,鹤子心虚地移开目光。      真里哑然半晌,一脸不可思议:“……你真的才意识到自己的心意?”      一边的赤槿好像又多抓了几副药。      鹤子清了清嗓子,认真研究地板的纹理:“才知道是什么意思?”      “……说真的,鹤子,”真里双手环胸,语气颇为恨铁不成钢,“你没发现一旦面对高杉的时候,你的智商就特别容易掉线吗?特别容易蠢得令人不忍直视吗?当然,我并不是在夸你平时有多机智。”      “……你可以说得更委婉点吗。”鹤子默默的捂住胸口。她好像受到了一万点伤害。      “对你这样不让人省心的蠢货,就得直接打醒。”真里瞥她一眼,将手撑到她的床边,干脆利落地坐了下来,“说吧,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鹤子愣了一下,总觉得对方的进度快得她跟不上。      真里几乎都想敲她了:“追啊!有了喜欢的人就去追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瞬间就达成了次元级别的跨越啊喂喂喂!      鹤子顿时就默了。      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对方快刀斩乱麻的引导下,笼罩心湖的重重迷雾也随之一扫而光,终于清透起来。      心脏依然在胸腔间持续跳动,却恍然间有哪里不一样了。      医疗站的帐幕忽然被人掀开,桂的声音先身形一步跨了进来:“抱歉,打扰了。”      和以往一样,他总是会定期前来探视伤员。      “下午好,桂先生!”周围的伤兵能动的都齐刷刷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和之前没精打采蔫了吧唧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连声音都更显洪亮。      鹤子抬起头。      桂一脸关切地望着自己,嗓音温润而沉稳:“鹤子,你腿上的伤势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      她说的是实话。      “比起这个,”她深吸了一口气,不去看一旁真里饱含鼓励的眼神,终是下定决心,神情肃穆地开口道,“请教我如何变得更有女人味吧,桂子。”      “……”      “……”      桂的表情差点就裂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多年后,假如高鹤这个CP成立 采访的路人A:“两位是如何走到一起的?” 鹤子【认真的】:“我摔坏了脑袋。” 高杉:“……” 他拒绝回答这个愚蠢的问题。 鹤子于是体贴的接过话茬:“至于晋助……” 顿了顿,她瞥了一眼身旁手执烟杆不说话的高杉,才继续道:“他眼瞎。” 高杉:“……” 试试看这周能不能奇迹般地双更_(:з」∠)_ 接下来要正式开启迷之倒追【神烦】模式了,请各位提前储存好节操【严肃 ☆、再精明能干的人也有犯蠢的时候   ……结果是跟辰马私奔,哦不,鬼混去了。      更准确点说,是为鬼兵队筹集资金去了。      身为会计的白石正二被差派去了滨田藩目前还没回来,第二把手的鹤子又负伤了活动不便。再怎么富可敌国的土豪都经不起战争的消耗,鬼兵队血淋淋的赤字摆在眼前,到头来还是得由一向只负责花钱的高杉作为总督出马。      鹤子试着想象了一下亲和力为零的高杉冷着脸和别人共坐一桌的样子,总觉得他那副样子与其说是去商议资金赞助的,说是去讨债的还差不多。      嗯……谁然他一看就是“小学时被同桌借了一只铅笔没还,结果十几年后的同学聚会上也依旧记得一清二楚”的类型。      明知没有人看着,她还是轻咳一声,微微抿下莫名其妙涌上心头的笑意。      但既然有辰马在,气氛就不会太僵硬冷淡吧?那家伙向来和得一手好稀泥,连高杉和银时之间的争执都能调停,说是奇迹般的男人也绝不为过。      手下微顿,她提笔重新蘸了蘸墨水。      东凑西凑装订在一起的小册子,泛黄的纸张上赫然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      ——她头一次如此感激自己被困于医疗站内不能动弹的境地。有真里看护着,她就算想要处理鬼兵队杂七杂八的队务都做不到,只能转而拜托给信赖的部下,老实养伤。      正好,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名为恋爱的闪电劈中的鹤子,觉得自己最近极需冷静和缓冲的时间,将被完全打乱的步伐和思绪想法都重新拼贴成明白的模样。      趁着这段时间,她几乎是把能跟周围伤兵借到的书都看了一遍,从正儿八经的少女漫到马赛克满页的颜色杂志,不管是《壁咚十八式》也好,还是《心脏的急救与复苏》也好,哪怕是《历史伟人图鉴:身高决定命运》也照阅不误,一概全收,只要读到认为有用的贴士或心得就以小标签的形式记下,严谨认真得犹如在研析战局。      即使是面对着真里的恫吓威胁,也仍旧死守阵地,每天都坚持窝在被子里钻研各种并不必要的谜之知识,偶尔跟周围的家伙谈谈人生取个恋爱经验什么的。      “哎,没有稳定的工作也没有固定的房产,会被踹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呢……虽然我连被踹的机会都没有过。” 隔壁床单身了三十年、据说已经可以搓火球了的大叔语气沧桑地如是感叹。      ——求偶的话,必须有一定的资产作筑巢的基础。      努力不去回想自己存折上的可怜数字,鹤子默默地在小册子上记下这点。      ……就……就算现在没钱,她以后也会努力赚钱养家的。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桂一脸正气:“就算被肉球讨厌了没关系,只要持之以恒,总有一天能摸上那梦寐以求的柔软。堂堂武士岂能因区区挫折而放弃本心,所谓的刀刃只有经历过血与火的淬炼才能绽放出真正的光芒。这脸上的伤痕也正是这赤诚之心的表现。”      他肃然道,撇去脸颊上红通通的几道抓痕不谈,简直要散发出人生导师的耀眼光芒。      “不,那只是假发你脑中缺根必要的弦的证明罢了。”一旁的银时打了个哈欠翻过身。不管先前是被戳穿了腹部还是砍碎了腕骨,这个家伙总是那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和战场上浴血厮杀时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原来如此,”鹤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刷刷地在笔记本上写下:一定要厚脸皮。      前来汇报鬼兵队队务的八之助:“……”      总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他傻傻地在医疗站门口立正了半晌,鹤子才似有所觉地抬起头来,浅青的眼眸在倒映出他的身影时泛起微微惊讶的波澜:“咦,八之助,你怎么来了?”      ……他明明通报过的啊喂喂喂!站了好一会儿了啊喂!      已经锻炼出了一定免疫力的八之助老成地叹了一口气,但想到自己刚刚听到的消息,雀跃之情又重新在胸腔间活跃起来。他不觉挺直了脊背,声音隐隐带笑:      “……总督回来了。”      “啪嗒”一声,鹤子手中的笔应声落地发出轻微的脆响。隔了几个床位正在挠背的银时,手下的动作顿了顿。      身边的桂好像松了口气:“真是麻烦你了,那两个家伙……”      似是没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鹤子愣怔半晌,忽的低声道了句“抱歉”,慌慌张张地弯腰就要去捞掉落在地的笔杆,可弯腰弯到一半,又倏然改变了主意,蹬上靴子、拎起叠放在床边的队服往身上一披,就朝医疗站的门口直奔而来。      八之助都以为鹤子就要这么跑出去了,但她却脚下一顿,仿佛迎头撞上了无形的墙,生生地在门口停了下来。      怎……怎么了?难不成伤口撕开了吗?糟糟糟糕,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他绝对会被医疗队的真里前辈活生生解剖的。请至少让他活到下次发军饷的日子拜托了。      在八之助茫然中带着几分胆颤心惊的注视下,鹤子沉默半晌,这才抓着帐幕缓缓回过头来,神情严肃得像是在面临什么生死难题,语气深沉,“我……一般出门时是先跨左脚还是先跨右脚的来着?”      “……”      八之助下意识地以眼神向银时求助——脑洞思路总是不在一个次元的桂先生就算了——无果,只得到了背对着他的卷毛脑袋一个,仿佛在努力憋着什么一般微微发抖。      正在磨药的赤槿淡定地抬起头来:“左边。”      然后望着鹤子离去时带起的帐幕在风中飘下,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真是泼出去的水啊。”      八之助一脸木然。      ……已经什么都搞不懂了。      *      见到对方之后该说什么呢?      鹤子为此不知道苦恼了多久,甚至不惜整日埋在无用的书籍中装鸵鸟。以前明明一直处得好好的,现在直面己心之后,她反倒手足无措起来,也不知道把之前的自己丢到哪里去了。      她觉得自己此刻最需要的,是时光机。      但脚下的步伐却违背意志——亦或是太过顺从——自己这些天堆积起来的所有心理准备,所有预先想好的台词,在见到高杉那还是没有长高分毫的熟悉身影之后,都随着不自觉轻快起来的步伐而烟消云散,呼啦啦地被夏风吹得影都不剩。      被鬼兵队的大家包围在中间,高杉几乎是寸步难行,尽管耳边充斥着自家队员各种没出息的鬼哭狼嚎,却忍耐着没有直接甩袖走人。      似是完全忘了平日对高杉的敬畏,硝烟战火里都不知滚过几回了的的蠢货们,尾巴几乎都要摇起来:      “嗷嗷嗷嗷总督你可算是回来了!”      好像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似的,也不知是哪些家伙整天就往医疗站跑跟她倒苦水抱怨某某某又抢了谁谁谁珍藏的迷之杂志,某某某又因为总督的具体身高跟别的番队撕起来了,谁谁谁又偷拿了炊事班的炊具开小灶,甚至还把冒着油光的烤兔腿拿给她,结果毫不意外地被怒火中烧的真里直接打了出去。      一群丢人的家伙。      心中好像有一根一直紧绷的弦倏然松开,鹤子都没察觉自己松了口气,唇角几乎是下意识地弯了起来。      表现自然就好,自然就好……她以前都是怎么做的来着?      鹤子清了清嗓子,努力忽视心底如雀鸟振翅扑簌的微痒,一本正经地打招呼道:      “哟,晋助,好久不见。”      尽管她明知对方不会回以问候。      隔着重重人影和乱七八糟的人声,高杉朝她投来一瞥。      打招呼什么的,往往一眼足以。      “你是白痴吗?”透过眼神传达的信息简直再明白不过,熟悉得令人心安。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什么的,她本是不信的。但见到眼前的高杉,鹤子却忽的记起,自己似乎已经有一阵子没有见他穿过常服了。      剪裁利落修身的西式军服虽然极衬他的锐气风发,凛意如刀,宽松轻逸的传统和服却更好地引出了他骨子里慵懒不羁的一面。山吹色的和服领口间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连衣褶的弧度都恰到好处,梅紫的羽织柔软地搭落肩头,宽大的袖摆像是舒展的羽翼下垂,在清风中微微鼓动。      尖锐却又柔和,矛盾却又协调。      不管是执酒盏倚窗赏孤月,亦或是于樱树下拨琴弦吟诗作兴,都感觉合适得不得了。      可堪入画得不得了。      和能旁若无人地挠屁股掏耳朵的银时不同,高杉向来在外表上更讲究,也要面子。不管横看竖看,上看下看,都挑不出一点错来。哪怕是再怎么庸俗的衣服,比如鲜艳的金粉大蝴蝶什么的,估计也能穿出不一样的逼格。      为了达到视觉拉高的效果,估计也是颇费了一番心思。      鹤子在心中默默点头,视线不经意间地往下一瞥,映入眼帘的,是靴面上从战场上带回来的斑斑泥点和干涸至发黑的血迹。      “……”对于以前的自己来说无关紧要的小细节,现在却忽然在意了起来。      她之前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梳,松松地以绸带扎着就直接跑了出来。      ……果然,还是先回去洗把脸再说吧。      在心中打定主意,鹤子转过身,正要提步离开,高杉的声音却毫无预兆地一刀划开嘈杂的人声,清清楚楚地直抵自己的所在:      “鹤子,”低沉的声线微凝,“正二那边来信了。”      脚步一顿,鹤子蓦地侧回身。      风的流动静止了一刻,两人的目光隔着空气相汇,未说出口的话语刹那便已明悟。      她知道高杉眼底晦暗不清的光芒表明着什么。      战事,有变。    作者有话要说:  得知将军暗杀篇要于12月正式动画化,整个人都不好了_(:з」∠)_ 冷……冷冷冷静,这种时候就应该寻找时光机 太快了好吗!简直比【哔——】和【哔——】都快啊 我当时都懵掉了 糟糕,趁着动画虐起来之前,我得赶紧甜 ……虽然很想专注写感情线,但在攘夷战争的大背景下果然还是做不到_(:з」∠)_ 糖糖糖肯定会有的,相信我的节操【正直脸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有了迷之双更的自信【咦 ☆、自己的事别人反倒更在意   战场上最讨厌什么?      随手拽住一个尚未两脚踏入棺材的攘夷志士,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天人的军舰。      论起原因,曾在战争初期被惧为天罚的破坏力虽然重要,但敌军高高在上、浮于虚空之中的傲慢姿态才是最惹人恼恨的根源。每次想要将敌人的军舰从空中击落拽至地表,总得耗费巨大心力,有时候甚至只能空忙一场,望着敌人大摇大摆地消失在天际,徒留战场上的遍野横尸。      ——鹤子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如此规模的舰队了。      火光砰然炸裂,枪口嘶声长鸣,两军在平野上如怒涛奔涌朝各自卷来,黑压压的人潮相撞在一起溅成无数碎沫血块,厮杀震天,连空气都仿佛要沸滚起来。      雪亮的长刀割裂空气,携着猎猎风声朝背心削来。步下微错,鹤子蓦地旋身,几乎是贴着刀锋外围而过,瞬闪至敌人眼前,反手扬起的刀刃映出铅灰云涌的苍穹,骤然下斩。      猩红的血液飞滚过刃,只是眨眼的功夫,冰冷的刀刃就已经被人血捂得温热发烫。      天幕低垂,阴风呼啸。一甩刀刃上残余的血珠,鹤子站直了身体,似有所感地抬头望去,黑压压的天人舰队突破云层,如死亡的阴影浮现而出,笼罩战场。      瞳孔微缩,判断几乎是刹那间便已在脑中明了。她回身,当机立断地朝周围的鬼兵队队员下达指令:“撤退!赶紧撤退!往山里跑,快点!!”声音嘶哑。      但末尾的语句还未来得及加重强调,就已被拔地而起的飓风撕扯得粉碎。空气在高压之下挤压得扭曲变形,灼热到刺目的白光忽然间夺去了视野,一瞬的寂静之后,势同鬼哭的爆炸声轰然席卷而来,几乎要将大地的根基也连根拔起。      ……竟然同时开火吗。      断裂的思维在嗡嗡回响的黑暗中重新续起,鹤子咳出一口血,以最快的速度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回首,先前的战场被凿出了好几个巨大的弹坑,颜色焦黑,甚至透着烧至通红的金属石块。      “……鹤……军监大人?”挣扎着从地面上撑起上身的队员来不及惊讶,只觉得身体骤然一轻,就被鹤子一手搀着扶了起来。      鹤子将那个队员身体的重量转移到自己肩上:“这种时候就知道用敬称了?”      “……哪里哪里,”对方的声音有一瞬间的不稳,但很快就笑了起来,“只是被鹤子,哦不,我是说军监大人你可靠的英姿帅到了而已。”      鹤子半是搀扶半是背着对方往攘夷军的本阵跑去,对自家愚蠢的队员永远不需留情面:“别说了,好恶心。你还是叫我鹤子吧。”      “……突然心好痛。”      “没事,死不了。”      尖锐的炮声不断如雨而坠,刺鼻的腥风烈烈长啸,甚至混杂着肉类烤熟的焦臭味。不用回头去看,她也知道此刻的战场上是怎样地狱般的光景。      周围还能动的鬼兵队队员都跟着她一起跑了起来,不能动但还有口气的,则骂骂咧咧着被不肯放弃的同伴搀扶了起来往回背。      “滚,这幅样子丢死人了!快放老子下来!”      “滚!有人愿意背你这不知几天没洗澡的家伙就不错了,难不成你还想要公主抱吗?!想要公主抱吗混蛋?”      长得奇形怪状总是令人吐槽欲激升的天人士兵追了过来,牛头马面都有。鹤子下意识地想要转身抽刀,却在想起肩上承托的重量之后强忍冲动继续跑了起来。      “这么近距离欣赏你油腻腻的头发,老子还不如直接去死啊!”      “哦,是这样吗?”      凛冽的刀光斩裂空气一闪即逝,蓬蓬血雾自敌人的包围圈内爆射而出。一刹之后,身首分离的尸体扑通扑通接连坠地,高杉染血的身影跨过尸堆自硝烟业火中浮现而出,似笑非笑地瞥了那大言不惭的队员一眼:      “这么急不可耐想去三途川的话,我送你一程如何?”      饮血的长刀寒光凛冽,却不及那双映着火光杀意未褪的碧瞳。      “……哈哈哈哈哈哈,”那个队员果断发出了爽朗的笑声,“总督你还是这么幽默。真幽默,幽默毙了,不愧是我的偶像,我的标杆,我黑暗人生中的一盏明灯。”但马屁还没拍完,就被涌上喉头的血沫给堵了回去。      高杉啧了一声,语气稍缓。      “鹤子,”      鬼兵队在他的几个示意之下很快就分成了两路,一路撤退一路掩护。      “你带着其他人先撤。”留给她的背影坚实而沉稳,微凉的声线像是在闲谈歌赋般漫不经心,完全没把眼前正朝这边压过来的敌人放在眼里。      再明显不过的指令,是透过她对那些不甘心的队员说的。      “总督,我们还能继续战斗!”那些不省心的家伙果然抗议起来,但被高杉不咸不淡扫来的一眼压得通通没了声。      这种时候总是显得身高两米八呢。      明明置身于生死一线间的战场,鹤子却不觉笑了起来,眼神明亮:“是!”      于是——      “撤退——!!”      *      人影缭乱的医疗站闻起来就是血的味道,连刺鼻的消毒水味在比较之下都如清风般浅淡起来。      手术室的帐幕被重新放下,极短的空隙内,真里和周围的医疗人员进行抢救的身影映入眼帘,但旋即便被染血的布帘重新遮住,隔绝了令人不忍的场景。      “拜托你了,虽然是蠢得没救的家伙,但毕竟是鬼兵队的一员。”鹤子诚恳地低头道。      忙得汗水如雨的医疗兵抬头看了鹤子一眼,似是认出她是真里的友人,语速极快地应了一声算是回复。      那个队员本来还想象征性地抗议一下“你说谁蠢到没救啊”,但很快就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面色惨白地咬紧下唇避免自己惨叫出声。      其实完全不用顾忌面子的,周围此起彼伏的哀鸣惨嚎足以令人忽视他这边的动静。      鹤子挤过重重人影,终于拨开阻碍来到账外。灰暗的天空映入眼帘,在远处战火的映照下犹如火烧,黑烟滚滚。      急促的脚步声忽的接近,她转过头,正好看到吊着染血绷带的传令兵朝自己奔来:      “快,跟我来!桂先生有令。”对方也不等她回应,拽着她就朝主帐的方向跑,身形敏捷得哪里看得出受伤的影子。      “……哈?”她心下诧异,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跟了上去,听着对方以最简洁的语言噼里啪啦地将事情的原委理了一遍。      ——战事有变。      几天前,高杉曾将正二的来信递给自己过目,字句寥寥,甚至没有瞎扯当地美妙的风土人情作为一贯的开头,内容却触目惊心:滨田藩沦陷了。      说是沦陷也不太对,因为那个软骨头的藩主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被天人囚于城中作为人质。群龙无首的家臣都慌了神,几乎是任由天人的军队进驻港口,扩展势力。所谓藩府在短短几天内便已形同虚设,平民百姓皆惶惶不安,整日闭门不出,昔日繁华热闹的城町在天人施加的戒严下恍然成了一座死城。      作为攘夷军暂时的谈判代表的正二,武力值没有达到银时单手挑军队的逆天程度,只能老老实实窝于某位家臣的府邸中等待机会。这封信则是几经人手,最后透过与辰马有过生意合作的商人带了出来,这才顺利交到高杉手中。      还未靠近主帐,激动的争吵声就已经传了出来,令她不觉担忧起里面那张已经饱经风霜的长桌。      其实就算对方不多加说明,鹤子也能大概猜得到是怎么回事。      走投无路的滨田藩,派使者来向攘夷军请求出兵了。      “……我们滨田藩已履行约定,冒着被幕府降罪的风险退兵,现在你们却要弃友军于不顾临阵反悔吗?!”      身后站着三两位家臣,滨田藩的使者是个脑门油亮的中年大叔,一副再传统不过的武士打扮,羽织的背心处印着引以为豪的家纹。鹤子掀开帐幕走进来,一眼扫去便发现了地面上折成两段的和扇,估计是对方于愤怒之中摔下的。      “阁下一心守护己藩的焦灼心情我十分明白,但是攘夷军目前的状况你也看到了,在天人的火力压制下守住阵地已足够吃力。因此援军一事,还望阁下暂且忍耐。只要时机一到,我们便会即刻派兵,决不食言。”      面对如此不留情面的质责,桂的表情也同样不好,但却仍然保留了在他人看来说不定过于软弱的风度。      那个大叔粗红的脖子上跳出了青筋:“主上现在被监丨禁于城中,承受着莫大的屈辱,你却跟我说要忍耐?!所谓的攘夷军难不成都是如此缩头缩尾的鼠辈吗?”      桂身边的年轻人似是忍无可忍,正要上前一步,却被他不动声色地伸手拦了下来。      “要不然如何呢?”鹤子上前一步。周围的人全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好像才意识到她的存在。      滨田藩的使臣诧异了一瞬之后露出毫不掩饰的轻鄙:“你是……?”      鹤子恍若未察:“鬼兵队的一员,目前司军监一职。先前派到贵藩的白石正二,正是我队的队员。由于总督不在,还请容许我为您稍作解说。”      对方直接略过她,转向桂:“攘夷军的主帐是女人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吗?”      “……若是鬼兵队的军监都没有资格踏足主帐的话,恕我直言,”桂平静地望着他,总是温和有礼的声音也冷硬起来,“阁下也得被请出账外。”      面色一青,那个大叔似是没有料到桂会如此直接,张了张口想要反驳。      “贵藩有贵藩的规矩,我们攘夷军也有自己的做法。”明明言辞平和,桂却在无形之间压得对方连舌头都抬不起来,“但是无论如何,都绝不会允许他人侮辱同伴。”      两人互不退让地对峙着,那个大叔脸上的肌肉都微微发抖,但却像是想通了什么一般,忽的放松肩膀,冷哼一声:“果然不是什么人都能妄想着成为武士啊。”      此话一出,周围大多出身草莽的队士都齐齐变了脸色。      眼看气氛一触即崩,帐外却忽的响起熟悉的声音,慵懒地拖着长调:      “听说有了不得的武士大人来了啊,阿银才特地赶过来想要饱一饱眼福,”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滨田藩的家臣们都不适地往后退了一步,既惊且惧地望着银时掀开帐幕走了进来,“结果呢?武士大人在哪里?喂喂喂,你们这些家伙,不知道阿银很忙的吗?”      银时身旁的高杉嗤笑了一声:“忙?忙着偷懒睡觉摸饭团吗?”      一下子就将银时劣迹斑斑的黑历史扒了出来。      两人都是刚从战场上回来,周身犹带戾气,白色的护额几乎染成了暗红色,衣角还滴滴答答地坠着血珠,几乎是一脚一串血印——等等,你们两个为什么一起回来了?在战场上又被无形的引力黏到一起去了吗?      “你这种身高永远未成年的家伙,是不会理解早入社会的打工阶层的辛苦的。”银时抓了抓脸颊,将凝结的血壳揭下,死鱼眼微垂,“知道为什么叫血汗钱吗?就是因为挣钱辛苦啊,杉子。帕比我每天为了多挣点钱给你补充钙质,累得头发都白了……嗷,你在干什么,快住手!”      “你在叫谁杉子。”      高杉黑着脸扶上刀柄,似是非常想要将银时削秃。      鹤子也一脸严肃地帮腔道:“对啊,你在叫谁杉子?轻轻松松就超过一米七五的你能理解一米七的痛苦吗?每天都拼命喝养乐多的晋助的辛苦,你能理解吗?”      ……不,那种辛苦,根本没有人能理解吧喂,根本就不想要理解啊喂喂喂——!      众人的心声吐槽前所未有地统一。      高杉的脸色好像更黑了。      “而且,那个……”鹤子犹豫了一下,眼神坚定地抬起头来,“我觉得一米七其实也不算太矮真的,真的不算太矮。嗯……一米七也挺好的。”      诡异地沉默了一秒,银时拍了拍高杉的肩膀,憋着笑意正经道:“嗯,我也觉得一米七其实不算太矮。”      “……抱歉,高杉,我以前都没意识到原来你这么在意自己的身高。”一旁的桂则是清了清嗓子,“一米七挺好的,真的没有必要……特地逼自己喝养乐多。虽然是乳酸饮料,但养乐多并不能代替牛奶。”      ……原来是这样吗。高杉先生原来讨厌喝牛奶吗。总觉得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内丨幕……话说,桂先生是不是黑了啊啊啊啊啊。      周围的队士在心中默默吐槽,但不可否认的是,在攘夷四大天王之三都聚集在场之后,总觉得底气一下子就足了起来,瞧滨田藩的那些家伙也没那么不顺眼了——因为不再重要。      使臣大叔终于决定找回存在感。“出兵一事,刻不容缓。”他哼了一声,强撑起气场,“还请攘夷军的诸位务必信守承诺。”      银时垂着死鱼眼望他半晌,在对方冷汗都要从油腻的脸上流下来之时,忽的压低声音凑近高杉:“喂喂喂,不会吧,这个……我说,就是这个……啊,该不会就是那个什么……什么的武士大人吧?不会吧?咿,该不会真的是吧?所谓的武士大人,该不会……”      他半遮着嘴巴,以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惊奇道:“就是这个脑门油亮到可以照亮新世界的地中海大叔吗?咿,不会吧?杉子你真会开玩笑。那明明就是个大叔啦大叔,和菜市场的大妈凑一对的那种。”      宛若躲在厕所交换八卦的高中女生一样。      “……”      神……简直神烦!这个人到底是谁啊喂?!简直神烦啊啊啊我去!      鹤子以为高杉都不会理银时了,谁知他却在沉默片刻后,冷冷地瞥了对方一眼:“你在叫谁杉子。”      ……又是这一句啊!结果你的槽点在这里吗?!原来在这里吗?究竟是有多在意啊喂!吐槽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啊!只有这一句话啊!完全没有新意,完全跟不上银时的发挥啊糟糕!身为装傻役高杉完全不行啊喂喂喂!      银时顿时就露出了一副“你到底行不行啊”的眼神。      高杉直接嫌弃地撇过了脸。      鹤子:“……”      她应该笑吗?她此时应该捧场地笑出来吗?还是应该救场?赶紧把槽点接过来救场?      当滨田藩的某个家臣颤巍巍地举起手指,质问银时二人时,鹤子几乎都要感谢地叹气起来。      “你们……你们放肆!知道这位大人是谁吗?”对方憋着声音道。      “……你是说这位大叔?”银时挖了挖耳朵,声音懒散,“不知道啊,好像是从滨田藩来的大人物是吧?但是抱歉啊,身处他人的地盘,却连尊重他人几个字都不知道怎么写的家伙,不要说是武士了,连菜市场的大叔都说不上吧?”      这一次,桂默许了银时的出格。      一片僵持的死寂之中,高杉低沉的声线忽的响起:“贵藩想要请求援兵?”      众人齐齐循声望去,他以手搭在刀柄上闲闲而立,嘴角笑意微凉:“行啊,不管是我们鬼兵队也好,还是旁边这个白痴也好,早就想将天上那些碍事的家伙扯下来,为此迟早要直捣天人停泊军舰的港口,顺带一解贵藩困境也并非难事。”      “但是,”在滨田藩的人激动起来之前,高杉的眸光骤然冷了下去,如出鞘的寒刀显露锋芒,“在那之前,贵藩还欠本队队员一个正式的道歉。”      短暂而又漫长的停顿之后,在滨田藩的家臣嘶嘶倒抽凉气的声音中,高杉的声音显得是那样清晰。      他冷冷道:      “向本队的军监,正式道歉。”    作者有话要说:  桂姬最近在漫画中真是帅出了两米八的高度_(:з」∠)_ 哦不,现在应该叫桂先生了【严肃 漫画中银时和高杉的吵嘴不管看几次都会笑 高杉总是处于下风呢【各种意义上的←←喂 完全说不过油嘴滑舌不要脸皮的银时呢23333 ☆、人生在世哪能不赌一把   驻扎在滨田城的天人军,最近小日子过得挺滋润。      前线连连告捷,地球的猴子武士在他们母星的坚船利炮前完全不值一提,几番炮轰之下就丢盔弃甲,夹着尾巴躲回了山中,不论如何挑衅引诱,都死守阵地龟缩不出。      对于攘夷军如此没出息的表现,军中听闻过地球武士英姿的天人都大感失望,直嚷嚷说干完这一仗就要回老家,其他人则乐得轻松自在,每日固定将舰队提溜一圈,轰炸一番攘夷军藏身的群山,再大摇大摆地收势回港口休憩,日子简直过得不能再舒心。      就算少数人持有疑虑,只要想想两军在火力军备上不可逾越的沟壑,高傲的自尊也就压过了理性,心安理得地等起胜利的果实完全落入手中的那一刻。      天人军气焰日益嚣张,城下町的百姓则愈发叫苦不迭。      最受煎熬的人之一,则当属供职于滨田城厨房处的役人。他们以前负责藩主及其家属的膳食,现在仍旧负责藩主的膳食,不过城中的掌权者变成了丑得很有想象力的天人,所谓的工资也随着藩主的尊严变成了天边的浮云,每天都提着性命在城内干白工。      由于无人愿意接近天人军把守的主城,每次一到用膳时间,厨房内都必定会掀起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明刀暗枪地较量一番,这才将输掉的倒霉蛋派去送饭。      一直压在厨房总管心头上的重担,今天终于随着加入的两位新人而烟消云散。      日影西斜,血红的夕阳将苍穹映照得恍若下一秒就要燃烧起来。高大的石墙与飞檐青瓦投下黝黑的长影,不知是哪里传来了乌鸦沙哑的啼叫,明明时值夏季,却将四合的暮色衬托得发凉。      从建造在山上的主城往下望去,城下町的景色一览无遗。可惜不管是几个月前还繁华热闹的街市也好,还是人流熙攘如同城市命脉的港口也好,曾经令历代藩主热血沸腾心生豪情的景致,如今都已被天人据为己有。      沉默片刻,年轻的藩主将视线从窗外收回,空荡荡的高雅和室内,金丝屏风上苍松傲然。      走廊上蓦地响起了脚步声,既没有天人巡逻士兵的铿锵沉重,也没有城中侍女的优雅细碎,如闲庭信步般随意无章。      想起昨日藏于食盒中的密信,他不由得心中一紧,但还未来得及思考对策,监守在门外的天人士兵就已盘查完毕,轻松放行。      ……是因为最近战事大捷而有所松懈了吗?      年轻的藩主略略一怔,回过神来时,和室的门已被重新带上。      “……”      就算早有心理准备,在见到眼前侍女打扮潜入城中的银时鹤子二人时,他还是忍不住被震得一时失语。      在他的注视下,银时一扯女式和服下摆,大大方方地盘腿坐了下来,随手打了个招呼:      “哟。”      ……究竟是为什么会放行啊啊啊!一看就很可疑吧?!浑身都散发着可疑的气息吧喂?就差没把可疑两个字贴到脸上了啊这个人!      读懂了对方溢于言表的吐槽之意,鹤子真心觉得高杉没有跟来真是太好了。      ——由于全城戒严,就算在内应外援的协力之下,考虑到风险最后潜入的也只有鬼兵队的精锐部队。潜入部队按照计划兵分两路,一路营救已成笼中鸟的苦逼藩主,另一路则负责捣毁天人在港口建立的军事基地。      只能本色出演的高杉,自然剔除了变装潜入城中的可能性。虽然无法目睹对方的女装令她有种迷之惋惜,但只要稍一设想,若是高杉那个家伙也跟着来了的话,鬼兵队群龙无首不说,他们也绝对是一秒就被识破的节奏。      没办法,来砸场子的气场太明显了。      鹤子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却在捕捉到银时的小动作后忽的眼神一凛,毫不犹豫地拍掉了他朝食盒伸过来的罪恶之手:      “里面的红豆糕是我的。”她肃然道,摆出绝不退让的护食姿态。      ……不,话说,那是他的晚饭吧。      藩主大人顿觉心累,默了半晌,这才抬起眼帘,平静开口:      “二位请回吧。”      这是他彻夜未眠再三思索后下的决策。      不论是攘夷军还是己藩的军队,都无法和天人的军舰抗衡。若是反抗,唯有覆灭一途,因此也只能辜负自己臣下费劲千辛与攘夷军搭线的一片心血。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也不知是期望对方跳起来大骂他是懦夫,还是一言不发直接起身走人,宽袖下的手不由得微微攥握成拳。      鹤子转过头:“喂,银时,你好像被嫌弃了。”      “……不要学高杉那家伙的嘲讽脸啊,”银时漫不经心地将视线从门边收回,抽了抽嘴角,“话说不管怎么看都是你被嫌弃了吧?连个红豆糕都吝啬什么的,你乡下的妈妈会哭泣哟,辛辛苦苦将你拉扯大的妈妈真的会哭的哟,施比受快乐这句话妈妈没有教过你吗?”      鹤子毫不犹豫:“没有。”      “……”      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被遗忘到了一角的藩主大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下声音:      “二位请回吧。攘夷军与滨田藩结盟一事,我就当做没有发生过。”斩钉截铁,不留余地。      先前滨田藩辅助攘夷军退兵一事的人情,也一笔勾销。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鹤子不得不抬起眼帘,认真地直视这位风评据说相当软弱的年轻藩主。      可惜和她见过的所有大人物一样,对方犹如蚌壳一般,将内心的真实想法全部封闭了起来,面部表情纹丝不动,仿佛铜墙铁壁将他人探究的视线通通阻隔在外。      真是……僵硬啊。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死活不愿意被人搭救的。援助之手都伸到他面前了,他还躺在地上不肯起来。      金乌沉入地平线,如火的夕阳消隐光辉,苍穹从赤金染至鸢紫,渐渐朝着深沉的墨色过渡,光线愈发稀薄。      “……就算被世人——被自己的臣子耻笑为懦夫也无所谓吗?”移开视线,鹤子捧起手边的清茶抿了一口。      滨田藩是个普通的小藩,若不是因为唯一的港口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根本就不会被天人军盯上。藩内大多数人都思想保守,视传统的武士道为精神支柱,这点光是从上次的会面就能猜出一二。      “……是。”      对于那些人来说,忍受折辱而活,绝对比死还痛苦,估计会嗷嗷喊着要切腹吧。      “你打算切腹吗?”      “……不,”对方迟疑了一瞬,但很快便坚定了内心,“身为藩主,我必须活下去。”哪怕是作为敌人的阶下囚,以此换来藩内一时的安宁。      依当今世道,幕府无能威信全失,无名小藩在纷飞战火中想要自保只能全靠自己。      鹤子缓慢点头。“真是了不起的自私。”她放下茶杯,“你有考虑过臣子的想法吗?”      迂腐归迂腐,那个对她施行人身攻击的中年大叔,敢在天人的眼皮子底下溜出城直奔攘夷军所在的战场前线,对自己主上的一片赤胆忠心是无法辩驳的事实。      对方怔了怔:“我……”      敛去眼底浮动的暗光,鹤子淡淡道:“跪下了喔。”      ——据说啊,男儿膝下有黄金。      她抬起眼帘,仿佛没看到对方骤然收紧的拳头,以再平静不过的语气继续说了下去:“贵藩的臣下,为了拯救在天人手中受辱的藩主,哪怕向曾经的敌人下跪也在所不辞。”      ——可惜失去守护之物的武士,卑微弯下的膝下除了自己碾落成泥一无是处的尊严以外,什么都没有。      ——“非常抱歉,鹤子殿下。”      中年大叔还未从惊愕之中回过神来,一直默不作声的年轻家臣在帐内众人的注视下,忽的膝盖一弯屈身俯伏,低下了武士高傲的头颅,紧贴地面:      “之前的失礼,还请您原谅。”      他哽了一下,将身体压得更低,沙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无论如何,还请攘夷军的诸位助我藩一臂之力。务必……务必拯救主上。”      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预料,外面炮声隆隆,厮杀震天,帐内却静如一片死水,一时无言。      ……不必道歉,她一开始就没把所谓的人身攻击放在心上——这句话,当时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她不是武士。      对于所谓自尊的理解,也截然不同。      徒劳的安慰,她没有立场言说。也没打算说。      言语有时过于苍白,她无法拿捏,果然还是直白的行动更加顺手。      仿佛没有注意到和室外武器悉索的动静,鹤子直直地望着这位年轻的藩主:“无论如何,你都不愿意赌一把吗?”      喉结动了动,他艰涩道:“……滨田藩输不起。”      “恕我直言,你的臣下好像对此持有不同意见,”她意有所指地将视线投向窗外,“军队已在城外集结,只等进攻的信号。对于从天人手中夺回贵藩,夺回自己的君主这件事,他们似乎心意已决。”      无边的夜色中,一丝虫鸣都听不见,连风都好似屏住了呼吸,空气微张。      鹤子侧过头来笑了笑:“就算是一藩之主,偶尔听听臣下的建议也很重要吧?”      一个人硬抗,是不行的。      总是固执己见看不到周围,是不行的。      别人的眼光,她向来不在意。就算是被戳脊梁骨也好,还是当面折辱也好,哪怕有关自身的一切都被否定也好,他人的言语都无关紧要,如浮水过鸭羽,连丝痕迹都不会留下,更遑论伤疤。      敌人极力隐藏压抑的杀气似有若无地隔着屏风传来。      ——但若是和周围的人建立了羁绊,迟早会在潜移默化中发生改变。      自己的事,有时候别人反倒更在意。      就算不是为了自己,只是单纯为了周围的那些笨蛋,她也想学着有所改变。      “那么,你的决定呢?”      对方的面容似是有所松动,鹤子不觉缓和了语气,认真道:      “你原意和自己的部下一起战斗吗?”      “我……”      “来了。”银时倏的低声道,银色的发丝垂落阴影,血瞳如寒刀出鞘,凝着肃杀的光。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排排金绣屏风随着轰然巨响砸倒在地,“砰!”的一声灰尘飞扬。披坚执锐的天人士兵怒吼着一拥而上,锐利的刀光转瞬间便已携着凛冽风声朝三人扫来。      眼见即将得手,为首的敌人只觉视线骤然一花,清脆的裂帛之声顿起,眼熟的女式和服碎成雪片悠悠扬落,原地却哪里还有银时的影子。脑中警铃大作,他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凉意倏然透胸而过,黯淡的视野在归于黑暗前,最后瞥到的就是飞溅到空中的猩红色泽,以及那一抹不容错认的银色。      “白……”夜叉。      和服扬起飘落不过几息的时间,再回神时,地上已七零八落地多出了几具天人的尸体,体温犹热,漫不经心地握刀立于其间的赫然是银时染血的身影。      他一甩沿刀刃滚落的血珠,活动了一下肩膀,懒洋洋地叹息出声:“总算从那身麻烦的衣服里解脱出来了,之前连路都没办法好好走真的是让阿银很困扰啊。”      “偶尔体验一把女人的辛苦不是挺好的吗。”      手下微施力,鹤子一把将和服下摆撕至大腿侧,三两下将碍事的和服宽袖缚到背后。不去看身后已经傻掉的藩主大人的表情,她捡起敌人掉落在地的薙刀,熟稔地轮转长柄,微微侧身,摆出进攻的姿势。      “抱歉啊,藩主大人,虽然你的臣下勇气可嘉,但似乎在出城的时候就已经被敌人发现了呢。”      想要瞒过敌人的视线,悄无声息地潜入,从一开始就不可能。      因此不如干脆将计就计,营造一心营救人质的假象,将敌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主城,为突袭港口的部队制造空隙。从她和银时入城的那一刻起,就成了暴露在敌人视野里的饵食,敌人也果然不出预料一路轻松放行,自以为将他们步步引诱到了陷阱中央。      藩主大人倒真是成了香饽饽,被两边争当诱饵。      现在银时鹤子如期被围城中,敌军也抽调了大量兵力确保能将二人弄死。不管沦为笼中鸟的藩主大人意向如何,若是不想灭亡,攘夷军和滨田藩就必须合作。      所以不是说了吗,比起玩文字游戏,她还是更喜欢化觉悟为行动。      不问缘由,她既然承了那一跪,就一定会誓死将对方的主上救出。      ——“你原意和自己的部下一起战斗吗?”      拒绝的选项,根本就不存在。哪怕对方不想要获救都不行。      真正的诱饵:藩主大人一怔,顿悟之后不怒反笑:      “这就是你们的筹码?”      “这世上,难不成还有比自己的性命更了不起的筹码吗?”银时嘴角一勾,声音虽然散漫依旧,眼神却锐利起来,宛若捕捉到猎物的野兽一般紧盯着面前黑压压一片、几乎占据了整条楼道的敌人。      “堂堂一藩之主、鬼兵队军监、还有我这白夜叉的项上人头——不是阿银我自夸,凑齐我们这一桌就可以摆最上等的宴席了,看着眼前这些如狼似虎的家伙就知道了吧,对方早就循着血的味道聚集过来了,不好好欢迎一下可不行呢。”      空气中的杀意沸腾起来,刺得人皮肤发麻,汗毛几乎要根根竖立。      藩主大人沉默片刻,忽的哑声笑道:“一群疯子。”      鹤子微转手腕,与长柄相连的刀刃反射出凛凛寒光:“承蒙夸奖,正如你所说,是疯子才会选择逆天而行。”为了夺回一人,甚至不惜向国家举刀对抗。      空气静止,在敌人怒吼着袭来的前一刻,与银时并肩立于前方的鹤子语气微顿,声音中忽的染上了些许他说不清楚的笑意:      “藩主大人,你喜欢烟花吗?”      刀光剑影猝然间割裂了空气,凛冽的罡风呼啸着从四面八方急速袭来,晃得人几乎一时间无法睁开眼睛。于敌人胸腔间震动的怒号还未来得从喉咙中滚出,外面的夜空骤然接连炸裂开耀目的火光,短暂地照亮了漆黑的夜幕,一瞬的沉寂之后,震耳欲聋的巨响如怒雷咆哮席卷而来。      ——是港口的方向。      灼灼火光倒映眼底,他清楚地看见,鹤子在笑:      “我们鬼兵队的总督,最喜欢烟花。”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的天气越来越冷了,每天双手环胸缩着脖子在寒风中踽踽独行,都觉得自己像深沉的思考者_(:з」∠)_ 瞬间就拉高了品味 哦,迎着寒风思考人生的智♂者 【其实只是没带围巾】 打酱油的男主矮杉,和猛地刷了一把存在感的卷毛 ☆、垃圾的回收分类要做好   黑夜破裂,前一刻还风平浪静的港口转瞬便已陷落火海,蛰伏于阴影中的刀光剑影迸发而出,将一切平和的虚像都毫不留情地撕扯粉碎。      引燃战火的军火仓库只剩下焦黑的骨骼,勃然大怒的敌军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发起了反攻,将鬼兵队第二番队的退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砰!”枪口骤鸣,高速旋转的金属子弹瞬息间划破长风,如切豆腐般直接射穿了为首天人军官的脑袋,噗嗤一声爆出滚烫的血液和脑浆。      负责火力掩护同伴的八之助忍不住吹了声口哨,手中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滞,在解决了眼前的目标后很快就瞄准了下一个敌军的脑袋。注意风向、计算角度、瞄准、预判、扣动扳机,行云流水到仿佛已成第二本能,不需要思考就已能在瞬息间作出最精准的判断。      ——感谢总督的土豪,在武器装备上砸钱时永远眼都不眨。虽然苦了负责队内资金账务的正二和鹤子,但他可以自信断言,鬼兵队的装备拉出去就算在天人的精锐部队面前也毫不逊色。      黑压压的敌军披坚执锐,踏着地面散乱的尸体一拥而上,野兽般的竖瞳中泛出几乎兴奋的杀意,映着背景里熊熊的火光狰狞若鬼怪,若是普通人早已在那架势面前吓得丢盔弃甲。      “……就……就这样子真的没问题吗?”      滚烫的子弹接连擦着藏身之处险险而过,尖锐的嗡鸣震得人牙齿打颤,连带着身侧之人的声音也跟着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      八之助恍若未闻,无视朝自己的方向飞来的子弹,全神贯注地寻找敌人露出破绽的瞬间。      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      瞄准镜内绽放出凄丽的血花,他几乎都可以感受到敌人热乎乎的脑浆飞溅到脸上时的温度。      “援……援军呢?会有援军吧?”身旁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可八之助早已无暇顾及。      鬼兵队一个番队的实力毕竟有所不足,哪怕敌军大部分的兵力都已从港口被吸引至主城,也仍旧无法跨越人数上的差距。短短的时间内,敌人的身影就已如死亡逼近。      火光缭乱的巷口,负伤累累的队员举刀迎击,却被人高马大的天人士兵一击缴械,血迹斑斑的武丨士刀飞转着插入身后的地面中。那个队员干脆抛弃了武器,一声暴喝不退反进,一拳砸在那个天人覆盖着鳞甲的胸口上,然后不出意外地折了自己的手骨,往后踉跄一步差点嗷嗷滚倒在地。      ……好丢人。简直不想承认他们是一队的。      八之助几乎都要吐槽了,瞬间瞄准敌人扣动扳机……没反应。子弹用光了!      心中一紧,收缩的瞳孔中倒映出敌人不屑的讥笑和高举的利刃,他几乎是想都没想地将枪一抛站了起来就要往前冲。      敌人的狙击手立刻抓住了时机。      一声刺耳的枪鸣,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巨大的力道猛地撞了过来,将他往一旁重重摔去。      “八之助你小子在发什么呆啊混蛋!不要命了吗?!”同伴发哑的熟悉嗓音隔着火光硝烟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侥幸逃过一劫的八之助揉着几乎摔成两半的屁股——啊不,人的屁股本来就是两半的——抬起眼帘,队伍里嗓门最大的恭介正冲他横眉怒对,本就黝黑的面庞在战火硝烟的熏燎之下更是几乎要和夜色融为一体。      “不在自己的岗位上好好呆着,出去添什么乱,滚回去!”      “……没子弹了。”八之助言简意赅,视线往先前的地方一扫——鬼兵队二番队队长瘦削沉默的身形映入眼帘,手中的武丨士刀寒光凛凛神出鬼没,无形间就已将敌人斩落刀下。之前那个队员也捡起了掉落的长刀,和周围的同伴一起重投战局。      大嗓门恭介愣了一下,哈哈笑了起来,一巴掌拍上他的背部。“那可真是没办法。你小子还没忘记握刀的方法吧?”      八之助的喉结动了动:“那是当然。”      怎么可能忘记——身为平凡的农家次子,自己入队初次握上梦寐以求的武丨士刀时不受控制的颤栗,以及终日苦练磨出的满手血泡。哪怕后来发现自己并无剑道的天赋,为了能继续追随总督转而选择了西洋的枪炮,但从小望着街道上神情骄傲的武士时就于心中扎根的梦想,早已融入骨血,怎么可能放弃。      握枪时永远沉稳冷静的手忍不住兴奋地微微发起抖来,八之助攥紧拳头,眸光煜煜地重复道:“那是当然。”      “……恕我冒昧,”背后忽的传来紧张的声音,两人齐齐侧身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之前领命替鬼兵队在滨田藩引路的家臣。      “援军还没来吗?”那个大叔干巴巴地笑了一下,在心中低咒自己怎么就摊上了这个倒霉至极的任务。他正是先前陪同滨田藩的使臣前去向攘夷军交涉求助的随臣之一,全程见证了银时的荒唐无礼和高杉不将一藩重臣放在眼里的傲慢。      和放弃了武士尊严向女人下跪的同僚不一样,他本就不指望队员大部分来自社会下层的鬼兵队能拯救滨田藩,现在见识到了天人可怕的实力之后,更是深深地懊悔起自己当初没有冒着失去官位的风险推掉这个任务。      一群连握刀的资格都没有的平民组建起来的队伍,怎么可能敌得过轻松用大炮击碎了幕府尊严的天人,简直要笑掉人的大牙。      ——果然不是什么人都能妄想着成为武士啊。      八之助和恭介对视了一眼:“援军?”      热浪滚滚,空气中的血腥味混合着刺鼻的硝烟,难受得令人内脏打结。八之助在那个大叔看疯子般的眼神中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那种东西从一开始就没有。”      仿佛看穿了对方在想什么,他转过身,夜风卷着滚烫的火星子迎面扑来。      熊熊燃烧的火光映红了夜空,滚滚黑烟直抵夜幕尽头。到处都是枪林弹雨,人影缭乱,厮杀震耳。哪怕在人数上处于劣势,队伍里的同伴也仍旧死守阵地,拼力完成总督赋予的任务扰乱敌人的视线。      “如你所想,这里的大部分人在入队之前连刀都没摸过。”      无法继承家业的废物次子,无主可侍的浪人剑客,以及游走在社会边缘的怪人。      “从某种方面上而言,我们都是总督从名为社会的垃圾场中捡回来的废品。”      扶上刀鞘,八之助将左脚微微往后移了一步,和恭介肩抵肩,神情凝重地注视着朝这边汹汹而来的敌军。      “但就算如此,”      心脏在胸腔间砰砰跳动,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右手放在刀柄上,侧身微微压低重心。      敌军的面貌在火光和黑烟中逐渐清晰,磅礴森冷的杀气刺激得他头皮发麻,血气也翻涌起来。      “我们也是被总督捡回来的——”      “可燃垃圾啊啊啊啊——!!”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码头的方向骤然间掀起了连环的爆炸声,噼里啪啦犹如放烟花一般,炸裂开璀璨的火光,将夜幕在瞬息间洗刷如雪,亮得人睁不开眼睛。      大海咆哮着卷起愤怒的巨潮,隆隆的水声被炸入高空又垂直坠落,砸回海面发出令人牙根发麻的巨响。      周围鬼兵队队员的身形都不由一顿,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这可真是……不得了的烟火啊。果然是总督的手笔。      停下动作的不只是鬼兵队,敌军的攻势也一时僵滞了下来,似乎被对讲机中传来军舰近乎全部被瞬息捣毁的消息整蒙了。      “怎么可能!那可是母星的科技结晶,一整队军舰啊!区区地球的猴子武士,绝无可能……”      趁着敌人军心不稳,鬼兵队二番队一改之前勇往直前的凶猛气势,开始毫不犹豫地光速撤退,将干了一炮提裤子就跑的流氓战术运用到了极致。      “到……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叔上气不接下气地缀在队伍末尾,跟着其他人在巷子间灵活地左闪右穿,老脸憋得通红。      “没什么,”八之助忍不住扬起嘴,“再怎么耀武扬威的战舰,必要停泊的时候也不过是一艘厉害点的破船罢了。”      他骄傲道:“天人的军舰,在我们总督面前就是个渣。”      周围的鬼兵队队员像是企鹅一般齐齐发出“喔”的赞同声。      大叔:“……”      他发现,鬼兵队好像都是总督高杉晋助的脑残粉。      *      码头。      敌军战舰的残骸浸泡在黑暗的海水中如狰狞的巨兽,露出水面的部分在滔滔火海的吞噬之下剥离外壳露出丑陋的里表,混杂着噼啪燃烧的声音发出刺耳的哀鸣。      仅剩的军舰甲板上厮杀正酣。一刀劈开面前天人士兵的脑袋,高杉利落地甩刀侧身,正好避开迎面喷来的鲜血和脑浆。野兽般的怒嚎在耳畔炸裂,另一个敌人通红着双眼举刀劈来。他微转手腕将刀往前一送,冰冷的刀尖就直直没入了对方的胸膛将其刺了个透心凉。      抽出刀,敌人的尸体失去了支撑,噗通一声越过船舷落入了下方汹涌的海水中。以手背拭去嘴角的血迹,高杉抬起眼帘,碧色的瞳孔中映出继续朝这边围拢过来的天人士兵,熊熊火光燃烧不休,阴影明灭之中将他染血的身影衬得愈发令人生畏。      虽然一举炸毁了敌军大部分的军舰,但他现在的心情不怎么愉快。      敌军忌惮地迟疑半晌,环顾四周甲板上遍地的残尸,终是神情一狠,义无反顾地朝高杉冲了过来。他正要出手,遭受炮击的舰身忽的剧烈摇晃起来。不远处正和敌人交战的队员一个步下不稳,差点直接栽到对方的怀中去。      “啊哈哈哈哈,高杉,你没事吧?”熟悉的爽朗笑声从海面上飘来。      率领着不知通过什么手法征用到的船队开至战舰旁,双手环胸立于船头的,正是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辰马。这家伙事先也没说一声,从海路包抄,之前借着夜色掩护在高杉率领鬼兵队破坏天人军舰时忽然半路杀出,将敌我双方都打了个措手不及。      被打乱了步伐也罢,毕竟对方是来施展援手的,但差点被己军的炮弹砸中的高杉,现在忽的有点手痒。      “喂,”高杉黑着脸开口。      他刚想说“有事的是你这家伙的脑袋才对。”但难得不错的吐槽还未有机会说出口就已被辰马打断。      望着高杉身旁的船舷被炮弹挖出的大洞,辰马忧心忡忡道:“刚才真是好险啊。年轻人容易热血上头我明白,可是时刻注意自己周围的环境也是很重要的。是吧,假发?”      “不是假发,是桂。”同应留守阵地的桂不知从哪冒出来义正辞严地纠正道,随后像是操心的老妈般叹了口气,“真是的,我已经受够了。不管是高杉也好还是银时也好,总是擅自乱来,一点也不懂得体谅等在饭桌旁,将凉掉的饭菜热了又热的老妈的心情。”      ……完全变成了家庭主妇的抱怨啊,变成了家庭主妇的唠叨啊桂先生!进入了幽怨的家庭主妇模式完全停不下来了啊桂先生!留守后方就那么寂寞吗?      有鬼兵队队员忍不住在战斗的间隙默默吐槽。      没有预料到桂也一同跟来了的高杉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你怎么来了?”      桂一脸正直:“敌人炸山炸得开心,我就一定得奉陪吗?真是的,好歹体谅一下整日辛苦持家的老妈偶尔也想要青春焕发一把的心情啊。”      ……瞒过敌人的视线神不知鬼不觉地转移了阵地吗。看来天人军这几日对攘夷军“阵地”进行的炮轰除了白耗炮弹以外,没有达成任何实质性的进展。      听懂了同窗在说什么的高杉略愉悦地嗤笑出声。      该说不愧是“逃跑的小太郎”吗。      “总督,”背后忽的传来队员有些气喘吁吁的声音,“敌人已经包围过来了,请下达指示。”      话音未落,沿岸的炮台火光一闪,尖锐的炮声呼啸着擦过船舷,落在海中惊起巨浪。      战舰上的敌人已被尽数消灭,但在这期间港口所有的兵力都几乎已经集中到了这边,开始朝他们发起猛烈的进攻。      “快去吧,高杉。”桂静静道,一点也没受到敌军压近的影响,沉稳依旧。      多年培养出来的默契免去了剩余话语的必要。      辰马抓了抓自己乱七八糟的卷发,似是也明白了什么,笑声明朗:“这里就交给我和桂了。”      所以快点去吧。      “不是桂,是假发。”桂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插入,“不,我是说,不是假发,是桂。”      高杉:“……”      *      当鹤子和银时一身是血地护着藩主大人杀出主城时,外面已陷入一片血腥的混战,比起城里叠满尸体的狭窄楼道根本好不到哪里去。      还未来得及将藩主大人送回安全的阵地,围在主城外正和滨田藩的军队交战的天人就已经犹如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般杀了过来,一时令二人抽身乏术。      反应过来时,落在后面掩护银时开路的鹤子已被敌人团团困住。      握紧手中汗迹斑斑的薙刀,她旋身躲过敌人刺来的攻击,抡转长柄,刀刃卷着气流借势横扫而出,掀起一阵疾风,一刀逼退了周围的天人。平复了一下略急促的呼吸,鹤子转腕旋回薙刀,在敌人重新一拥而上时骤然再次挥出,自上而下将第一个冲上前来的天人迎面斩落。      来不及喘上一口气,察觉到侧后方袭来的杀气,她倏然换手,寒光凛凛的刀刃立刻改变了攻势,倒转几圈携着武器本身的重量一记斜劈,滚烫的鲜血刹那爆射而出。      她正欲闪身躲避,却被周围敌人的攻势一时阻碍了行动,血液不慎溅入眼中,立时火烧火燎般地的刺痛起来。      压下疼痛,鹤子闭了闭眼睛,手中的动作并未停下,在敌人从身后袭来时,攥握长柄,猛地朝后方刺去,但慢了一步反倒被敌人抓住了武器动弹不得。      凛冽的罡风贴着自己的脑袋削过,鹤子几乎是在瞬间就放弃了武器朝一旁闪去,险险避开了敌人的攻击。勉强自己睁开双眼,她瞅准了地上人类尸体旁的武丨士刀,就地一个打滚借机捞刀,再次翻身而起。      她眨了眨眼睛。视线隐隐发红,敌人的身影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像是从黑暗中浮现出的影子一般朝自己的所在包围过来,不留退路。      到处都是影子。      只有影子。      似是牵动到了某处,之前保护任务目标出城时受的伤又疼痛起来,像是有断裂的碎骨在肌肉中碾磨,又像是有无数细小的刀尖扎在神经上。      比起思虑甚多的护卫任务,她果然还是更擅长单刀直入的暗杀。      深吸一口气,鹤子面无表情地将蛰伏欲出的过往重新压回黑暗的角落,干脆地屏蔽了尖锐的疼痛,转腕重整刀势微压重心,在敌人一拥而上时,猛地挥刀而出,银芒快如闪电。      势同无阻。      一脚踩上颓然坠下的尸身,她突出重围骤然跃至空中,世界倒转,清晰的视野中极短地映入千疮百孔的战场概貌。密集如蚁的人影中,凌厉如刀的白色身影一闪而过,几乎是追逐着绽放的血光将敌军的阵型切得七零八落,无人可挡。      衣角振翅翻飞,风声在耳畔尖锐呼啸,轻得恍若无物的失重感转瞬即逝,滚滚黑烟与火光交缠的夜空在眼角的余光中飞速流失,抽身远去。      地面上,等待着自己的是一片森然刀光,      重力急剧拉扯着四肢,鹤子翻身攥紧刀柄,于下坠的势头中,在敌人的刀尖近在咫尺时,眼神一凛——      鬼兵队的队旗猝不及防地闯入眼帘。      有人快她一步,霍然出刀。      清脆的金石断裂之声接连响起,她随着敌人倒下的尸体一同落地。      “哒”的一声,靴底触地,烟尘微扬。      下一刻,鬼兵队队员的身影接连从身侧奔过,就连热血沸腾的呐喊都熟悉到令人近乎本能地心头一松。      “是援军!援军来了!鬼兵队来了!!”一片混乱的战场上,有眼尖的人认出了新来的队伍,兴奋地嘶声呼喊起来。滨田藩的队伍一时之间士气大振,重新将天人军的攻势推了回去。      诶?      鹤子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重归清晰的视线顺着停在眼前的掌心一路向上,高杉似笑非笑地睨着自己,凉凉道:      “怎么,你还想赖在地上不成?”      她动了动唇,却没有声音。      一直未曾察觉到的缺口忽的就被填满了,温暖地安定下来。      半晌,鹤子才轻咳一声在同伴的包围中站起来,站直了,状似不经意地微微侧头避开高杉的视线:      “港口那边……?”      “有辰马和假发。”      “啊,原来是这样……等等,他们怎么也来了?!”      “咦,这不是高杉君吗?”浓郁的血腥味忽的迎面扑来,突围至此的银时一甩刀尖上滚落的血珠,声线懒散,注视着周围敌军的眼神却锐利,“抱歉抱歉,你个子太矮了,这么多人阿银一时都没看到你。”      ……明明第一时间就跑了过来。      鹤子吐槽无能地望着银时。高杉脑门上的青筋欢快地蹦了蹦。      好在两人开吵之前,先前被银时撕开包围圈的敌军又再次重整阵型杀了过来。      “喂,先说好了,高杉君你若是扯阿银后腿的话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蹬掉你的。”      “哼,这是我的台词。”      “什么?高杉君你竟然要蹬掉我吗?果然是有钱人的作风啊,不愧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啊高杉君。但是阿银我告诉你啊,随意践踏他人的真心是会遭天谴的,会患上一辈子都无法超过一米七的诅咒的。”      “……闭嘴。”      ——和银时拌嘴的时候,总是会落入下风呢。      明明是这么紧张的时刻,鹤子却觉得自己几乎要笑出来了,唇角也确实不受控制地弯了起来。      糟糕,她好像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影响。      但感觉不坏。      再也压抑不住杀意的敌军终于一拥而上,她却信念甚笃。      ——只要有身旁的家伙在,他们就绝不会输。    作者有话要说:  将军暗杀篇终于开播了_(:з」∠)_ 满地打滚说不会去找虐的我,结果还是老实地爬到了屏幕面前_(:з」∠)_ 不可抗力啊这是 我就是这么坚定 默默地发上福利官图: 我绝对没有被萌到【正直脸 ……觉得高杉离邪魅狷狂的道路越来越远了233333 ☆、约会计划总是难以如期进行   朦胧的晨曦自世界的边缘浮现而出,黑夜节节败退。战事大捷的喜讯随着逐渐明析的晨光终于落到一宿未眠的城下町中,将笼罩多日的阴翳一扫而空。      沦为主战场的西北港口和城池几乎只剩下一片焦土,硝烟盘旋余烬焖燃,但平民集中的城下町却在攘夷军和滨田藩的刻意保护下逃过一劫,并未受到太大波及。      剩余的天人军被尽数驱逐出境,被强制打断的日常在几日后又得以重新运转起来。天人掌权时冷清寂寥的街市恢复了往常热络的生机,大大小小的商铺为了弥补之前的生意惨淡甚至比往常还要卖力几分,促销打折活动接连不断。      伤势养得差不多的队员——不,就算是仍未养好伤的队员一样——最近都养成了往商业街窜的习惯。四处瞧一瞧热闹,享受一下漫步街头的清闲,或是在茶屋里坐一下午欣赏老板娘柔婉曼妙的身姿——鹤子觉得后者才是重点——哪怕冒着被医疗队的真里抓回去物理阉割的危险,也仍旧甘之如饴。      鹤子觉得可以理解。据炊事班那些家伙绘声绘色的描述,有些人在臭男人扎堆的军营里待久了,见到魔芋都会蠢蠢欲动。      除此以外,她如此心宽的原因还有更重要、更实际的一点。      ——鬼兵队最近挺壕。      壕到宴请全军喝养乐多也绰绰有余的地步。      前期购买大批新式军火的余款全数缴清、白石家那边涌入了新的资金不说,鬼兵队经此战役在本地一战成名,心怀感恩的土豪赞助商哗哗的一下子就拉了一大把。      望着账本上新添的众多数字,和正二一起核对账目的鹤子当时差点就流下了感动的泪水,在发军晌时,经高杉默许也大方地给每个队员多拨了一些。      有钱有闲的鬼兵队,最近过上了难得的假期。      *      又是一日天晴。      夏风和煦,碧蓝的苍穹中流云缱绻。临时设为鬼兵队营地的神社内空气慵懒,金色的阳光透过绿得发亮的叶片落了一地斑驳。      在高杉的房间外悄无声息地潜伏了足有两刻钟的鹤子,在心中第一百七十一次告诉自己要冷静。      不……不就是约对方出门吗?夜袭幕府重臣宅邸约对方去三途川这种高难度的事情都做过了,难不成还会怕区区约会吗?      鹤子冷静地站在房门口,冷静地抬起手——      何况大部分的队员都去城下町游玩了,就算出了什么事大家也不会知道的……不不不不,怎么说得她跟奇怪的犯罪者一样。      冷静点,鹤子。昨晚都排练了那么多遍,你做得到的。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估计是天气太热的缘故,明明没有握刀手心却不知何时已紧张得微微出汗。      ……话说如果对方在房间里的话……自己应该说什么来着?      散步有益身心发展?多运动有助于长高?老是这么不合群小心注孤生?和果子屋最近推出了新的甜品?百货店的养乐多打七折促销?路上说不定会遇到迷路的小猫?      鹤子:“……”      她忽然发现,约会什么的,若结合自己过去的经验来判断的话,绝对是暗杀将军级别的——不,是窃国级别的难度。      冷静地在门口干站了小半刻钟,鹤子冷静地垂下手。      ……果然还是明天再来吧。      不自觉地长舒了一口气,她在心中打定主意正要转身离开,走廊上却忽的响起微凉的声音: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鹤子倏然回头。      “晋……”      涌到嘴边的称呼还未来得及出口,就已在瞥清了眼前的景象时骤然消失。      午后的庭院和风微熏,穿行在光影摇曳的长廊间朝这边信步走来的,正是高杉熟悉的身影。他似是洗完了澡回来,柔软的发梢有些凌乱地翘着,尚未干透地贴着肌理分明的脖颈。视线沿着线条紧致的脖颈向下巡游,一时只能想到用漂亮形容的锁骨在宽松微敞的和服领口间若隐若现。      似是对于她的沉默有所不满,高杉的喉结动了动,正要开口,却望着鹤子在下一秒仿佛被烫到了一般,猛地扯开视线。      “……非常感谢!不,我是说打搅了真是万分抱歉!再见。”      然后转身“砰”的一声直接一头撞上了走廊的木柱。      木屑灰尘簌簌而落,大脑嗡嗡回响,鹤子捂着额头倒退出几步,吃痛地微弯了腰。      高杉:“……你到底在做什么。”      深吸了一口气,鹤子捂着额头直起身来,泰然自若地胡扯道:“没什么,只是一不小心在名为中二的人生道路上迷失了方向而已。”      “……迷失的是你这家伙的脑子。”高杉凉凉道,“说实话。”      仍背对着高杉,鹤子以手捂着额头呆立了一会儿,好半晌,才在高杉说不定不耐烦起来之前尝试着开口道:      “那个……”      大脑一片空白,事先预想好的说词到了此刻全部不见踪影。鹤子梗了好一会儿,才将莫名其妙紧张得一塌糊涂的心跳声咽回肚里,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      “城下町的街市最近好像有在举办活动,”      她清了清嗓子,短短一句话却不得不截成两段,要不然心脏会超荷。      “一……一起去吗?”      一手捂着额头,她屏住呼吸,胸腔中的期待满涨到几乎要溢出来。      身后一时没有传来回应。在心脏坠落下沉之前,在对方开口拒绝她之前,鹤子心一横转过了身,打算堂堂正正地面对对方:“要不要一……”      “不是想去城下町吗?”低沉的声音微挑,高杉微微侧身,回过头来。阳光正好斜斜地照在他脸上,光影明晰。      “……诶?”鹤子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沐在廊檐阴影中的眼眸倒映出庭院中葱郁苍翠的色彩,高杉开口道:      “你还愣在原地做什么?”      夏风忽然迎面拂来,鹤子下意识地睁大双眼,宁静的庭院内树影摇曳,一时间只听得到树叶的沙沙轻响。      温暖又轻盈到不可思议的情绪毫无预兆地在心中绽放开来,反应过来时,她已然笑出了声。      追上对方的身影,鹤子拍了拍干净的衣摆,轻咳一声努力摆出不以为意的样子,但唇角上扬的弧度压都压不住。      “嗯,走吧。”      ……      行走在城下町最为热闹的街市,平整的道路两旁重新开业的商铺林立,哪怕不大的杂货铺也打理得井井有条,漆木货架上的商品按类理得整整齐齐。就算和繁华的大都市无法相比,这里的商业街也别有一番淳朴的生机,只是行走在街道上很难想象几周前这里还是天人军队的占据地。      鹤子此行的目的一开始就很明确。      ——再过不久就是高杉的生日。从来没有收过或送过生日礼物的鹤子,由于经验为零,向周围的人旁敲侧击地讨教了一番,又翻了一遍借来的迷之少女漫后,最后终于制定策略,决定趁此机会好好观察一下对方的喜好——实在不行的话,还有养乐多这绝不会出错的保守方案。      但是不够特别啊。      无论如何都想送出独一无二的礼物。      虽然默默在心中嫌弃自己的麻烦,但就是无法抛开这莫名其妙的期望。      按照原先的计划,她应该是在一旁默默观察高杉逛街时的反应,但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将事先列入候选名单中的所有礼物捧到了对方的面前。      无视秃头店主的脸色,鹤子兴致勃勃地将质地柔软花纹精致的衣料在高杉面前抖开:“这是大河屋今夏最新推出的卷草纹羽织。”虽然贵得令她膝盖发软,但对方若是喜欢的话,拿出她的积蓄买下一件也不是太难的事。      高杉:“……”      好像不行。那就下一家。      “哦哦哦,对了,还有这个画扇,据说是某某某先生的亲笔题字,超有收藏价值。”同样贵得能抵上她几个月的生活费。      高杉:“……这是赝品。”      背景里的店家差点掰断了手中的扇骨。      ……好吧。下一家。      “这把刀怎么样?由备前的名匠打造、重金难买的孤品,实乃杀人放火居家旅行的必备神器。”她仔细观察过了,以这把刀的长度,高杉若是佩戴的话不会发生刀鞘拖行在地上的惨剧。      那些大太刀,野太刀的,刀刃那么长有什么用?一点都不体贴。又占面积又不好带,拔出刀来还得磨蹭个半天。差评。      高杉还未来得及开口,一旁的店主已黑着脸走了过来:“这位客人,佐叶切不是商品。我们不卖。”      “……抱歉。”      接下来还有专门收集罕见舶来品的船屋,卖三味线等各种乐器的老字号商铺,甚至是在町内评价甚高的理发店等等等等。      从街头逛到巷尾,到了最后连贩卖油炸豆腐的小摊都不放过。      “町西沿河岸数去第三棵柳树旁的谷内家的狗郎跟我推荐过,这家的油炸豆腐是城里一绝,要尝一份吗?”      “那一家杂货屋这一周全场八折喔。你养乐多的存货还够吗?”      “和菓子屋今天下午会推出新的甜品,要不要去试一试?队伍若是太长的话,我可以帮你排队。”      眼见鹤子愈挫愈勇、小宇宙简直都要熊熊燃烧起来,在一旁的凉亭下吃丸子时望着她前前后后跑了好几回的正二终于忍无可忍,抓住其他的鬼兵队队员瞄见高杉凑上前去的机会直接将她拖到了一旁。      “鹤子,冷静点,”他抽了抽嘴角,“说好的计划呢?”说好的做个安静的围观者,默默记下让对方视线停留最长的东西的计划呢呢呢?!      再围观下去,正二觉得他不止要斯巴达了,简直要巴扎嘿了好吗。      自知理亏的鹤子默默地一口咬下还未来得及献到高杉面前的甜丸子:“……一不小心就忘了。”      一看到好东西,就恨不得全部捧到对方眼前。只要想着对方说不定会喜欢,就会忍不住想笑,根本心痒得无法忍耐。      若是有尾巴的话,说不定都摇起来了。      ……简直没出息得连自己都鄙视。      鹤子无语凝噎半晌,决定暂时转移一下注意力:“正二你为什么在这里?”      之前身为攘夷军的谈判代表,正二在躲避天人视线藏身于某个家老宅邸的期间,据说一不小心就惹上了对方的千金。如此劲爆的八卦消息越过高墙四处乱飘,连她都有所耳闻。      她还以为正二肯定会被注重名誉的武家追杀呢,谁知转眼就发现这家伙正优哉游哉地坐在凉亭底下品尝丸子。      略长的乌发松松地以细绳扎着,他还是那副万年羽织披肩、双手兜在和服袖子里的模样,哪怕是闲闲而立的慵懒身姿都偏生让人移不开视线。正二仰头望天,幽幽地叹了口气:“因为不能浪费我的美貌。”      鹤子无动于衷:“……哦。总之,你若是敢辜负人家的话,我就将这件事传给你家大哥。”      被戳到死穴的正二僵了僵,旋即投降般的叹了口气:“那都是误会。现在我已经跟对方说清楚了。再说了,我这样子糟糕的家伙,怎么可能去耽误对方的前程嘛。正因为已经事情解决了,我才能大摇大摆地在这里闲逛啊。”      本就相信对方的鹤子于是点了点头,将话题重新拨回自己目前最在意的事情上。      “关于生日礼物,正二你有什么建议吗?”      “……生日礼物啊,”正二有些出神,也不知道在看着哪里,“说起来的话,总督不抽烟呢。”      闻言,鹤子有些奇怪地抬头看向他:“不抽烟有什么奇怪的吗?”      “……没什么,”声音微妙地停顿了一下,他耸了耸肩,“你不觉得抽烟会加魅力分吗?”      “一点都不。”鹤子吐槽道,“那只会增加得肺癌的几率。”      正二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好吧,你赢了。”      和菓子屋的方向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隐隐约约还能分辨出自家队员的声音。      二人略艰难地挤开人群,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不应出现在这里的藩主大人和一行随臣。另一边则是以高杉为首的鬼兵队众员,旁边还多出了出现在这里一点都不令鹤子惊讶的银时。      “喂喂喂,你们这些家伙,知道什么叫先来后到吗?想要插队还早了一百年呢,乖乖给我排到后面去,要不然让你们见识一下长期没有摄取糖分的怪物的可怕啊喂。”仿佛没有察觉到空气中剑拔弩张的气氛,银时懒懒地挖了挖耳朵。      一身平民装扮的藩主大人笑了笑:“抱歉,我并无插队的意……”      但话还未说完,就被高杉身旁的队员打断。      以眼神在无形间已和对方身后脸色难看的家臣厮杀数回合的队员挺起胸膛,一梗脖子,凶神恶煞地道:“看什么看,知道这位大人是谁吗?不放尊敬点,分分钟跳起来踢碎你的膝盖啊信不信?!”      高杉额角的青筋欢快地跳了跳。      不幸在场的八之助忍不住吐槽道:“不不不不,你这根本就是在黑总督吧?根本就是在开黑吧?分分钟会被踢碎膝盖的家伙是你才对吧喂?!”      银时:“……高杉,不把你们队的笨蛋队员领回去真的好吗?”      高杉直接一脚踹了过去,黑着脸道:“你在说谁的队员是笨蛋。”      “嗷嗷嗷嗷嗷,好痛!”那个卷毛立刻夸张地捂着膝盖在地上滚成了一团,“竟然还不给别人说吗?我要告诉假发!高杉君偏心!双标!”      藩主大人身边的随臣好不容易蓄满怒气条,还未来得及发出大招就直接被噎得兴致全失。      与此同时,鹤子拨开人群,立刻被迎面而来的“军监大人!!”吓得差点倒退一步又缩回去。      她有些茫然,但很快明白过来这些家伙是在给自己和高杉找场子——虽然完全没必要就是了。      这……这是扛上了吗?之前和滨田藩之间的摩擦传到这些家伙的耳中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啊,真是的。      心下稍定,鹤子转身朝藩主微微颔首算是打了声招呼:      “有什么事吗?”      对方笑了笑,虽然还是那副温和的样子,但眼神却比以前更加从容坚定。“只是想表达一下谢意,顺带和诸位稍微谈一谈。如此冒昧前来,还请原谅。”      声音微顿,他继续道:“辰马先生,现在可有时间一叙?”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于漫画中的这一幕印象超深↓ 矮杉这句“我们鬼兵队”满满的护短气息简直_(:з」∠)_ 鬼兵队其实是护短队吧,各种意义上的2333333【不 最近正好打算稍微写一下辰马,就赶上了漫画的更新,好幸福 ①佐叶切其实=切死作业 我怨念过深,人类已经阻止不了我了 ☆、送礼合乎对方心意最重要   坂本辰马最近成了大忙人。      在此战之前便已有所联络的商家,纷纷向攘夷军抛出了新的橄榄枝。先前商谈时连一个子儿都不肯借的钱庄,态度也有所松动,在辰马三寸不烂之舌的说动下开始重新评估攘夷军的潜力。      和钱眼沾不上关系的一藩之主在这个时候找辰马能有什么事,一时还真让周围的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接到消息后便飞快赶来的辰马倒是没有表露出丝毫吃惊,一副等候对方传讯已久的模样,大大咧咧地在桌边找了个位置就坐了下来,然后被银时一脸嫌弃地用胳膊肘往旁边推了一推:“过去点,你身上纯度百分之一百二的傻气都要飘过来了。”      他们现在位于和菓子屋二楼的包厢。一开始嫌麻烦嘴里嘟囔着“既然是找辰马那家伙有事,我就先走一步了,新买的《Jump》还在召唤我”的银时,在听说藩主大人打算请客答谢后,立马就一屁股坐了回来,立场坚定得高杉连鄙视的眼神都懒得给予他。      鹤子在这段期间也没有闲着,不动声色地和银时进行着没有硝烟的厮杀。两人眼神锐利,出手又快又狠,刚端上桌的红豆丸子嗖嗖地就没了影儿,再转眼已是出现在了银时手中和高杉面前的盘子上,各种糕点丸子堆得有如小山般高。相较之下,藩主大人面前的碟子倒是空空如也,寒碜得令人心疼。      鹤子眼疾手快地将高杉手边的茶杯重新沏满,犹豫了一下,又将一小碟酱油仙贝往他那边推了推,又推了推,推到他触手可及的地方,满怀期待地轻咳一声。“吃点解腻。”      如果背后有尾巴的话,估计地板都要被敲得啪啪响。      守于室外的随侍终于忍无可忍,刷的一下拉开屏风:“好歹给主上留一点吃的啊啊啊,你们这些无礼的混蛋!”如刀的眼神直直刺向嘴边满是残渣的银时,以及面前的盘子上堆满糕点的高杉。      无辜躺枪什么都没做的高杉:“……”      全程被无视的辰马:“啊哈哈。”      “退下。”藩主大人眉头一皱,在侍卫犹豫不定的注视下微微加重了语气,“对于滨田藩的恩人,不得无礼。”顿了顿,见那几人仍手扶刀鞘不肯离去,他只得稍稍温和了声音,略无奈道:“到店外等着即可。”      房间的门被重新合拢,刀鞘的悉索细响和脚步声逐渐远去。鹤子抿了一口清茶。唔,气息的确从楼上消失了。倒是意外老实听话。      室内重归宁静,对方正了坐姿,直直望向正自己斟酒颇得其乐的辰马,认真地甄词选句:      “我想以个人的名义向辰马先生购买一批军火。”      无聊地敲着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一直漠不关心坐在一旁的高杉略感兴趣地抬起眼帘,似是已经猜到了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      “经历了上次战役,我这几天一直都在思考,何为真正守护滨田藩之道。但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光以武丨士刀守护家丨国的时代都已站不住脚。在天人的坚船利炮面前,传统的武器有多落后,我已有深刻体会。”      鹤子微微诧异了一瞬,但很快便收敛了神色。她放下茶杯,忽的觉得之前那些侍卫全都被遣到了楼下真是明智之举。      对方这一番话不仅驳了自己面子,更是直接给了当权的武士阶级一个响亮的耳光。      哦,脸打得好痛。      但现在自己打自己脸,总比日后被敌人提起来吊打好。      “武器不进行现代化的话,不跟上时代急剧变化的潮流的话,像是上一次的事情还会发生。”对方沉下声音,置于膝上的双手也不由得微微攥紧,“之前让各位见笑了,但就算是我们这样无名的小藩,在今后也想凭自己的力量前行。受挟于敌人、不得不仰赖外力才能勉强夺回自己的国丨家,这种耻辱,承受一次足矣。”      说到这里,对方停顿了一下,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微微叹息出声:      “我知道现下大部分人都不会接受武装现代化的提议,因此打算做出表率,以实际成果说服其他家臣,”他张了张口又闭上,沉默了许久,忽的有些迟疑不定起来,“……但,我的想法真的是正确的吗。”      一直严格律己执行藩主义务、时时刻刻以祖辈的教训警示自己,到了此刻终于要抛开一切遵循己心向前迈进时,他却忍不住犹豫起来。      “抛弃臣下赖以生存的道路之人,真的配当藩主吗。”      积压在心头已久的疑问不受控制地化为言语从口中吐出,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此刻坐在这里不止是为了商量购买军火的事宜。      世人皆说他懦弱无能,看来果真如此。连下定决心,都需要借助他人之口坚定信念。      不觉地绷紧了肩膀,他抬起眼帘,眸光灼灼:“这真的是正确的道路吗。”      若是一旦决意推行改丨革,说不定会打破维持了百年的现状。      在如此沉重的抉择面前,他也许只是希望别人能给予自己一个确定的答案。      而他毫无来由地相信,这些人是不一样的,是能理解……      扫完盘子的银时打了个饱嗝:“你在说什么梦话啊。以为自己是少年漫画的主角吗?正确的道路?那种东西给我自己去寻找啊蠢货。若是害怕摔跤的话,是学不会走路的。只顾着害怕犯错的话,正确的答案是不会自己长腿跑到你面前的。”      垂着死鱼眼,他一手托腮漫不经心地挥了挥竹签。“确定的答案?那种东西怎么可能有啊蠢货。大家都在胡乱摸黑前进,但既然是凭自己的意志选择的道路,哪怕前面黑暗得跟某个家伙能长高的未来一样,也得走下去吧……唔,糟糕,”他扶住脑袋,“眼前真的开始一阵阵发黑了。”      “……是甜到快失去意识了吧。吃了那么多甜食不出事才怪。”鹤子毫不留情地拆台。      高杉则是冷冷道:“啊,的确是开始发黑了呢——就跟你这家伙腐烂的未来一样。”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你们两个的感情还是这么好呢,”辰马爽朗地笑了起来。      无视银时高杉黑着脸异口同声的“谁和这个家伙感情好了”,他将酒重新斟满,“……说实话我只是一介商人,对于治丨国之道这种了不起的东西不是很了解。”      他笑了几声,带有浓浓土佐口音的声音却慢慢严肃起来:“在我看来,武丨士刀也不过是单纯用于斩杀的武器罢了。被制作出来的商品,被炼造出来的武丨士刀,都是为了达成某个目标、完成被赋予的意义而存在的。”      辰马晃了晃手中莹白的酒盏。“就像是这个杯子,是为了盛酒而被制造出来的容器。那么按照常理,一般何时会不再需要呢?”      对方似是明白了什么,一时有些发怔。      “是了,若是漏了个口子无法继续作为容器使用,亦或是不再需要喝酒的时候,就会被弃置一旁。既已违背初衷,偏离本心,就无继续使用的道理。武丨士刀在我看来也是如此。”      卷发乱七八糟如同鸟窝,他的眼眸却明亮透彻得惊人,是大海一般最纯粹的鸢蓝,一不小心连光都会迷失其中。“说到底,武丨士刀,亦或是武丨士本身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存在?大家这几百年来一直争辩不休,我也不好妄下判断。但两者若是为了守护家国而存在的,那么当武丨士以刀保护不了应当保护的东西时,不说舍弃,至少应该做出适当改变吧?”      不管是执刀也好,还是握枪也罢。      “不论如何,都应勿忘初心。”      辰马啊哈哈地笑了起来:“作为商人,将眼光放得长远、紧随潮流风向而变,是必不可少的生存手腕。失去价值的商品,若是屯在仓库的角落里任其发霉累积灰尘,只会造成更多的损失。”他赞赏地瞥了一眼捂着肚子一脸难受的银时,“就跟金时说得一样,不冒着满盘皆输的风险,是不可能赚得盆满钵满的。”      “至于何谓藩主的资格,”顿了顿,辰马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砰的一声将其置回桌面,为这个话题画上了句号,“这种事情不是由坐在上面的家伙说了算的不是吗?真想知道的话,就去问问下面的臣民吧。”      ……      葱茏的古木夹道而生,苍翠的碧叶衔着午后的阳光,边缘亮得发烫。一阵夏风忽然拂过,树海翻涌轻吟,筛落一地摇曳的光影,幽静而清凉。      踩着铺了一路的阳光碎影,鹤子和高杉往鬼兵队本阵的方向走去,细碎的沙土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细响。      ——结果还是什么都没买到啊。      鹤子踢了踢滚到脚边的圆胖松球,略失落地在心中叹了口气。      散席之后,辰马便扶着一脸想吐的银时去找厕所了。藩主大人刚一跨出店门,潜伏在各角的侍卫一窝蜂全涌了出来,只得一脸“好好好”地任他们护送自己回去。想着被打断的约会终于可以重回正轨,鹤子的干劲还未来得及燃烧起来,就被一旁的高杉淡淡飘来的一句“回去吧”全堵了回去。      发现自己突然变得幼稚的鹤子,磨磨蹭蹭地放慢了步子缀在高杉的身后,结果才落后了一小段距离,就自己忍不住加快步伐跟了上去,直至两人几乎是并肩前行。      碧蓝的苍穹在头顶的叶隙间若隐若现,鹤子收回视线,两人近得她几乎能捕捉到高杉的衣摆划过空气时带起的震动,像是细小的涟漪,又像是轻飘的羽毛。宽松的和服袖摆随着对方的行动在风中浮啊浮的,柔软的衣角望着就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抓上去。      鹤子默默地伸出左手……然后抓住了自己蠢蠢欲动的右手。      ——“说起来的话,”临行前去之际,藩主大人似是想到了什么,解开心结后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语气也不觉带上一丝温和的打趣,“鹤子小姐和那个人在一起时很不一样呢。”      语气微顿,他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差点被银时吐了一身满脸嫌弃的高杉,意有所指:“和第一次见面时比起来,”      和当初强敌环伺时,仍能面不改色击溃任务目标心防的对方相比。      ——“现在的鹤子小姐,有趣多了。”      ……这是夸奖吗?她抽了抽嘴角。心情真是复杂得开心不起来啊。      变得越来越奇怪倒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就像是现在这样,明明前一刻还在为约会的事情沮丧,此时此刻走在对方身侧却又开心得一塌糊涂,感觉心脏都要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鹤子微微侧头。      今天的晋助穿的是那身山吹色的和服,嗯,果然合适得不得了。      视线下飘,半掩在袖子里的手修长而指节分明,哪怕留有未愈的伤疤在她看来也毫无瑕疵。      刚认识对方时,她站在厨房门口望着他笨拙地拿菜刀的样子就在想了,这么漂亮的一双手哪怕不握刀执笔抚琴,无需其他事物衬托,仅凭其本身也赏心悦目得令人移不开视线,被扔到厨房来简直是不可饶恕的浪费——后来看到被对方削得面目全非的芋头,更是坚定了她想要将对方丢出厨房的念头。      回想起高杉那段时间的黑历史,鹤子差点没有忍住笑了出来。      轻咳一声,她不动声色地敛下眼眸,高杉略苍白的手温度微凉,忽的就令人想要伸过手去碰一碰。      碰一碰就好。      ……在行走时不经意间撞到对方手的几率是多少呢。被对方看穿行动的概率是多少呢。她严肃地思考了一秒,紧接着破功——不不不不不,牵一下手什么的还是太羞耻了。她做不到。      鹤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都憋着气。      她将脑袋里乱七八糟的幻想挥拍散开,决定还是从平常的聊天入手。      “咳咳咳,”鹤子清了清嗓子,毫不意外地引来了身旁高杉的目光。确定声音无碍之后,她在心中默数三秒给自己打气,旋即抬起眼帘:“晋助……觉得辰马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上次不是一起去吃饭了吗?”在攘夷军整顿休养的期间。      其实她一直都有点好奇,性格简直截然相反的两人是如何看待对方的。      银时和桂自然不用说,三人师出同门一开始就积下了深厚的孽缘,这么些年来也早就培养出了铁打的默契。但辰马则不同。      在鹤子无语的注视下,高杉笑了一声:“……那可是连军队都不放在眼里敢随意贩卖的家伙。将士兵变为商品摆上货架,在没有硝烟的战争中无往不利的欺诈师——坂本辰马这个男人,该说是难得一见的鬼才好呢,还是天下第一的蠢货好呢,总之是个不受常理束缚的怪胎。”      近期胜仗连连的攘夷军,按照辰马那家伙的说法就像是上涨的股票,得趁着人气声望正高的时候赶紧押出去。话这么说着,他也确实如此行动起来,成功收集了不少资金。      “……啊,也就是褒奖的意思呢。”听懂了高杉在说什么的鹤子眨了眨眼睛,唇边不由得泛开浅浅的笑意。“看不出来啊,晋助你原来挺欣赏辰马的。”      高杉噎了噎,瞥她一眼:“你是从哪里得出这种愚蠢的结论的。”      “咦,原来我理解错了吗,”鹤子做出惊讶的口吻,“晋助不是说过吗,最讨厌被无聊的东西束缚什么的。”      唇角一挑,她熟练地摆出高杉开启嘲讽模式时的冷笑,“不管是执着于虚无的名誉大义、身份地位,还是一心守护家丨国为主君鞠躬尽瘁的武丨士,”然后声音微顿,不屑地嗤了一声,“都无聊至极。”      她回过头:“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高杉:“……”      他受到了莫名其妙的会心一击。      “那么反过来说,”鹤子歪头笑了笑,“不受世俗常规所限制的家伙,异想天开独立特行的家伙,就是有趣的。按照晋助的标准,这可是不得了的赞扬不是吗。”      “……嗬,你倒是变得伶牙俐齿起来,”高杉凉凉道。他勾了勾唇移开视线,心情看起来倒是不坏,似是默认了她刚才的说词。      两人拾级而上,斜逸而出的古木织成葱茏的华盖,如瀑布悠然垂下。林间偶尔传来雀鸟婉转的啼鸣,清风沙沙而摆。白石铺就的台阶上落了一地细碎的阳光,上方神社朱红的檐角在光与树叶的海洋中若隐若现。      “……只顾着墨守陈规的一方天地,是留不住那个家伙的。”静谧的空气泛开涟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忽的落入耳中。      “诶?” 鹤子转过头,高杉的视线却是望着远方叶隙间碧蓝的天。      “随势闻风而动吗,”他轻笑道,声音微凉,唇角衔着的笑意却恍然和往常的凉薄有哪里不同,带上了几分真心的意味,“眼光不受时代所局限的家伙,注视的方向说不定真的有能让人大吃一惊的景色。”      树影斑驳,阳光细碎,碧绿的叶海在风中摇曳。      ……那晋助呢?      她听见心中的角落传来声音。      白色的石阶于眼前延伸,木屐随着步伐落在铺着青苔的石阶上发出空落落的脆响。      即使前路永夜,也专注得不曾移动分毫的目光,注视的方向有谁在那里吗。      ——“不论如何,都应勿忘初心。”      鹤子仰起头。      说起来的话,她想送生日礼物,也不过是希望对方能因此开心罢了。      ……那么就该送对方真正想要的,而不是只令自己满足的东西不是吗。      ——能够让对方幸福起来的,是什么呢。      这么思考的期间,两人已经爬完了石阶来到神社门口。      “给我站住!!”执勤的队员一把拎住急着想往阵地里窜的小鬼,“前面不是你这种小家伙该来的地方,不想挨刀子的话就快点乖乖跟着你的老师回去。”他吹胡子瞪眼地恐吓道。      “……切,不就是鬼兵队的阵地吗。本大爷我还不稀罕呢。”那个脏兮兮的小鬼哧溜一下将鼻涕吸了回去,语气不屑,眼神却屡屡往那个队员的身后瞟,表情难掩向往。      只是一眼,鹤子就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啊,听惯了武士传说,不知天高地厚向往奔赴战场的小鬼,出现了。      “真是万分抱歉,武士大人,还请你放了这孩子吧。”一旁面貌温和的中年男人连连鞠躬致歉,鹤子隐隐想起对方好像是附近村塾的教书先生。      小家伙停止了挣扎,却是对着执勤的队员凶巴巴道:“老师才不用跟这种家伙道歉。不……不就是佩了把武丨士刀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被戳中痛脚的队员刚要炸毛,却转眼在看到高杉时立刻乖了下来,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总督你回来了啊,”他心虚地抽了抽嘴角,“真是十分抱歉,这个私闯营地的小鬼我马上带走。”      一旁的私塾先生立刻就急了起来:“请,请等一下!……”      “无妨。”静静站了半晌的高杉忽的低声道。      在场的人除了鹤子都愣了愣,似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总……总督?”那个队员一时有些发懵,求救的视线下意识地朝她这边飘来。在对方不确定的注视下,鹤子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我说无妨。”高杉一眼瞥来,那个队员立刻老实地噤了声,放开手,小家伙像是泥鳅一样溜到了老师的身后,抓着对方的衣角探出头来,不吃教训地做了个鬼脸。      “真是万分感谢。”对方深深地朝高杉鞠了一躬,随即抬手就给了那个得意洋洋的小鬼一记毫不留情的暴栗,一秒从温文儒雅的教书先生变成了操心的老妈。“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在外面的时候好歹收敛点。要不然就算是老师,也不可能时时护得住你。今年的夏日祭你难不成想被禁足吗?”      “……老师,我错了。”      唠唠叨叨的声音随着一高一矮的身影逐渐远去,消失在了石阶下浓郁的碧荫里。      鹤子望着高杉静静地立在原地,背对着洋洋洒洒的大片阳光,出神半晌,这才收回了视线。      ……对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她垂下眼帘。      ——那种东西,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有大考的人快抱紧我 为什么会更新我也不知道_(:з」∠)_ 马上就放寒假了,祝我能一周双更吧 ☆、酒后容易吐真情   战争时期,难得悠闲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在滨田城落脚休憩了一阵的攘夷军,待大部分伤兵恢复元气之后,便再次拔营重返战场。      周边地区多是崎岖的山路及起伏的丘陵,一时倒未遇上大规模的平原战。行军期间虽然遭到了小队幕府军的伏击,但有银时高杉这鬼见愁的组合在,伤亡人数也被尽可能地控制在了最小的范围内。      夜幕垂临,群山静默。攘夷军的阵地上篝火燃得正旺,在黑暗的林间劈开一方光明。炊烟袅袅,如灰色的绸带飘向星辰繁缀的夜空,负伤的士兵们围坐在一起,谈天说地的笑声混杂着热腾腾的酒气迎风送了很远。      今日将偷袭的幕府军一窝送回了老家,大家都觉郁气长舒,心情畅快,士气更是在辰马变戏法般地献出了陈酒佳酿后达到了顶点——论起结交朋友拓展人脉的手腕,他若是自谦第二,军中还真没有人敢称第一。      可惜要被医疗队列入永久的黑名单就是了。      “啊哈哈,别一声不吭冷着脸在那喝酒嘛,高杉。”在鬼兵队众人敬仰的注视下,半醉的辰马抱着细颈酒瓶,紧挨领地意识极重的高杉坐了下来,不顾他黑沉的脸色一把揽过他的肩膀,热情地将他手中的酒盏斟满,“酒这种东西呢,就是笑着和朋友一起喝的时候最棒了。”      他拍了拍高杉的肩膀,全身散发出能闪瞎旁人的友好气息,在鹤子眼中恍然成了一只毛茸茸的大金毛。      “……喂,你小子脑袋里进的水快溢出来了,”高杉难掩嫌弃,一肘推远了笑嘻嘻凑上前来的辰马,语气凉凉,“和天下第一的笨蛋对饮,再纯美的佳酿也会变成兑水的廉价货。”      旁边的银时也跟着打了个酒嗝,含糊不清地大着舌头道:“对啊对啊,你这家伙是什么意思?瞧不起高杉君吗混蛋?我可告诉你喔,高杉君的朋友就跟天上的繁星一样多呢,蠢货!”语气简直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咦,是这样吗?”辰马惊讶地睁大了蔚蓝的眼睛,随即收敛了嬉笑的神色。“啊哈哈,这可真是不得了呢。我听说工业发达的星球夜空一片漆黑,想不到长州竟也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他一脸复杂,说不出是同情还是惋惜,“竟然……到了晚上连星星都见不到了吗。”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一副煞是忧愁的模样。      高杉顿时就:“……”      在他拔刀之前,同样坐在火堆旁的桂赶紧出来打圆场:“够了,银时。”      ——嗷,桂先生!!      一边偷听一边心疼自家总督的鬼兵队顿时感动得痛哭流涕。上百张无形的好人卡在一瞬之间如雪瀑向桂刷刷飞去。      在他们的注视下,桂顿了顿,一脸严肃地继续道:“揭人伤疤是不对的。”      “……”雪片般的好人卡哗啦一声,全部跌死在了半路上。      ——桂先生……天然黑什么的,果然狠。      周围的队员捂着脑袋哀嚎出声。      抿下笑意,鹤子晃了晃手中的酒盏,清澈芳香的琼液沿着杯缘转了个圈,在临近满溢之时又稳稳当当地浮了回来,映着燃烧的篝火,金亮金亮的。      有位资历较老的队员看不下去了,果断端着酒杯站了起来:“我……我去跟总督喝一杯,有人一起来吗?”      众人本想热烈响应,但转念又坐了下来,郑重地朝对方点了点头,肃穆得仿佛在交代生死大事:“加油,一切就交给你了。去吧,堵上鬼兵队的荣誉,我们相信你。”      那个队员沉默片刻,往前迈了一步,声音沙哑:“我去了啊。”      众人:“嗯嗯嗯,连着我们的份一起加油吧,拜托了。”      “……我真走啦。”对方又磨磨蹭蹭地往前移了移。      “嗯嗯嗯,去吧。”      “……走了喔?!我真的走了喔喔喔?!!”对方回过头来,一副“快点求我留下来啊啊啊啊你们这些混蛋”的崩溃表情。      众人微笑着齐齐点头:“走好。”      “……走好都冒出来了啊口胡!”对方几乎要炸毛,“算了,不就是和总督说说话吗。你们这些胆小鬼不去,我一个人上好了。”然后挺起胸膛,大步流星地往前垮了几步,脚下微顿,又更加大步流星地退了回来。      “那个……鹤子,”对方回过头,战场都上过无数回了,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小媳妇样,“我紧张。”      鹤子:“……”      糟糕,突然有点想笑。      轻咳一声,鹤子放下送到唇边的酒杯,正色道:“想去就快点去,没什么好怕的。”想了想,她又补充道:“你养过猫吗?就当做是在逗猫好了。就算对方眼神嫌弃,表情高冷,一副愚蠢的凡人快快退散的样子,也请不要气馁,把脸皮厚比城墙的辰马当成你的榜样吧。”      鹤子意有所指地转过头。喝得醉醺醺的辰马胆子格外肥,啊哈哈地揽着高杉的脖子跟他吹嘘花街的姑娘、土佐的特产、以及自己心爱的船舰,蔚蓝的双眼好似映入了漫天星辰,说话的时候都在发着光。      ——鹤子曾一度觉得辰马这家伙堪比无缝插入广告。不管是他人的过去也好还是交际圈也好,总是能一脸坦然自若地踏足进来,偏偏还没有一丝违和,好像大家都是暌违已久的老友。      她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有些时候,比起神态语言,实际的行动反倒更能映照出对方真实的内心所想。”      被辰马呼出的酒气喷了一脸,高杉脸色相当不善,却没有甩开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任他左摇右晃地哼起土佐的小曲来。桂在一旁为辰马打着节拍,酒量不怎么样的银时已喝得半醉,抱着酒瓶像是猫一样蜷在地上,乱七八糟的卷发也变得软趴趴起来。      ——就连师出同门的银高桂三人紧密到几乎无隙的圈子,也能流水般自然地融入进来。从各种方面而言,坂本辰马都是个令人不敢小觑的家伙。      若说辰马是军内最善结交朋友的家伙,那高杉……大概就是倒数之王了。      “……就算对方神色不耐,若是有继续听下去的话,就说明他其实并不反感。嘴里总是说着不留情面的话,实际上却可能相当护短。看似冷傲不近人情,内心却说不定意外有着比谁都重感情的细腻一面。”      手中的酒盏被夜风吹皱了水面,盈盈地泛开细碎的涟漪。鹤子收回视线,似是想到了什么,声音也不觉柔软下来:“所以不必紧张,将心理包袱统统放下,自然地去跟对方说说话就好了。”      高杉虽然在鬼兵队内声望颇高,却和对他心怀敬畏憧憬的队员仍持有一定距离。      她可以是“鹤子”,也可以是“军监”。      但无论如何,高杉都是“总督”。是鬼兵队的主心骨,他们前进的路标,黑暗中指引的火光,永不会折的刃。      在布满荆棘的道路上领头跑在前面的那个身影,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慢步伐和身后之人并肩前行。      这并不能说是错。倒不如说,这才是合理的架构。      以对方的性格,身侧说不定有能知心相交的死党一二人便足以。      但她却很麻烦地出于私心,希望对方的身边能够热闹一点。      所谓同伴,不就是并肩同行之人吗。      若是一个人走在前面,也未免太过寂寞。      也许是过去经历遗留下来的毛病,她总是难以信赖所谓永恒不变的事物。仅在少数的人或事上投入过深,是非常危险的行径。      “……鹤子?”      身边的声音忽然将自己勾回了现实,鹤子愣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在望着篝火发呆。      “咳,你刚才说什么?”      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那个队员于是又满怀期待地重复了一遍:“那么,鹤子不如跟着我一起过去如何?去总督那边。”他往不远处高杉四人所在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鹤子眨了眨眼睛,然后又眨了眨眼睛,      ……去晋助那边啊。      她缓慢地点头。      坐到晋助身边喝喝酒,聊聊天,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啊……根据她看过的漫画套路,说不定还能发展到牵手呢。      当然……没问题个鬼。      鹤子抿了一口酒,神色自若地抬起头来:“你等一下,等我喝完这杯酒就走。突然有点紧张。”      “……之前是谁告诉我不要紧张的啊啊啊啊啊!!”      *      ——虽说不至于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但鹤子认为自己的心理素质还算得上是过硬。      可说好的一杯酒结果变成了两杯,然后又从两杯变成了三杯,接着又是第四杯、第五杯……到了最后她都记不清楚自己究竟喝了多少,也记不得自己喝酒的初衷了。      脑袋变得晕乎乎的,夜空下的色彩溶成了一片。跳动的火光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在夜风中摇曳不定。耳朵像是塞住了棉花,周围人聊天谈笑时嘈杂的嗡嗡声像是隔着水面传来,听起来隐隐有些失真。      酒宴行近末尾,篝火熊熊燃烧,火舌倒卷喷吐不息,滚滚热浪携着亮如荧雪的火星子迎面扑来,几乎要将人腹中的酒气也一同蒸腾化开。到处都是倒空的酒瓶和歪七八扭醉倒在地的攘夷志士,仍留有几分力气的人则扎着头巾跟着鼓点胡乱跳舞,旁边还有一堆人跟着起哄瞎嚷嚷,气氛热闹非常。      背景里鼓点隆隆,到处又都是杂乱的人声,凑近了才隐隐飘来三味线清越的琴声。      当照料完第一批醉倒伤兵的真里和赤槿赶到现场时,鹤子正安静地站在喧闹的人群中,面颊被酒气熏得微微绯红,眼神却发亮。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二人毫不意外地在火堆旁发现了高杉弹奏三味线的身影。      琴弦铮铮,明亮的音色与空气颤鸣,像是簌簌急雨又像是嘈嘈落玉,起伏错落间泛开圈圈涟漪。      皮鼓低沉有力,三味线轻快悠扬,节奏错落却又奇妙地融合在了一起,蓦然踩着鼓点一起落下时,听者都不觉心头一震,像是骤然踩空一般酥酥麻麻地泛起痒来。      “……嘘,别说话。”      似是察觉到了真里赤槿二人的靠近,鹤子站在原地没有回头,望着前方的眼神专注得好似再也看不见其他。      大概是喝高了,围着火堆跳舞的家伙一个脚下不稳,在大家的注视下摔了个四仰八叉,顿时哄笑四起。那个摔倒的家伙也不恼,干坐在地上就跟着笑了起来。辰马早就醉得不省人事,正平摊在一旁呼呼大睡,桂一脸无奈,却又纵容着众人胡闹。      “……在笑呢。”鹤子忽然道,眼底好似映入了夜空底下摇曳的火光,琉璃般的色彩一点一点地融化开来。      周围都是醉得一塌糊涂的蠢货,高杉一手扶琴杆,一手执琴拨,脸色微红,似是也喝了不少。微垂眼帘,他轻勾唇角,隐约衔笑。不同于往常的凉薄,也不带丝毫讥讽,褪去一切修饰,只是单纯地在笑。      将过去未来通通踩于脚下,意气风发间就好似已将世间万物收拢于掌心——那只是神采恣意到有些孩子气的笑容而已。      好似只要有身侧之人相伴,世上便再无险阻。      耀眼得令人移不开目光,也舍不得移开视线。      “……你看,”鹤子小心地放轻了声音,眼中盈满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光辉,不动声色地层层柔软下来,“他在笑。”      三味线流水般清越的琴音既像是在聆听,又像是在回应。      弹奏的既不是风雅的乐章,也不是复杂高深的曲目,只是周围的蠢货都相应得特别热烈的,特别适合在酒后弹一首助兴的无名小曲而已。      鹤子却很喜欢——比以前听高杉弹奏过的任何一首曲子都喜欢。      真里在一旁沉默半晌,终于忍不住嫌弃地开口:“把你脸上的傻笑抹一抹,都快化掉了。”      鹤子小小地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脸。      她刚要开口,三味线的琴声却忽然被粗鲁打断。满面通红的银时抱着不知道哪里弄来的破碗,一边跟着高杉的琴声瞎敲一边扯着嗓子乱嚎起来——哦不,是唱歌,可惜调子走得歪七八扭,听起来简直如同鬼哭。      前一刻还和谐的气氛立刻就被毁了个七七八八,高杉和银时默契地提着对方的衣领站了起来,摆出一副要斗鸡的架势。      “到目前为止,晋助是两百一十二胜,两百一十三输。正好可以趁此扳回一局呢。”鹤子立刻一脸严肃地进入了状态。      “不,身为军监的你应该去劝架才对。”真里冷酷地吐槽。赤槿则立刻转身往医疗队的方向回走:“我去多熬点伤药。”      唯恐天下不乱的醉鬼们起哄得更起劲了。银时和高杉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拔刀,然后同时摸了个空。      “……假发!!”两个人齐齐回头。      “不是假发是桂!”不知什么时候将两人的佩刀都收走了的桂微微拧眉,一脸严肃,“醉得站都站不稳了,你们两个还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总是负责收拾两人的烂摊子的桂,这次也依旧是三人中保持清醒的那一个。      “呵,听到没有银时,既然站都站不稳了,这次就干脆缴械投降如何。反正下场注定都是输,说不定还能拯救一下你那所剩无几的颜面。”高杉凉凉一笑,对面前的黑影如是说道。      鹤子:“……不,晋助,那是一棵树。”      “怕输的人是你吧?站起来和别人坐下来没有区别的高杉君,现在磕头求饶阿银说不定还能放你一码喔。”银时蹲下身,对着面前的矮灌丛这么说道。      八之助终于忍不住了:“你们两个都半斤八两啦喂喂喂喂——!!都已经醉到看不清对方的脸了,就不能老实消停一会儿吗?!?!”      ……      乱七八糟的酒宴,到最后果不其然也是乱七八糟地结束。      醉得走路几乎都在飘的银时被桂认领带了回去,更麻烦一些的高杉则交给了自告奋勇的鹤子。      根据她的原话,“一米七的重量我还是承担得起的。”      ——你的重量单位用的好像不太对。赤槿本想如此提醒,结果却被面带诡异微笑的真里一把捂住了嘴直接拖走。      热闹过后的营地终于安静下来。鹤子扶着明明已经不胜酒力却依旧死撑的高杉回到营帐,才刚到帐口,高杉就沙哑着嗓子开口:“放开,我自己能走。”说着,就要挣开她的手。      鹤子不确定地看了他一眼,又侧头看了他一眼,语气迟疑:“……晋助……你确定?”      高杉哼了一声作为回应,本想显得更有底气些,声音却有些弱,估计这次是真的醉得有些狠了。      同样喝了酒的鹤子也是懵的。她傻愣半晌,忽的松开手:“……好吧。”      于是还未做好心理准备——也没料到她真的会如此果断放手——的鬼兵队总督,也来不及闷哼一声,就直接这么摔了下去。      鹤子顿时就惊呆了。她傻愣片刻,这才迟钝地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去抢救高杉。      “我……我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如果被对方误会了就糟糕大发了,好感都来不及培养,就直接要被刷到负了,这可怎么得了。不行,她一定得补救!      鹤子小心翼翼地将高杉扶进帐篷,小心翼翼地替他铺好床。高杉似是极倦,背对着她翻了个身就不动了,外套不脱,护额也没有摘,全然忘记了帐内还有另一个人存在。      鹤子在一边静待半晌,这才轻声开口:      “晋助……你生气了?”      黑暗中一时没有传来回应。      酒气一股脑地全涌了上来,鹤子突然就有些慌了:“你别……别生气!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也没有讨厌你。倒……倒不如说……”      大脑一片空白,她根本来不及选辞措句,最真实的想法就已化为言语脱口而出:      “我看到你的脸就想笑!”      ……看到你的脸就想笑。      你的脸就想笑。      就想笑。      想笑。      笑。      “……”      未察觉自己刚才说的话有哪里不对,鹤子笨拙地重复:      “真的,我看到你就忍不住想笑。”      哪怕什么都不做,哪怕只是站在那里。      ——只是存在就好。      “虽然你性格糟糕,理财能力一塌糊涂,自我中心得无可救药,固执起来天照大御神派三百个八咫鸟都拉不回,简直是地狱无门你偏闯还理直气壮走到底的类型,只是想一想都觉得麻烦得不可思议……”      鹤子越说越顺,简直有点停不下来。她顿了顿,忽的肃了语气,一本正经道:      “但我不会嫌弃你的身高的,真的。”      “……”      “所……所以啊,晋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鹤子努力忽视脸上都快冒出烟来的温度,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紧张过,心脏几乎都要停跳。      她视死如归地转过头:“我可以一直……”陪伴在你身边吗。      剩下的话语却在听到身边传来的平稳呼吸时尽数消失在了嘴边。      啊……睡着了呢。      鹤子怔住。      ……原来是睡着了啊。      她不知自己是失落还是庆幸,好半晌,才轻笑一声。      算了算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解开对方白色的护额,摘下叠好放到一边。柔软的发丝垂落下来,似是护额系久了的关系,微微有些凌乱。她下意识地伸出手,犹豫半晌,却终究还是坐了回去。      夜色愈发深沉,昏沉的酒意渐渐冷却。营帐内一片漆黑,稀薄的月光勾勒出外面婆娑的树影,安静得一时只能听见空气中尘埃飞舞的声音和浅浅的呼吸声。      ……晚安,晋助。      她轻声道。      “……”      然后在连黑暗都柔软的寂静中,耐心地等了一会儿。      ——嗯,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  被大家的留言暖到了什么的我是不会承认的_(:з」∠)_ 寒冷的季节还请大家务必保重身体,身体健康真的比什么都重要!QAQ 不知道为什么,总会被银时对高杉的吐槽戳中无可救药的笑点_(:з」∠)_ 笑什么笑,高杉君的朋友可是比三毛先生多出三倍的啊混蛋 ☆、正确的时机稍纵即逝   高杉最近莫名其妙收了一堆东西。      有时候是简短的信笺,有时候是讨巧的小物件。出现得毫无预兆,既无缘由也无规律,简直像是凭空显现一般,往往反应过来时就已安静地躺在了那里。      ——今天的天气很好呢(笑)。      第一张夹在门缝里、携着清晨的阳光一同洒落的信纸如此写到。      当时的高杉:“……”没有理会。      但之后吃饭时,他端起味增汤,又发现了压在碗底的小纸条。      ——请不要挑食。萝卜有益明目。不好好摄取营养是无法长高的。(笑)      高杉脑门上的青筋跳了跳。      到了晚上,他分析整理过后呈上来的战报,研究敌军阵型拟定策略,正打算挑灯夜读,一枚夹在纸页中的便签条却映入眼帘。      ——熬夜不利于健康,更不利于长高。有时候休息一下会事半功倍呢。(笑)      他抬起头,偷偷摸摸在窗外徘徊的影子一下子蹲了下去。      高杉:“……”      无一回应。但神出鬼没的小纸条却没有消失,花样反而逐渐变得繁多。      前天早晨他桌上多出了一小束野花,梅紫的花瓣犹沾露珠,纤长的花梗以干草茎细致地绑着,旁边还附着一雪白的信笺。      ——在山坡上偶然发现的。不知道是什么品种。虽然娇小,却很美丽呢。(笑)      哪怕是在荒山中行军,他身边也能多出来路不明的野果花草。战后回到营帐,总能发现膏药和绷带。若是经过热闹点的小镇,桌上则多半会出现小盒的糕点,甚至还有剑玉、花球、玻璃珠等哄小孩子开心的玩意儿。      收到这些东西的高杉脸色有点黑,银时最近倒是心情不错,幸灾乐祸得让人想打,据说每次就着高杉的冷脸都能多吃几个饭团。      不出意外的,高杉今天又收到了《龙Y珠》的漫画。      ——贝吉塔虽然蛮矮,人气却很高呢,比身高两米二六的比克还高。顺带一提,我也挺喜欢贝吉塔。(笑)      忍耐条几乎见底的高杉终于转过身:“……鹤子,”声音已隐约带上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正要闪到营帐后的鹤子一个激灵,老老实实站了出来,轻咳一声,神情自若道:“晋助找我有事?”这么说着时,她的眼神却微微漂移,好像高杉的脸是什么滑溜溜的冰壁一般,就是不肯与他对视。      “这是什么?”碧眸微眯,高杉举起手中的漫画。      鹤子眼都不眨:“《龙Y珠》”      高杉一时无言,似有所误解的鹤子赶紧补充:“《龙Y珠》是鸟山不明老师自一九八四年起在《周刊少年Jump》上连载的作品,主角是个能对着月亮变身成爱的美少女战士……哦不,山地大猩猩、发型还格外挑衅地球引力的外星人。”      她望向高杉,眼神带了点同情:“晋助你竟然连《龙Y珠》都不知道吗?但是没关系,现在看也来得及。”顿了顿,鹤子真诚道:“我不会因此嘲笑你落伍的。”      “……你把脑子落战场上了吗。”高杉噎了半晌,挤出这么一句。      “若你是指我脑袋上的伤的话——绷带今天刚拆掉。”鹤子清了清嗓子,压下胸腔间扑腾的小雀跃,努力摆出自己最正直的表情,“谢谢你的关心。”      “……没有人在关心你。” 原本从医疗帐出来打算呼吸点新鲜空气,结果却不幸围观了全程的真里凉凉道。“之前是我失职,一不小心就将你这个脑子没长好的家伙放了出来。”她从后面一把勾住鹤子的脖子,转头冲站在原地的高杉随意打了声招呼:“这个家伙我就先借走了。”      随后不等高杉回应,就将鹤子直接拖走了。      穿过医疗帐,又沿着营地后方的小路走了百十来步,葱茏蔽日的山林间隐约传来潺潺的流水声。蹲在河边清洗绷带的赤槿听到错杂的脚步声抬起头,刚好看到真里鹤子两人朝这边行来。      “鹤……”她下意识地出声唤道,却无语地望着真里在下一刻忽然转身,一个强而有力的壁咚将一脸懵然的鹤子逼退至身后的树前。      “我看不下去了。”一手撑在鹤子耳边,真里开口就是这么一句,“就以你那原始到惨烈的追求手段,动物界的求偶都比你有效率。”      她扬了扬漂亮的眉,杏眸锐利:“你当自己是偷偷往同桌的书包里塞情书的小学生,还是为求注意力故意拽女生辫子的小鬼头?”      背后抵着粗壮的树干,鹤子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血腥味好重,你可以后退一点吗?”      “……”刚做完手术还未来得及褪下医疗袍的真里沉默了一会儿。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鹤子你咋不上天呢。”      鹤子也认真地望着她道:“我还真能上天。”语气严肃。      “这是我们之间重要的谈话,给我正经点。”真里拍了拍树干。赤槿也放下了手边的绷带走了过来,军中本就一只手数得过来的女性一下子集结了大半。      往后退了一步,真里收回手,将碍事的袖摆挽至肘关节。“说吧,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最近一直磨磨蹭蹭,遮遮掩掩的,”双手环胸,她抬起眼帘,“想要传达心意就光明正大地上啊。曲线球永远不如直球爽快。”      “……咳,”沉默片刻,鹤子错开视线,声音也染上了些无奈,“不是……那个,怎么说呢。”      夏日的清风拂过河滩,头顶的叶海翻涌起来,落了一地摇曳的光斑。林间传来雀鸟悠扬的啼鸣。      她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我不太习惯……从正面进攻。”      苍翠茂盛的树冠很好地遮挡了午后有些过于明亮的阳光,投下一片舒适的幽凉,她眼底的色彩在斑驳的光影中显得有些发深。      “……而且上次醉酒我又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话,”鹤子收回目光,眨眼又恢复了常态,“虽然对方睡着了,没听见,但果然还是有些……”她直接变成了死鱼眼:“想拍死之前的自己。”      “……没事,”一旁的赤槿出声安慰道,“反正听了也不懂你在说什么。”      鹤子忽然觉得膝盖有点疼。      “是啊,光是听前半段,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开嘲讽呢。”真里抽了抽嘴角,“你完全可以将上次的表白作废,就当练习好了。恋爱这件事,大家一开始都是愚蠢的菜鸟,积累一点黑历史也没什么。”      “但是啊,”她忍不住吸了一口气,语气颇为恨铁不成钢,“时机有时候比什么都重要。所以你要学着利用自己的优势创造机会啊蠢货。”      “……优势?”鹤子有点茫然。对于她来说,有关战局布阵的讨论比现在真里的话要清晰易懂得多。      真里没忍住,上前一步,直接夹住她的脸,将她的脑袋在掌心间固定好了:“距离距离,各种意义上的距离——平常相处的机会根本不需要特意去创造,身高更是好办。普通的小情侣亲一下女方还得踮个脚,你直接凑过去啃一口就行了,挨近点平地转个头就行了。我不是说了吗?一切都是时机啊时机,这省下的几秒说不定就会成为成功的关键。”她目光炯炯地盯着懵懵然的鹤子。      “……真里,啃一口这个说法好像不太对。”一旁的赤槿轻咳一声。      鹤子垂头沉思半晌,忽的开口:“不行。”      “啥?”      “《魔法【哔哔哔——】》中的女主角曾因初吻被男二夺走,消沉了足有五话。从第十卷的八十七页到一百九十三页,几乎横跨了半个单行本。”回想完毕,鹤子抬起眼帘,语气平静,“以此为例,足以看出被不喜欢的人强吻,造成的心理阴影有多严重。”      她微微侧头。日光明澈,波光粼粼的河流清可见底。河岸水草丛生,不知名的野花在清风中舒展身姿,错落的枝桠垂落水面,在起伏的水流中划开浅浅涟漪。“和性别无关,我觉得这是基础的尊重。”      “仗着自己的喜欢为所欲为这种事,”      惹对方反感的任何事——      她笑了笑:“做不到啊。”      真里静静望她半晌,忽的别过脸深吸一口气,随手将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个家伙这么胆小呢。”      “咦,是吗?我的形象原来在你的心目中这么伟岸啊,”鹤子配合地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唇角却微弯,“我从一开始就是不折不扣的胆小鬼。胆小方能活得长嘛。我的目标可是成为大江户第一个吃馒头撑死的女人,想想未来就觉得光明无限。”      真里摆出嫌弃的神色:“你就这点出息。”      鹤子认真地点头:“嗯,我就这点出息。”      “……走开。”      眼见两人之间毫无营养的对话有永无止境继续下去的趋势,赤槿无奈地微微叹了口气,将话题稍稍拨回正轨:“说起来的话,生日礼物……鹤子你想好了吗?”      “诶?”鹤子愣了一下,突然就心虚起来。      “……还……还没。”她移开视线。      真里眼皮一跳:“现、在、想。”语气斩钉截铁,不留丝毫回旋余地。      于是鹤子便老老实实地对着河面思考起来。      清澈的阳光在水面上跳跃,水草间虫鸣阵阵,满目尽是葱茏之色,连波纹般的空气中都恍若充满了夏日独有的盎然生机。鹤子怔了半晌,忽然道:“晋助……是生在夏天呢。”      夏天啊。      和白雪皑皑万物沉寂的冬季截然不同,连阳光都绚烂到夺目。      眼底好似映入粼粼波光,一点一点地泛开细碎的涟漪。      ——说到夏天……      她转过头,忍不住微笑起来:“我好像……有主意了。”      ——就是夏日祭的烟花了。      *      平贺三郎是鬼兵队的机械师,虽然工艺精湛,甚至有“什么都做得出来”的称号,却不是个喜欢社交的家伙,常常在工作棚里一呆就是一整天。哪怕在奇葩聚集的鬼兵队,他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怪人。      由于对方一工作起来就容易废寝忘食,鹤子也给对方送过几次饭,一来二回也就熟了起来,有时还会在休息时间跟对方聊聊天——虽然话题总会拐回到对方的老爹上就是了。      这次拜托他制作烟花,平贺三郎也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根据他的说法,“为总督庆生,自然乐意之至。”      ——技术宅拯救世界啊。      鹤子在心中默默给对方发了无数张金光闪闪的好人卡。      昂贵的烟火从来都不是寻常百姓能买得起的东西,往往只有在重大的祭典上才能让众人一饱眼福。这省下的开销不知道够买几年份的养乐多了。      在平贺三郎的工作棚中呆了大半个下午,不知不觉已近黄昏。回到营地时,鹤子第一眼望到的就是三三两两聚集在树下的鬼兵队队员,看样子似乎都是今天执勤的人员。      “发生什么事了吗?”见他们一个个都没什么精神,鹤子下意识地就走了过去。      “咦,鹤子你还在这里吗,”那个队员见到她似乎有些吃惊,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他叹了口气:“说的也是,你会跟着总督他们去那种地方才奇怪吧。”      心脏陡然间漏了一拍,鹤子愣愣地重复道:“那种地方?”      同样留守阵地的八之助,忽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在鹤子的注视下,他抓了抓后脑勺:“怎么说呢,总督他们都跟着辰马先生……”      脸庞一下子涨得通红,他小声地从喉咙中挤出剩下的句子:“……去花街了。”      ……诶?      仿佛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周围的队员都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真好啊,若不是有执勤的任务在身,我也想去见识一下传说中的花魁啊。哪怕只是能远远地看上一眼我也死而无憾。”一个队员夸张地做出抹脖子的动作。      “得了吧,就以你小子的这幅尊荣,连花魁的衣角都见不到呢。”      “你们这些家伙要求都太高了白痴!就算不是花魁也无所谓,我只是……我只是想要结束多年的单身生涯而已。”      “你还是做好一辈子都单着的觉悟吧。”      提起花街,在场的人都难掩向往之色,嘻嘻哈哈地闹成了一团。      他们愈谈愈起劲,却忽的意识到鹤子自刚才起就一直没说话。明明平常不管聊的是多么琐碎无聊的话题,她总是会和大家一起天南地北地瞎侃。      “……是这样啊,”垂下眼帘,鹤子忽的开口轻声道。      “是这样啊,”她勾起唇角,也不知道是在笑谁。      “……鹤子?”八之助小心翼翼地唤了几声。      似是在发呆的鹤子回过神来,发现周围的队员不知何时都安静了下来。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她开玩笑般地道。      众人齐齐摇头,摇得格外勤快。      “那就继续聊啊,不用顾及我的,真的。”鹤子挥挥手,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你们继续,真的,继续。”      胸口猝不及防地疼了一下,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捂住的却是眼睛。      八之助的声音立刻紧张起来:“鹤子你没事吧?”      “……我没事。”深吸一口气,鹤子很快就放下了手。她神色如常地朝众人笑了笑:“不用管我的。”      远方的夕阳燃烧得正绚烂,天空的色彩宛若倾斜的画盘,朝着日落之处流淌而去。归巢的雀鸟剪影矫健利落,但仍有三两只黑色的影子在低垂的天幕中徘徊不去。      她仰起头。      努力地仰起头。      半晌,才复又笑道:      “只是突然有点累了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预个警 之前都是蠢乎乎的义无反顾倒追模式,是时候让智商重新上线了咳 偶尔也得来个冷静期嘛_(:з」∠)_ 小波折而已,请不要打我_(:з」∠)_ 这身高差我给满分 ☆、喜欢又如何   越过门扉,踏入灯火通明的花之街,恍若将俗世凡尘都忘却在身后。      缀满繁花的枝桠盈盈垂落,在夜风中轻摆。灯笼高悬,光芒如水流淌,将眼前的街道都笼罩上一层暧昧的颜色,如膈轻纱。行走在道路中央,莺声燕语不绝于耳,满目尽是乌鬓似云、肤白胜雪的年轻女子,隔着阑干朝驻足的看客频送秋波,一颦一笑皆是万种风情。      那些乡野出身的攘夷志士何曾见过这般景色,一下子都看直了眼,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杵在原地的呆愣样子惹得周围的游客一阵发笑。      “这可真是……活的……小黄丨本啊。”一个队士傻傻地发出如此感慨。话音刚落,旁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簪花摇曳的舞伎一手提裙,以袖口轻掩朱唇,袅袅娜娜地踩着高屐从身旁行过。      和其他狼血沸腾到智商阵亡的攘夷志士相比,银时和高杉表现得倒是正常许多,只是肩膀细看之下微微有些僵硬。      “啊哈哈,放轻松,放轻松。我们是来玩的,不是来结仇的。”在场最游刃有余的就是身为金主的辰马了。这家伙从步入花街起就一副如鱼得水的样子,仿佛回到了老家一般熟稔自然,花街的繁文缛节也是由他在路上为众人进行了解说与提醒。      他从后面同时揽住银时高杉的肩膀,笑嘻嘻地打趣道:“这么紧张的话,可是会被人家姑娘笑话的。不过任谁都有第一次嘛,习惯了就好。”      “……喂,说你呢,把那副想上厕所的表情收一收,很丢人的。”银时转头对着高杉如是道。      “呵,紧张得想上厕所的家伙是你吧,”高杉抬起眼帘, “怎么,草莓牛奶又喝多了吗?”      “不要激动嘛,我知道这是你的第一次,会紧张是正常的。不要担心,说不定真的会有眼瞎的姑娘不计身高看上你呢。”银时露出“不必多说了,我都懂”的表情。      高杉脸色一黑,旋即凉凉笑开:“顶着一头天然卷招摇过市的家伙也真敢说啊。”      “什……瞧不起天然卷吗?阿银我告诉你啊,天然卷可受欢迎了!”      涉及到雄性脆弱的尊严,本就在无形之间进行较量的两人视线在空中相撞,噼里啪啦地擦出火花。      “啊哈哈,假发,这可有点不妙啊,”辰马抓了抓后脑勺,略苦恼地转头望向一旁的桂,“这两人的胯丨下之剑已经蠢蠢欲动起来了。”      “不,腰间的佩刀倒是真的快要出鞘了。”桂吐槽道。他双手环胸,明明行走在花街之中,却一派正气得好似要去会见一国藩主。“堂堂攘夷志士,不忧心报国,却跑来这等花柳之地行乐,成何体统。”他微微拧眉。      “话也不能这么说嘛,”辰马笑笑,意有所指地望向自踏入此街起、就像是孩童一般四处张望的队士。他们眼神发亮,褪去染血的战衣护额看起来就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甚至略显青涩,有姑娘朝这边一笑便飘飘然地要飞起来,步伐全然没有了从战场归来时的沉重。      “啊哈哈,一直绷着神经,无论是谁都受不了。偶尔放松一下没什么不好,对吧,正二?”他转过头,一直信步缀在队伍后面的正二微微一愣,旋即轻笑:“啊,到了这花街柳巷,不论是怎样的烦恼,小酌几杯后也能烟消云散。”      空气中脂粉和酒香混合在一起,悦耳的丝竹之声乘着夜风传入耳畔。不论是街道上的行人,还是阑干后的游女,每一个人的脸上都不见忧愁,笑容百态,却又恍然间千篇一律,都是同一副甜到发腻的精致面具。      正二勾了勾嘴角,笑容轻漫,声音却淡:“在这里,外面的世界是不存在的。”      漆黑的夜空中,一轮明月正散发着皎皎清辉。      但在这花之街,没有人会仰望星空。      只是沉醉于眼前的繁花似锦已应接不暇,又怎会想起别处也能欣赏到的朴素月色。      辰马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啊哈哈,怎么了,这一点都不积极的样子可不像你小子啊。难不成没有你看得上眼的姑娘?若是如此,我非得带你见见五月太夫不可,那真是难得的好女人啊。”      身着丹色和服的游女从勾阑间伸出手,笑容娇媚地招揽着客人,雪白的纤指和朱红的阑干形成了鲜明对比,有种说不出的美感。两人对上目光,正二朝她笑了笑,那女子一怔,脸颊忽的飞上些许薄红,眼底的波光生动起来。      “……哪里哪里,”肩披羽织,他兜着双手,不紧不慢地跟上辰马等人的步伐,“我只是想慢慢欣赏此等美景罢了。”      排排的朱红阑干之后尽是相似的笑脸。云鬓繁丽的游女或巧笑倩兮以袖掩唇,或风情慵懒吞吐烟雾,也有的眼波流转笑而不语,但和服领口间却露出恰到好处的弧度引人遐思。      真是漂亮的……金丝雀啊。      当然,这个牢笼也够精致。      夜风拂过,花影扶疏。正二慢悠悠地散着步,既不局促也不急切,倒真的像是在欣赏景色。      周围的队士兴高采烈地结伴而行,一会儿嘻嘻哈哈闹成一团,一会儿又昂首跨步扶刀四顾,既想表达男子气概又忍不住心情激荡,简直是要精分的节奏。      较劲的银时高杉不知不觉就跑到了前面去,现在反倒是辰马及桂落到了后头。      他抬头望月,半晌,才漫不经心地笑笑:“走得太快,一不小心就会错过重要的东西呢。”      *      月影西迁,夜色一点一点深了下去。与往常相比略空的营地里静悄悄的,大部分人都已歇下,一时间只能听见微光闪烁的虫鸣,在夜风中起起伏伏如涟漪荡开。      纸门微敞,暖黄色的灯光从身后的和室中溢出,在黑暗的地面上剪出一方光影。鹤子坐在台阶上,肩上披着队服外套,手中以宣纸细细地擦去刀刃上的保养油,身边摆着一个小木盒,里面是护养刀具会用到的打粉球、刀油及干净棉布。      真里好不容易寻得了空隙,从医疗队急急赶来时,一眼望见的便是鹤子坐在廊檐下擦刀的身影,眼帘微垂,似是极为专注。她在一旁静静站了半晌,这才再次向前迈开步伐。      “……你在这里啊,”真里在鹤子身边寻了个位置坐下,神色似乎如常。      “是啊,刀有段时间没有保养,总觉得再这样下去都要锈掉了。”鹤子自然地接过话题,手中的动作却并未停下,小心地拭过刀面上每一个凹凸不平的缺口,“那些天人可真是皮厚,不小心一些的话,刀很快就会报废。”      真里沉默地在旁边坐了一会儿,忽的仰起头:“真是不错的月色啊,不是吗?”月光清幽,薄如轻纱,既不耀眼也不黯淡,只是安静地在夜空中倾洒着银辉。      似是已料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鹤子顿了顿,放下右手中沾染油渍的宣纸。      “不知道这花街的月色,看起来是否也一样呢。”真里以指尖绕着柔软的发梢,似有些漫不经心,言辞却锋利,“你不想知道吗?那边的月亮,赏起来说不定真的更有滋味呢。”      将刀置于膝上,鹤子侧头望她半晌,懒得说话绕弯,也没有那个兴致:“你觉得我现在不应该在这里?”      “难道不是吗?”真里没忍住,秀眉轻蹙,“你在这里傻坐着,什么都改变不了。”      鹤子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可是我乐意。”      真里:“……”      从一旁的木盒中取出粉球,鹤子沿着刀身轻拍,将细粉撒得匀了,接着以棉布轻轻从刀尾滑拭到刀尖,动作轻柔又细致。      “……我为什么要去?”她蓦地开口,“去花街是晋……”心中猛然一刺,她艰涩地顿了一下,这才继续道,“是晋助自己的意愿。”      她抬起眼帘:“那是他的选择。”旋即轻笑一声:“他已经做出选择了不是吗。”      真里动了动唇,似是想要说些什么,鹤子却微微歪头,自己否定了自己刚才的说辞。      “这么说好像有点不对呢,”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笑,“因为根本就没有所谓的选择之说。”      选择什么。她吗。      回到营地时,对方就已经不在了。就连去处,也是她问过其他队员才知晓的。      “……” 鹤子扬起刀尖,认真地审视刀面,“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去了花街又能如何?”她轻轻勾起唇角,“副官、战友、同伴——我要以什么身份、以什么理由追过去?”      她连光明正大吃醋的资格都没有。      擦净过后的刀面氲着清亮的光,刀身染着暖黄灯色,刀尖却是衔着微凉的月辉,寒芒闪烁。      ……她记得这把刀上的每一个伤痕和瑕疵,常年累月的征战在上面刻下的斑驳痕迹。被鲜血染得发暗的刀柄握在手心里,柄卷凹凸的弧度与掌心纹丝贴合,踏实得像是伴于身侧一辈子的老友。      若仔细回想,虽说不上伴身不离,但陪在自己身边最长久的,的确是手中的刀呢。      真里嚯的一下站了起来。“可你喜欢他不是吗。”尾音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鹤子不由得惊诧侧目。逆着月光,真里攥紧了拳头,指甲嵌入皮肤印下红痕也毫不自知,似是在极力忍耐:“这个理由,不够?”      心脏猛地一窒,鹤子怔了半晌,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啊,”她缓缓道,似是不堪语言的重负,必须极轻极慢地拾起词句。      她喜欢他。      鹤子低低地笑了起来:“可那是我一个人的事。”      ——她喜欢他。      ——可对方是自由的。      “……到目前为止我做过的所有事,”微垂眼帘,鹤子从一旁的木盒中取出刀油,拧开瓶盖,“都是我个人的擅自妄为,和晋助无关。”      “他不欠我,真里。”      若心意能传达,那很好。      若是被无视了……那也罢。      婆娑树影间,虫声忽盛。      时值盛夏,连夜风的气息都是暖的,带着泥土的湿润和草木的清香。      真里看了她很久,突然压低声音:      “你很冷吗?”      她望着披着队服外套的鹤子,声音平静得不可思议:“你冷吗?”      心头好似遽然被人划了一刀,血肉分离,撕裂般地痛。      看不见的血滴滴答答地淌了下来,温度滚烫。      鹤子僵了僵,默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还……”      但“好”字还未来得及出口,风声袭来,右手忽然被人狠狠挥开!“啪”的一声,装着刀油的小瓶子落在地面上砸了个粉碎,顿时玻璃四溅。      下一秒,衣领倏然一紧,她还来得及有所反应,就被真里猛地拽了起来。      “冷就直说啊你这个混蛋!!!”      外套唰的从肩头滑落,坠地无声。      瞳孔骤缩。      真里提着她的领子,突然就一股脑地爆发了出来:“不会冷才怪吧?!明明心凉得都快要死了,你装什么冷静啊?!冷静个屁啊!能笑得出来才有鬼吧?!这种时候你还理性个球啊!快点哭啊!哭出来啊!哭出来啊啊啊!”她拼命地摇,好像这样就能把眼泪晃下来。      鹤子张了张口,却没有声音。      真里死死地抓着她的衣领:“哭啊,快点哭。”摇晃着自己的力道却逐渐小了下去。深吸一口气,她猛地抬起头,恶狠狠道:“你再不哭我就揍你了。”睁大的杏眸中却恍若有水光一闪即逝。      鹤子觉得自己这多半是被吓出了幻觉。      ……这种时候该说些什么呢。      她相信,真里说的会揍她,绝不是口头上玩玩。      鹤子仰起头,非常努力地思考,大脑却偏生不巧的一片空白。      一片漆黑的夜空中,群星不见踪影,唯有一轮明月倾洒光辉,宛若白玉,又好似弧度完美的馒头。      “月亮……真漂亮啊。”她忽然喃喃道。      ——山坡上开满的野花真漂亮啊,真希望对方也能看到。      ——这家和果子屋的糕点真不错呢,带回去给对方尝尝好了。      ——今天的午餐有萝卜干啊,对方会不会又挑食不吃呢。      鹤子垂下眼帘,沉默半晌,忽然毫无预兆地笑了起来:“真里,你说我是不是蠢。”      ——为什么,就是看不到她呢。      “……你终于发现了吗。”      “……真里,”受到会心一击的鹤子抬起视线,认真地望着她,“一般来说,当人自嘲自己愚蠢的时候,是希望对方能给予‘哪能呢,你一点都不傻’的回复。”      “哦,”真里语气凉凉,“我知道啊,可我从来不说违心话。”      “……”鹤子憋了憋,刚要反驳,衣领却倏然一紧,直直地撞入了真里的怀抱。      “放心,就算你哭起来丑得一塌糊涂也没关系的。”真里的声音温柔了一瞬。她伸出手拍了拍鹤子的头:“若是还缺理由的话,我揍你一拳如何。”      “……真是谢谢你啊。”鹤子闷闷道。顿了顿,她复又道:“真里,我好像……磕到鼻子了。”      “……滚,我可是标准的D。”真里抽了抽嘴角。      鹤子笑了笑,似是真的乏了,将头轻轻靠在真里的肩头,阖上眼睛。      真是奇怪啊,明明之前一个人时还好好的,现在却忽然软弱了起来。      好像……突然间就可以放心疼了。      她松开理性的限制,任心脏传来的剧痛压迫肺腑,呼吸有一瞬不稳。      和以前做任务受伤时,截然不同的痛苦。      漫画里是怎么说的来着……这是心理上的,而非生理上的,疼痛。      哦,对,这叫心痛。      鹤子安静半晌,蓦地轻声开口:“真里,”      “什么?”      “在我的心上开一刀吧。”她笑了起来。      把名为喜欢的部分,连根拔起吧。      “……你在说什么蠢话,”真里扯了扯嘴角,“我说你啊,眼前大好的森林一片一片的,何必吊死在一棵矮杉上。”      鹤子认真地想了想:“大概……是因为高度不够,吊不死吧。”      “……”真里似是想笑,声音却忽的有些难过,“鹤子,你敢再栽得狠一些吗。”      ——名为高杉晋助的,深达一米七的坑。      “……我也想知道呢。”      ——是啊,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呢。      ——喜欢得手足无措,连自己都觉得自己陌生。      鹤子笑笑。      “但是啊,现在的话,”      她慢慢收紧手:“我稍微,有一点想从坑里爬出来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看完动画304集,表示已炸裂成天边的烟花 我狂叫 我飞奔 麻麻我要上天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冷静 新ED真是美如画 松阳老师真是美如画 画师要加鸡腿 ED已经循环爆了的我_(:з」∠)_ 我知道大家都期待花街play【挖鼻 这个梗,我们以后再玩哈以后再玩【虎摸 不开愚蠢恋爱模式的鹤子,是理智派来着 不要担心,男主是杉子,不会跑的 只是现在进入冷静期嘛【缩进被子里 ☆、冷战比吵架还难受   自花街归来后,银时和高杉就进入了冷战。      这两人平常总是见面就吵,大到作战方针,小到洗澡的先后顺序,哪怕是最小的火花也能迅速擦燃演变成燎原大火。最近两人却一反常态,不要说是吵架了,连眼神都懒得给予对方,直接把另一个人当成了空气。      两人之间的气氛跌破冰点,根据桂的比喻就像是两只不合的野猫,本来见面就你咬我耳朵一口、我挠你尾巴一爪,却忽然有一天心照不宣地互不理睬,各自固守领地,完美地避开了会遇到对方的任何路线——从某种方面上来说也是默契得不行。      但这并不是鬼兵队陷入水深火热之中的主要原因。      总督和银时阁下又不是第一次冷战了,若是以往的话,不管总督脸色有多黑,周身萦绕的低气压有多吓人,队内都好歹有鹤子这面不怕冻也不怕死的墙挡着,同时肩负润滑油和桥梁的作用。平常大家有事不敢直接跟总督说的时候,一般也是由代为鹤子转达。      现在当这面遮风挡雨的墙轰然倒塌——也不能说是倒塌——自己挪位时,鬼兵队才头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了寒冬的刺骨。      鬼兵队内的气氛,在这盛夏时节进入了隆冬期。      “……这两人最近到底怎么了。”      墙角、树后、窗下、营帐旁、甚至是走廊底下,都成了鬼兵队队员经常出没的地方,还往往三五成群,被其他的攘夷志士发现时,一个个神色凝重屏息静气,仿佛在冒着生命危险执行任务——若是在此时出声,只会得到整齐的“嘘”声以及默契扫来的谴责眼神。      他们神出鬼没行踪不定,出现的场合唯一有共同点的地方,就是高杉和鹤子一定在视线之内。      可他们认真观察了多日,也没能找到这隐藏于日常表面之下的违和感从何而来。鹤子还是如常向高杉汇报队内的大小事务,恪尽职守,在工作上挑不出错来。饮食规律,照常作息,在战场上的表现也没什么异常,甚至比以往还要发狠,被拖进医疗站的次数也稍微多了一些。      至于高杉,除了几次奇怪的张口欲言以外,和以前心情不好的样子看起来没什么不同,顶多是周身气压更低一点,表情更冷峻一点,微妙地更焦躁一些罢了。      一言蔽之,不要惹。      单身汪众多,粗神经众多的鬼兵队有点小崩溃。      时间拖得一久,就连一向置身事外万年悠哉的正二都有点忍不下去了。他一语道破众人心中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      “正是因为太正常了,所以不正常。”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鹤子似是正在和高杉谈论下次战役的队伍配置,前线传来了新的消息,幕府军阵型有变,对敌之策也要相应调整。在这期间,她一直保持着恰到好处不远不近的距离,表情自然声音平稳,举止也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八之助好像有点开窍。他沉吟:“简直就像……两人只是普通的副官和总督的关系而已。”      莫名其妙的礼物和小纸条都不见了,唇角不自觉上扬的弧度被抹平了,就连出现在高杉身边的频率和停留的时间,都缩短回归到了正常的数值。      周围的人不明觉厉地发出“喔喔”的声音。队员甲茫然了半晌,后知后觉道:      “咦,他们两人原来不止是这个关系吗?”      正二:“……”      他还是回去洗洗睡吧。      *      战后。      硝烟未散,空气中凝聚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天空是低沉的铅灰色,从云翳中逃出的光线稀薄到如同轻纱,被烈烈长风撕扯得纤而薄。      刚一走出医疗站,一小队医护兵抬着担架直冲这边而来,“快让开!快让开!”地喊着,嗓音嘶哑,猩红的血滴滴答答地在后面坠了一路。鹤子下意识地侧身替他们掀开帐口,躺在担架上的士兵忽的抽搐起来,猛地朝旁边一歪,呕吐出来的血水中混杂着内脏的碎沫,有少许直接溅到了她脚边。      顿了顿,鹤子转回视线,这才朝前方迈开步伐。      板车从身边咕噜噜地飞过,有些是空的,有些是满的,载的货物既有应急物资,也有人。碎石在车轮的碾磨下嘎吱作响,仿佛和时间赛跑一般半秒都怠慢不得。      她往自己营帐的方向走去,行至半路,却不期然地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鹤子眨了几次眼睛,这才确定出现在眼前的,是鬼兵队以冷淡寡言闻名的二番队队长。臂上还缠着染得暗红的绷带,佩刀置于一旁,对方就那么背抵树干而坐,身影沉肃,悄无声息地像是一块石头。      “……佐也?”她不确定地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对方在加入鬼兵队之前是个四处流浪的剑客,不知姓氏,队内也有不探寻各人过往的不成文规矩。      没有回应。      ……该不会是失血过多昏过去了吧?      心中一紧,鹤子下意识地就跑了过去。结果凑近了一看,才发现对方并没有昏迷,只是在罕见地发呆罢了。      是的,那个被人戏称注孤生、将来要抱着爱刀到老的二番队队长——业余兴趣唯有擦刀赏刀,生活重心永远绕着刀剑打转的二番队队长——正望着手中的发簪出神。      精致小巧的发簪,上面缀满繁丽的樱花,看起来有少女心得不得了。      “……”对方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鹤子几乎可以肯定在那一刹那,对方向来沉稳无波的表情中闪过了一丝局促及慌乱。      她忽的明了:“心上人?”      手中的动作顿了顿,佐也沉默片刻,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缓慢地摊开手掌,露出躺在其间的精巧发簪。握惯了刀的手布满粗茧,似是不习惯这轻盈的重量,动作近乎小心翼翼。      “有一事希望向你请教。”他压低声音。      注视着手中发簪的眼神不受控制地柔和下来,他突然就由饱历风霜的剑客褪成了青涩的少年。      “近期马上就是她的生日了。”      “……诶?”鹤子怔了怔。      对方抬起眼帘,望过来的眼神竟带有几分恳求的意味,看起来手足无措得有点可怜,哪里还有在战场上的铁血风范。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无法拒绝。      反应过来时,鹤子就已经在对方的身边蹲了下来。“这不是挺好的吗,”她笑了笑,“对方收到了一定会很开心吧。”      “阿羽有些不一样,”提及心上人,对方稍显冷厉的眼中也不由得浮现出星碎笑意,“她向来讨厌‘花里胡哨又脆弱’的东西。”他认真地寻找着适合的形容词,“是非常……坚强的人。”      ……真是猝不及防就被秀了一脸。      看不出来啊,就差没把注孤生贴脸上的二番队队长,竟是单身汪遍地走的队伍中异军突起的一匹黑马,果然人不可貌相。      鹤子认真地看了对方一会儿。      ——为什么会忍不住想要帮助对方呢。      ——谁知道呢。      ——也许正是因为自己狼狈不堪,才希望对方的恋情能够顺利一点吧。      说起来的话,眼前这个家伙简直就是“花里胡哨又脆弱”的反面,根本就是一块沉默寡言到有些无趣的磨刀石。      她勾起唇:“……放心吧,只要送东西的人,不‘花里胡哨又脆弱’就行了。”      ——若是别人能够幸福,只是望着也好。      ——望着便好。      ……      鬼兵队的众人最近发现,二番队队长好像和鹤子走得挺近,时常能在廊檐下发现两人聊天的身影,愉快的气氛就算是躲在墙角后也能感觉得到。      他们诡异地发现,那个和冰块无异、似乎只在乎剑道的二番队队长,原来也是有笑容这一正常表情的。虽然微妙到几乎看不出来,但若是习惯了他没有波动的面容,就连嘴角最细小的弧度也不亚于融化冬雪的春风。      “快看快看,又笑了!”      低声的惊呼溢出,众人纷纷如雨后的春笋般从墙角旁冒出脑袋,伸着脖子往那边瞧。      “不行了,队长一笑,我就起鸡皮疙瘩。”二番队的队员如此说着,搓了搓吊着绷带的手臂,得到赞同三两声,及“你太弱了”的眼神少许。      “他们在说什么听不清啊,要不再移过去一点?”有人如此建议道,“反正也不会被发现……”      “嗬,是这样吗?”      背后突然传来某个凉飕飕的声音,众人一个哆嗦,齐齐回头,映入眼帘的是高杉似笑非笑的表情,也不知在那里站着看了多久,碧眸微眯,压着明显的不快。      那边春风拂面,这边却是冰冻三尺,感觉都快雪崩了。      在鬼兵队呆惯了,早已练就出揣摩总督心情的基本生存技能。众人明智地立刻作鸟兽散,眨眼间就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鹤子,”      正给对方推荐少女漫画的鹤子一抬头,就发现高杉正站在不远处。      “过来。”语气强硬,不留任何拒绝的余地。      “怎么了?”      她以为是有什么要紧事,赶紧起身。结果高杉只是一言不发掉头就走,弄得她只好一头雾水地跟上,直至将身后还坐在台阶上的佐也完全抛下。      一片寂静中,唯有脚下的砂石落叶轻轻细响。高杉披着队服外套,暗纹描金的风衣追逐着他的步伐,在空气中划过利落的弧度。最近战事连连,但深可见骨的伤势他也只是简单包扎了一下,此时隐隐透出暗红的血色来。      鹤子迫使自己移开视线。      “你最近倒是挺有闲情,”走在前面的高杉忽的开口道。      注意到他语气不悦的鹤子认真地反思了一下自己最近的行为。“我在工作上……出了什么问题吗?”她有些茫然。      脚下微妙地一顿,高杉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去。      他真的有既定的目的地吗?——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瞬间鹤子觉得对方是在漫无目的地瞎走。但很快她便否定了这荒谬的想法。      “马上就要开战了,”似是终于想到了什么,高杉停下脚步,微微侧身,“你倒是对自己有信心。若是有时间闲聊的话,还不如将精力放到战事上。”      “死人是无法说话的。”他凉凉道。      鹤子眨眨眼:“……思虑过多只会拖累行动。这不是你说的吗?”      高杉噎了噎:“……你把脑子都用在记住这种事情上了吗?”      他回过头。      稀薄的光影间,周围景色黯淡,却唯有对方眼中的颜色鲜明如初,光辉凛冽如刀,丝毫不受环境影响。      仿佛被烫到了一般,鹤子错开视线。      是啊,都落你这了——这句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该领便当的时候就会领便当的,顺其自然嘛。既然时候未到,就不要多想,专心沉浸在当下就好。”      鹤子侧头笑了笑。      ——无法在对方身边停留过久。      顿了顿,她收敛了极短暂的笑意,在原地站定。“如果没有什么其他事的话,”      ——所谓的伪装,在对方面前永远脆弱到不堪一击。      她平静道: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      暮色四合,残阳似血。从山坡的制高点上望下去,经白日战役洗礼的荒野一览无余。血迹斑驳的尸体互相枕藉,破损的长刀立于尸堆之上,在长风中呜呜地发出鬼哭一般的啸声。      “又是轮你值哨吗?”      鹤子行至银时身边。怀中抱着来不及擦去血迹的武丨士刀,银时懒懒地应了一声算是作为回复,眼神注视着敌军的动态,又似落到了更远的地方。      及膝高的野草飒飒摇曳,被风吹得折了腰。鹤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同样在今天战役中损失惨重的敌军正忙着搬运伤员,加固防御工事。      “看来今晚是不会有什么行动了。”      “啊,但明晚就不一定了。”银时打了个哈欠,“你带饭团了吗?”      能在战场上多次活下来的人,除了实力拔群以外,往往运气也极佳。有时候,看不见摸不着的运气,反而是生存的关键。      至于银时,这家伙在战场上野兽般的直觉功不可没,对于危险近乎天生的敏感不知道多少次拯救了自己甚至周围的人一命,简直就是个探测杀气的雷达。      “诺,”就知道对方会这么说的鹤子掏出饭团,将两个都递给银时。      “……今天这吹的是什么风啊喂,”银时抬起眼帘,“阿银我会受宠若惊的喔,会受宠若惊想到别的地方去的喔。”      ——自战事陷入胶着已有两个星期。      “反正吃起来也只有血的味道,”鹤子继续伸着手。      “得了吧,”银时沉默半晌,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说得好像你这家伙会挑剔味道一样。”      “喔,被你发现了啊。”被识破的鹤子也不恼,她只是笑了笑,将两个饭团都塞到银时手中,直起身来,“既然收下了饭团,就请你去跟晋助说说话吧。”      他最近心情不怎么好呢。      “喂,我说,你这是强买强卖吧。”银时抽了抽嘴角,“那个家伙心情好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望向鹤子的眼神却微微深邃:      “阿银我怎么不知道,副官的职责还包括这一项?”      ……懒散的家伙一旦锐利起来,果然很难应付啊。难不成要让她说出“这是我个人的请求”,这种带有强烈感情丨色彩的话吗。      “……就当做是为了鬼兵队大家的幸福。”鹤子面不改色。      “太沉重了啊口胡!这么沉重的担子阿银才不要背啊喂,”银时吐槽道。“总之,这是你们鬼兵队自己的事吧?自己的事就自己解决去,老妈也是很辛苦的啊,不要什么事情都想着靠老妈啊蠢货。”      鹤子原本是想说服对方和高杉和好的,结果却变成了对方劝着自己去跟高杉多说说话。      这是什么诡异发展。这互相推脱的场面是什么鬼。      “你没听说过‘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句话吗。”鹤子忍住扶额的冲动。这个卷毛就不能有点自觉吗?      “听说过啊,”银时啃了一口饭团,腮帮子像是花粟鼠一样微微鼓起,声音也含糊不清起来,“所以加油吧,少女,青春只有一次啊。”      才不想被正值青春期的家伙说啊喂喂喂——本来是想这么反驳的。      “……也罢,”白色的衣衫几乎完全被染成了血色,在渐起的夜风中拂动,鹤子望着银时一人独坐于山坡上,背影染上夕阳最后的余晖,“随你吧。我就先回去了。放哨时记得不要睡过去了啊。”      她收回视线,将被风吹乱的碎发挽回耳后,转过身,背对晚霞步步朝营地走去。      “……喂,你的饭团不要了吗?”      背后蓦地传来银时有些漫不经心的声音。      “就当做是你值班辛苦的慰问品好了。”明知对方看不到,她还是挥挥手。      “喂喂喂,当真?”银时的声音低了下去,“……到底怎么了?”      夜色如泼墨,沿着天空的四角流淌下来。      “……没什么,”鹤子仰起头,笑了笑:“只是太硌人了,咬不动啊。”      ——痛了,就冷静下来了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1月19日开学 等你们放假了,我就又回到知识的海洋了_(:з」∠)_ 开学前会有一更嗯 ☆、理智和情感难以如一   ——出征前夜,她在光影明灭的篝火旁枕着海声而眠,半醉半醒间,忽的就梦到了过去。      热闹的人声逐渐远去,黑暗的水声弥漫过岸,模糊了现实与过往的边缘。空无一人的梦境里,她清醒地看着过去的虚像自记忆的深渊中浮现而出。      ——是多年前的夏日祭。      外面的街道上花灯璀璨,人群如游鱼,熙熙攘攘地笑闹着前行。      传统的舞乐悠扬,欢快的鼓点在昏暗杂乱的小巷里却有些听不真切,唯余低沉的隆隆震动。      “啪嗒。”猩红的血珠沿着刀尖滚落。      任务目标的心脏最后猛地抽搐了几下,没了声息。她拔出刀,后退几步,成年男人的尸身失去了着力点,随着一声闷响噗通坠地。      扬起的灰尘吹散,聚拢,又悠悠地覆回地面。      不远处忽的传来兴奋的笑声,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的小鬼,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似的,吵吵闹闹地和同伴从巷口奔过,脚步声又杂又乱。      “……”      ——若是被看到了,就必须处理掉才行。      无光的小巷,黑暗的水从尸体下汩汩涌出,很快便在脚边凝成了小小的湖泊。夏季闷热的空气中,腥味粘稠。高高的屋檐上,似是落着一只影子。      没有等到指示,她静待片刻,滑刀入鞘。      ——尸体应该明天早上就会被发现了吧。      她转过身。      ——啊,有点饿了。好想吃馒头。      刚往前踏出一步,咻咻的长啸忽然划过夜空。她下意识地抬起头。      恍若千树花开,又好似万道流光,绚丽斑斓的烟火在那一刹那倏然绽放,猝不及防地闯入眼瞳,极短暂地照亮了巷子里的黑暗。      夜空洁白如雪。      遥远到此生都无法触及。      *      除了绷带和伤药,赤槿又给她送来了奇怪的泻药甚至是蒙汗药。      ——请安心使用。字迹娟秀的纸条如此写道。      ……怎么可能安心使用啊喂。怎么可能安心给对方下药啊喂喂喂。要是鬼兵队总督拉虚脱了因此耽误战机谁付得起这个责任啊。就算拉一百个银时顶缸都不成啊口胡。      坐在自己的营帐内,鹤子抽了抽嘴角,将赤槿沉重过头的好心放到一旁。      最近战事吃紧,医疗队人满为患。只要不是严重到必须动刀的伤势,她都选择了自己包扎。      夜色沉静,帐内烛光轻摇。她脱下染满血污的队服,原本柔软舒适的料子在泥里血里都滚了一圈,此刻拎在手里有些发沉,而且硬邦邦的。      最后的一层里衣也从肩头滑落,鹤子微微回头,镜面中映出的背影遍布伤痕,深浅不一,既有已愈合成浅浅肉色的旧伤,也有这次战役新添的口子,血色鲜红,后腰处的狭长刀伤已经有点化脓。      还好,伤势不重。她微微松了口气。      处理完伤口,背上又新添了几圈绷带。      有些乏了,她拾起一旁的里衣刚打算披上,动作却在不经意间瞥到了镜中的景色时,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烛光暖黄,视线沿着背脊向下,左蝴蝶骨处赫然有一道伤疤,年头久得都有些淡了,细看之下却仍触目惊心,仿佛血肉曾被人生生用刀剜去一般,重新长出来的皮肤和周围相比颜色有些不自然。      明明连当初的心情都记不清楚了,但那锥心剜骨几乎要贯穿胸肺的剧痛,哪怕经过时光的稀释,至今回忆起来也会下意识地脊背生寒。      ——痛楚既是昭明危险的警告,也是生存必备的保护机制。      ——学会握刀之后,一旦投入实战,切身入骨的疼痛才是最好的老师:错误的动作,错误的时机,错误的判断,错误的仁慈,只有吃过苦果,尝尽痛楚,才能学会避免再犯,一点一点地以疼痛磨去多余的部分,使技艺臻至完美。      ——对于她来说,疼痛是最严厉的警钟,也是最有效的制止手腕。      沉默片刻,鹤子移回目光,里衣悉索着覆上肩头,遮住了肩胛骨处的旧伤。      她重新披上鬼兵队的队服外套。      ——明明应该早已融入骨血的思维模式,为什么现在却突然就不管用了呢。      将剩余的医疗用品整理了一下,鹤子站起身,在帐口迟疑了一会儿,这才掀开帐幕迈入夜色——目标是高杉所在的营帐。      ……只是放到入口而已。      今日从战场上归来时,那一步一串血印却依旧笔直如刀的背影,无论如何都无法置之不理。      *      自己精心研制的特效泻药和蒙汗药都被退了回来,对此,赤槿深表惋惜。      工作繁忙之际,她倒也没时间想那么多,很快就将这个插曲抛到了脑后。她从药罐中取出七八棵退烧用的车前草,洗净切段,正要放入药钵中捣碎,身后却忽的响起略有几分耳熟的声音。      “恕我冒昧,赤槿小姐可曾见到鹤子的身影?”      “她刚走。”手中的动作顿了顿,赤槿微微转身,映入眼帘的……诶,这个画风悠闲的家伙谁来着?      仿佛读懂了她眼底的茫然,那个家伙薄唇一弯,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在下是鬼兵队的会计,白石正二。”      “哦,不认识。”赤槿朝他微一颔首,淡淡道,“你找鹤子有事?”      正二的嘴角抽了抽。      “……还能有什么事,”他移开目光,轻懒的嗓音也不觉染上几分无奈,“那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僵了将近一个月。原本以为过几天就会好起来的,谁知道竟然会持续这么久。”      似是不堪酸痛,正二以右手枕住颈后。“怎么说呢,”他微微侧头,“男人这种生物啊,的确难以拒绝花街的诱惑。有时候是想去放松一下,有时候是有痛苦的烦恼想要抛却忘记,有时候是想测验一下自己的魅力。但也有时候只是单纯的好奇心作祟罢了。”      他收回视线,赤槿却不知何时转过了身,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怎么了?”正二敏感地察觉到自己哪里说错话了。      “没什么,”赤槿拿起药杵,将钵碗中的车前草细细捣碎,“只是忽然觉得有些不妙啊,”她的语气平静得恍若在谈论今天的天气,“掌握国丨家大权的,竟然是连自己的下半身都管不住的男人,只是想想就觉得未来堪忧,仅此而已。”      ……果然踩到雷了。      赤槿很快就磨好了药。“‘男人都是受下半身冲动支配的生物’,这种说辞,恕我难以苟同。” 她将草药放入器皿中,加入适量的温开水滤渣取汁,“在我看来,这不过是自我麻痹的借口罢了。”      观察了一会儿,确定步骤无误,她才微微转身,面容依然娴静如水,眼底却泛着坚定的光。“人与动物的区别之一,不正在于能抑制自己的生理冲动吗。刚才的那种说法,在我看来反倒是一种侮辱。”      正二怔了怔,半晌,才回过神来。“赤槿小姐,我想你是误会了。”他收敛了漫不经心的笑意,眸光也微微认真起来,“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顿了顿,他长叹一口气,几乎是投降般地抬起眼帘:“总督他什么都没做。”      “竟然连敢作敢当的气魄都没有吗。”赤槿幽幽道。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正二顿时就默了。他是不是……无意间又给高杉抹得黑上加黑了?      “他的确指名了一个游女,”注意到眼前之人脸色一变,他赶紧加道,“但什么都没做,觉也没睡,只是一言不发地喝了一晚上闷酒罢了。”      “女方甚至还抱怨说,他无趣得不得了呢。”      “……呵,”赤槿笑了一声,面部表情也缓和下来。“我会努力在不经意间把这些透露给鹤子的,”她不由得多看了正二一眼,“但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也没什么,”错开目光,正二轻笑一声,“就跟辰马那家伙稍微提了一下。”      他歪了歪头,表情近乎无辜,眼神却带着略懒的笑意:“那位游女小姐也正想找人倒苦水,乐得倾诉,仅此而已。”      *      不知道是哪个队员起的头,最近大家都形成了在空闲时期打UNO排解压力的习惯。反正战事一直胶着,援军还有两天才到,不如找点乐子打发打发时间。      ……话说打UNO怎么可能排解压力啊!不管怎么看压力都直线上升了啊口胡!都快变成杀气了啊喂——!忍不住如此吐槽的八之助,今天也依然愉快地和大家展开了新一轮的厮杀。      最先出完手中的牌的人便是赢家,采取淘汰制,最后留下的人则是输家,要跑腿给大家买饮料,这是一开始就设立好的规定。      “准备好了吗?”鹤子将牌库“啪”的一声拍到地面上,神情严肃。      周围的人无不神色肃穆地跟着点了点头,气氛一下子紧绷起来,就连辰马都收敛了嘻嘻哈哈的表情,一下子坐直了。      同为大嗓门、最近和辰马友情一直在升温的恭介沉下声音:      “那么就开……诶,总督你怎么来了?”      闻言,众人齐刷刷地抬起头。不知何时站到了圈外的,正是自家总督熟悉的身影。      双手环胸闲闲而立,高杉哼了一声,凉凉道:“怎么,打扰到你们了?”      ……这是想要一起玩耍的节奏吗?这是“快点邀请我加入啊”的节奏吗?总督不会想要加入他们的圈子吧?不会想要加入吧喂?!难不成在旁边偷偷注意很久了?偷偷在一旁观察很久了,结果终于忍不住蹭了过来吗咦咦咦?!      八之助得表情顿时变得有些玄幻。      “啊哈哈,高杉你小子来得正好!”辰马看起来倒是极为高兴,他往旁边挪了挪,热情地拍了拍身边的位子,“快坐,快坐。人多才好玩嘛,啊哈哈。”      周围的人都不觉松了一口气,只有挨着高杉坐的那位仁兄看起来紧张得不行,一副极想上厕所的表情。      “鹤子,没问题吗?”正二看似漫不经心道,音量不大不小,刚好足以令在座的人都听到。      “诶?”鹤子下意识地愣了一下。轻咳一声,她微垂眼帘,认真地洗了洗手中的牌库,笑道,“能有什么问题?我们开始吧。”      坐在高杉身边的队员,清楚地感受到身边的低温有所回升。      他近乎喜极而泣,但很快就发现自己开心早了。      第一轮下来之后,输赢见分晓。赢的人是正二,输家……是高杉。      竟然是总督喔喔喔——?!!      在鬼兵队众人略惊恐的注视下,高杉一声不吭地站了起来。      “那……那个总督,你真的不必……”      “喂,”他开口,“你想喝什么?”      ……等等这发展好像有点不对。被问到的队员有些傻眼,高杉于是又问了一次,“你想喝什么?”神色微冷,语气却并没有不耐烦,似是真的在等他回复。      “乌……乌龙茶就好!”那个队员受宠若惊。      每次输给银时之后,总是立刻不甘心地将比分追回来——原以为总督相当在乎输赢,现在看来却好像不是这样啊。输得超级心平气和啊这个!接受得超级快啊这个!简直是迫不及待地就输了一样啊卧槽!      八之助的吐槽欲顿时澎湃而出,但他明智地将心声憋了回去。      “百事可乐。”“橘子味汽水。”“矿泉水就好。”“葡萄味芬达。”“宝矿力可以吗?”      大家识相地纷纷报上饮料,一个个问下来,圆圈过了大半,接着轮到鹤子。      “喂,你想喝什么?”同样的台词,高杉的语气却微不可察地缓和了一点。      “……”鹤子别过脸,似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肩膀微微僵硬。空气一时有些凝固。她抿了抿唇,沉默半晌,这才以有些奇怪的声音说:“……养乐多。”      高杉似是怔了一瞬,但八之助还未来得及看清他的表情,他就已经转身买饮料去了。      ……话说竟然真的去买饮料了喔?!      鹤子身边的队员也傻住了。“诶,等等,还有我呢?总督怎么这就走了?”      “……蠢货,”早已看穿一切的正二以手搭凉棚,目光悠悠地注视着天边的白云,“自然是因为目的已经达到了嘛。真正想要问到的人,已经给出回复了。”      他继续搭着凉棚:“还有啊,鹤子,你真的不用继续忍耐了。想笑就笑吧。”      “……谁说我在笑了。”手握成拳抵在唇边,鹤子清了清嗓子,回过头,努力摆出自己最严肃的表情,“我只是突然间有点想打喷嚏而已。” 但声音里的笑意连自己都欺骗不了。      ——真是糟糕啊。      她的心情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透明的?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再继续下去,简直是和自己为敌。      明明只是瓶养乐多而已。      她怎么可能是如此容易就被收买的家伙。以为送她一瓶养乐多就足够了吗?天真。真是太天真了。像她这样有节操有底线有原则的人……好歹要来个馒头吧?      鹤子接过塑料袋往里面一瞥,发现高杉只买了养乐多回来。      ……前言收回,不是一瓶养乐多,是好几排养乐多,里面还附有一张指示。      周围的队员都围了过来,在看清楚塑料袋里的养乐多后齐齐发出“我就知道会这样”的哀嚎。      鹤子:“……吵什么吵,敌军都快摸到门外了,你们都给我严肃点。”      从后门撤军的指令,她已经清楚地收到了。      ——不管是养乐多,还是蹩脚的道歉。      努力忽视心中如雀鸟扑簌振翅的微痒,她抬起眼帘,声音沉稳:“从现在开始,协助医疗队,将所有的伤员都撤出去。”      ——她都切切实实地收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神奇的更新 请将这一切归功于动画305的力量_(:з」∠)_ 我上天已经很久了_(:з」∠)_ 话说松阳老师的眼睛会变色 温和的日常是灰绿色的 但一旦认真起来进入鬼畜【不】模式,就会变成血一般的红色 ↑这一段真是帅得我差点哭出来【不 ☆、顺应己心无悔就好   每一年的夏日祭好像都和以往没什么不同。      舞乐笛声鼓点,金鱼花火浴衣。张灯结彩的街道,成群结伴的游人——以及和她这个万年加班党无关的热闹喧嚣。      整个盛夏的璀璨都好像汇聚成河煜煜发光,被世界遗忘的角落中阴影则愈发浓重。周围的人都沉浸在五光十色的祭典中,正是防备最为松懈的时候,哪怕有人消失也不会惊起丝毫波澜。世界照常运转,僵冷的尸体往往在几天后被人发现时,眼珠已被闻血而来的乌鸦啄食一空。      那些贪婪狡诈的家伙好歹还能得到一顿美餐,在节假日加班的苦逼公务员却连加班费都讨不到,想想就令人觉得无比忧伤,连馒头吃着都不如往常香甜。      工作压力大,又没有休假津贴,更不要提人身保险——稍微清醒点的家伙,都会选择跳槽。      虽然被中二邪神的思想洗脑多年,但涉及到己身利益,至少和周围的人相比,她还算有点脑子。      ……大概。      夕阳燃尽余晖,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历史悠久的山城华灯初上,即使祭典还未正式拉开帷幕,会场却已热闹了起来。这次的夏日祭不但有当地特色的花车游丨行,据说还会举办规模难得一见的花火大会,因此吸引了不少别镇的居民特地前来观看。      “鹤子,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去吗?”站在会场的入口处,八之助有些犹豫地回头望来。      身着清爽浴衣的人们相继从身边行过,口碑好的炒面摊前甚至已经排起了长队。锅铲翻炒的滋滋油声,炒面热腾腾的香气,以及摊主爽朗的吆喝都融在夜风中飘入耳畔,将现场的气氛烘托得愈加热烈。      上次这个万年倒霉的家伙没赶上花街之游,这次她好心将他踹出了留守人员名单,他反倒为难起来。将飘远的思路从美食上拽回来,鹤子无所谓地挥挥手:“总得有个可靠的人守着阵地。”      口感劲道酱料浓郁的炒面,在暖黄灯光的晕染下似是蒙上了一层晶莹的薄纱。站在队伍最前面的,赫然是四个熟悉的身影。      “乱七八糟的调料放得过多,反而破坏了面本身的味道。相比之下,清爽而不油腻的荞麦面才是正道,和看似单调却回味无穷的酱汁相得益彰,层层引出面的嚼劲和酱汁的鲜美……”      “你这家伙是小当家吗喂?!你知道炒面的什么啊,快点给我跟炒面道歉啊白痴。”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不过是一盘炒面而已,大家都不要吵了,大不了让高杉请客。”      “你是想尝尝被宰的滋味吗。”      轻咳一声,压下笑意,鹤子转回目光,半是正经半是开玩笑般地道:“话虽这么说,我这班也不能白值。记得要将你们从祭典上赢回来的战利品分我一成啊。”      话音才落,本来还有些犹豫的队员立刻挟着八之助一哄而散,装聋的技能也是满点。      鹤子:“……”      也许是时候向青学的手【哔——】国光学习了。加强训练,将挥刀的次数从五百提升到一千吧。      无语半晌,她有些好笑地叹了口气,确定视线中的笨蛋都消失在渐渐喧嚷起来的人流中之后,这才转身。      花灯绵延,柔和的光芒氤氲如雾,将会场笼罩在明亮却不刺目的暖色中。      ——这次的花火大会,鬼兵队是暗中的赞助者。      到处都是结伴而行的身影。有时候是一家三口,有时候是朋友同事,既有精力旺盛的年轻人,笑笑闹闹着在各个摊位中穿行,也有双鬓斑白的老夫妇,眯起的眼中笑意恬和,不急不缓地漫步在夏日祭的街头。      空气温暖,时光静好。逆着人流而行,她不觉放慢了脚步。      ……为什么要做这种吃力又不讨好的蠢事呢。      捞金鱼的摊子处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似是有人打破了有史以来的最高纪录。凑近了一看,却发现对方是个清秀文弱的年轻姑娘,将堆满一碗的金鱼递给身边的小家伙,不出意外得到了“阿姐真厉害!”的称赞,笑容愈加柔软。      ……谁知道呢。她两年前撞伤脑子的后遗症好像一直都没有完全消掉。所谓的跳槽,也不过是从狼坑落到了虎穴,照样过着付出和工资不成正比的忧伤生活。      十六七岁的年轻女孩子说说笑笑着地和自己擦身而过,身姿窈窕浴衣清丽,袖摆中露出纤细的皓腕,印花木屐轻盈地落在地面上发出好听的脆音,背影娉婷。      像是凝着清晨第一缕光线的花瓣,娇柔明媚到连她都忍不住驻足侧目。      真的……很漂亮啊。      ——“这样就可以了吗?”      临行之际,留守阵地的人垂头丧气没精打采,和聚集在神社前难掩期待的队伍形成了鲜明对比。她原本只打算送到门口,一回头,却正好望见银时靠着朱红的鸟居,身着青蓝色的和服,银发卷翘,声音低懒。      “难得一见的烟火大会,不去看可惜了。”银时抬起眼帘。      有那么一瞬间,鹤子忽然毫无来由的觉得,这个家伙是知道的——这次烟火大会的幕后策划人。      “……留在这里也一样,”沉默半晌,她转过头。从建立在山上的神社远眺,不管是山下城镇的繁华还是夜空的静好都可尽揽眼底,“倒不如说,这里才是观赏的最佳席位。”      ——她最近一直都在思考……自己的这份心情,是不是给对方造成了负担呢。      人流渐渐稀少,安静的街道上蓦地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趿着木屐的小家伙急急忙忙地从身边跑过,手里还捏着吃了一半的苹果糖,也不等等身后的二人。走在丈夫身旁的温婉女子以袖掩唇,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      ——没有所谓的父母作为参考的模板,收集来的二手知识也派不上用场。      所谓的“喜欢”,到底要如何是好呢。      ——那种事情,不知道啊,也学不会。总是弄巧成拙。      舒缓的夏风拂过,屋檐下的风铃轻轻摇晃,“叮”的发出清脆悠扬的鸣响,在空气中荡开圈圈涟漪。      鹤子往回走。      光线黯淡下来,背后的热闹与喧嚣都逐渐消隐在沉稳的夜色中,空气也沁入丝丝清凉。通向神社的路树影幽深。      ——所以啊,这样子就可以了。      她迈上台阶。      从远方眺望夜空中的烟火——这个距离,刚刚好。      静谧的山林间回荡着空落落的脚步声,鹤子越过最后一级台阶,踏上平地,抬起眼帘。明明应该在祭典会场的真里不知为什么正站在神社的鸟居前,周身散发出鬼神皆惧的寒凉杀气,一副等她很久了的模样。      ……卧槽。      在鹤子颇有些胆战心惊的注视下,真里勾了勾嘴角:“把你身上那套土里吧唧的军装——”      她凉凉一笑:“给我脱了。”      “……诶诶诶诶诶?!!”      *      雪青色的浴衣质地柔软而轻薄,从衣摆处的鸢紫渐变至肩头的梅白,晕染开流畅瑰丽的弧度。斜逸而出的墨梅剪影优雅,精致的暗纹唯有捕捉到灯光流动生辉时,才能辨认出鹤的形状,长颈微曲,羽翼舒展。      解开白色的缎带,长发散落开来,柔软地垂落腰间。      鹤子甚至都没看清楚赤槿是怎么做到的,只记得她流水般的动作和微温的指尖,反应过来时,发型已经绾好,插在发间的花簪流苏摇曳,和同色系的浴衣相得益彰——一看就是提前搭配好的。      “怎么,看傻了?”见鹤子好半天都没出声,真里扬了扬眉。      “……不,”鹤子沉默了很久。她漫不经心地笑笑,“只是突然不知道这是谁罢了。”      真里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只是换了个衣服和发型,把你那副愚蠢的表情收起来。没时间磨蹭了,喏。”她拿出黑漆印花木屐,往鹤子怀里一塞,“快点穿上。”      夜色幽静,和室内烛光摇曳,外面的山林间虫鸣如微芒闪烁。      鹤子没动。      “……真的,没问题吗?”垂下眼帘,她不语半晌,微微回头,发簪的流苏也跟着动作晃了晃,莹莹地泛起微光。      “不会,很奇怪吗?”鹤子弯了弯嘴角。      她现在这幅模样。      空荡荡的衣袖里,什么都没有。习惯了佩刀重量的腰间也一样。轻飘飘的浴衣,单薄得连凉风都无法抵御。      从见到镜子中的自己时就一直萦绕不去的违和感,好像有哪里出错了一样。      “……把头给我转回去。”真里淡淡道。      镜中映出的,是一张分外熟悉却又陌生的身影。肩膀僵硬,背脊笔直,唇线微抿,看清楚了镜中倒映出来的景象,鹤子才发现自己在紧张。      “这下看清楚了吗?”      她不觉有些发怔。      ……不,与其说是哪里出错了。      “给我好好记住了,”无奈地叹了口气,真里也一同望向镜面中的倒影,语气略带嫌弃,眼神却不觉微微柔软,“陷入恋爱中的家伙,”      ——倒不如说,是平凡到挑不出错来。      “露出的就是这种愚蠢的表情。”      “不过是个陷入恋爱的笨蛋女人罢了,没什么好奇怪的。”      ——简直和其他人无异,轻易便能融入夏日祭的人群。      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仿佛被莫名其妙的滚烫情感扼住了喉咙,心脏像是泡在热水里,又暖又涨,猝不及防间连视线也像是水面一样微微波动起来。      无奈地叹了口气,真里直接将发呆的鹤子拉了起来,往她的背上轻轻一推:“好了好了,看完了就快点走吧。”      平跟的靴子穿惯了,鹤子被她推得一个踉跄,磕磕碰碰地往前跌出几步,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回过头来:“可……可是?”手足无措。      “没有什么可是,”真里挥挥手,语气颇为不耐烦,一副要将她扫地出门的模样,“赤槿和我会替你值班的。”      鹤子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却听一旁的赤槿忽的开口静静道:      “再不快点就赶不及了。”      心脏骤然踩空。      一瞬的空落之后,倏然间如海涌上心头的,是无法言喻亦无法明辨的思绪,又涩又疼,扎得她站立难安。      鹤子不自觉地收拢掌心。      “你不是还有重要的东西没有传达吗?怎么可能在这里就止步不前?别开玩笑了。”真里蹙起秀眉,杏眸明亮而锐利,“快点去啊!傻站着做什么?”      拼命压抑拼命控制的感情松动起来,悉悉索索着突破原以为坚硬的心防,生根发芽,抽长枝条。      言语化为利刃,毫不留情地将筑起的保护膜片片撕下。      “跑啊,跑起来啊!不过是跑起来而已,这你总做得到吧?”她已分不清这声音是来自何方。      ——只是再追一次而已。      ——豁出去再追一次而已。      顺应内心的真实,将一切顾虑一切忌惮抛在身后,再一次跑起来而已。      胸口一片滚烫,连心脏的跳动声都清晰可闻。鹤子抬起头。      “现在的话还来得及,”真里深吸一口气,恨铁不成刚,“跑啊!”      她说。      “跑啊——!!!”      “噗通”一声,心脏和灵魂重叠共鸣。      反应过来时,身体就已经动了起来。      静态的世界蓦然流动起来。      穿过鸟居,奔下台阶,绵延的山色和幽静的神社都被远远甩在身后。凛凛长风扑面而来,漆黑的夜空展开双手将世界纳入怀中,一望无际的黑暗中,唯有山下的古镇灯火璀璨,迷离的光芒点缀成河。      血液急速流动,心脏砰砰震鸣。一直努力积压着的情感忽然就都爆发了出来,势不可挡地席卷而来,澎湃到让人胸口发麻,呼吸颤栗。      坡道陡削,重心倾斜。她踩着木屐,手提衣摆,跌跌撞撞一路飞奔。      山城的街道映入眼帘,如海的花灯浮入视线。      ——她曾固执地认为自己是个正常人。      明亮而柔和的灯光漫天洒落,鹤子越过阴影的边缘,木屐“咔哒”一声踏入另一边的世界。      ——她没有将对着心脏的刀尖,递到别人手中的爱好。      夏日祭的色彩和声音汹涌而来,瞬间占据了所有感官。璀璨繁丽的巨型花车在街道中央缓缓前行,旁边挤满了观看的人群,恍若成了热闹的海洋。      ——将选择权、否决权、甚至是生杀大权都一并交到他人手中——这种事情,不要开玩笑了。      惊呼如涟漪起伏,周围的人都下意识地为鹤子让出道来。似是跑得急了,她一不小心没掌握好前倾的重心,一个趔趄跄差点滑倒,往前摔出几步后又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继续飞跑。      向着坡下,向着不知名的远方,朝不知身在何方的背影竭力追去。      ……到底在哪里呢。      ——若是一定得刺下去的话,握刀的人也得是自己才行——明明是这么决定的。      赶得上吗。      ——扭曲的自我保护,明明一直以来都是这么过来的。      还来得及吗。      ——一直都是这样的。      长长的坡道似是看不到尽头,到处都是晃动的人影和斑驳的灯光。风在耳边烈烈呼啸,周围的景色于身侧飞速流逝。心脏在胸口砰鸣,身体轻盈得不可思议,恍若满灌夜风,下一秒就要离地飞起来。      ——赌上一切,仅此一生的飞奔。      坡道毫无预兆地陡然下削,一瞬失重。瞳孔骤缩,连时光都好似静止了一秒。      空气凝固,光影定格。在凌空的一刹那,隔着重重人海,她忽然就找到了——在下坡处和三人并肩而行的熟悉身影。      ……找到了。      “咔哒。”木屐重新落回青石板道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      似是有所感应,那个背影微微驻足侧身。      夜空漆黑,庙会却亮若白昼。排排花灯连绵如云,整个夏天的绚烂都好似汇聚一处,在视线中恣意盛开。      “……怎么了,高杉?”注意到身侧的动静,银时懒懒回头。      然后愣住。      越过重重人影,从坡道上朝这边直奔而来的身影……是鹤子?      夏日祭的光芒如海翻涌,整个世界都在她的眼底煜煜生辉,颜色斑斓如琉璃,倒映出来的却只有一人的身影。      ——只有一个人的身影。      恍了一瞬,高杉差点没有认出鹤子来。      只是片刻,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缩至咫尺之遥。      “……晋……”      就只差一步。      右脚木屐的带子突然断裂。      “……诶?”      鹤子嘴角一抽。      来不及做出反应,也根本来不及收住势头。她身形一歪,陡然向前一个踉跄——      一声闷哼。      ——把高杉扑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学的悲伤简直逆流成河 附上夏日祭的人设: 浴衣鹤子 浴衣的花纹实在是太难画了,请机智地用想象力补完吧←←你走开 漫画中的高杉终于醒了 睡了一年啊这是_(:з」∠)_ ☆、光阴易逝,珍惜当下   鹤子觉得自己撞上了一堵墙。      一堵硬邦邦的墙。      一堵硬邦邦而且带有温度的墙。      灯火迷离,风声呼啸着略过耳畔。奔跑的惯性加上坡道的倾斜度,使得她根本就无法稳住身形。在悲剧发生的前一秒,鹤子下意识地睁大眼睛,视线中最后映入的是高杉同样被震到的表情。      接着便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的一声闷响——“砰!”思维骤断,像是被人猛地掐断了电源。大脑嗡鸣,短暂的失重感之后,她跌回了大地母亲的怀抱。      ……等等,好像不是大地的怀抱。      差点被震出体外的五感重新回归,鹤子眨眨眼睛,附带眩晕效果的黑暗也一点点褪去。清晰起来的视野中,映入的是颜色眼熟的羽织,质地柔软,气息温暖而干燥,莫名令人心安,几乎忍不住想贴上去蹭一蹭。      脑中仍回荡着嗡嗡的震鸣,她有点懵。      这个气息,似乎非常熟悉。      “……起来,”身下传来的声音也非常耳熟——因为太近了的关系,她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说话时胸腔的震动——听起来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僵硬地绷着,似乎生怕破坏此刻两人之间脆弱的平衡,“你还想待多久?”      近在咫尺的声音和落在耳畔的温热吐息,使鹤子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压在高杉身上。“……对……对对对不起,”她吓得赶紧坐了起来,然后一不留神,就在寻找支力点的过程中,将手按到了……高杉的胸上。      平的。结实又紧致。如果真里在的话估计要赞叹一声,身材不错。      可惜她不是真里,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      “……”      刹那的死寂过后,鹤子近乎是触电般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站了起来闪到一边,将手背到身后。      一旁的三人也似是终于从震撼中回过神来。“高……咳咳咳,高杉你没事吧?需不需要阿银我扶你一把?”银时像是被呛到了一样咳嗽起来,声音中的幸灾乐祸藏都藏不住。      “鹤子,你还好吧?”身边传来桂的声音。鹤子稍稍愣了一下,旋即回过神来:“……嗯,已经缓过来了。”不管怎么看,都是被当做肉垫承受了大部分冲击的高杉比较倒霉。      鹤子微微转头,高杉挥开银时一脸好笑伸过来的手,自己从地上站了起来,拍净衣服上的尘土,估计刚才是真的摔到了,动作有些不自然,身影也略显僵硬。      ……之前应该是她看错了吧。      在意外发生的那一刹那,对方下意识抬起的手——几乎像是要接住什么的样子。      “先不提别的,”桂无奈地垂下眼帘,“这件事怎么办?”他看向地上的木屐,梅紫印花的带子已然完全断裂,短时间内肯定无法修好。      “诶?”鹤子这才感受到脚下砂石粗粝的质感。“你是说这个啊,没问题的,”她微微提起裙摆露出光丨裸的脚踝,以脚尖点了点地,随后收起右脚,像是受伤的鸟一般虚虚立着,“我的平衡感不错的。”      “……”重点根本不在这里好吗。      “去买一双吧。”开口的竟然是高杉。四人齐齐朝他望去,他侧过脸,轻哼一声:“这么简单的解决办法,不用动脑子也想得到。”      好吧,他们竟无言以对。      ……      舞乐悠悠,随夜风一同送入耳畔。行走在祭典的会场中,恍若被热闹的声音和明亮的灯光包围,入目所及尽是夏日鲜妍的色彩,就连风铃摇动的脆响都比往常悦耳,像是受到了气氛的感染一般音色也变得明丽。      人群熙熙攘攘,走在最前面的是辰马孩子气的身影,中间是背影慵懒的银时及腰板笔挺的桂,鹤子和高杉则在不知不觉间落到了后面。      “咔哒”平跟的木屐落在地面上发出轻响。      ——“就选这双吧。”一向怕麻烦的银时不知道为什么在挑选木屐时忽然来了精神,非常认真地指着朱红纹带的高屐如此建议道。      鹤子有些奇怪地看了银时一眼,见他难得如此正经,便干脆试了试那双木屐,然后发现……嗯,视野一下子拔高了的确不错,视线一下子开阔起来了的确挺舒心的,但是——      只是一点点啊,只是一点点罢了——      “咦,高杉是不是比平常看起来还矮了点?”辰马摸着下巴,一脸认真地向旁边的桂寻求意见。      ……这还真不好说,但脸色比往常更黑了倒是瞎子都看得出来啊啊啊啊口胡。      ——结果还是选了一双最朴素的平跟木屐,不带任何花纹,简直老少咸宜,男女皆可。最重要的是,它保住了两人之间那可贵的一厘米身高差。      行走在高杉左侧,鹤子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吵吵闹闹,笑笑嚷嚷,明明置身于嘈杂如鱼的人群中,高杉的身影却从容如常,像是在自家庭院散步一般,丝毫不为周遭的喧嚷所影响。他身着舒适宽松的浴衣,微敞的衣领间锁骨线条分明,不再受护额束缚的发丝慵懒地垂落下来。      明明性子偏冷且倔,发质却柔软而顺贴,总是令她联想到毛茸茸的小动物,望着就忍不住想伸手去揉一揉——当然,都被理智制止了。      似是察觉到了鹤子的视线,高杉微转目光。“怎么了?”他有些漫不经心地开口,低沉的声线像是微凉的酒,醇厚馥郁。      光影斑驳,落在对方眼中化开最清澈的碧色,在那一刹那,被抓包的鹤子竟然很没出息地觉得……自己眼光不错。      如果真里在场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嘲笑她吧。称赞对方的时候竟然还不忘把自己夸进去,想想也是够了。      “……没什么,”她下意识地抬手压在左胸口上,像是要把不规律的心跳按下去,拼命想着应对的说辞,“就是……”      “喂,一起来捞金鱼呗——?!”前方忽的传来辰马标志性的大嗓门。      鹤子松了一口气,默默在心中给辰马发了一个好人卡,旋即赶紧提起浴衣下摆跑了过去。      双手扶着膝盖,她在水池边蹲下。清澈的池水在明亮的灯光下泛着细碎的波光,墨点滚金的金鱼姿态优美地在水中游着圈圈,漂亮的长尾巴像是精致的丝带一样在身后柔和飘漾。      微垂眼帘,她极认真注视着游动的金鱼,有几缕碎发从发髻间散落开来也未曾察觉,浴衣领口间露出曲线优雅的后颈及小片肌肤,在柔和的光线下洁白而细腻,宛若暖玉。      “快看,晋助,是金鱼。”鹤子抬起头,一语道出再明显不过的事实,语气却难掩兴奋,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连眼底的颜色都生动起来。      高杉移开目光。      “……怎么了?”鹤子有些不解,“你对捞金鱼不感兴趣吗?”      你是小孩子吗——他本想这么说,话语涌到嘴边转了一圈,却又莫名其妙地咽了下去。      “哪有的事,”不待高杉开口,银时忽然率先一步插了进来,“别看高杉君一副没朋友的样子,这家伙可是我们那一届的捞金鱼冠军呢,对吧假发?”      ……不,你说的两者之间根本就没有联系吧喂。      “不是假发,是桂,”桂皱了皱眉头,认真地陷入了回忆模式,“有这种事吗?”      “啊哈哈,是不是冠军都无所谓,既然来都来了,就尽情享受夏日祭如何?不管是捞金鱼也好,还是吵嘴也好,都全力以赴才有趣嘛。”辰马抓了抓后脑勺,笑容爽朗。      “……试一试也无妨,对吧,银时?”沉默片刻,高杉抬起眼帘,略带挑衅地望向银时。      银时嫌麻烦地啧了一声,却是应下了这场较量。于是小小的摊位上便出现了五人手执纸网蹲在水池边的奇景。      鹤子仔细地观察了水中游曳的金鱼一会儿。      ……决定了,最漂亮的那一条就叫晋子吧。      她的斗志顿时熊熊燃烧。高杉和银时表面轻松,之间的紧绷气氛却一擦即燃。桂眼神专注,辰马还是那副笑哈哈的样子,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      “预备——”身为摊主的大叔笑着拉长了嗓音,他挥下手,“开……!”      话音刚落,只听“嗖嗖”几声,鹤子银时高杉三人几乎是同时出手,纸网快成了一道闪电。水声哗然,惊起的泡沫随涟漪渐渐散去之后,水面又恢复了平静。      名为晋子的金鱼悠悠地甩了一下尾巴,轻松地从纸网间的漏洞重新落回了水中,“噗通”一声,溅起水花小许。      鹤子:“……”只差一点,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瞬,但她确实……捞到了QAQ。      摊主大叔呵呵地笑了起来:“小姑娘准头不错,但方法不对。所谓的捞金鱼呢,讲究的是时机和技巧。”见她似是还未从打击中恢复过来,他又好心地加了一句,“你已经……比那两人好多了。”      鹤子转过头。      “……”高杉和银时不但一条鱼都没捞着,用力过猛,反而被淋了一脸水,表情僵硬。      她默默扭头。身边的桂望着碗中仅有的一条金鱼,松了口气,露出些许笑容。她再一转视线……“啊哈哈,啊哈哈哈,一不小心就捞得过多了呢。”辰马露出有些苦恼的表情,手中的碗堆满了拼命扑腾的金鱼,几乎要满溢出来。      仿佛没看到银时和高杉各种意义上黑得几乎可以滴出墨来的脸色,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手气太好,玩起游戏来都失了很多乐趣啊糟糕,啊哈哈,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噗。”      后脑勺上忽然同时多出了两只手,“哗”的一声齐齐将他的脑袋按进了水里。      “啊,一不小心就手滑了。”高杉凉凉道。      银时额上的青筋跳了跳:“手气太好真是没办法呢,脑袋太滑溜真是没办法呢,对吧?”      ……这种时候倒是默契非凡。      辰马:“……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水池中的晋子甩了甩尾巴,不屑地吐出一个气泡,“啵”的一声浮到水面不见了。      明明是想吐槽的,但反应过来时,鹤子已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反应过来时,这充盈心扉,如同光一般温暖到不可思议的情绪,就已然化为自己都惊诧的陌生笑声从唇边溢了出来。      剔透的,从心灵深处涌上来的,纯粹到毫无杂质的快乐忽然就充满了心中的每一个角落,无法控制,也不想停下。      辰马从水中抬起头来,卷翘的发梢还滴着水,也“啊哈哈哈哈”地跟着笑了起来,极具魔性的笑声传染力简直无法抵挡。桂咳嗽了几声,但还是无法压下笑意,就连高杉都不觉勾起唇。      为什么会这么温暖呢。      为什么会这么开心呢。      她的笑点……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之低的呢?      ——如果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画面、色彩、声音,重要之人的笑颜,全部都能烙印在心中就好了。      想要抓住名为“现实”的时光。想要将灵魂深深扎根在这名为幸福的瞬间。      如果不会流逝就好了。      ——在对方身边的时间。      ……      夏日祭逐渐接近尾声。祭典会场人流依旧,热闹的气氛却逐渐变得更为平和。夜风舒缓,空气中好像有一种名为期待的气息在逐渐酝酿,柔软膨胀。      河堤据说会是观赏烟火的最佳场地,五人也跟着熙攘的人群一起朝山下走去。身边是孩童追逐打闹时的笑声和大人们愉快聊天的轻声细语,鹤子甚至在人群中发现了不少熟悉的身影,包括鬼兵队的队员和其他番队的攘夷志士,每个人都面带笑容,眼神难掩期待。      她抬起眼帘。光影朦胧间,高杉的背影似乎比往常更加柔和。      置身于温暖的夏夜中,耳畔忽的响起真里的声音:“你还有重要的东西没有传达不是吗?”      还有……重要的心意没有传达不是吗。      心脏在胸口砰砰跳动,她不觉收拢掌心。      既不漂亮也不细腻——这双手不会弹三味线,更不会描眉画扇,简直朴素到无趣。      但就算是如此……      她深吸一口气:“……晋助?”      高杉微微侧目。      ——就算如此……      大脑一片空白,忽然就无法思考。世界在身后淡去,所有的声音都逐渐远去。鹤子攥紧衣摆:“好……”      呼吸在颤抖,心脏滚烫,她紧张得几乎要缺氧,胸口涨得隐隐作痛,充盈其间的期冀几乎要满溢出来。      时间变得很安静,安静到连自己的呼吸声都一清二楚。      鹤子垂下眼帘,映入视线的,是雪青色浴衣上的精致暗纹,在温暖的灯光下流动着隐隐的色彩,勾勒出曲颈展翅的优雅白鹤。      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恍若下一秒便会消散在夜风中:“好看……”吗?      扑簌簌的落羽声,突然从不远处的灯杆上传来。      鹤子终于抬起头:“好看吗?”      然后她就瞥到了——虽然只是转瞬即逝,浅淡到几乎不可记的一瞥——停留在悬挂花灯的木杆上的黑影。      直直地望着这边,盯着她的影子。      ……不会错的。      ——绝对不会错的。      瞳孔骤缩。      温暖的夏夜,冰凉刺骨的寒意陡然间窜上脊梁,连灵魂都好似僵了一刹。      “……抱歉,你们先走吧。”这句话,她究竟有没有说出口呢。      一切都不重要了。      背离光明,脱离人群,将一切都远远抛在身后,回过神来时,她已追逐着那展翅飞入空中的黑影,落到了陌生的街道。      ——是什么时候注意到那群乌鸦的呢。      “咔哒。”偏僻的小巷,唯有黑暗的夜色无边弥漫,如海水覆过大地,几乎隔绝了一切声音和光线。她在原地停下。      乌鸦的影子不见了。      ……在哪里?      是她看错了吗?      心脏还在胸口跳动,她却感受不到温度。      背后深沉如海的黑暗中,夜风倏然拂过。静谧的空气如涟漪泛开,空荡幽暗的曲巷里,来自过去的声音忽然穿透时光和空间,犹如锋利的寒刀刺穿心扉:“几年未见,你已变得迟钝至此了吗,”      那个低沉的声音还是和印象中的一样毫无波动:“鸩。”      许久未用的名字就像是开启一切的钥匙。尘封的记忆翻动书页,自以为早已埋葬的过去,悉悉索索着从黑暗的角落中苏醒过来,抖落墓土,伸出爪牙。      忽然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竟然背对敌人,你已堕落到如此地步了吗。”      直直地僵在原地,她似是站了很久,但也许只是一瞬。      “说什么呢,你这家伙还不是一样——”      她转过头,轻勾唇角,眼底却毫无笑意,如覆冰霜。      “烟熏妆什么的,早就不流行了啊。”      她轻笑着念出过去同事的名字:      “胧。”      ——夏天……      ——就要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鹤子的过去估计已经有人猜到了_(:з」∠)_ 你们这么机智我真的很苦恼啊 想要好好地帅气一下都不行啊讨厌_(:з」∠)_ 记得13章的暗杀片段,有哪个超级敏锐的读者说鹤子的战斗方式让她莫名想到信女 当时我的膝盖就深深地碎了_(:з」∠)_ 话说有人注意到,这篇文写到现在……时间线一直都停留在夏天吗? 不要担心,接下来我们可以正常地欣赏四季的美景了【握拳【走开 ……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看在我提前更新了的份上,请不要打我。 ☆、旧识相逢会唤起过往   她有两个名字。      “鹤子”是那个将她舍弃的女人的遗物。      “鸩”这个代号,则是十年前将她从死亡边缘捡回来的男人赋予的。      昏暗不清的记忆中,天空与大地一样贫瘠,被饥饿的黑斑侵蚀得残缺不堪。当冒着热气的馒头落到自己手边时,她差点以为那不过是自己的一场幻觉。      “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发现了被挤出巢外的雏鸟啊,”面容被三度笠遮住了大半,那个男人如阴影一般立着,低沉的声音难得带上几分兴味,“哪怕落到这种境地也还存有一口气吗。有趣,生存意识倒是顽强。”      对方语气高深莫测地发表了几句感想。她全程都没在听,反正听不懂,也没那个心思——热腾腾的馒头,烫得舌头都没了知觉,几乎是被她一口塞下。      “……还有吗。”干涸多日的声音沙哑得近乎陌生,她抬起头,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黑影,“你有水吗?”      ——于是,以一个馒头和一筒水的代价,她得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      这个工作单位,有一个特别中二的名字。      其名为天照院奈落。      ……      远方似是传来了烟花盛开的声音。      啸声悠长,相继如流星划过夜空。“嘭”的一声,万千光树灿然开花,斑驳的星屑琉璃兜头洒落,像是夏日的一场雪,很快就融化消失在了黑暗的天河中。      短暂却又绚丽的花火,在巅峰之际擦燃生命璀璨绽放,旋即从夜空陨落,盛开和凋零,都不过是转瞬间。      夜空明明灭灭,雪华忽隐忽现,唯有这个巷中黑暗依旧,空气和时间一同冻结。      微凉的寒意透过单薄的浴衣沁入骨髓,鹤子立在原地,背脊绷得笔直,手指嵌入掌心。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卸下了所有武装。      空荡荡的袖摆和腰间,什么都没有。她现在全身上下,唯一能稍微作为武器使用的,就是插于发间的流苏花簪。      ……为什么要弃刀。      懊悔滚烫,如烧得通红的烙铁印在胸口,指尖却冰凉,心脏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似是看穿了鹤子在想什么,胧微微拉下笠沿,鹰隼般的目光在阴影中愈发显得幽深。“你变弱了啊,”过去如野兽匍匐在黑暗中,这一身软弱的浴衣成了最大的嘲讽。在对方锐利的视线下,自己简直无所遁形。      “在那个男人的身边,你变弱了啊,鸩。”      瞳孔倏缩,连心脏都好似停了一瞬。      上方忽然传来拍动翅膀的声音,胧抬起手,一只乌鸦飞落了下来,扑簌着收拢翅膀,稳当地停在了他的手臂上。那个小家伙歪了歪脑袋,玻璃般的眼珠中映出自己僵立在原地的身影。      全部……都被看到了吗。突然有点想吃烤乌鸦啊糟糕。      鹤子沉默半晌,忽的就笑了起来。“我还想问呢,”她漫不经心地抬起视线,声音冰凉,“你什么时候多出了逛祭典的爱好?还是说,上面的那些老家伙又让你在节假日免费加班了吗?所以才说公务员不好当啊。我劝你早点辞职,真的。”      她并没有在周围探测到其他人的气息。是单独行动吗?被小瞧了啊。      “……把你身上的杀气收起来。”胧面无表情道,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死人脸,自左额延向右颧骨的伤疤过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淡去丝毫,狰狞如旧,“与其关心他人,不如担心一下你现在的处境。”      左肩胛骨处的旧伤仿佛又隐隐作痛起来,知道对方言下之意指的是什么,鹤子眼中的神色不觉暗了暗。      “你真的以为自己能逃过上天的眼目吗,”胧沉下声音,“天真的希望只会葬送自己的性命,这一点我还以为你早已知晓。”      “没有人能逃过上天的制裁,”      这神棍气息满满的发言自己有多久没有听到了呢。      和将近五年前……最后一次见面时简直一模一样。      “背叛上天,大逆不道的罪人,八咫鸟绝不会姑息。”      ……      ——“为什么要违抗命令,鸩。”      石墙冰冷,光线幽暗,空气中飘荡着稻草腐烂的气息。牢房外蓦地响起了脚步声,随着锡杖金环相撞的轻鸣,在她的牢门外停了下来。      “上天下达的指令是肃清一切余孽,”胧垂眸,望着躺在地上不语的身影,“你为什么要留下活口。”      背上的伤还新鲜着,她几乎一宿未眠,此刻根本懒得搭理对方奇迹般的好奇心。“带馒头了吗?”她动都不动一下,“没有吃的就免谈。”立场就是这么坚定。      关禁闭就关禁闭,为什么一定要禁食呢。简直冷情冷酷无理取闹。      身后没有传来动静,她几乎都要以为对方已经放弃了,刚打算松一口气,却听那个死板得毫无起伏的声音继续道:“那位大人的处罚对你已经很轻了。”      只是剥夺了身为奈落的印记,再被扔进牢房面壁思过,已经很轻了。      她没吭声。因为无法反驳。      天照院奈落是直属天道众的暗杀部队,有时候甚至能凌驾于幕府之上。基于这个原因,若是在组织内犯错,随便一个帽子扣下来都能压死人,下属的生杀大权完全被上头捏在手心,是生是死全凭上面的喜怒。      明目张胆地违抗命令,她现在还留有一口气已算开恩——看来她还没有彻底失去作为棋子的价值。      “为什么要违背那位大人的旨意。这不是你的作风,鸩。”      她以前都没发现,憋久的人一旦开启话唠模式,根本就烦得停不下来。      “……奇怪的人是你吧,”她一时连疼痛都忘了,“我落入到这个境地,对你好像有利无害不是吗?”      撇去神棍性质不谈,天照院奈落这个组织有两个特色:      一、有一个据说翘班多年至今下落不明的首领。   二、特别喜欢雇佣童工。鉴于工作性质,身世背景一片空白,和各方势力都无任何牵扯的孤儿是最受青睐的招收对象,以年幼者为佳。      她的经历只能满足后一条,但若是胧的话,和两条都能沾上关系。那个人间蒸发的奈落首领,唯一遗留下来的证据,就是名为胧的存在。      她是被现任的奈落三羽之首捡回来的,自然不属于旧势力。胧虽是她的前辈,同属奈落三羽之列,立场却微妙地和她有所敌对——因为那个消失之后连名号都成为禁语的男人的关系。      “……我记得我曾经说过,”胧死水般的眼底似是波动了一瞬,“我们的命都不属于自己。”      阴暗的牢房里,高高的石墙上唯有一小方窗口,露出遥远的天空。看不到云彩,也没有阳光洒落,从她躺在地面上的角度看上去,只能瞥到薄薄的一线。      “说得也对,你这家伙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对权力感兴趣的样子。”不要说是权力了,对方简直就差没有把“生无可恋”这四个字贴到脸上。劳模、工作狂、万年熬夜加班党。人生无趣得像是外面灰白色的世界,一点光彩都没有。      她也一样。      既非活人,也非亡者。没有自主意识,也没有情感,只是随上天而动的影子罢了。      ……是从什么时候起,连馒头都变得不好吃的呢。      依旧背对着牢房外的胧,她望着那一线天,没有动。      “……你真的没有怨恨过吗,”单薄的衣物根本就无法御寒,稻草潮湿阴凉,寒气一点一点渗入骨髓——若是能麻痹痛觉也好。她垂下眼帘:“那个将你舍弃的家伙。”      给予生命,又轻易撇下。      所谓的大人都是这么不负责任的吗。      胧似是沉默了良久:“……你到底想说什么。”      “……若是知道就好了,”枕着冰凉的地面,她似是真的乏了,打了个哈欠,“我有点困了,可以请你快点走吗。”      临走之际,胧最后看了她一眼:“背叛上天的人是什么下场,你清楚就好。”语气冷静得近乎无情。接着便是渐远的脚步声。      空气又重新合拢归于死寂,她正打算歇下,上方却忽然传来雀鸟扇动翅膀的扑棱声,像是书页在风中翻动,细碎而轻浅。抬起眼帘,一个小小的剪影落到了方窗上,羽翼洁白。      ……是迷路了吗?要不然怎么会落到乌鸦的巢穴里呢。      她望着那小小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无法移开目光,甚至连呼吸都轻微下来,生怕惊动了此刻时光的影子。      ——真漂亮啊。      那自由而纯白的身影,比阳光还珍贵。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知道啊。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将自己丢弃的。      这种事,已经记不起来了。      *      “你之前去哪了。”      鹤子从来没有想过,高杉那凉飕飕的声音也会有听起来如此亲切的一天。      烟火大会结束后,夏日祭彻底落下了帷幕。人们从河堤结伴归来,还沉浸在祭典的余韵中,说笑的声音糅杂在夜风中如涟漪浅浅荡开。热闹熙攘的人群如河流擦着身边而过,熟悉的声音忽然劈开一切喧嚣,穿透重叠的过去与现实,直抵自己的所在。      霍然抬头,映入眼帘的是高杉的身影,明明只是一刻不见,却熟悉得恍若隔世。      没有得到回应,高杉微微扬眉:“怎么,迷路了?”      “……”鹤子定定看他好半晌,终于弯了弯嘴唇,露出个笑来:“不,只是看错人了而已。”      ——为什么放了自己一马呢。      毫无预兆地出现,又毫无缘由地消失。几年不见,对方的行动倒是变得更不可测了……应该是进入更年期了吧。      鹤子笑笑:“花火大会已经结束了?”      高杉顿了顿,瞥她一眼:“明年还会有的。”      ……该不会是在安慰她吧。鹤子怔了一瞬,却见到高杉的脸色忽然一黑,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将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轻咳一声,她刚要开口,却见高杉转过身,淡淡地抛下一句:      “回去了。”      “诶?”鹤子愣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前一步。      ——“离吉田松阳的弟子远一点。”      毫无预兆的,胧最后的警告忽然涌入脑海中,直接将她钉在了原地。      “……怎么了?”身后没有传来动静,高杉微微侧身。      鹤子一动不动地,安静地站了一会儿。“没什么,”她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这才拣选着脚下的道路,像是生怕踩错了一般,小心地走到高杉身边。“走吧。”      夏日祭已经结束,接下来生活会重回正轨,一度被祭典打断的时间,也会重新流动起来。      鹤子知道高杉的言下之意。      ——该回去了。重新回到属于他们的战场。夏日的美梦,已经结束了。      于脚下向前延伸的道路——等待在这场战争尽头的,是什么样的未来呢。      ……没有答案也没有关系。      ——“走了。”      只要有对方这一句,就足够了。不管要去往何方,哪怕前面的道路上什么都没有,也没有关系。      空无一物,也没有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线大致如下: 鹤子六岁左右的时候进入天照院奈落 十二岁左右叛逃 十四岁时剧情开启,遇到joy3 目前剧情是两年多后。高杉刚过生日,和其他人一样是十七岁。 我个人觉得万事屋时期,银时他们是二十七八岁左右【摸下巴 攘夷战争是十年前 所以现在是十七岁左右 鹤子加入天照院奈落的时候,狂拽boy【不】松阳已经出走了 所以鹤子并不认识松阳_(:з」∠)_ 真可惜【喂 P.S. 这文中,胧叔不黑。他是背锅大侠兼拆cp小能手 ☆、谎言有时候也是必要的   天幕低垂,硝烟同阴云翻涌,如同灰黑的幕布封住了世界的四角,不漏一丝光明。呼啸着穿野而过的秋风沁着丝丝凉意,战场上的温度却滚烫,寒铁所铸的刀刃只是眨眼就已被新鲜的血液捂得发热,映着缭乱的火光愈发令人胆寒。      长相奇怪到让人吐槽无能的天人从左后侧举刀劈来,鹤子眼神一凛,一脚踹开眼前缠斗不休的敌人,瞬间借力后翻,刚好避开贴着腰腹削过的凛冽罡风。      屈膝落地,鹤子手下一撑,在那个犀牛般的天人转过身来之前,骤然跃出,一脚踩上对方宽厚的背脊,同时拔刀一挥。银芒划过,像是没入豆腐般发出“咻”的一声。短暂得几乎无法捕捉的停顿过后,鲜血爆射而出,将地面染得一片绯红。      周围的天人迟凝了一瞬——只是一瞬便足以。鹤子抓住时机,猛然暴起闯入敌人阵型,挥刀即斩。      一旦投身于战斗中,就很难再考虑其他。      手中的刀好像活了过来,不需要思考便能在刹那做出判断和反应。视野清晰得惊人,肾上腺素加速分泌,心脏在胸口砰砰跳动,全身的每一根神经每一根肌肉都绷到了极致,连呼吸都颤抖着急促起来。      比敌人的刀先一步抵达,比敌人的思路快一步预判。      ——比名为过往的野兽吞噬现实的速度还要快。      缭乱的火光之中,束着白色护额的攘夷志士身影与狰狞的天人在视野内厮杀重叠。时间的概念模糊起来,现实被战火烧焦边缘,和过去的片段交织在一起,难分彼此。      她前一刻还在战场上挥刀斩杀天人,下一秒眼前出现的却是多年前在宽政大狱的前夕被她亲手送下地狱的倒幕份子。从记忆的深渊中浮现而出的过往锋利如旧,仿佛丝毫没有受到时间影响,只是轻轻一划就能割开血淋淋的口子。      敌人的剑刃转瞬就已来到眼前,鹤子逼迫自己剔除杂念,往后一跃险险避开锋芒,旋即步下一错,提刀反手就斩。      ——只不过是和前同事打了个照面而已,这反效果着实超出了她的预计。      “噗嗤”一声闷响,刀刃穿透血肉,却不巧地卡在了那个天人的肋骨间。背后风声乍起,携着刺骨的杀意呼啸而来,鹤子啧了一声,在最后一刻忽然回身,骤然一矮,一脚扫向敌人的立足点,紧接着翻身而起,往腰后一摸,备用的短刀就已入手。      解决了眼前的天人,又有更多的敌人相继涌上。      她的状况还不是最糟糕的。论起拉仇恨的能力,她绝对远逊于大名鼎鼎的白夜叉。      掷出短刀,寒光一闪而过,割裂空气笔直没入为首天人的脑门。转身一肘撞向敌人柔软的咽喉,鹤子趁势夺过对方手中的武器,刚好横刀挡住携着厉风劈下的攻击。      痛觉一旦过了临界点反而迟钝起来,极致的疲劳之后反而什么都感觉不到。      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几乎被完全交予本能。唯一拼命维持的,只有专注于当下的意志力。攥紧现实,哪怕掌心血肉模糊,也绝不放手。      因此当双方鸣金收兵时,鹤子甚至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最后一名天人应声倒地。黑烟依然滚滚,火光也并未熄灭,但枪声停止了,一直隆隆咆哮的炮火也没有了动静。鹤子等待着过去的虚影,或是现实中的敌人朝自己举刀砍来,在原地几乎可以说是老实地站了半晌,但没有等到回应。      背后蓦地响起了的脚步声,伴随着染血佩刀在腰间的悉索轻响。她转过身,才向前迈出一步,仿佛打破了某种微妙的平衡,积压已久的疲惫感忽然排山倒海而来。鹤子只觉膝盖一软,往前一倾,瞳孔下意识地一缩,却是落到了熟悉的怀中,哪怕凝着未散的硝烟和血腥味,也令她不觉心神一松。      ……诶?      和全然转移身体重心的拥抱不同,只是给予了一个支力点罢了。只是在往前栽的过程中,不小心靠到了对方身上罢了。      但即便如此,鹤子还是不可避免地愣了一下。没有直挺挺地摔下去……她今天运气不错?还是说高杉心情不错?      “怎么,站都站不稳了?”高杉微凉的声音低低传来,体温却很暖和。      ……真近啊。      有些脱力地靠着对方的肩头,鹤子闭了闭眼。      对方心脏的震颤鼓动,若是此时将手放上去的话,一定触摸得到吧。      明明想要维持现状不动的,明明想要就这样一直待下去的。触碰短暂如蜻蜓点水,却又漫长得胜似一个世纪。鹤子站直身体往后退开了一步。      “没什么,”虽然身体还是有些发虚,但她还是凭自己的力量站稳了,“只是突然有些饿得慌。”      从早上到现在总共就吃了两个饭团,之前精神太过紧绷没有注意,现在一旦分神,她才深切体会到了自己此刻的饥饿感究竟有多强烈,简直能烧穿胃部。      人是铁饭是钢。这句话不论放到什么年代,什么时空,什么地点都一样适用。      仗是要打的,但饭也必须得吃。      鹤子忍不住伸手捂住自己的胃:“……到开饭时间了吗?”      高杉沉默半晌:“……嗬,你还是留在这里沦为乌鸦的美餐吧。”      *      战后的营地繁忙如旧,甚至因为最近小部分地区势力的加入比往常还要混乱。鹤子不过是领了饭团往营帐回走,却总觉得已经见到了桂及辰马的身影不下三次。身为支撑起战事后勤的两大支柱,这两人在战火刚歇的时候反而压力更大,几乎要变成旋转的小陀螺。      尚能行动的伤兵互相搀扶着从身边走过,鹤子三两口吃完了手中的饭团,正打算去打点水漱漱口,熟悉的懒散声音忽然飘入耳中。      “不要记错了啊,炒面面包三个,草莓牛奶一盒。快去快回。”银时挥挥手,不管怎么看都是一副敷衍的神色,被使唤去跑腿的那家伙却异常激动,简直像是得到了神明大人的承认一般,连双下巴的折痕都深了几分。      ——说到最近新加入的志士,“山寨叉”绝对是名号最为响亮的一位。这家伙在入营的第一天就拜倒在了银时脏兮兮的裤腿下,并在接下来的几周展开了死缠烂打的攻势,终于获得了替银时跑腿的光荣地位。      “还有红豆大福,养乐多也请买一排来,拜托你了喔,小弟君。”鹤子也非常认真地举起手。      “是,请务必包在我身上!!”      “不不不不,包个鬼啊,你完全不用理会这个家伙的。养乐多那种俗物我绝不承认。阿银我绝不承认!喂,你听到了没有!”银时还想吐槽,但对方却已忙不迭地跑远了。      不得不说,那个背影真是干劲十足,斗志几乎都要熊熊燃烧起来,看起来迷之热血。      “……你使唤别人的小弟使唤得很顺手嘛。”沉默了一会儿,银时没什么精神地抬起眼帘,声音估计还没恢复过来,被战火熏得沙哑。      “啊,承认了呢。原来你已经认真把对方当做小弟了啊。”鹤子眨了眨眼睛。      银时噎了一下,抓抓头发:“只是负责跑腿的家伙罢了。”      鹤子看了银时一会儿,若有所思道:“那家伙是想拜你为师吧?不过一看就不是练剑的料子,若是上了战场,也只是去白白送死罢了。”顿了顿,她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果然还是做后勤稳妥点,对吧。”      银时恍若未闻,皱了皱鼻子,语气嫌弃:“与其在这里悠哉地闲聊,你这家伙就不能把这身换一换吗,血的味道都飘过来了。你这家伙的体贴都拌饭吃了吗。”      “……唯独不想被你说啊喂喂喂。”      白色的战袍几乎已经分辨不出本来的颜色,说银时是血里捞出来的也绝不为过,不含一点夸张的成分。他若坐在那里保持不动的话,任谁都会觉得是一具尸体。      鹤子忍不住微微侧目:“你去过医疗站了吗?”      “人太多了,我想出来吹吹风。”      鹤子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银时漫不经心地打断。      “下一场战役马上就要开始了,我还想多休息一会儿啊,饶了我吧。”他抬起头,赤色的瞳孔中映出铅云翻涌的苍穹,满满的都是风雨欲来的气息。      不自觉地攥紧刀鞘,他沉下声音,眸光晦涩:“总有种讨厌的预感啊。”      *      ——银时在这方面的直觉总是很准。      敌人改变了战略。      开战的信号才一点燃,密集的火力攻击便铺天盖地而来。尖锐的枪啸和刺耳的爆破齐鸣,携着血幕烈烈绽开的火光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反击——!!”“反击!!”炮兵队的指挥官扯着嗓子拼命镇压混乱的局面,却仍是不敌天人军在这方面占有的优势,部队只得一再寻求掩蔽往山林往退去。      烟尘漫天飞扬,腥泥如雨而坠。此时冒着枪林弹雨冲上空无遮挡的战场无异于自杀,鹤子和鬼兵队的分部不得不暂时放弃了作战计划,和炮兵三番队偶然汇聚一路。      “真他……的见鬼。”旁边传来某个队员的低咒,但话音还未落地,忽然一阵地动山摇,林间白光一闪,敌军的炮弹随着一声长啸在附近炸裂开来,剧烈的余波几乎要将人的内脏器官都震出体外。      气血在胸口翻涌,鹤子勉强稳住身形,原本想要扫视周围队员的安全状况,不期然一瞥却发现刚才的炮弹不偏不倚正好砸进了炮兵队的阵型,将最前的一线撕扯得七零八落。      鲜血的腥味混杂在硝烟中弥漫开来,幸存者凄惨的声音即使是隔着枪鸣炮吼也依旧可闻,但散落在前线炮台边的尸体却已永久地沉寂了下去,一动不动地躺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      本就处于劣势的攘夷军,在失去一个小队后几乎是被敌军压着打。      密集几乎让人喘不过气的攻击忽然有了一瞬停顿,鹤子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眼前人影一闪,身穿鬼兵队制服的队员就已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回来……!!”      瞳孔骤缩,她猛地伸手,但却终究晚了一步,只抓住了一把空空的风。      那个队员跑到失守的炮台边,毫不犹豫对准敌军的方向开火。几乎是同一时间,战场彼方枪口倏然爆鸣,子弹锋利的轨迹如火花一闪即逝。      ……腿?手?腹部?肺叶?心脏?脑袋?      世界一瞬静止,无数判断瞬息间闪电般从脑海中飞逝而过,偏偏就是没有敌人打偏了的侥幸。      “砰!”      凄艳的血花在视野内倏然绽放,鹤子起步过猛,几乎是贴着地面斜滑下坡,一个纵身刚好接住那个往后栽下的身影。      一声闷哼,两人齐齐倒地。后脑磕到坚硬的地面,视野骤黑,鹤子被身上的重量压得岔气了一瞬,但还是以最快的速度爬了起来,查看那个队员的伤势。      ——是左肺。      明明早有预感,她还是不可避免地心底一凉。      后面的队员集体骚动起来,有几个人想要冲过来,但都被再度响起的枪鸣逼得退了回去。胡乱地撕下衣摆,鹤子将布料死死压在那个队员的伤口处——无济于事。滚烫的鲜血不断浸透布料从指缝间溢出,滴滴答答地砸落在焦黑的泥土上。对方的脸色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惨白了下去,嘴唇乌青。      “……鹤……鹤子……”那个年轻的队员呼哧着发出坏掉的风箱一般的声音,眼神却亮得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敌……敌军呢?”      被子弹挖穿的地方血肉碎骨模糊,对方攥着自己手腕的力量却犹如铁箍,凝聚了这具身躯的最后一丝力气,固执不散。      “我……做到了吗?”覆着硝烟和血迹的面孔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面貌,只有痛苦的形状,但她还是认出来了,立刻就认出来了。对方是鬼兵队五番队的队员,虽然战绩并不出彩,剑术也算不上高超,但酒量却相当不俗,尤其擅长炒热气氛。      炮火依然咆哮隆隆,枪林弹雨呼啸着穿透烟幕而来。敌军的火力铺盖没有受到一点影响,反而带上了点报复的意味,比先前的攻势还要猛烈无情。      鹤子眼底的神色似是剧烈地波动了一瞬,但很快就融化成几近温柔的平和,仿佛之前流露出的情绪都不过是幻觉。      她垂下眼帘:“……嗯。”      厉风长卷的子弹呼啸着擦身而过,鹤子待在那个队员的身边,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没有动。      “将那些混蛋炸了个片甲不留呢。”她轻声道,平静得像是在和对方道晚安。      攥着自己手腕的力道骤然一松。      下一秒,心中警铃大作,枪口倏然长鸣,她只觉眼前一花,预料中的疼痛却并未抵达。清脆的金属爆音伴随火花骤然一闪,冰冷的银芒几乎是凭空出现,一刀削来,在最后一刻生生斩断了子弹的轨迹,将其一劈两半。      风声烈烈,熟悉的衣角在视野中飞扬划过,就跟武士收刀回鞘时的动作一样利落。鹤子抬起眼帘,刚好捕捉到高杉眼底刺骨的冷意。      士气是如此简单却又明显地发生了变化。炮兵队重整队形完毕,全面开火,卯足力气将敌人的攻势一时压了回去。      “……总……督,”那个队员拼命喘息,瞳孔已然开始涣散,却还是望着高杉的方向,“我们会赢吗?”      这场战争。      硝烟滚滚,火光蔽日,低垂的阴幕不见丝毫光明。      鹤子知趣地移开视线。      沉默半晌,高杉才勾起唇角轻嗤一声:      “废话。”      眸光幽深,也不知是在跟谁起誓。      那个队员是笑着走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的漫画简直甜得飞起,同时又迷之暖虐_(:з」∠)_ 银魂要完结的感觉愈来愈真实了 恍恍惚惚 抱歉,这一章迟了这么久才更新_(:з」∠)_ 最近真的有点迷茫 但是想着还有人蹲在坑底等我,就又爬回来了 ……好想变成只芝士面包啊【走开 ☆、人是会因他人而改变的生物   银时曾开玩笑说过高杉的鬼兵队是乐高积木队,欠揍的语气和故作吃惊的表情配合得天衣无缝,毫不意外招来了高杉的一顿打。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说得倒也没错,只是有一点——乐高什么的也太洋气高端上档次了,若要认真比喻的话,还是路边弃置的角料石块更为贴切。      两年多前队伍初建的时候,日后威风凛凛声名远扬的鬼兵队总督不过是一个初涉战场的毛头小子,既无显赫的背景——松下私塾是什么听都没听说过——也没有引人注目的伟岸外形,往高个子堆里一扔说不定人影都找不到,不凡之处唯有那一身扑不灭的野心和刀子般的傲气。      总之,一开始高杉说要组建鬼兵队时,没有几个人当真,前来应征的都是些被社会挑剩下来的无业人员:无法继承家业近同废物的次子三子,有不良前科的社会边缘住民,以及身怀奇技却不为常人所容的怪胎。      就是这么一支杂七杂八由社会废料拼凑起来的队伍,后来却在高杉的带领下成为了战场上最利的一把尖刀,风头之盛,威名之远扬,远超攘夷战争中的任何一个部队。      当然,与之相应的磨刀过程也艰巨无比,心酸得令人几欲哭泣。鹤子至今都觉得,自己当初领着几乎没有的工资却没有辞职简直不可思议。      由于大部分人都来自社会基层,不要说是基本的军纪了,连握刀的姿势都是鹤子手把着手从头教起的:如何拔刀、挥刀、收刀,甚至佩刀时,刀刃是朝上还是朝下都得一一讲解说明。她的毅力和忍耐力在那一段时间得到了地狱般的锻炼,几乎达成了次元级别的突破,连性子都磨得圆滑柔和了不少。      高杉自然没有那个好脾气,指点队员动作时根本不懂手下留情为何物,有一段时间大家都又敬又怕地将高杉的抽查称之为死神的指名——和总督“对练”一次简直像是在鬼门关里走一回,不死也得脱层皮。      思路比较活络的队员就会跑来跟她哭诉,配上刚被高杉揍过青紫一片的脸,别提有多凄惨。      ……严厉得近乎无情呢。旁人大概都会这么想吧。      不过也正因如此,那些抱着嘻嘻哈哈的心情进来的人,很快就被剔了个干净。      ——连这种程度都接受不了的家伙,趁早给我滚蛋。      居高临下俯视手下败将时,高杉眼底的嘲讽没有几个自尊心正常的人能受得了。      “但是啊,现在被胖揍一顿,总胜过将小命丢在战场上。敌人才不会等你准备好了再冲上来。这么体贴又有风度的敌人,若是真的存在的话,请务必给我来一打,哦不,是三百打谢谢。”      周围的队员噎了半晌,神色间隐约还有些不服气,却没出声呛回来。      那天鹤子提前结束了训练,放那些挥刀挥得手臂都快失去知觉的队员休息去了,自己则拎着养乐多,找到了坐在走廊上对着月光擦拭爱刀、估计又是跟银时吵了一架的高杉,硬是拉着他聊起了人生。      说是聊人生,基本上都是她在单机,高杉全程都保持着那副一点都不讨喜的嘲讽脸——没有甩袖走人就已经足够了。他可不是会含糊应付打哈哈的人,还坐在那里就表示他并未如明面上摆出来的一般不给情面。      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从前线最新传来的战报到桂的护发心得,高杉这次耐心得有点超出了她的预计。鹤子不得不停下来,喝了一口养乐多润润嗓子,刚打算继续,一抬头,却正好看到高杉似笑非笑的表情:“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      轻哼一声,他将擦拭得寒光凛凛的佩刀随着一声轻响收回鞘中:“还是说,你终于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要说到要点上了吗?”      鹤子默了小片刻,唇角一弯:“……说到要点?原来我想要说什么你都已经知道了啊。” 耸耸肩,她将养乐多一饮而尽,空瓶随着一声轻响被置于身侧,接着惬意地舒出一口气,“太好了,既然如此,我就没有多言的必要了。”      空洞的说教,若是能起效就怪了。更何况是像高杉这样洞若观火却又心思别扭的,有时候自以为是地把话说开,只会起到反效果。      高杉的态度,光从他没有打断自己这点就已经看得出来了。      鹤子忍不住笑笑,站起身,将安静的月色还给对方:“那么就拜托了。”仿佛没听到高杉略不爽的轻啧,她按了按酸痛的肩颈,朝来时的方向走去:“那些家伙整天缠着我诉苦,偶尔也会想清静一下啊。”      第二天。她和以往一样在树下看着不幸被点到的队员接受高杉铁血无情的“指点”。      随着一声痛叫,“啪”的一声,木刀在视野内旋转着高高飞起,掉落下来插入地面。那名队员捂着面门往后一个踉跄跌坐在地,灰头土脸,手背红肿。      刀花一挽,高杉收势站直身体,动作行云流水,一身清爽连汗水都无迹可寻,好像从始至终都没挪出一步。      在众人的注视下,那个队员垂着头,面色通红得几乎要烧起来。他一声不吭地捡起掉落在旁的木刀,歪歪扭扭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过身,刚往前走出没几步,背后忽然传来高杉略低的声音:      “刚才那一下做得不错。”      脚下一顿,那个队员霍然回身,脸上写满不可思议,近乎见鬼。高杉错开视线,漫不经心地啧道:      “最后冲我面门而来的那一记,还算不错。”      其他人还在原地发懵,在一旁观望已久的鹤子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把你那副愚蠢的表情收起来。”擦肩而过时,高杉哼了一声,如此凉凉道。      但是怎么可能办得到。      鹤子抿了抿唇,仰起头,望着叶隙间洒落的阳光,终是忍不住扬起嘴角。      ——为什么没有辞职呢。      一定是因为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时刻存在吧。      *      战后率先抵达满目疮痍的现场的,永远是不知道在一旁虎视眈眈地觊觎了多久的鸦群。      她曾不止一次怀疑过这些家伙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战事一旦燃起,硝烟滚滚火光连天,四处都是刀光剑影,仿佛要将现实的构架都剁碎成泥,所谓安全的藏身之处根本就不存在。上空充斥着尖啸的炮弹和天人的铁舰,哪怕有能乘风而起的双翼也无处可逃。      可有时不待最后一批士兵从战场上撤下来,这些漆黑的家伙就已经一边嘶哑地怪叫着一边成群结对地扑了下来。后勤队的家伙动作如果不快一点的话,完整的尸首估计都收不回几个。      “啪嗒。”靴底踩在被污血泡得发软的泥地上,一不小心陷得有些深了,发黑的血水几乎要没过鞋面,在皮革上留下扭曲斑驳的痕迹。      鹤子不以为意地越过地面上躺着的一截残肢,腰间的佩刀随着步伐摇晃着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那些啄食腐肉的乌鸦在注意到她朝这边而来的身影后,警惕地扑着翅膀飞远了一点,墨黑的羽毛从空中纷纷而落,乘风划过几道弧线,落在了坑坑洼洼的地面上。      ——和她印象中仗着某个面瘫脸的纵容而嚣张不已的乌鸦不同,这些家伙还算识相。      ——话说那个一脸缺爱的家伙竟然还会养宠物,这件事从以前起她就一直想吐槽了。      空荡荡的战场上只有穿过荒野的风声,让人不觉产生了这么走下去能直抵时间尽头的错觉。      鹤子循着记忆来到那个队员倒下的草坡附近,却意外地在视野中发现了另一个不应出现在此处的熟悉身影。      “……辰马先生?”停下脚步,鹤子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若是银时出现在这里的话,她倒不会惊讶。总是第一个冲锋陷阵,最后一个染血归来——威震敌我双方的白夜叉一人孤立于尸堆之上的景象,一旦映入瞳中就很难忘记。      蹲在尸体旁的背影动了动,转过头来露出熟悉的蠢脸,一向没心没肺的笑声却不如往常明快:“啊哈哈,是鹤子小姐啊。”      鹤子习惯性地等着辰马继续说下去——“先生什么的也太见外了,叫我辰马就好了,啊哈哈”诸如此类的。      可是没有。      顿了顿,鹤子将话题继续了下去:“你在这里做什么?”      “……啊哈哈,寻找遗物。”      沉默片刻,她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真巧。我也是。”      “清志君的?”辰马露出了然的神色。      ……为什么连鬼兵队队员的名字都记住了啊。这个家伙究竟花了多少时间记住每一个人的名字啊喂。还是说对方其实记忆力超群?      映入视野的是烧痕焦黑的土地,近乎枯死的草梗上凝着暗褐色的血迹,恍若伸手就能触到并不存在的温度。鹤子深吸一口气:“不然呢。”      ——人都不在了,凑齐东西又有什么用呢。      ——明明是这么想的。但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已经习惯了在战场上收集去世队员的遗物。      ——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是为什么开始改变的。      鹤子收回目光。      ——那种麻烦的事情,谁知道啊。      两人无言地在原地待了一会儿。      “……不觉得很奇怪吗,”沉默半晌,辰马忽然开口。像是不堪闷热,他摘下头盔,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卷发,“这场好似没有尽头的战争。”      鹤子没出声。她能感受到辰马此时只是想找个人说话罢了——不,他只是想把心中憋了很久的话说出来罢了。      “暂且不提人命的损失——经历战火洗礼的土地,价值无法衡量,现在却被糟蹋成这个样子,不知道要用多少年才能恢复到原本的面貌。啊哈哈,说起亏本买卖,就是战争这玩意儿了吧。” 这么说话的时候,辰马却难得没有看着任何人的眼睛,视线转而落向不知名的远方。      “天人在源源不断地来到地球,但一直在承受损失的——人口、土地、资源——只是我们不是吗。”他笑了几声,蔚蓝色的眼瞳中却没有笑意。      鹤子发现,自己有些看不懂这个一向笑得没心没肺的男人此刻的神情。      “这场战争真的有意义吗——只是看着眼前的景色就忍不住这么想了。但是,啊哈哈,说不定奇怪的是我才对吧。”辰马快速加了一句。似是想要缓和沉重的气氛,他眨眨眼睛:“这么没出息的想法,如果被别人知道了——比如说高杉那小子——一定会狠狠揍我一顿。”      “……这点你倒是不用担心,”鹤子默了一会儿,配合地抬起头笑笑,“若是晋助的话,估计随时都想要揍你一顿。”      “啊哈哈,啊哈哈哈,不知道为什么被你安慰得有点想哭啊。”辰马的笑容垮了一下。      鹤子不置可否,随手将散乱的发丝别到耳后:“不过这种事情为……刚才的那些话,什么要跟我说呢?”      对方之前的言论大胆到近乎危险。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去了,不知道会引起什么后果。像是军营这种敏感的地方,放到平时无伤大雅的摩擦有时候也得谨慎对待,特别是血气未退的战后。      辰马露出让人讨厌不起来的笑容:“不知道呢,大概是因为觉得鹤子小姐不会批判我的想法吧。”      鹤子愣了一下。      “不过,我果然是个很奇怪的家伙吧,啊哈哈。”辰马损起自己来总是很顺手,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习惯。      心胸宽广总是为朋友着想,脾气好到被高杉银时胖揍一顿也不会翻脸的辰马——永远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事事以他人为先的辰马——从某种方面上而言,是不是将自己看得太小了呢。      “……你想太多了。”鹤子差点学高杉开启嘲讽模式,一个急刹车才制住自己。顿了顿,她不自觉移开目光:“辰马先生只是想得太远了,视野放得太高了,所以才会显得有些与众不同罢了,毕竟大家只是专注眼前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鹤子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再说了,奇怪一些有什么不好呢。”      ——鬼兵队简直就是奇葩的聚集地。      “隐藏自我,混迹在群体之中人云亦云的家伙,很无趣不是吗。”      ——但就算如此,也是闪闪发光——不,想要发光的奇葩的聚集地。      言毕,一时无人开口,唯有风声在空茫的天地间呼啸。      鹤子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刚才那些话,是自己说的?      辰马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声音却不知道为什么轻松了很多,好像积压在胸口的无形重量被移开了一般:“糟糕,我刚才差点以为自己是在被高杉那小子教训啊。”      鹤子噎了噎,刚想开口,抬起眼帘却正好迎上辰马的笑容。      “谢啦。”      笑起来的时候,连蔚蓝色的眼眸都是明亮而温暖的。      ……为什么这样的家伙会跑到画风完全不符的战场上来啊。      鹤子叹了口气,抬头望天:“比起道谢,我还是比较希望你能请我一盒红豆馒头。”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鹤子小姐……真现实呢。”      “谢谢夸奖。”      就算是她也看得出来——光芒如此耀眼的蠢货,并不适合被困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对辰马好感直线上升,漫画573和574话这家伙简直就是看穿一切的神助攻 年度最佳翻译√ 话说JOY4真的是互相暗恋【不 认为自己不成器的高杉银时,以及在最近漫画中认为自己思想软弱不配站在三人身边的辰马 好好好,知道你们四人感情好还不行吗 求给单身狗留条生路_(:з」∠)_ 超级感谢上一章大家的留言 对我这么好我真的会不知所措的喔,真的会不知所措的喔_(:з」∠)_ 感觉快要恋爱了【不 标题总是卡得我想死,要不然以后就干脆就叫三十七章、三十八章什么的好了,多省事啊【你走 ☆、秋天干燥请小心火气   高杉和人吵起来了。      不过这次的对象不是几乎已成固定搭配的银时,而是平常苦口婆心负责劝阻二人的桂。两人还吵得挺凶,已经不能用“争执”一词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最近战事不断,攘夷军连受重创,营地内一直弥漫着挥散不去的呛人火药味,可谁也没想到这率先烧起来的地方,却是作为指挥军队的首脑、因以理性至上的主帐。      在鹤子的印象中,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桂动怒。帐内的其他人似乎也和她想得差不多,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在低气压中老实地充聋作哑。      “现在战火刚歇,大家都精疲力竭,急需休养生息。你此时出兵,不是白白浪费性命是什么?高杉,你的想法我绝不认同。”      桂抿紧唇,覆着硝烟与血迹的面容难掩疲惫,眼神却亮得逼人,略微沙哑的声音含着隐约的怒气。      不管是高杉、银时,还是桂——师出同门的这三人一旦固执起来,世上就没有活人能拉得住。就算过去曾存在那么一个不可思议的人,未曾见过对方的鹤子也很难想象出他具体的面容。      “需要休息的可不止是我们。”高杉冷笑道,退让一词在他眼里估计就是个屁,“若想趁敌人心神最为松懈之时出击,只能把握现在。敌我都元气大伤之际,尚能狠心行动咬断对方脖颈的一方,才能在这个战场上活下来。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过去的神童看来不过如此。”      连对方的历史都翻出来了,看来这次相当严重。偏偏这个时候辰马还不在,桂此时参与主帐的战事会议,就表明后勤的事宜全部压在了他肩上。      位于高杉左后侧的鹤子下意识地望了旁边的银时一眼。这个家伙跟没骨头似的靠在门边,抱着刀没出声,几乎要让人以为他在出神。      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这样就能将升腾的怒火压下去:“高杉,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这种时候还有力气挥刀。普通人受伤了就需要包扎,累了就需要休息,哪怕身负重伤还一往无前是不可能的。”      顿了顿,他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微微缓和了语气:“我知道鬼兵队伤亡惨重,但你也偶尔停下脚步为身后之人想想如何?”      和攘夷军的其他部队不同,精于奇袭的鬼兵队讲究的是速攻。被吐槽过无数次的队服也是出于实际考虑,才舍弃了传统的厚重护甲。各种因素结合起来,面对敌军猛烈的炮火压制,鬼兵队在最近的几场战役中损失颇重,甚至包括了一些从建队初就跟着高杉的队员。      提及此,旁听的鹤子不觉轻垂眼帘。      “不要开玩笑了,桂。”高杉眼中的神色一下子尖锐起来,连“假发”这个往常惯用的戏称也直接省掉了,“敌军的增援不过几日便会抵达战场。停下来?停在原地等死吗?”声音中冰冷的嘲讽跟刀子一样。      连续多日征战不断,两人身上都是洗不褪的硝烟血污,估计光是站着都头重脚轻,体力差不多到了极限,耐心也是磨得愈发细而薄,几乎快要看不见了。      一旦疲乏过了某个临界点,理智的束缚也会开始出现裂痕。      桂张了张口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却听高杉忽然道:      “已经几年了?”      好像哪一扇本不该开启的门扉突然被人强行撞了开来,空气刹那就变了。另外两人几乎是同时一僵。      风雨欲来的气息在帐内弥漫发酵。预感不妙,已经有人开始悄悄退出营帐。      “距离那一天已经过去多久了,你还记得吗,”不语半晌,高杉低笑了几声,却是转头望向沉默不语的另一人,眼神如刀,“银时。”声音暗哑,恍如深处有看不见的火在焖燃。      心照不宣、缄口不提的话题,如同不愿触碰的疮疤,猝不及防被人撕了下来。狰狞的伤口暴露在现实冰冷的空气中,鲜血淋漓得好像从未愈合分毫,哪怕他们已不是当年软弱无力的小鬼,也依旧痛得彻骨。      “高杉!!”桂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语气。      沉默半晌,银时漫不经心地撇开视线。“……那种事情,谁会去记啊,”他抬手掏了掏耳朵,声音懒散,却比往常都低,沉得令人心里发紧,“阿银我才没那个闲情,只是努力着不去想念草莓牛奶已经很辛苦了。”      鹤子无法形容那一瞬高杉眼底的波动。汹涌的暗潮之下,近乎是……失望的愤怒?      “嗬,我可是记得很清楚,映入这双眼睛的景象,全部都记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高杉勾唇挑开凉薄的弧度,呼吸却微微有些不稳。他嗤嗤地笑了几声,碧瞳灼灼,锐利的眸光近乎要燃烧起来,“我可不会忘记,私塾被烧毁的那一晚……”      鹤子猛地向前一步,下意识地想要拦到高杉身前。但在银时有所动作之前,帐外忽然传来了清晰而沉稳的一声:“报。”      她松了口气,望向高杉:“是派去探查敌军路线的木村回来了。”      帐幕仿佛被风拂开,相貌平凡到轻易便能淹没在人群中的队员走了进来,单膝跪地,微垂头颅,目光至始至终都落在身前的地面上。      “在下已完成总督所托,探明敌军动向。若情报无误,幕府军的补给运输部队会在明日卯时左右通过北峠口。”      接着,便又以同样安静的姿态退了出去。      不想继续待在在帐内白费时间,决定作战方针的最后一块情报也已填补完整,高杉迈开步伐,转身就要走人,鹤子也自然跟了上去。      “等等。”桂忽然开口叫住了高杉的身影。      “……我不会停下,桂,”似是已经料到了从小就好管闲事的同窗想要说什么,高杉没有回头,目光笔直,也不知在看着何方,“在夺回那人之前,我绝不会停下。”      “所以啰嗦的废话,还是免了。”顿了顿,他再次往前迈开步子,帐幕随着低沉的声音一同在背后落下,散于风中。      “若顾及他人滞留后方,那也随你。”      *      山色入秋,一到晚上空气愈发寒凉,负责站岗放哨的士兵和巡逻营地周边的队员都恨不能裹着毯子行动,可惜任务不允许,物质条件也不允许。所谓暖乎乎的棉毛毯只存在于脑内的幻想中,现实有几件厚点的大衣外套就不错了。      怀里揣着盐渍烤饭团,鹤子也不通报高杉一声,非常自来熟地就掀开帐子钻了进来。      “嘶——外面好冷。这天气真是说降温就降温,比富坚义【哔——】的更新还要反复无常。”仿佛没看到高杉有些黑的脸色,鹤子在堆满复杂战报和地形图的矮桌旁坐了下来。      夜已深。外面的营地静悄悄的,大部分人都已熄灯歇下,高杉案前却是烛光摇曳,滴下来的蜡在深棕的桌面上凝成了半透明的弧片,也不知烧了多久。      “吃吗?”在高杉开口之前,鹤子伸出手,将饭团往前递了递,“看了这么久,你也饿了吧?”      高杉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在饭团上停了一秒,旋即移开。他哼了一声:“不需要。”毫不意外地拒绝了。      “这样啊,”鹤子露出遗憾的神情,“我还以为你晚餐没怎么吃,现在一定饿了。看来是我想多了。”      顿了顿,她又确认了一遍:“你真的不吃?不补充营养也无所谓吗?”      “……”      “真的不想吃?”      “……”      “好吧。”鹤子叹了口气,收回手,在高杉反应过来之前,三两下就将烤饭团吃完了。饱满的米粒和酥脆的紫菜,冷掉之后再吃也别有一番风味,味道甚至比刚烤出来时吸收得还要饱满。      高杉:“……”      在高杉的脸色彻底黑下来之前,鹤子手握成拳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不知从哪里又变出了一个饭团:“刚才只是开玩笑。”      她严肃地摸出饭团往前一递:“这才是你的份。”      “……你究竟在想什么。”高杉露出复杂的目光,宛若在看着一个智障。      漫画中男主角的撩妹技巧果然行不通吗。说好的反差感能提升幸福指数呢?      鹤子望着高杉难掩嫌弃地啧了一声,这才接过她手中的饭团。      不过看起来已经没有在一个人闷着生气了。      ……话说,为什么生气起来,却是和自己过不去呢。松下私塾学生之间的羁绊,她没有切身体会。但伤害另外两人,比伤害自己还要加倍痛苦这件事,她还是知道的。      痛恨自己的无力,却是以这样加倍伤害所有人的方式发泄出来。      这种无法让人放心的性格真是见鬼了。无法对对方放心的自己也是见鬼了。只是看着高杉好好吃饭,她就高兴得不得了,必须得站起来活动一下掩盖情绪才行。      “我去拿药。”      空气中浮动着血的腥味,想必对方还没来得及包扎伤口。      鬼兵队天未亮就要出征,但详细的作战计划还是得制定,复杂的情报也得疏通整理。高杉用兵虽急,却绝不冒失。倒不如说,正因为事态紧迫,承担的风险也高,需要处理的事比往常还多。      鬼兵队愿意跟随高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相信他的判断及能力——鬼兵队的总督,绝不会拿队员的性命做棋子,轻易舍弃。      “消毒水好像用光了,所以我就拿了些烧酒做为替代。你若是介意的话,我再去医疗队找找,晋……”      看清楚了眼前的景象,鹤子的声音一下子小了下去。      ——高杉伏在案头睡着了。      而且好像还是一不小心睡着的,原本披在肩头的外套不知什么时候滑到了身后的地面上。      鹤子轻手轻脚地将外套捡起来,提他重新披上。默不作声地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她嫌一层外套不够暖和,又拿了一床被子来,抖开,盖在了高杉身上,在脖子那里裹了裹,确定不会漏风。      她原本想吹熄烛火,但转念一想,高杉说不定只是小憩一会儿,待会儿醒了,若是帐内一片漆黑,重新点灯也未免太不方便,就将烛台拿得远了点,将被子的边缘往上提了提,投下的阴影刚好盖下来。      ……这样子应该就没问题了。      鹤子伸手将堆在高杉脑袋边的文件往旁边理了理,不凑巧碰到了另外一叠书卷,堆在上面的书信被推到了一边,露出下面绿色封皮的小角。      她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      好像站了很久,但又似乎只是犹豫了一瞬,她试探着伸出手,指尖在空中停留了小片刻,然后将那绿色封面的线装课本抽了出来,力道保持得极稳,神色淡定并无变化,但心脏在胸口砰砰鸣响,几乎要跳出喉咙。      鹤子微微转头——高杉没醒。      这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卖给废物回收站都赚不了几个硬币的绿色课本,她曾极偶然地在高杉手中瞥见过几次,平常也不知是被他藏到了哪里,总之小心到近乎谨慎,比对自己的性命爱惜多了,哪怕在行军打仗期间也护得密不透风,这么些年来连一个翻卷的页角都没有。      ——“离……的弟子远一点。”      胧的警告似是还在脑内回响。      鹤子曾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就以她在军中这些年的经历来看,松下私塾只是个无名角落里存在过的村塾,教书先生也没人认识,简直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只看现状的话,反而是学生的名号比较响亮。      ……是不是有哪里弄错了呢。      她应该是想笑的,但笑不出来。深吸一口气,鹤子缓缓翻开封页。      这种时候,照理说应该突然生出一股风,扑灭光源,陡然将世界推入黑暗。但是此时此刻烛光平稳,视野清晰无碍,没有任何可以出错的地方。      没有任何可以看错的条件。      她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合上书。但做不到。目光仿佛被胶住了一般,无法移动分毫。      雪白的纸页上,是一个男人的字迹,极其眼熟,和高杉的很是相似……不,倒不如说,这是高杉不知曾临摹过多少次的字迹。      扉页只写了著者的名字。白纸黑字。      ——吉田松阳。      *      第二天一早,鬼兵队天未亮就发动了奇袭,事先抵达埋伏地点,在幕府军的运输补给队路过时,骤然杀出,将敌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短暂的混乱过后,幕府军很快试着重整阵势,但阵型却再次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攘夷援军撕了个七七八八。      鬼兵队也懵了。      这组临时集结的部队,前锋是老和总督干架的银时,指挥是昨天才和总督大吵了一场的桂。      “怎么,看阿银的英姿看傻了?”寒芒一闪,鲜血如弧爆射而出。银时刀花一挽,利落转身,刚好和高杉背抵背而站,扬起的刀尖分别对准包围过来的敌军。      “哼,只是被你愚蠢的身姿惊讶到了而已。”高杉轻哼一声,弯起的唇角却带上了真心的笑意,仿佛卸下了不知名的重量,碧瞳中锐光凛凛,满是自信的光。      “你们两个都给我悠着点。”突破包围来到二人身边,桂无奈地叹了口气,说着,语气陡然一沉,骤然出手斩落冲上前来的敌人。“不过后路我已经打通了,随时都能撤退。这次闹大一点也没关系。”      “喂喂喂,战斗还未全面开始就已经想着跑路了吗,真是有你的风格啊,假发。”银时笑了一声。      “不是假发,是桂!”      “啰嗦!”银时和高杉几乎是同时啧了一声,脚下一顿忽然杀出,毫不犹豫地手起刀落。      有那两人伴于身侧时,总是煜煜生辉啊。      “……鹤子?”身边传来关心的声音,鹤子笑着摇摇头,示意对方自己没事,继续在桂带来的人的协助下,将伤势最重的队员先转移到后方。      ——“你当时为什么不劝架?”      高杉和桂吵架时,一同在场的人事后向她如是问道。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思想需要掰正时,能揍醒高杉的人是银时。苦口婆心劝解,总会铺好后路的人,是桂。      而她啊,她只是伴在高杉身边就好了。      ——我是站在晋助这边的喔。      只是想传达这一点罢了。      毕竟,有时候哪怕明知自己是错,也不希望孤身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又熬到了这么晚【捂脸 明天回来修改 其实有蛮多话想说的,一时都忘了_(:з」∠)_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难以把握   秋天格外短暂。满山红叶仿佛一夜落尽,斑斓的秋意如调色盘上干涸的颜料,眨眼间就被撕落下来,凋零得只剩下荒芜的骨架。      平野低广,枯黄的野草在风中瑟瑟作响。被群体抛弃的孤鸟落在碎石驳杂的河滩上,时长时短的啼啾在寒意深重的空气中细细回荡,愈发显得孤苦伶仃。      还未接近傍晚,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近日才和天人恶战了一场的攘夷军见四下没有遮蔽之所,部队中的伤员也差不多撑到了极限,只得在较为背风的坡面下找了个地方安顿下来准备过夜。      鹤子探风完毕回来时,正好赶上开饭时间。营地上炊烟初生,几乎所有人都挤在微颓的火堆旁,拼命汲取与寒风相比如同薄雾的暖意,也顾不上嫌弃身旁之人究竟多久没洗澡了。      “喂,把你那冷冰冰的屁股挪过去一点,挡得阿银我都快要看不见明天的光了。”      在战场上被敬若鬼神的白夜叉这么说着,响亮地吸了吸鼻涕,眼巴巴地往火堆边又凑近了一点,似乎恨不得将自己裹成一个球。      ——前言收回。哪怕在这种时候也不忘互嘲的人还是有的。      “嗬,说得好像你的人生还有救一样。有没有光都无所谓吧,反正已经一片漆黑了。”脑门上啪的一声地爆出井字,高杉凉凉说道,本来估计都不想动了,但还是相当不客气地将银时挤了回去。      “不要这么冷淡嘛,高杉君。屁股和脸蛋都冷冰冰的也就算了,连心灵也变得冷冰冰的话,你乡下的老妈会哭泣的。”      “……你想死吗。”      两人都不甘示弱,突然就来了精神。      ……衣服要烧着了啊喂。再往前靠近一点的话衣服真的要烧着了啊喂喂喂。      “你们两个都够了!”发话的是同样围坐在火堆旁的桂。话还未说完,他哈啾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由于冻僵的双手都兜在袖子里,未来得及掩住的鼻涕全都喷到了一旁辰马的脸上。      本来想哈哈哈地出来打圆场的辰马笑容凝固了一瞬。      桂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正要开口道歉,余光不经意地一瞥,却正好看到了静静站在圈外、也不知看了他们多久的鹤子。      “啊,鹤子,欢迎回来。”桂以再自然不过的表情说道,声音温润沉稳,茶色的眼眸如往常一般明亮如镜,映出微微摇曳的暖光。      一直暗绷的心弦不由得微微一松。鹤子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朝桂笑了笑,然后往这边走了过来。高杉的右边是银时,左边是桂。她绕了小半圈在辰马身边坐了下来。      她好像是最后一个回来的。不过也是,她不放心地将探查的范围扩大了一圈,跑得比往常还远,在外围搜了一遍确定并无敌人隐藏的踪迹后才折返,耗的时间久了一些也正常。      夜色很快染透苍穹,空荡荡的四野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唯有攘夷军的营地摇曳着小小的火光,在黑暗的世界中剪出一小片光的影子。      鹤子抬起头,仰望夜空——没有星辰。      “怎么了吗?”桂出声问道。      “……没什么。”顿了顿,鹤子很自然地收回目光。      “鹤子小姐最近好像总是在望着天空呢,”一旁的辰马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难不成是在等着《天空之哔》的希达掉下来吗。”他啊哈哈地笑了起来。      鹤子沉默半晌,唇角一弯,摆出严肃得有些过头的表情:“啊,比如说自诩为上天使者的大龄中二病集团什么的,总觉得会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啊。”      语气太过认真,反而像是在开玩笑。      辰马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哈?”      “……没什么,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鹤子漫不经心地耸耸肩,垂下眼帘,将之前顺道采来的野菜揉碎,撒入在锅中熬煮的白粥。      停顿片刻,辰马不知是体贴还是神经大条地转移了话题:“啊哈哈,说起来的话,鹤子小姐你不冷吗?”      “怎么可能。如果我有那么抗冻就好了。” 她自然地接过话茬,搅了搅舀粥的木质长勺,若有若无的香气于是随着腾腾白雾在风中飘散开来。      “是这样吗。你看起来倒是很镇定的样子。”辰马扶着后脑勺笑了起来。      鹤子将剩下的野菜都投入锅中:“表现出来也没什么用吧。”想了想,她又继续加道,“倒不如说,越是在意就越只会觉得冷。因为身体一直冻得发抖,无时不刻都在作为提醒,所以根本无法忽视。”      心中莫名其妙的不安也是一样。      辰马愣了一下,本来还想继续说些什么,鹤子看粥煮得差不多了,立刻满满当当地舀了一碗。“给。”她眼都不眨地将第一碗粥递到高杉面前,语气真挚神色郑重,仿佛手中托着的是整个国家的未来。      “这菜可有营养了,据说还含钙呢。”      ……      夜风渐盛,黑暗的旷野上空无遮挡,呼啸的寒风几乎要钻进人的骨头缝里,将营帐吹得哗啦啦作响。中间的火堆忽明忽灭,一锅野菜粥很快就见了底。吃饱喝足后,行军一天积累的疲惫全涌了上来,大家都纷纷回到了帐中休息,只留下少数几人负责守夜。      本就和喧嚣甚远的世界变得很安静。      枕着刀鞘,鹤子听着帐外空洞的风声翻卷不休,意识像是浮在水面,起起伏伏,但就是无法彻底入眠。梦境短而纷杂,被剪得乱七八糟。她好像梦到了很多过去的事,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到。      从浅眠中惊醒时,记忆一片空白,遗留的唯有积淤在胸口的滞涩感。      已无法判断时间的概念,鹤子起身,本就是和衣而睡,倒也没有了披上外套的必要。佩上刀,她分开帐幕。      营地中的火堆小了很多,光辉也变得温柔,在风中如烟雾一般地摇曳着。听到鹤子的脚步声,披着外套坐在一旁的高杉抬起眼帘。      “……睡不着。”鹤子下意识地老实道。      高杉轻哼一声,在鹤子坐到火堆旁时倒是没有出声反对,似是默许了她靠近的行为。      鹤子也装作没看到他把课本收回去的动作。      如果能来一杯热茶就好了啊。有茶点的话就更棒了。但这些奢侈的想法只能在脑子里过一过,有烧开的水喝就不错了。现在想要取水的话,还得在寒风中跑到河滩边去,太麻烦了。      双手环膝,鹤子坐在高杉身边,望着柔和摇曳的火苗,一时没有出声。      夜风还在呼啸,但她却似乎觉得不是那么冷了。      “晋助也睡不着吗?”      鹤子没有转头。      ——想着那个人的事,又睡不着了吗。      这其实才是她想问的问题。      夜深人静的时候,仿佛世界只剩下自己的时候,乱七八糟的思绪都会从不知名的角落里通通跑出来。      鹤子抬起头。      “今晚看不到星星呢。”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人类真是渺小啊。’总是会看着夜空如此感叹的笨蛋,也许真的适合去宇宙吧。”      高杉似是笑了一声:“地球上从此能少一个笨蛋,不是挺好的。”      “……若是听见了的话,辰马一定会哭出来的,绝对。”鹤子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随着噼啪一声轻响,火堆中溅出点点星子,如昙花一现,赤金的边缘很快就消融在了黑暗中。夜风呼啸,将世界衬得愈发安静。      “……渺小又如何,”高杉微眯碧瞳,从鹤子的角度望过去,正好能捕捉到他眼底微烁的光。他嗤笑一声:“反正不是活给他人看,又何需见证。在人看来寿命绵长的星辰也会有消亡的一天,空想太多只是白耗时间。”      仿佛触到了哪个关键点,两年多前的记忆片段忽的跃入脑中。      ——“成为你们各自心中的武士就好。”      面对“像我这样的人也能成为武士吗?”自卑于出身而如此发问的队员,高杉的声音中难得没有任何嘲笑的意味。      这么说着时,虽然藏得极深,但她还是捕捉到了高杉眼底隐约的怀念。那神色实在是太过遥远,近乎像是在透过话语触碰回忆中并不存在的人影。      “……”鹤子默了小半晌,却是笑了起来。“晋助果然是晋助啊。”      高杉瞥她一眼:“那在你看来呢。”      “诶?我吗?”鹤子小小地愣了一下。摸摸鼻子,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大概跟石头差不多吧。遥远的,会发光的石头。”      似乎在最初的最初,她也是喜欢仰望星空的。漂亮的东西,怎么会没有人喜欢呢。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习惯却消失了,当初的心情也无迹可寻。      鹤子等着对方笑话她。果不其然,似是被她的回答愉悦到了,高杉低低地笑了起来。      “就那么好笑吗。”鹤子做出叹气的样子,心底却有点高兴。哪怕是在笑她,能让对方心情愉快一些也是好的。      “不,你说的没错。”高杉勾了勾唇,“不过是会发光的石头罢了。”      夜空的颜色似是变得淡了,从墨一般的深黑向稍微通透一些的深蓝过渡渐变。风小了起来,燃烧了将近一夜的火堆无声摇曳。      鹤子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但意识朦胧间,盖在身上带着熟悉体温的外套,暖和得令人不愿醒来。      ——“看到那两颗星星了吗?”      即使是回忆中,辰马爽朗的声音也极具辨认性。      “别看它们在夜空中彼此紧邻,实际上可是隔着几百光年的距离呢啊哈哈。”      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对方的过去,是她永远也无法触及的存在——反之亦然。      *      快要入冬时,反常地下了一场大雨。      暴雨倾盆,雨水寒意似针,但这都及不上听闻攘夷军后路被截时,众人那一刹那彻骨的心冷。营地里乱做一团,声嘶力竭的呼喊在隆隆雨声中模糊成破碎的杂音,狼狈得只能听出原始的恐惧。      一片混乱的世界中,静止不动的身影便格外引人注目。      鹤子一开始都没有认出辰马来。      那个置身于人群中,低着头一动不动跪在朋友身旁的背影,忽然就陌生了起来,以至于她明明都走到对方身后了,却没有继续往前的勇气。      雨水如瀑,却洗刷不掉空气中糜烂的血腥味,几欲令人作呕。      “糟糕啊,辰马,我这次好像玩得有点过了。”那个带着厚重土佐口音的声音笑着说道。这个人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似乎是辰马家乡的友人,两人从很久以前就认识了。      “啊哈哈,啊哈哈,”辰马的声音似是被迫停顿了一下,“慎太你小子也终于有自知之明这种东西了吗。”      鹤子这才发现,辰马紧紧攥着的,是对方仅剩的手。      周围三三两两地站着才从前线撤下的士兵,大多数人都和辰马交情不错,甚至包括了一些同样土佐出身随他投军的攘夷志士。      无人上前。      “突然有点想念三井屋的蒲烧鳗了呢。”      “啊哈哈,真是拿你没办法。下次轮我请客如何?”      人生走到尽头之时,记起来的却全都是和对方一起度过的、无关紧要的平凡时光。      回忆成了一堵墙。没有任何外人能插足的地方。      此时存在于眼前的,已经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坂本辰马了。而是还要年轻一些,还要愚蠢兮兮一些,笑容永远不会黯淡,爽朗的声音也不会出现将要碎裂征兆的坂本辰马。      莫名其妙的短语,是只有两人能懂的笑话。      “后藤先生家的西瓜。”宛若说好了一般,又仿佛早已演练过无数次,两人一起像是孩童般地笑了起来。      “啊哈哈,啊哈哈,啊哈哈哈哈……”      雨声渐盛,却抹不去她所熟悉的笑声中透骨的悲凉,像是将要断裂的弦线,再也绷不住没心没肺的假象。      “啊哈哈,啊哈哈,啊哈……”      两个人的笑声最后变成了一个人的啜泣。      坂本辰马笑不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中冈慎太郎,土佐出身的志士 在历史上和坂本龙马是不离不弃生死相依【喂】的好基友 坂本龙马在近江屋遭到暗杀时,这个倒霉的家伙也在场,于是一起领了便当 总之,绝不是因为我取名苦手,所以干脆求助于历史 看我真诚的眼神 ☆、不详的预感往往会成真   临时的作战会议最后到深夜才勉强告一段落。      夜风在荒秃的树梢间冰冷呼啸,光线昏黄的主帐内,影子像是黑色的兽投映在幕布上,长久而沉默地匍匐在众人身后。哔剥一声,置于桌上的灯烛爆出些许火花,点点星屑还未飘落就已消散无形。      “一定要兵分几路吗。”      话一出口,帐内所有的人都向她望来。本要起身离去的人停下了脚步,就连默不作声抱刀坐在一旁的银时都抬起眼帘。      赤色的瞳孔中仿佛还残留着白日杀戮的痕迹,如染血的刀一般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白袍染血的夜叉只是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就愣是无人敢凑近上前,以至于他身边几乎形成了真空地带。      而他身边本属于桂的位置,是空的。      为了替后方部队争取生机,桂在上场战役中主动请缨以一己之力试图拖住敌军。银时背他回来时,鹤子有一瞬间几乎以为对方拼命救回来的不过是一具尸体。她下意识地开口想说些什么,但与银时擦身而过时,一不小心撞到了他紧绷到几乎发抖的肩膀,仿佛被骤然扼住了声音,只能怔然地立在原地望着两人远去。      所谓应急的作战会议,也是在医疗队传来了桂已脱离生命危险的消息之后,才慢慢正常运转起来的。      仿佛没感受到众人针扎般的视线,抑或是已无暇关心,鹤子望着平摊于桌面上的地形图,敛眸掩去眼底如烛光摇曳的不安,神色平稳没有丝毫变化。      “非得分开不可吗。”她轻声道,既是疑问又是陈述,近乎像是在跟自己对话。      其他人神色中的不可思议愈发明显,有人甚至左右张望了一下,似是要确定说出这句话的另有其人。      在天人联军压倒性的实力面前,为何要避免正面交锋转而取巧打击各个要害,刚刚才激烈地争讨过一番,此时提出这种毫无逻辑可言到无理取闹的请求,几乎像是一种隐晦的背叛。      若不是有高杉镇场,那些一直以来都对她心怀不满的人说不定已经跳出来了。      自桂受伤起,银时和高杉就成了部队里低气压的中心。银时将自己在沉默的怒火中包裹了个严严实实,表面上看过去就是一个死火山,在内里将自己折磨得天翻地覆,但高杉就没那么看似平静了。      激烈的负面情绪一旦燃烧起来,哪怕最后玉石俱焚,也只有宣泄的一条路径可选。      烛火在夜中飘摇,融蜡像是将要干枯的河流一般缓缓沿着烛身滴落下来。鹤子抬起头,只是看着高杉:      “一定要去吗。”      不想知道答案的问题就不要问——这句话是谁说的来着。      沉默短暂又漫长得看不见尽头,鹤子定定地望着高杉,明知徒劳,但眼底还是忍不住有微弱的光芒隐隐流露出来。      “……你在说什么蠢话,”碧瞳微缩,高杉看着鹤子半晌,最终只是回了这么一句。      “……也是。”指尖动了动,鹤子将置于木桌上的右手收回身侧握拢成拳。“抱歉,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她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转而落在姜黄的地形图上。      “明天一早,就按时出发吧。”      以朱砂墨细心地标记出各处军事要害险地的地图上,山川纵横,河流曲折。所有错落起伏的线条都最终汇至一条墨色的边界线上,突兀地被庞然而至的留白截去了所有路径。      填补这一片空白的,是延伸向无尽未知的海洋。      ……      天光黯淡,广袤的苍穹间填满了乌云,风雨欲来。万里高空之下,冬季的大海如覆薄冰,从表面的微透明渐变成深处几乎漆黑的墨蓝,如同光线无法抵达的深渊,将天空的色彩尽数吞噬。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黑烟滚滚的铁舰从空中坠落,船头朝下砸入海面,掀起滔天骇浪无数,如同小型地震一般将海水往岸边汹涌推去。      主控室在两方人马的厮杀中陷入一片混乱,无主的舰队早就在不知不觉间偏离了航道,跨越战场和山川,朝着大海的彼方沉沉驶去。      甲板上人影缭乱,厮杀之声如水沸滚。手中猛地一使劲,鹤子将穿透敌人胸腹而过的刀抽了出来,紧接着借力脚下一踹。失去支力点的尸体如同沉重的布袋,翻过铁锈暗红的船舷,朝虚空之下的大海笔直坠去。      来不及抹一下脸上尚温的腥臭血迹,兽瞳凶光毕露的天人重新填补了包围圈,冰冷的寒光从不同的方向相继朝自己的要害刺来。      眼神一凛,鹤子骤然回身,手起刀落。      清脆的兵器断裂之声接连响起,短暂的寂静之后,猩红的血液爆射而出,身着重甲的天人随着闷响坠倒在地,颈口断面如一。      一甩刀上滚落的血珠,鹤子呼出积淤在肺部的浊气,微微喘着气站直了身体。      哪怕只是松开一点点精神上的桎梏,肉体的疲惫就会铺天盖地而来。仿佛有无形的锤子敲打着关节,酸痛得几乎不像是自己的手臂微微颤抖起来,一跳一跳地抽。      无视身体各处传来的尖锐警告,鹤子扭头巡视战场。      高空的风如刀子一般冰冷刺骨,甲板上不知何时堆满了尸体,汩汩血迹沿着纹理一路流淌,在地势最低处凝成了暗红的血泊。      和敌军交战的鬼兵队队员的身影晃动在视野各处,距离自己最近的是八之助。      不擅长近战,他一刀挥空,只擦到蜥蜴天人衣角,还未来得及回身,染血的弯刀已自上而下朝他迎面劈来。      瞳孔猛缩,在刀锋将自己劈得脑袋开瓢的前一秒,八之助只觉衣领处突然多出了一股力道,不由分说将他往后骤然一扯——眼前寒芒一闪,视野再清晰起来时,蜥蜴天人已睁着暴凸的眼目一声不吭朝自己的方向倒了过来。      还未来得及开口道谢,整个舰身骤然往下一颤一沉,船舱的内部传来某物彻底崩毁的声音。甲板剧震,仿佛打破了某种微妙的平衡,军舰像是濒死的巨鲸发出震得人牙齿酸麻的嘶声长鸣,不受控制地开始向左丨倾去。      “……抓稳了!!”声嘶力竭的呼喊被烈烈长风撕扯得模糊不清。      八之助知道鹤子的意思。      要撞上了。      和另一边的军舰。      猛地向前纵身一扑,他堪堪来得及抓住固定在船舷边缘的炮台,就差点被两船在空中相撞的剧震直接甩出去,脚下一瞬离地。金属摩擦的尖锐嗡鸣贯穿耳膜,甲板在重压的挤迫之下颤抖着发出崩溃般的咯吱声。      肌肉撕裂的疼痛闪电般窜上神经末梢,全身的骨骼都仿佛在酸软发抖,八之助紧咬牙关,没有放手。待扬起的漫天烟尘稍微散去一点之后,他微微睁开紧闭的双目,刚好捕捉到鹤子一跃而起的身影,也不待余震彻底平复,就箭一般朝着两船的连接之处笔直奔去。      八之助不免愣了一下。      这次鬼兵队兵分几路。方才撞上的船,正是总督他们所在的军舰。      风声在身边呼啸,血气在胸口翻涌,心脏激烈跳动的砰砰声在耳膜上被无限放大,几乎成了这世间唯一剩下的声音。鹤子踩过不知多少被砍得稀烂的身躯,在一片狼藉的甲板上跌跌撞撞拼命往前奔跑。      直觉从刚才起就一直掐着神经在脑内拼命尖叫。不详的预感在心底无限膨胀,手心湿漉漉的全都是汗,连呼吸都跟着不稳起来。      ——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      被这个念头攫住了所有心神,大脑一片空白。      视野突然毫无预兆地暗了下来。      心底一颤,瞳孔骤缩,鹤子条件反射般地抬起头。      破开阴灰的云层,无名的船舰如幽灵一般从上空显露身形,在甲板上投下庞然阴影,一时遮蔽了所有光芒,如同夜临。      沿船舷而立的众多身影整齐得如同毫无生气的雕塑,漆黑的衣摆在风中烈烈翻飞,金色的锡杖折射出冰冷的光,斗笠之下的面容如同死水,眼神毫无波澜得令人毛骨悚然。      ——清扫战场的乌鸦,来了。      鹤子紧紧地盯着迎风站在船首的熟悉身影,视线仿佛被不知名的力量胶住了,无论如何都无法移动分毫。      “……鹤子?”身后传来八之助跟过来的声音,但他还未来得及凑近,就已被鹤子前所未有的一声暴喝吓得钉在了原地。      “别过来!!!”声音近乎凄厉。      话音未落,沿列站在船舷上的奈落部队忽然动了。仿佛接收到了看不见的信号,漆黑的乌鸦携着死神的阴影从上空落了下来。      时间一瞬静止,八之助下意识地仰头睁大眼睛,只来得及捕捉到敌人跃入虚空时的身姿,厚重得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凛冽杀意。      ——以及斗笠的阴影下,为首之人脸上自左额延向右颧骨的狰狞伤疤。      下一瞬,后颈的寒毛齐齐立起,巨大的力道突然从侧面袭来,直接将八之助撞了出去。      刺耳的金属爆音在空气中遽然炸裂,白炽的火花一闪即逝。鹤子几乎是瞬间动了起来,闪身挥刀,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下了对方杀意刺骨的一击。      “我应该说过了,”      手中的刀在颤抖着发出哀鸣,口中都是铁锈的味道。鹤子抬起眼帘,胧古井无波的眼底似是有复杂的神色一闪即逝,但很快就恢复了刀锋一般冷硬的色泽。      “离吉田松阳的弟子远一点。”      她几乎握不住的刀,手臂的肌肉像是要断掉了一般,恍若有火灼烧。      “要我辞职,你倒是……有种给我发工资啊啊啊!!”呼吸一顿,鹤子手下倏沉,突然爆发,往后一仰直接以头撞了过去。令人牙酸的闷响乍起,视野一黑,两人都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来不及站稳身形,寒意忽然窜上脊梁,鹤子脚下一顿,猛地扭头侧身。携着厉风的寒刀直直地擦着自己的脖颈而过,轻而易举地削断了束发的缎带。      倒滑出几步拉开安全的距离,鹤子直起身,浅褐色的长发随着动作散落腰间,猩红的血从脖子间的伤口渗了出来,滴滴答答地砸落在甲板上。      周围鬼兵队的队员都开始努力往这边突出重围。      “……这是命令,”她喘了几口气,忽视喉咙间漏风般的杂音,厉喝道,“全员撤退!!!”      此时精疲力竭的鬼兵队遇上天照院奈落的杀手会落得什么下场,答案简直简单得令人害怕。      “没用的,”胧拉低笠沿,嗓音低沉,“你们已经哪里都回不去了。”      背后的奈落在他的指示下散开,朝另一艘火光滚滚的船舰奔去。      “特别是身为罪人的你,”金色的锡杖随着一声空灵的脆响触地,“早已折断双翼,无法抵达任何地方。”      胧闭了闭眼,动作却毫无出家人应有的慈悲,声音一片冰冷:“不管是过去的罪孽也好,还是上天的制裁也好——”      “你逃不了的,鸩。”    作者有话要说:  待机许久的天照院奈落终于可以领鸡腿了 不知道为什么,以前明明很嫌弃的,现在写起胧却有种迷之愉悦【咦 其实一直都想说,对于大家的留言真的十分感谢 简直是我存在的动力_(:з」∠)_ ☆、有些答案不知道也罢   ——她在天照院奈落时,勉强称得上熟识的人屈指可数。      同一届的小鬼大部分不是直接在培训期间被淘汰掉了,就是后来丧命于任务中,命运的轨迹单一得和身上鸦黑的制服如出一撤,连让人多看一眼的兴致都没有,往往稚嫩的羽翼还未丰满就已被拆得七零八落。      她这并不是在抱怨禁闭期间没有人来探望自己。      认识的死者比活人多似乎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既然从不关心身边有谁倒下,轮到自己落入窘境时,自然也不会期望他人和自己有什么不同。      ……空荡荡的牢房里什么都没有。      石缝间干涸得发黑的血迹,墙壁上黯淡摇曳的烛光,蜷缩在角落里的影子,外面雀鸟振翅的声音,以及只会偶尔从方窗间漏下寡淡的天光——牢房中的一切构成了记忆中那段最后的时光。      连亡灵都不愿回首驻足之地,只有胧会偶尔光顾。      从以前起她就一直觉得对方有哪里不一样,现在看来果真如此——已经无聊到这个地步了吗。      究竟是什么莫名其妙的理由推动着对方前来此地,她无从得知。就像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在那个时候开口一样。      “……人究竟为什么要出生?”      在空气中蔓延的阴冷寒意浸透单薄的衣物,尚幼的自己抱着膝盖坐在高高的方窗下,虽然冷得骨头都在作痛,但身体表面上却没有任何反应,僵硬到几乎麻木。      “自由这种漂亮话,从一开始就是骗人的。”      也许她只是突然想说说话,哪怕是对着胧沉默地立在牢房外的身影。      想要听到声音。      “连最重要的,选择存在的能力都没有。”不管是将军还是平民,没有人是凭借自己的意愿降生于世。在这一点上,大家倒是可怜地平等。      “生也麻烦,死也麻烦。就不能选择不存在吗。”      外面的那个家伙有在听吗——这种事情好像从一开始就不重要。之前她饱受对方憋久之后开启话唠模式就停不下来的折磨,现在也轮到她稍稍扳回一局了。      “人生的意义就在于寻找意义——不要惹人发笑了。寻找食物是为了填饱肚子,徘徊在饥饿中的过程,如果有人想要那就尽情拿去吧,把馒头留给我行了。”      最近的天气好像越来越冷了,外面大概已经开始入冬了吧。      ……会下雪吗。      她没有抬起头。白雪皑皑的世界反正不存在于阴暗狭小的牢狱中,闭上眼睛的话,反而能抵达得更远。      牢房外沉默绵延,像是天空将要临下的一场大雪。      “……为什么,”      明明死也不打算说出口的,更何况是在对方面前。      攥着衣袖,她收紧手。      “既然不想要的话,”      “既然注定会抛弃的话,”      ——“为什么,还要生下来呢。”      ……      火光与浓烟交织,周边的景色在不断崩毁。来自船舰深处的金属哀鸣响彻上空,咯吱作响着挤压耳膜,一时间甚至盖过了甲板上咆哮不休的炮火。      一声清啸,雪亮的弧光割裂了滚滚黑烟,在空中相撞爆出刺眼火花。刀镡在对方力量的压迫下轻微颤响,深知自己在体力上的劣势,正面交锋转瞬即逝,鹤子几乎是立刻抽刀后撤,往后接连几跃,险险避开胧紧追而来的凌厉刀锋。      风声在耳边呼啸,冰冷的圆弧几乎是贴着自己的胸口斩过,鹤子利落地一个后翻,正好落到船舷上,瞬间借力一蹬,猛地扭身一腿扫向胧的面门。      毫不意外地落空了。      ……能预测到自己的动作吗。      眼眸一暗,鹤子翻身落地,立刻蹬步反手就是一记角度刁钻的上削。      瞳孔微缩,胧极快地向后退去,自下而上削来的寒芒一闪即逝,随着一声脆响,断裂的斗笠被汹急的风一把掀起,转眼间就吹得没了踪影。      细小的血珠从额间的伤口渗了出来,胧还是那副死水般毫无变化的表情,身形一晃,就再次抽刀迅疾攻来。      酸痛的身体仿佛被看不见的力量拽着下沉,鹤子喘了几口气,还没来得及站稳,就强迫自己重新提刀。右脚往后一踩,她正要出手,相连的军舰上忽然传来爆破的巨响,磅礴的火光吞噬黑烟,短暂地照亮了视野的一角,近乎刺目。      心中一紧,鹤子条件反射般地想侧头望去,后颈寒毛倏然倒竖,炸得人头皮发麻的杀意迎面呼啸而来。      她不得不正面承下这一击,随着一声震得人牙齿发酸的金属爆音,刀与刀在眼前陡然相撞,刺啦刺啦地摩擦出火花。      “都到这种时候了,还有闲情去关心别人的死活吗。”胧的声音冰冷而低沉。      已分不清颤抖的是刀本身亦或是自己的手,体力将到极限,鹤子面无表情地握紧了被鲜血濡得湿滑的刀柄,手背上用力到隐有青筋凸起。      ——不能再拖下去了。      莫名的情绪在胸腔内拼命叫嚣,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但她却只能强行将焦躁不安都压下去。      仿佛看穿了她在想什么,胧眼底的神色暗了暗:“没用的。所有反抗在上天面前都不过是蝼蚁之辈的垂死挣扎。你的动作,早就被看透了。”      背后忽然杀意暴起,鹤子呼吸一错,骤然回身疾斩。鲜血爆射而出,两名奈落应声落地。但她还来不及收势回防,胧的攻击就已陡然而至。      她反手提腕,斜扬的刀在空中划过半弧,被冷厉刀光毫不留情地半路截下。      瞳孔一颤,随着一声颤抖的清鸣,在先前的战斗中早已磨损不堪的刀刃骤然断裂。      失去阻碍的寒光往下遽斩。      她往后疾退,但还是晚了一步。滚烫的鲜血自左侧喷溅而出,捏碎肺脏的剧痛一瞬燃起几乎要烧毁神经,鹤子不受控制地身形一歪,胧却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携着厉风的左掌瞬息间就已来到眼前。      凛冽的罡风贴着耳边削过,她在最后一刻险之又险地侧头避开,受伤的腹部忽然一阵剧痛,却是被胧接下来的一记踢击命中了要害。      短暂而眩晕的失重过后,背脊随着一声闷响撞在坚硬的金属甲板上,呼吸一瞬不稳。      下一刹,风声呼啸,携着刺骨的杀意自上方而来。      电光石火之间,鹤子瞥见胧右手袖中银光一闪——思考早已跟不上反应的速度,她猛地攥住断裂的刀片,不顾掌心鲜血淋漓,在最后一刻骤然起身,不退反进,一刀插穿了胧的右臂。      她几乎压上了身体的全部重量,刀尖“噗嗤”穿透血肉撕裂筋脉直接从对方右臂的另一边露了出来。蓬蓬血雾爆射而出,微光闪烁的毒针接连清脆落地。      腰部遽然用力,鹤子扭身将胧狠狠反压在地,擒住他的右腕向外一拉一扯,随着一声让人牙酸的裂响,生生卸了他的右手。      “看穿行动什么的,真是彼此彼此啊,”她大口地喘息了几下,视野不知是因为失血还是其他原因一阵发黑,但还是不甘示弱地露出有些渗人的凉笑,“胧……前辈。”      膝下用力,她几乎能听到胧肋骨间的哀鸣,但对方却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连眉毛都没抖一下,仿佛手腕刚刚被拗断的人不是他一样。      无动于衷得几乎要让人以为他是故意这么做的。      ……不要开玩笑了。从对方反常的举动中嗅出了非同一般的不详气息,鹤子心底一颤,莫名有些脊背发凉。      “……你真以为从天照院奈落叛逃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胧沉默了很久才开口,“缉捕追杀的部队,和往常相比人数要少很多。这其中的原因,你不可能没有思考过。”      字字如刀。      鹤子忽然安静了下来。      “背叛组织的人,必须以死谢罪。不过是逃到偏远的长州藩,你就以为组织找不到你了吗。” 胧的声音和他此时的表情一样毫无起伏变化。      “……闭嘴。”      “上头之所以转移目光暂时放弃追究你的罪责,是因为出现了更重要的目标。”胧闭了闭眼,“被组织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这么多年一直竭力追缉的罪人——终于在长州藩被发现了蛛丝马迹。”      “我让你闭嘴。”她轻声道。      “若是没有背叛组织,你本来也是任务的执行者之一。”      不要说了。      心底好似有声音发出哀鸣。      瞳中倒映出硝烟蔽日的苍穹,胧的声音低沉得像是在坠入看不见的深渊:“将背叛上天的大罪人、奈落院失踪的上代首领——”      鹤子发现自己动不了。      从很远的地方似是传来了厮杀的声音。世界一分为二,硝烟战火炮吼枪鸣,忽然都变得模糊不清,恍若隔着水面传来,被无形的膜阻挡在外。      死一般的寂静中,唯有胧的声音清晰到近乎令人憎恨。      “将隐姓埋名在村塾中教孩童读书习字的吉田松阳——押回组织接受制裁。”      灵魂静止。当后侧方的奈落猝然一杖扫来时,她甚至都无法做出反应。      意识被剧痛掐断了一秒,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落在了几丈开外的地面上。胧的攻击紧追而至,与思维分离的身体几乎是本能般地自己动了起来。      就地往旁边一滚,寒芒闪烁的短刀随着一声嗡鸣笔直没入自己前一刻所在的地面,刀柄轻颤。下一瞬,杀意刺骨的劲风朝自己的心肺直直拍来。她猛然抽身后退,却终是慢了一步,被对方诡异的一掌打穿了左肩,狠狠飞了出去。      没有办法做任何缓冲,鹤子闷哼一声摔落在地。左边的身体痛得几乎要失去知觉,她刚以右肘撑起上半身,冰冷的金属锡杖从不同的方向破空杀来,直接将她钉了在了原地。      气血在胸口翻涌,她没有忍住剧烈咳嗽起来,血沫滴滴答答地沿着嘴角落到眼前的甲板上,晕开触目惊心的猩红。      “已经结束了。”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几声脆响,胧面无表情地将自己的右手接了回去。居高临下地望着仍在负伤顽抗的鹤子,他微微垂眸,叹息几不可闻:“哪怕在地匍匐,也想要到那个男人的身边去吗。你是何时变得如此愚不可及了,鸩。”      “……不是说叛徒都格杀勿论吗,”动作一颤,鹤子平复了一下急促漏风的呼吸,“为什么不将我就地处决。几年不见,你竟已变得如此婆婆妈妈了吗。”      被几名奈落联手压制在地,她抬起眼帘,眼神嘲讽,将悲凉的神色藏得滴水不漏。      胧沉默了一瞬。“这不是我所能左右的决定。”      他转过身。      “心怀感激吧——将你带回组织是那位大人……最后下达的命令。”      鹤子骤然僵住。      甲板忽然隆隆震动起来,仿佛再也支撑不住了,军舰哀鸣着开始坠落下沉。      背景里是熊熊燃烧的火光和直抵天际的浓烟,胧无言地背对着她站立半晌,这才向前迈开步伐,朝另一艘军舰的方向走去:      “押回去。”      就在这时——      “混蛋!!!”一声熟悉的怒吼忽然在耳畔炸裂开来。瞳孔骤缩,鹤子几乎是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正好看到本应撤退的八之助朝这边笔直奔来的身影。      炸得人浑身发麻的恐惧陡然刺穿心扉。      “放开……!!!”      画面和声音都被切割得支离破碎,来不及出声也来不及有所动作,她眼睁睁地望着禅杖金属的尖端透胸而过,将八之助还未出口的怒吼彻底扼杀在了喉间。      一瞬的死寂之后,血雾爆射而出。熟悉的身影晃了晃,陡然无力地栽倒下来。      巨大的空白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无声的尖叫在身体内部爆裂开来,几乎要撑破脑颅。内心的惊涛骇浪却无法抵达表面一丝一毫,她近乎是木然地望着八之助倒了下去。      ——接着遽然起身。      一旁的奈落一杖砸在鹤子背上,直接将她压了回去。肺部的空气好像在一瞬被全部挤出,痛苦得无法呼吸,她却恍然未觉。视野一阵发黑,睁大的瞳孔中映出来的,是另一艘军舰上天照院奈落单方面展开的肃清。      戴着斗笠的黑色身影在火光与硝烟中极快穿梭,动作精准得分毫不差,堪比最为高效的杀戮机器,往往手起刀落,目标就像是纤细的麦子一样被割了下来。      滚落的头颅,全部都是她叫得出的名字。      “……你们在做什么。”鹤子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中响起,陌生得令人心慌。      明明比任何人都清楚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她艰难地仰起头,仿佛突然就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了,声音干枯到几乎破碎:“你们要做什么。”      面容隐藏在斗笠的阴影中,押着她的奈落只是沉默地立着,犹如雕塑一般静止不动,唯有漆黑的长衫在风中翻飞。      只是片刻的光景,另一艘军舰上的鬼兵队队员就已经被肃清了大半。      鹤子终于颤抖起来:“……住手。”      心脏仿佛被看不见的刀刃绞得血肉淋漓,捣碎再磨烂,她疼得几乎要抽搐起来,明明想要尖叫,却只能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微弱声音:“住手。”      曾经听过不知无数次的哀求,这次却是出自自己之口。      曾经不知道亲手掠夺过多少珍贵之物,这次被夺走的却是自己。      ——“你们要做什么。”      执行命令,肃清与天作对的罪人——就跟她以前做过的无数次一样。      不论是手法,次序,乃至于阵型散开合拢的时机,都熟悉得如同烙在骨子里的印记,哪怕刮得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也无法剔去。      过去的记忆铺天盖地而来,近乎要令人溺毙其中。手背用力到青筋暴起,鹤子徒劳地在甲板上抓下狰狞的斑斑血迹。      “……对不起。”她已经不知道这是谁的声音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近乎泣血。      但眼眶却干涸得如同自己此刻的内心,什么都没有。      熊熊燃烧的火海中,最后只剩下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护额不知何时脱落,高杉一身血污立于尸堆之上,手中的刀几乎砍得卷了边,森绿的眼瞳中杀意暴涨,如同厉鬼般令人不寒而栗。      先前袭来的奈落被他一刀生生拦腰斩落,尸体的肠子流了满地。周围的敌人都警惕地保持着距离,只有胧面无表情地立在前方。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即使听不见声音,鹤子还是靠着唇语读出了胧的口型。      ——“堕回地面吧,为了老师向天举刀的厉鬼。仅凭你们还无法触及上天。”      瞳孔倏然收缩成针尖大小,高杉体内有什么东西突然就被关掉了——彻底地断裂,崩毁,破碎——被胸口熔岩般滚烫的仇恨烧得灰飞烟灭渣都不剩。      再也绷不住心中滔天燃烧的彻骨杀意,他手中染血的寒刀近乎哆嗦起来。      ……不要去。      被前所未有的恐惧压迫得无法呼吸,鹤子像是溺水之人一般拼命挣扎起来。      ……不要去。      但是已经无法传达了。不管是声音也好还是什么都好,现在的高杉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求……      高杉朝胧冲了过去。      世界在这一瞬间死去。时间静止流动,军舰不再倾斜,火势停止燃烧。心跳、体温、呼吸,都在此刻被生生掐断。      被射穿的——究竟是谁呢。      爆鸣的枪声骤然响彻天地,一片死寂之中,鹤子几乎是惨叫了起来:      “晋助——!!!!!”      “………撤退。”      最后的一丝动力源也终于彻底熄灭,承载死亡的军舰裹携着火光与黑烟,犹如远古的巨兽发出悲凉的长鸣,朝虚空之下的海面直直落去。      衣摆在气流中翻飞,胧面无表情地立在天照院奈落的船头,这才转过身。就差一步抵达舱室,背后突然骚动起来。瞳孔一缩,似是已料到了什么,他猛然回身一刀掷出,同时厉声喝道:      “抓住她!!”      但晚了一步。      锋利的寒光贴着鹤子的脖子险险擦过,她踩上船舷——朝着大海——      毫不犹豫地跟着纵身跳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看这章的内容,对于彩虹虚的吐槽我还是先憋一憋吧 ☆、软弱与坚强只有一线之隔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很喜欢的bgm,童年经典√ 推荐戳戳看_(:з」∠)_ 新一集动画又戳到了我的泪点_(:з」∠)_ 当时名字梗出来的时候稍微惊了一下 佐佐木和信女之间的羁绊真是qwq 发现猩猩写哪队我就站哪队 糖和玻璃渣来者不拒_(:з」∠)_ 已经彻底败了   世界倾倒,天空破碎。      凄厉的风声在耳边嘶声尖啸,急剧的失重感贯穿心脏几乎要挖空肺腑。时间的概念不复存在,方向感被剥夺殆尽的混乱中,一时恍若天空本身也在朝向海的尽头坍塌坠落。      视野中前一刻还是阴云翻涌的苍穹,下一瞬映出的却是波澜壮阔的冬之海。      到最后鹤子已记不清率先抵达的是哪一方——无限漫长又极尽短暂的刹那过后,随着恍若世界崩毁的一声巨响,海水遮天蔽日。波涛汹涌的大海张开豁口,将坠落的亡船吞入永眠的深渊。      万千碎沫如同纷茫大雪铺天盖地而来。      她好像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意识,又好像从始至终都清醒着。冰冷刺骨的海水将世界斩裂一分为二,破碎的船体部件接连砸入海中掀起巨浪,但声音却好似从遥远的尽头传来,唯有水流震怒,亘古不变的海底寂静绵延。      高杉的身影随着沉船朝无光的海渊下坠。      肺部仿佛被看不见的手紧紧扼着,沉重的水压不断挤迫着耳膜——鹤子朝高杉的方向够去。      她被浮力托着上升,像是被看不见的绳线牵引着,必须得不断抗争才能避免被推回水面,高杉却在不断被拽着下沉。      阖着双目,如同周围失去生命的船柱桅杆,毫无意识地距离光影浮动的海面越来越远。      划开沉重的水流,鹤子伸出手。      ……还有一点。      她拼命往下伸手抓去,指尖紧绷到几乎颤抖。      ……就只差一点。      海水刺目到犹如针扎,鹤子睁大眼睛。      ……拜托了,就只差一点点。      不知从哪里忽然卷起一阵海流,携着碎沫呼啸而来。“啪”她猛地抓住了高杉的手腕,骤然朝自己的方向一带——      手指穿过在海水中柔软浮动的紫发,捧着高杉冰冷的脸庞,鹤子低头将唇贴了上去。      她没有救过人,也不会救人,更别提在水中正确渡气的方法。      唇齿相贴,咸腥的海水和血的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来,苦涩得令人心底发颤。      ……呼吸……快点呼吸……      ……快点呼吸……      ……拜托了,快点呼吸……      急促到近乎绝望。      枯涸的肺部如同有烈火燃烧,弥足珍贵的体力和氧气都在不断流失,视野愈加昏暗。冬天的海水寒冷得如同碎裂的冰渣,血淋淋的伤口暴露在外,多待一秒都像是在被无形的刀子生生凌迟。      ——没有反应。      鹤子忽然觉得很冷。冷得骨头都在打颤,灵魂都在哀鸣。      ——可是高杉晋助怎么可能会死。在夺回那个人之前,他怎么能死。      ——哪怕已堕至地狱,哪怕四肢俱废双眼皆瞎。      ——就算用爬的,他也得爬回到这和炼狱无异的人世,化身厉鬼向天索仇。      ……两个人的重量,比一个人要沉得太多。      骤然回到海面,刺骨的寒风迎面刮来。灰白黯淡的天空还是高悬于无法触及的视线尽头,再次见到却恍若隔世。      冰冷的空气大口大口地灌入肺部,带起一片令人战栗的刺痛。没办法停下来休息,鹤子将失去意识的高杉托在背上,罔顾几乎已经报废的四肢,朝海边奋力游去。      大脑一片空白,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视野中,遥远的地平线仿佛随着海浪起伏摇晃,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冰冷的海浪相继打来,她被呛得咳嗽起来,明明应该是顺着海潮朝岸边游去,却仿佛被看不见的力量阻挠着,只是想要在此起彼伏的浪潮中前进一点就得耗尽心力。      时间的流逝变得极为漫长。亘古不变延伸至世界尽头的大海,庞大得连时间都能阻隔,在绝对的法则面前巍然不动。      思维仿佛被海水冻僵,四肢酸痛得差不多失去知觉,到了最后她已是凭着本能在挣扎。      体内好像绷着一根即将断裂的弦,在踏上地面的那一刻倏然松开。鹤子半背半托着高杉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随着视野骤黑的一声闷响,额头率先磕到地,她却连呼痛的力气都没有了。头疼欲裂,浑身脱力到发抖,鹤子伏在沙滩上难受得干呕起来。      身边忽然传来微弱到几不可闻的咳嗽声,将已然飘向黑暗的意识猛地拽回了现实。      呼吸一颤,鹤子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站起来,没走出一步,膝盖忽然一软,又摔了下去。此时这点疼痛已经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她赶紧又爬了起来。      ——天空毫无预兆地飘起了雪。      宛如绵软的柳絮,又恍若微光闪烁的粒子,细小而纯白的雪花无声地自世界的尽头轻柔飘落。落在冰冷墨蓝的海面上,落在枯黄的芦苇丛上,落在碎石与细沙遍布的海滩上,落在鹤子僵住不动的背影上。      “……”阖着的眼皮微微颤动,仍处于昏迷之中,高杉无意识地挪动嘴唇,以沙哑得几近痛苦的声音呼唤着不存在于此的身影。      从私塾时期的幼童到攘夷时期的鬼兵队总督,不论如何极力伸手,如何嘶声狂喊,不论如何浴血成长哪怕堕身为修罗都无法追上的身影。      “……老师。”      老师。      瞳孔倏缩。      初雪轻柔地飘落下来,在地上融化成点点水渍。但落到对方脸上的,却不是雪。      ……诶?      鹤子茫然地微微睁大眼睛,这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眼泪。      仿佛违背自身意愿,亦或是太过深入不能触碰的内心,近乎陌生的泪水不断顺着脸颊淌下,落在高杉脸上,沿着眼角无声滑落。      简直恍如哭泣的另有其人一般。      她忽然就说不出话来,只能愣愣地坐着,任由眼泪空落。      ……为什么……      仿佛打开了某个枷锁,之前压抑的情感忽然都汹涌而出,庞然到几乎令人窒息地席卷而来。      ……为什么……      荒唐到几乎让人想笑的眼泪。鹤子刚刚弯起唇角,哽咽却猝不及防涌上喉咙。      ……为什么……      她终于抬手捂住眼眶。      ——会喜悦得近乎悲伤呢。      ……      她曾经花了很长的时间去等一个人。      从太阳初升到夕阳落幕,从繁星满天到月影西迁,她近乎是毫无来由地相信并不存在的家人有一日会前来迎接自己。      最初的记忆几乎都已消失在滚滚的时间长河中,被岁月侵蚀得模糊不堪。但她却始终记得年幼的自己坐在野草及膝的山坡上,心中满怀的期待随着西沉的日头一点一点空落下去。      就算用抢的、用偷的,她也得活下去。只要心中这希望尚存还未熄灭,她就能活下去。一个人努力地活下去,直至重逢的那一天。      ……她没能等到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圆满结局。      纷乱的战火终于燃到了自己栖身的山村,不管是人也好还是草木也好,原本还算热络的村子几乎是一夜枯尽。      死亡的阴影前所未有的触手可及。在将要断气的那一刻,她忽然就意识到了。      ——没有人会来。      从一开始就不被任何人所需要,也不被任何人所期待,哪怕是死亡都卑微得没有人会瞧上一眼。她拼了命地活下去。为了见到永远都不会出现的人,为了见到那只给予了名字就将自己丢弃的女人,用尽一切手段拼了命地难看挣扎。      ——可是没有人会来。      从始至终,都没有人会来。      她本能地意识到自己要死了,但这个认知却比死亡本身还要令人恐惧。      她曾固执地认为自己是不一样的,和街头巷尾那些为了生存不择手段的战争遗孤是不一样的——自己是被需要的——因此一旦认识到自己的存在毫无价值,世上多一个或少一个像自己的人都不会有丝毫改变——她害怕得几乎发起抖来,同时又对抛弃自己的世界第一次产生了近乎委屈的憎恨。      ……不管是谁都好……      在众人都漠视不见之时,独独意识到了自己价值的人。      当初选择了自己真是太好了——绝对要让那个人由衷地发出如此感叹。      只要有那么一个人的话……只要有那么一个人的话……不管是手脚也好,还是心脏也好——都通通拿去——只要不丢下她。      仿佛听到了她内心的诉求,在这黄昏与死亡笼罩之地——名为奈落的乌鸦落到了自己眼前。      ……      风雪大了起来。从最初的细小飘落的纯白到后来卷起的漫天大雪,外面的世界很快就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艰难地在洞穴中生起火之后,鹤子几乎是刚一靠上石壁就昏睡了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不知道意识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沉浮了多久。醒来和入睡都同样突兀,骤然被扯回现实时,她差点一脑袋磕上坚硬的岩石。      昏沉的意识在瞥到了高杉的状况时倏然清醒,鹤子几乎是一个激灵爬了起来。      ……在发烧。而且还烧得不低。      她小心地将手放到高杉的额头上。掌心传来的温度滚烫,心里却是一点一点凉了下去,直至冰冷彻骨。      尽管取出了子弹,伤口还是感染了。      她现在面临着两个选择:      一)若其他人还活着的话——等待救援,然后再将高杉背去医疗站。   二)冒着风雪出去寻医。若是运气极佳的话,说不定能找到靠海的村落。      两个选项的希望都同样渺茫,和此刻洞外漫天呼啸的风雪一样空白得令人心生绝望。      鹤子慢慢收回手。      冰冷的洞穴里什么都没有。没有食物也没有水,就连勉强生起的火堆也小到近趋于无,在渗透空气的寒意面前微弱得如同薄烟。      干枯龟裂的苍白嘴唇,她连用水滋润一下都做不到。      ……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      撑起酸软得几乎不像是自己的膝盖,鹤子将高烧昏迷的高杉小心地托到背上。动作行到一半时,她望了望洞外纷茫的大雪,将自己的外套披到了高杉身上。      考虑到极有可能出现冻僵和体力不支的情况,她咬牙撕下染血的碎布,将两人绑到了一起。      踏出洞外,庞大到茫然的白色世界呼啸着席卷而来。      喧嚣又寂静。      雪的声音,风的声音,自己艰难喘息的声音,靴底碾过雪粒咔擦咔擦发出的摩擦声——以及背上高杉微弱又痛苦的呼吸声。      白雪皑皑的世间空无一物。鹤子专注于眼前的道路,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不知名的方向走去。      ——这是一场她输不起的赌博。      不管走向何方,未知都是一样的。恐惧都是一样的。几乎要压垮身心的疲惫都是一样的——见鬼的公平。      肺部好像被看不见的手紧紧扼着,又好似有烈火燃烧。铅一般的身体在不断下沉,几乎要陷进逐渐堆起的雪里,但她却奇迹般地没有倒下去。      ——“别人那叫小鸟依人,轮到你往那一杵,就直接变成大雕傍身了。”脑内不知为何忽然想起真里略带嘲笑的声音。      ……这不是挺好的吗。      只是一厘米的差距而已,她还背负得起。      天气好像越来越冷了,温度在不断下降。仿佛要掩埋万物的大雪铺天盖地,模糊的视野中唯有不变的纯白延伸向远方。      ……想吃馒头。热乎乎的馒头。还有粥。香气四溢烫得刚刚好的野菜粥,最好再撒一点海苔。在温暖的屋子里,在明亮的火光旁,在笨蛋的包围下,在大家都安好的时光里,普普通通地喝上一碗粥。      ……其实没有馒头也可以。屋檐也不强求,也不一定得生火。哪怕冷得发抖,疲乏得动都不想动,只要在熟悉的大家身边,啃着早已馊掉的冷饭团,望着桂无奈劝架,望着辰马哈哈大笑,望着高杉和银时一脸不爽地找对方的茬,就够了。      精力十足地,好好地吵架就够了。      昏暗不清的视线中似是出现了村落隐约的轮廓,但这可能只是她的错觉。风雪中的犬吠、纷乱的脚步声——都可能是她在极度疲劳下幻想出的慰藉。      但从微敞的门缝间透出的,温暖到不可思议的光——怎么能是假的呢。      随着人影接近的声音无法分辨年龄性别,可从中流淌而出的焦急担忧却是如此货真价实。早已撑过极限,鹤子身形一晃,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      昏昏沉沉间,她似是被人扶了起来。已经什么都无法思考了,在陷入昏迷的前一刻,鹤子几乎是本能般地抓住那个人的手。用尽这幅身躯中最后的一点力气,紧紧地抓住这个陌生人的手。      温暖到几乎令人哭泣的手。      “……拜托,”她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他在发烧。”      接着便是铺天盖地而来的黑暗。    ☆、谁都曾注视过某人的背影   记忆是非常暧昧又麻烦的东西。      如果能凭着自主意识筛选倒好——还鲜活的,已然腐朽的,爬满黑斑的,早已消逝于虚无中的——有一些回忆会用心铭记,有一些过去则会被刻意遗忘。      像是挤满旧物的收纳盒一样,如果能全部倒出来清理一番的话……那一天夕阳下的景色,她真的会从心中删去吗。      她曾讨厌没有答案的问题。就像她不喜做无意义的、没有回报的事情一样。可现在回想起来,也许她那时真正想要避免的,并不是落空的期望,而是在问出疑惑的那一瞬间,心头无法抑制涌上的涩然情绪——恍若明镜般,将自己都不想知道的一面倒映出来。      握于手中的刀,乃至于在这个世界上的立足之本,都是那个人赋予的——这是无可置辩的事实。      曾经憧憬,曾经亦步亦趋,曾经将其利用,曾经为其所用。      ……应该说是师傅吗。能得到奈落三羽之一的指点似乎并不是什么常见的事情——比传说中的富坚义【哔——】从职业麻将桌选手堕回漫画家的几率还要低——但对方也只是极偶尔地会在空闲的时候关注一下她的进度。      就跟关心托付给工匠打磨的利刃是否称手一样,偶尔会心血来潮试一试刀。      ——“请使用我吧。”      跟她同期的小鬼都有相应的自觉——做工具总是简单多了——至于有没有跟她一样窝藏私心就不知道了。      “锋芒过盛的无鞘之刀,轻易便能折断。不过是可以随意拆换的刀片,我不需要。”      ……如果不是师傅的话,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呢。和组织表面上灌输贯彻到近乎麻木的献身理念不同,这种几乎像是藏有真心的话,为什么要对她说出口呢。      ……也许只是要求较高比较龟毛吧。也许只是比较注重环保回收利用吧。难得捡把废铁,只能打造出刀来,难不成还要再去淘一把鞘吗。买一赠一才是王道。      ——成为自己的鞘就是了。      八咫鸟的羽翼脱落得很频繁,时不时就得大换血一次,没有秃掉一定是因为还得保留上天的中二颜面。总之,同期生都相继凋零,曾经嘲笑她过分在意疼痛的小鬼也在某次任务中很干脆地闭上了嘴——永远的。      接受了八咫鸟丑得出奇的刺青,就算跨出了第一步,正式成为了奈落的一员。      作为考核,她当时暗杀的是谁——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已经记不起来了,大概又是哪个透露出攘夷倾向、反对宽政大狱的幕府高官。      夕阳燃烧于天际的尽头,绚烂得恍若凝尽了世间的色彩。江户的街道上人流熙攘,逐渐散向归途。和菓子屋即将打烊,供客人休憩的长凳旁印有一圈白色碎花的红伞也被收了起来,像是落尽花瓣的樱木一般安静地立着。      无聊地观察了一下午宅邸四周的人员流动,她刚要起身,包在纸袋中的馒头忽然落入怀中。      ——只是道具罢了。在和菓子屋前坐了一下午却什么都不买,毕竟有点可疑不是吗。      充满血腥的夜幕即将降临,街道上回家的人们却对此一无所知,连风都是暖的。怀里揣着象征性地咬了一口的馒头,她跟在那个被背影的后面,明明一步步踏入无法抽身的泥潭,心情却和沉重相差甚远。      ……说起来的话,她从来没有看过对方露出任何跟高兴有关的表情。      是因为失踪的前代奈落首领吗。没有正式的交接仪式,对方现在不过暂居代理之位。虽然她对权力毫无欲望,甚至觉得还不如手中的馒头吸引人,但就以她处理过的那些幕府官员看来,居人之上似乎是相当让人上瘾的事情。      如果是因为这样才不开心的话,如果是这样的话……      她仰起头。      ……此刻融于人群中,在他人看来说不定就跟家人一样呢——这个念头忽然跃入脑中。      思维如此轻易就被岔开,她安静地跟在对方身后。两人的影子在地面上被夕阳拖得长长的,如同墨水在地面上流淌。      梦境中的过去被时光模糊,声音也一同被岁月剪去。置身于观众只有自己的默片之中,鹤子望着年幼的自己伸出手——      小心翼翼地,牵住了对方的影子。      ……为什么偏偏买的是馒头呢。      为什么那个时候没有将背叛组织的自己处理掉呢。      “心怀感激吧——将你带回组织是那位大人……最后下达的命令。”      在回忆中逐渐远去的背影,已经追不上了。      有些问题的答案,注定听不到了啊。      *      从过于长远的梦境中醒来,再次回到现实恍若隔世。陌生的屋檐、细沙环绕的方形炉床、以及安静摇曳的火光。呼啸的风雪被紧闭的门扉格挡在外,呜呜地发出野兽嚎哭一般的声音,将空气安稳的屋内衬托得愈加静谧。      意识仿佛仍滞留在过去的时光中,一时不要说是认出自己身处何方了,模模糊糊间连自己是谁的概念都一并混肴。      鹤子望着火光无法触及的屋檐发了一会儿呆,指尖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探,却是摸到了熟悉的衣角。      她猛然起身。      “醒了吗?”      哔剥一声,炉床中的火堆溅出点点火星。      还未愈合的伤口哀鸣起来,动作微不可见地一顿,鹤子抬起头,身着樱色和服的年轻女子正难掩关切地望着自己,映着火光的眼瞳像是琥珀一样剔透发亮,透着莫名令人安心的色泽。      “村里的大夫来过一趟,你的……同伴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只是还有点发烧,除此之外并无大碍。”顺着鹤子的视线望去,对方的眼中浮现出了然的神色。      盖着血迹斑斑的制服外套,高杉的脸色虽然因为失血过多依旧苍白,呼吸却平稳顺畅了很多,伤口看起来也都经处理包扎过了,缠着厚厚的绷带。      紧扼心脏的重量骤然一松。      “要不要先喝碗粥?”      待解决的问题堆积如山,也许是对方的声音太过平缓安定,也许是热粥的香气太过诱人,不知饿了多少天的鹤子下意识地就接过了递到自己面前的碗。      等她醒来后再在食物里下毒实在是多此一举。如果是那群乌鸦的话,动手才不会如此磨蹭……说起来的话,追杀的部队还没有找到这里吗。还是说,在敌人眼里他们根本就没有活下来的可能,因此连确认尸体的必要都没有了。      短短一碗粥的时间,无数猜测推想纷纷涌现又被她一一否定。      如果那些家伙还不肯善罢甘休的话……      只是稍一设想,冰冷的杀意就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眼底一暗,鹤子深吸了一口气,将负面的情绪暂且压了下去。      “谢谢,”热乎乎的白粥不仅熨帖了胃部似乎也暖化了体内些许的僵硬,她放下碗,声音一时还没恢复过来,微微有些发哑, “粥很好喝。”      “那是当然,毕竟是我煮的。”女子唇角一弯,大大方方地接受了她的称赞,“要不要再来一碗?”她侧头示意,小心地插在乌发间的发簪随着动作映入眼帘,碎花轻摇。      鹤子愣了一下——这个花簪,她绝对在哪里见过。      大胆到有些荒谬的猜测倏然跃上心头,鹤子谨慎地开口:“你的名字是……?”      鬼兵队以精湛的刀法和寡淡的表情著称的二番队队长,只有在提及某个青梅时才会狼狈地露出破绽。      对方眨了眨眼睛,声音不觉染上了点笑意:“不用客气,叫我阿羽就好。”      鹤子忽然就理解了佐也那家伙鲜少寄信的原因——连作为生日贺礼的花簪都是在她的半鼓励半胁迫之下寄出去的,他几乎是恨不得将自己的存在从对方的世界里抹去——这样的笑容,还是离乱七八糟的前线远一点较好。      捧着仍带余温的木碗,她沉默了一会儿,这才轻声道:“鹤子——我叫鹤子。”没有点加前缀,没有解释前因后果出身背景,剪去一切多余的旁枝,连姓氏都不曾提及,只是单纯地交换了名字。      不管是为了哪一方,跟鬼兵队有关的信息对方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军舰裹挟着火光与黑烟坠落前的景象毫无预兆地闪入眼中,仿佛一个闷棍迎头打来,鹤子的身影不觉一僵。      二番队并没有参与这次袭击敌舰的任务。尽管知道这一点,心口令人难以呼吸的疼痛却没有减弱分毫,甚至因为面前之人温暖的笑容而愈发尖锐起来。      “……怎么了吗?”      善意滚烫,她却觉得灼人。鹤子不得不错开视线。      沉默半晌,对方体贴地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自从双亲去世之后,我就搬去叔母的家里了。如果不介意的话,还请安心在这间屋子里住下来吧。虽然有些简陋,但基本的东西都在。大夫开的药我就放在这里了。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我会再来的。”      看起来快要融化的火光在炉床中无声摇曳。当鹤子抬起头来时,对方已经安静地退了出去。      ……      雪中的世界极为安静。      所有声息都仿佛被雪掩埋,连时光的呼吸都缓慢下来。绵延的寂静是如此柔软,万物静止不动,唯有细雪无声地自天空的尽头飘落。      雪接连下了三日。待到第四日雪霁,高杉的烧也退得差不多了。      这是鹤子有印象以来最为漫长的一段时光。      煮粥、熬汤、换药、测量体温。时不时添火加柴,偶尔擦一擦干净的灶台,挪一挪沉重的水缸,像是拥有强迫症的完美主义者一样,将置物架上的瓶瓶罐罐这次按照高矮整齐罗列一遍,下次按照色泽深浅再排一遍。      在高杉退烧之后,鹤子第一次踏出了屋子。清透肺腑的冰冷空气迎面而来,微微刺痛的感觉近乎久违。积雪吭哧吭哧地在脚下发出细微的碾磨声,她绕着村子走了一圈,确定了大概的方向跟位置。      淡墨一般的群山在白色的地平线上若隐若现,世界突然变得如此广袤,让人产生天地间都只剩下自己的错觉。      鹤子在什么都没有的斜坡上站了一小会儿,转身往回走。      接近参差不齐围着院落的竹篱时,屋内忽然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砰的一声,连空气都为之一震,粉尘纷纷扬扬,在一片寂静之中尤其显得刺耳。      鹤子跑了起来。      闭着的门扉骤然被人拉开,咯吱哀鸣着狠狠撞上门框,将屋檐上的积雪惊得簌簌而落。      紧攥着门框的手指节用力到发白,重重地喘息着靠在门口的赫然是高杉的身影。      鹤子在距离几步之遥的时候突兀地停了下来。      明明大病初愈,他此时却只着一袭单衣,连外套也没披。死捂着的腹部正是被子弹贯穿的地方,伤口因为先前剧烈的动作现在已然有了再次撕裂的趋势,血从厚重的绷带中溢了出来,透过苍白的指缝滴滴答答地落到雪地上,盛开触目惊心的暗红。      ……不见了。      如同出鞘的名刀一般笔直又清亮,总是煜煜生辉意气风发,耀眼得令人无法移开视线——无法打磨,无论如何都绝不会折损——曾经和光一样轻的某物熄灭了。      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渗入骨髓腐蚀血液,将内里挖得血肉淋漓。      虽然和平易近人完全挂不上钩,但高杉眼中以往的神色哪怕藏得极好,也是有温度的。不像现在——又尖锐又冰冷,痛苦得令人几乎不忍直视。      “……你要去哪里。”鹤子发现自己的声音很冷静。冷静得几乎有些过了头。她站在几步开外,不偏不倚正好挡住了高杉的去路。“不说一声就走也太见外了吧。”      “那些乌鸦,”高杉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已经走了喔。”她安静道。      “早就飞走了。不在了。”      现在就算挥刀砍去,也只能逮到空中随风飘落的鸦羽罢了。      仿佛没有听到身体各处传来的哀嚎,高杉撑着门框强迫自己站直了。 “……让开。”见鹤子一动不动,他急促地喘了一口气,厉声道:“让开!!”嗓音已然带血。      被汗浸湿的碎发散落下来,覆在阴影中的碧瞳恍若寒潭深不见底,同时又狠戾如刀,凛冽到几乎要燃烧起来。      ……痛吗。      于胸口如熔岩翻滚的愤怒滚烫,憎恨在骨髓里生根,痒得如同万蚁啃噬。耳边仿佛有野兽在悲鸣,但从紧咬的牙关间溢出的却只是断断续续的抽气声。      痛又如何。      被那群乌鸦打回原点,连站立都做不到,只能屈辱地匍匐在地捂着伤口哀鸣。      原以为终于有所成长,终于能伸手触及,到头来却和当初根本没有变化。      ——弱小得令人作呕。      只是在寒冷的雪地中站了一会儿,就足已将人冻得脸色发青。撑起已然是强弩之末的身体,高杉刚往前迈出一步,宛若被看不见的利刃狠狠划了一刀,猩红的血骤然涌出。      尖锐的疼痛如刀尖割裂着神经,他捂着不会愈合的伤口在茫然的雪色中继续踉跄前行。      宛若重伤濒死的野兽一般,除了在胸口叫嚣的彻骨疼痛,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也不想听。根本无法近身。      就算是要照着对方的脸来一拳,就算是要打断对方的腿,就算是用拖的也得将这个发疯的家伙拖回去绑起来——说不定能将对方揍醒的银时不在这里。      银时不在,桂也不在。      吉田松阳更是早就不在了。      真是遗憾啊,现在在这里的,存在于对方眼前的,只是她而已。      如果是平常的话,要一招放倒鬼兵队总督绝对是天方夜谭——说出去会被毫不留情地嘲笑一番立刻在全军出名的那种天方夜谭。哪怕现在对方身负重伤近乎半残,想要制服一头凶兽也非易事。      ……也许她早就该从银时身上学到经验了,对于一些人有时候注定只能来硬的。      鹤子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向对方动武的一天。      结束和开始同样短暂,随着一声闷哼,两人一起倒在了雪地里。      摔下去的过程中,鹤子原本是想护住高杉的后脑勺,但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将自己垫在了对方身下,位置倒转,落地之时属于成年男性的重量全部压了下来。      视野中的黑斑逐渐散去,鹤子发现自己的右手还护在高杉的脑后。      体温相叠,急促而暗哑的喘息落在耳畔。她放下手,改而攥住对方不知是被血液浸透还是被汗水濡湿的衣襟,扼止了高杉挣扎起身的动作。      “……已经够了。”鹤子低声道,恍若看似平静的湖面绷着汹涌的暗流。      已经受够了。      “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两人此时就像是在寒冬中相互依偎取暖的野兽。      眼眶忽然滚烫,她讨厌自己此刻的声音,软得像是小孩子无理的哀求,陌生得令自己都诧异。      “在伤好之后,想要怎样都随你。”      她总是在输。只要是和对方相关的事情,她从来就没有赢过。      败得一塌糊涂,输得溃不成军。      “怎样都随你——不管是想颠覆幕府也好,还是将那群乌鸦拽入地狱也罢,哪怕是要逆着世道而行,与上天为敌——”      已经不知道此时该摆出什么表情了,鹤子却发现自己笑了出来,近乎悲哀地笑了出来:“只要能稍微好受一点的话,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也许是没有力气了,也许是伤口失血过多——高杉不动了。      “只是啊,晋助,”      ——真的很疼啊。      伤口在哀鸣,胸腔肺腑如同有烈火灼烧。既没有能将刀对准的敌人,也没有能将愤怒的利齿嵌入的血肉,野兽的呻丨吟怎么可能停止——如果不做点什么的话,如果不动起来的话……      ——可拖着这样的身躯又能去往哪里呢。      垂下头,鹤子将脸埋到高杉温热的颈窝里。      “不管是憎恨谁都可以。”      哪怕是憎恶这个世界,不,哪怕是憎恨她也没有关系。      鹤子不受控制地收紧手:      ——“不要讨厌自己,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动画【暂时】完结了啊_(:з」∠)_ 好想变成芝士面包啊 看了最新的漫画有点懵 坊主……坊主真的好帅 ☆、能够做到的毕竟有限   “……是恋人吗?”      屋外是绵延的纯白雪色,随着一声不经意的钝响,手中的菜刀贴着山药的表皮削下,落在砧板上嵌入小小的凹痕。糯软的白米在锅釜中熬煮,细缈的白烟在厨房内温柔萦绕,细碎的咕嘟咕嘟声将两人之间气氛衬得愈加安静。      置着一半山药的砧板年代有些久远了,连木头的纹理都已模糊淡化得无法辨认,质感平整几近柔软。      在阿羽自觉失言愧疚不安起来之前,在安静的氛围变得微妙起来之前,鹤子抬起视线,自然地笑了笑:“才不是呢。”……在两情相悦的前提下才成立的关系。      重新拾刀,她利落地将手中的山药去皮洗净,切成方块大小,随后投入剩着清水的木碗中浸泡。      ——坠船时落入的海水似是引起了肺部的感染,虽然村里的大夫已经开了处方,高杉也隐藏抑制得极好,但咳嗽不断的症状最近却一直没有得到显著的改善。      “唔,该怎么说呢,”指尖轻点,鹤子从竹筐中挑起另一棵山药,唰唰几刀将其去了皮,漫不经心地挑选着适合的说辞:“应该说是……命脉被对方掌握在手里吧——名为工资的经济命脉。”      “……原来是这样啊,”沉默了一下,阿羽很配合地笑了起来。仿佛之前隐晦地悬于语气中的犹疑从未存在过,她微微侧头,视线落在了鹤子身前的砧板上,唇角一弯,声音也轻快起来:“这些都是你自己上山挖的?”      不待鹤子回复,阿羽已探过身来,望着碗中切得整整齐齐的山药块发出由衷的赞叹:“真厉害啊,秋天的时候倒还好,一旦到了冬天下雪之后,山药就变得难挖了呢。”掀开锅盖,晶莹糯软的米粒随着扑面而来的温暖香气映入眼帘。      “山药润肺,若是煮粥的话,我这里有红糖,加点进去味道说不定会更好。”      偏远且交通不便的山村,冬季正是资源最为短缺的时候。      他人的恩惠有时反倒更难背负,尤其是陌生人毫无来由且不求回报的单方面馈赠。鹤子和对方对视片刻——有些人一旦决定心意,不要说是听劝了,哪怕孜孜不倦百折不挠如桂也无法撼动左右分毫。      顿了顿,她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转而将视线落到了一旁竹筐里的山药上:“其实煮粥的话完全不需要这么多,反正也用不上,剩下的还请你拿去吧。”      天上不会掉馅饼,也没有免费的午餐。这样就不会相欠太多了,好歹算是有所交换。      她明明是在认真提议,对方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阿羽挥挥手,鹤子这才注意到她手中拿着白色的药膏——最近注意力不集中的次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频繁,一不小心连基础的观察力都跟着倒退至此了吗。      她在心中皱起眉头,还未完全消化这个陌生的认知,手中忽然被塞入温软的药膏,抬起头,外面冬日的光线从窗棱间铺落下来,像是前几日落雪的余影,正好柔软地落到对方眼中:      “喏,不用谢。”阿羽弯唇一笑,“这是冻疮膏,我想你会需要的。”      ……      白茫茫的雪野上点缀着稀疏的村屋,近处是覆着冰霜的苍翠松林,远处的地平线上是淡墨一般晕染开来的群山。世界好似浑然一体,在寂静的寒冬中耐心地等待着复苏与新生。      像是羽毛一般柔软而干净,又恍若微光一般令人心安。在静止的世界中,于苍穹飘落的细雪和记忆深处的歌谣重叠在一起,明明现实中没有声音,心里却会不可思议地平静下来。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但最近几日却忽然毫无来由地确信——自己大抵是出生在冬天。      出生在十七年前大雪纷飞的会津藩。      ……这种事情重要吗。      对于过去的自己来说也许重于一切,但现在的话……还是煮好山药粥比较要紧。      收回思绪,鹤子舀起一小碟白粥,轻轻吹去热腾腾的雾气,送到唇边抿了一口尝试咸淡。口感细腻绵实的山药块煮得刚刚好,和粥中淡淡的甜味搭配得相得益彰,在味蕾上温暖地融化开来。      ……可以了。      回到主屋,率先映入眼帘的是高杉沉默地望着窗外的侧影。他这次倒是披着外衣,随着坐姿微敞的和服领口间露出前不久才重新换过的绷带,薄唇紧抿,神色遥远也不知究竟是在注视着何方,逆光的背影瘦削而笔直。      鹤子端着粥在门槛边稍微停了一下,这才迈开步伐。      ——情绪平静下来后,对方便没有再做出任何会加重伤势的举措。      时间已经浪费得够多,接下来的当务之急是养好伤势后和攘夷军的余部汇合。既然目标还在,初心仍未丢失,前进的方向也没有改变,任何会阻碍自己觉悟的事物,哪怕是自己本身,一旦成为道路上的绊脚石也会一并除去。      与其说是在释怀之后冷静了下来,不如说像是为了目前大局着想将还不能爆发的东西压了下去,暂且埋入深不见光的地底。      听到鹤子的脚步声,高杉回过头来,碧色的眼眸在瞥到她手中托盘上的粥碗时几不可察地一凝:“……那是什么。”      “刚煮的山药粥,”鹤子将木盘放到高杉触手可及的地方,往他的方向示意性地推了推,“特地加了红糖,一点都不苦的。”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种时候总是显得废话特别多。      苦得凝渣的药汤对方最近不知道面不改色地喝了多少碗,眉头都没皱一下,俨然一副已丧失正常人味觉的模样,又怎么会像银时一样计较糖分的添加量。      明知高杉已用过午膳,现在也估计没有胃口,鹤子还是忍不住抬起眼帘:      “要不要尝尝看?”声音难掩希冀。      高杉动了动眉头,下意识就要开口拒绝,视线不知怎的却是落到了鹤子的手上。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微敛碧瞳,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放着吧。”      鹤子愣了一下,差点就将托盘收了回去。      不,不是差点。在高杉开口时,确信他会拒绝的鹤子就已经将粥重新端了起来。      “……”      反应过来之后,鹤子果断放下盘子,又更加果断地站了起来,“我这就去厨房再盛一碗。”一副要将整锅粥都端过来的架势。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够了。”高杉抬起眼帘,微凉的声音中并无不悦。可惜他晚了一步,话音还未落,木门已随着一声脆响合在了鹤子身后。      雪后的空气清新得沁人心脾,冬季的天空不如夏季绚烂夺目,却多了一分沉稳宁静的力量,柔和地包裹着万物沉寂的世界。      被岁月抚平的木材光滑又平整,细腻的纹理触感贴着掌心传来。背抵着木门,手仍搭在门框上,鹤子一动不动地站了半晌,这才缓缓抱膝蹲了下去。      ——决定了,接下来的一周都吃山药。      ……      昏睡了多日后在陌生的环境里醒来,没有疑问是不可能的。      从最基础的问题开始,答案多半简洁而明了,只需阐述事实即可。      睡了多久?五天左右。这里是哪里?靠近濑户内海的村子,距离最近的城镇至少有一个时辰的路程。      诶,你现在还不能动。伤势刚刚才重新包扎过,若是裂开了的话就糟糕了。      村子里的人?既不亲幕,也不支持攘夷,只是努力生活的普通人而已。虽然厌恶战争,但对于攘夷志士也不是特别排斥……嗯,都排查了一遍,并无可疑人员。基本上可以确定安全。      二番队的佐也有一位青梅竹马……对,就是她。不过她目前还不知道。      从客观的提问过渡到主观的臆测,几乎是将能搜集来的信息都滤过了一遍,直到对现况有了清晰的认知和一定的掌握,无法更近一步之后才停了下来。      但最为明显的问题却一直悬于冰冷的空气中,像是锋利的刀片一样抵着喉咙,最终还是被埋入了横隔在两人之间的沉默中。      ——其他人呢。      没有问出口的必要,没有通过言语拥有声音的必要。      令人难以忍受的空缺,似乎只剩下了用无关紧要的琐事填满的选项。味增汤的咸淡,隔壁家的花猫,昨夜落下的小雪,山中瞥见的野鹿。鹤子开始认真收集每日的平凡见闻和琐碎的生活点滴,哪怕绝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她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屋子里,只要想着对方也许在听,就能坚持下去。      大雪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宁静简单得没有一丝杂质。      轻轻摇曳的火光像是融化的琥珀一样色泽明亮而温暖,当高杉的声音蓦然响起时,鹤子正在为木地板中央的方形炉床添柴加火以保证室内温度。      “院子里的梅花开了吗。”      手中的动作倏然停了下来,鹤子安静半晌,这才将手中的最后一根柴禾投入火中,“正常的花期其实应该要等到早春左右才对。”她直起身,终于转过头,“虽然还有一部分只是花骨朵,”      ——原来注意到了啊。      轻微的风透过木窗的格子吹了进来,拂落一室似有若无的暗香。      喉咙仿佛被不知名的块状物堵住了,烫得几乎要融化,鹤子顿了顿,这才笑了起来:      “但的确已经盛开了,就在几日前。”      高杉望她半晌,忽然开口:      “……你很喜欢?”还未完全恢复过来的嗓音微哑。      话一出口,不止是鹤子,两人都同时一愣。      停顿短暂得如同幻觉,不自然的神色也只是在眼底微微波动了一下便很快恢复了平静。高杉移开视线,语气淡淡道:“你喜欢梅花?”      鹤子有些懵。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这跟她的喜好有什么关系吗?      “……还好。”她最后还是决定老实回答,“晋助呢?”      她曾一直以为高杉最喜欢的是樱花——无悔地绚烂绽放,又决绝地一夜凋零。去年樱花盛开的时候,他在喝得微醺之际还拿出三味线即兴弹了几首。明明周围的大家都在笑,但清酒喝着喝着银时就一个人溜掉不见了,桂的表情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让人有些难过。那次的樱祭她一直记着,记忆鲜明得如同昨日,想要忘记都做不到。      靠着背后的墙壁,高杉闭了闭眼:“不讨厌。”      不畏严寒傲然盛放的梅花,就算不喜欢也很难心生反感。      鹤子很自然地接了下去:“那要不要出去看一看?”然后才反应过来。      ……对方现在伤还未好行动不便,从这间屋子的窗户里望出去又看不到后院里的梅花,难不成要将梅花树移植到屋内吗。      如果不是可行性为零,她几乎是真的想这么做了。      要不……还是剪一枝好了。      鹤子还在犹豫,却听高杉沉声道:“不必了。”      他转头望着窗外,微暗的碧瞳藏着锐利的锋芒。声音虽淡,却带着股不容人质疑的决绝:“只是两天的时间而已。”      最多也只是再等两天。      鹤子安静了片刻。      ——若是想要伤势痊愈的话,至少还需三四天。      又是这样擅自就下了决定,一点回转的余地也没有。可惜她之前拦了一次就已经是极限了,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反正不会回头,也绝不会停下脚步。      鹤子沉默半晌,最终还是垂下眼帘,轻笑出声:“……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虚大大的画风越来越迷幻,我这个愚蠢的凡人已经要跟不上了_(:з」∠)_ “必将到来的终焉” 虚大大绝对是处女座,能够玩死自己的只有自己 明明空虚寂寞冷了五百年,非常想要狗带,结果对战的时候还是特意留了一【右】手,超级认真一点都不放水,星海坊主表示一脸懵逼_(:з」∠)_ 觉得虚大大的鸦羽斗篷,特别像理发店围脖子的罩布,我一定是一个人 感觉可以解释他的迷之发型了【不 …… 其实虚凭一己之力登上天道众的顶端又灭掉了春雨的长老院,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倒是替主角团扫除了障碍 好方便好贴心【不】 ☆、重要的事情不能逃避   天色已晚,寒冬的夜空染上深沉的墨蓝,纯粹得看不见丝毫星光。      城镇的街道上人影寥落,町中百姓居住的长屋像是畏寒一般紧紧相依,只有街角的茶屋中隐约流出暖橘的灯光和杯盏相碰时的轻响,若是仔细倾听的话还能捕捉到食客似有若无的寒暄声。      通往玄关的白色石径湿冷且滑,撩开粗布印花的紫色门帘,屋内的暖意和外头的冷气交杂在一起,随着在身后合上的木门又重新归于平静。      掸了掸斗笠和羽织上落着的积雪,鹤子自然地走到台前,像是普通的旅客一样将事先准备好的几枚钱币推到老板娘的面前:      “松之间可是客满了?”      眼神闪了闪,老板娘不动声色将那几枚铜币收入和服的宽袖中,再抬起头来时,脸上已浮现出无懈可击的亲切笑容,侬软的京都腔优雅而婉转:“这可真是凑巧呢,松之间前不久刚空下来。若是不介意的话,还请让我为二位带路。”      鹤子刚要开口,身后却是传来高杉低沉的声音:“不必了。”斗笠在脸上投下阴影,他眯了眯碧瞳,眼神锐利,拒绝得相当干脆一点情面也不留。      老板娘倒也不恼,红唇一抿,接着柔声道:“那么,过了中庭,上了楼梯左转第三间就是了。”      古朴的两层木质建筑既是茶屋也是旅馆,店铺的玄关朝南,往北向里走则能抵达供客人休憩下榻的隔间。      年代久远的楼梯在脚下咯吱作响,茶屋的二楼极为安静,房梁低垂,若是高个子如辰马必须得小心磕到脑袋。光洁如镜的木地板纹理细腻,狭小的走道勉强可供二人并肩前行,地面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放着一盏木架和纸糊的地灯,成为了昏暗的环境中唯一的光源。      ——表面上经营着正经生意,这间茶屋在暗地里却是攘夷志士交换情报进行密会的场所之一。若是有志士遇难遭受幕府通缉,茶屋的老板娘也会提供歇脚之处,一边隐瞒其下落一边将求助的信息偷偷传递出去,说是重要的联络点也绝不为过。      ……至少以前是这样。现在这间茶屋的主人是否还立场如一地站在倒幕攘夷这一边就不知道了。      隔间虽然只有几叠榻榻米的大小,却打理得舒适整洁。置于墙角的地灯默默散发着柔和的暖光,小小的壁龛中悬挂着一副字画,题着风雅的诗词。      茶水和晚餐很快就送了上来。解下斗笠和护手,浸过雪水的羽织也晾了起来,鹤子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席地而坐,漫不经心地挑起一个茶杯把玩。      拆开漆木食盒的底部,高杉毫不意外在暗格中发现了一纸情报。      仍旧注视着茶杯粗糙的瓷壁,鹤子没有移开目光:“……怎么样?”      只是随便扫了一眼,高杉就将信纸递入火芯,任滚烫的火苗一点一点将白色的纸张吞噬殆尽,直至仅剩下焦黑的灰烬。      “假的。”      鹤子一点也不意外地叹息起来,遗憾之情倒是出自真心:“那么这茶看来是不能喝了呢。”她自然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涂在杯壁上的毒,只有在一定的角度下对着光源细看才能发现。      不是在茶水里,而是在杯子上动手脚,该夸一下对方的用心吗。      “当然,这饭也不能吃了。不过好在我早就做了准备,”鹤子掏出之前买好的烤地瓜,“街对面不是有个烤地瓜的摊子吗,我只是稍微照料了一下那个大叔的生意而已。”      对方倒是非常敬业,在她讨价还价的过程中也没有直接拔刀,表现出了一个刺客应有的教养。可惜如果能将沉稳的气质和锐利的眼神隐藏得更深一点就好了。      鹤子咬了一口尚烫的地瓜:“你说那些家伙是特意在这里守株待兔,还是只打算将茶屋为饵,赌一把运气看看能钓上来什么货色?”头奖不外乎就是白夜叉、鬼兵队总督、或是狂乱的贵公子的首级。      这次是幕府针对她和高杉展开的暗杀行动,还是说他们只是凑巧不幸——亦或幸运——地撞上了这么一出戏码。敌人究竟渗入攘夷军的内部到了什么地步,沦陷的是否只是这一个联络点——从一个问题中只会麻烦地相继牵连出一长串来。      “答案是什么,今晚就能知道了。”高杉勾起没有温度的弧度,眸光森然, “肮脏的鼠窝,还是一把火烧尽最省事。”      杀意在胸腔中躁动,久疏活动的筋骨也似乎痒了起来,他吸了口气,声音仿佛压抑着什么一般低沉而暗哑:“幕府的走卒,可千万不要太让人失望。”      鹤子没有出声反驳。      动了动手指,她确认了一下藏在袖中的短刀的位置。      不管是为了寻求否定还是确据,这熟悉的重量有时候既是必要,也是需求。      ……      在深夜动手是刺客的行规。漆黑的夜色不仅是绝妙的伪装,同时也是削弱目标五感的利器。人对于未知总会本能地感到恐惧,看不清面目的暗杀者更容易击溃对方的心理防线。      不过,在黑暗中看不到自己的模样说不定也是重要的加分项。她曾经是这么认为的。      一个两个三个……一共六人。不过楼上的空间毕竟狭小有限,其中两人守在了楼梯口堵死退路。      光芒微黯的地灯在角落的墙壁上投下摇曳的长影,鹤子耐心地数算着敌人的呼吸,将细微的脚步声和衣料摩挲的声响都捕捉得清清楚楚。      ……来了。      温度陡降,空气刹那转变。刺骨的杀意犹如自黑暗本身中孕育而出,极快地割裂了夜色呼啸而来。      眼神一凛,冰冷的刀光几乎是贴着脑袋划过,鹤子几乎是在最后一刻倏然跃起,短刀眨眼就已滑入手心。不退反进,她贴着对方的攻势上前,趁着敌人惊诧的瞬间,骤然转腕扬刀往上一削。      随着一声惨叫,还握着刀的手臂血淋淋地掉了下来。      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另一边袭击高杉的刺客捂着翻开的腹部倒在地上没了声息,裂开的斗笠下是一张再平凡不过的面容,和居酒屋里寻常可见的中年大叔并无区别。      只是犹疑了一瞬,早已做好必死觉悟的刺客就再次杀了过来。      碎裂的屏风接连随着闷响倒地,缭乱的刀光携着疾风长扫,将外面走道上的地灯削灭了大半,顿时塌入深渊般的黑暗中。平常过于依赖的眼力反而成了累赘,用耳朵捕捉敌人的呼吸动作乃至心音,像是抚着看不见的琴弦,在空气颤动的瞬间就得做出决断。      寒光闪烁的刀刃擦着腰际而过,鹤子旋身一脚扫向对方重心,随着一声脆响直接踢断了对方的脚踝。一声闷哼,对方忍住吃痛弯腰的条件反射,毫不犹豫反手就是一击横斩。      她被迫退开,接连几跃落出对方刀刃所能触及的范围,刚要向前,却在瞥见了走道对面的动静时,动作骤然一滞。      睡眼惺忪地拉开纸门的,是恰巧在今晚和父母投宿于此的小鬼。      ……为什么没有提前清场……      瞳孔骤缩,鹤子根本来不及思考,几乎是在下一秒将自己扔了过去。她将那个小鬼往房间里一推,同时猛地甩上拉门隔绝视线。随着砸上门框的一声脆响,尖锐的风声忽然在背后响起,携着寒光急速扫来。      她在最后一刻遽然矮身,刺客的刀近乎是贴着头顶削过,凛冽的刀风割得她面颊生疼,在纸门上划开长而陡的豁口。      犹如紧咬着猎物不放的野兽,对方干脆地放弃了腿上的伤势屏蔽痛觉,刀势一转,就再次朝她的所在笔直杀来。      就地一滚翻身而起,被之前的插曲打断了节奏,她来不及稳住重心,削铁如泥的银芒紧追而来,转眼就已来到了面前。      一个不慎在后退的过程中踢翻了地灯,光影倾倒明灭的瞬间,鹤子只觉腰间忽然多出了一股力道,强硬地将自己往后一拽。她被带得一个踉跄,捏紧的心脏还悬在喉咙口,人却已是跌入了体温熟悉的怀中。      下一刹,染血的寒刀割裂空气,携着狠戾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刺骨杀意骤然截断了敌人的攻势。      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大脑一片空白。      睁大的瞳孔中倒映出的,是在死寂过后爆射而出的猩红血花,在黯淡的视野里鲜艳得不可思议。被高杉一刀刺穿了脆弱的喉管,敌人的身形晃了晃,手里的武丨士刀清脆落地,接着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被勒得隐隐作疼的肋骨,使得鹤子终于意识到自己还被对方圈在怀中,近得几乎可以听见对方温热的颈动脉中血液急速流动的声音。      楼下传来细微的动静,之前潜伏在茶屋外围的敌人似是已经攻了进来。她下意识地动了动,护着自己的力道迟疑了一秒,这才松开。      没有错过高杉动作间不自然的迟缓,鹤子本想开口询问他的伤势,第二批敌人就已经冲上了楼梯口,不得不将心思重新转回战斗上。      从楼上杀到楼下,茶屋几乎是一夜间变成了厮杀的修罗场,不踩着鲜血铺就的道路就无法向前。      当多日未见几乎隔了一次生死的桂和银时带着似乎待机已久的攘夷志士杀入战局时,鹤子差点以为自己眼前出现了幻觉。      随着一声清脆的金铁之音,敌人的刀脱手而出,哀声嗡鸣着转入上空。眼神一凛,高杉正要取其首级,背后却忽然有敌人抓住空隙猝然攻来。      他毫不犹豫转身一刀劈裂对方的胸腔,但后方却在刹那间空门大敞。鹤子本想冲过去,却在转瞬瞥到了跃入视野中的银色身影时骤然止步。      仿佛冥冥注定又理所当然,旋转着高高抛入空中的武丨士刀被银时一把接住。面无表情地紧攥刀柄,他沉下眸光,赤瞳如鲜血涌动寒意凛冽,紧接着在电光石火之间遽然下斩。      “……来得真慢啊,银时。怎么,刚从三途川旅游回来吗。”      刺目的血雾在周围蓬蓬绽开,银时和高杉背抵背站在一起,随着指向敌人的刀尖扬起的还有各自唇角的嘲讽弧度。      “哪里哪里,不过是烤红薯吃多了,一不小心就在厕所里思考了一会儿人生。阿银这不是正好赶上了吗。虽然无法拯救自己的【哔——】,但避免某人的身高被削矮一截还是做得到的。”      “啧,真是敢说大话啊。在幕府竭力追缉之下还有力气耍嘴皮子吗。”      “大病初愈的家伙还是老实躺床上去吧——就算阿银这么说你这家伙也不会听吧。老是不听劝,活该长不高啊喂。”      看到对方还活蹦乱跳,明明高兴得声音都有点不稳,却还是努力摆出无所谓的样子和往常一样互损。      与此同时,桂也带着其他人赶到了她的身边给予支援。“已经没事了,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虽然声音中渗入骨髓的疲乏无法掩盖,桂握刀的手却极稳,眼神坚定光芒也不曾黯淡动摇分毫。      出现得如此及时,如果没有一直在监视着这个茶屋的动静是不可能办到的。      不管是银时还是桂,都不曾停下脚步。一边躲避着幕府的追杀一边恢复实力等待反击的机会,同时又密切关注着各局的动势。在高杉不在的期间,一直都有继续前进。      就这么相信他一定会赶上来吗。      就这么确信他绝不会轻易倒下吗。      鹤子转过头。      和银时背靠背一起战斗的身影,又回到了本该如此的位置。      两人之间无法言喻的默契早已渗进骨血融入灵魂,不管是对方的动作还是自己的动作,都像是被无形的弦线连结在一起,刀起刀落,一进一退都如流水般流畅又仿佛疾风般无隙,恍若循着本能而动,连思考都成了多余。      契合得如同倒映折射出彼此身影的镜面。      她是真的为对方感到高兴啊。      可就像是抱在怀中的重担忽然被分担拿走了一般,退居一边,只能有些茫然地垂下手的自己,心里意外地有些空。      已经……没事了。      意识到桂还在等着自己的答复,鹤子抬头朝他笑了笑,真心道:“谢谢,桂子。”      “不是桂子,是桂。”和人说话时总是会认真地注视对方,在桂回头的那么一会儿,鹤子清楚地看见了他左颊上贴着的纱布。      “……哎呀,桂子你破相了,不要紧吧。”      一刀击退面前的敌人,如果不是正处于战斗中,桂几乎都要以“武士的内在和外在”开启说教模式了。      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调侃对方呢。      呼啸的寒光贴着耳边扫过,鹤子往后一侧,接着反手就是一刀,将敌人斩落于眼前。      她只是突然记起……自己已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没有这么做了。      仅此而已。      ……      说到松下私塾,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在战场上驰骋的英姿广为流传的白夜叉和鬼兵队总督,要不然就是狂乱的贵公子。      虽然名号没有那么响亮,刀法和谋略都没有过多的闪光点,甚至连面貌和身高都平凡得轻易便能淹没在其他的攘夷志士当中,但出身于松下私塾,当初为了夺回吉田松阳而投身于时代乱流的学生,并不仅限于银时高杉和桂三人。      武丨士刀在鞘中随着动作轻响,鹤子掀开医疗队的帐幕,刺鼻的消毒水混合着湿润腐烂的血腥味迎面而来,几乎要化为粘稠的实质。      ——战事越来越吃力了。      地面上躺满了伤员,她在狭小的过道间挑着路走,在帐内的角落瞥到了桂陪在某个伤员身边的身影。      “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若是向银时和高杉那两个笨蛋学习的话,迟早会将小命丢在战场上。那两个人都是不知疲倦令人头疼的恶鬼,用美味棒来比喻的话就是激辣口味的,只能吃浓汤玉米味的你是应付不来的。”      他微微叹息出声,虽然还是那副被银时吐槽过的老妈子般的口吻,声音中却带着只有熟人之间才有的松懈自然。      ——为了夺回老师而参军的笨蛋学生各尽其力,有些人加入了后勤部支撑名为军队的仪器精密运转,有些人成为了主力军的一份子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也有少数人在后方的医疗站中找到了自己能做的事。      吊着绷带躺于草席上的青年动了动嘴唇似是想要说些什么,那一边的赤槿已端着熬好的汤药走了过来。青年本就精神虚弱,看到了黑乎乎的汤药之后,这下更是直接萎靡了下去。      “怕苦是不行的,田中君。”赤槿淡淡道。      对方抽了抽嘴角:“那个……我是前田的说。我们已经认识好几年了吧喂,以前我还偷偷抄过你的作业,究竟是怎样才会记不住我的名字啊喂喂喂。”      赤槿定定地看他半晌,最后下了结论:“脸太普通了,很难记。”      “……这么诚实得让人想哭真是谢谢你啊。”      赤槿不为所动,将苦得令人窒息的药汁放到前田君的手边,默默以眼神压迫他就范。桂咳嗽了几声,不知是在压抑着笑意还是酝酿着劝解的说辞。他抬起头,刚要开口,视线不经意地一转,却是正好看到了站在几步开外的鹤子。      他不知道为什么愣了一下。      “……出什么事了吗?”桂下意识地就抓起置于一旁、战争时期总是从不离身的佩刀,“是敌军来袭……”      鹤子赶紧制止了他的动作。“没什么,我就是想过来看看。”她耸耸肩,“你们不用顾及我的。”      声音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她这才继续道:“……稍微有一点感兴趣,所以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讲一讲吗,”      鹤子抬起眼帘,声音平静:      “松下私塾的事。”      她若有若无一直在刻意避免的,有关吉田松阳的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银时真是专治中二的老中医啊【不 经验丰富,凭着一记友情中二修正拳治好了矮杉多年的中二病 失眠的老毛病都跟着调好了 好好睡一觉起来之后画风都变柔和了 疗效如此惊人_(:з」∠)_ 现在估计是轮到宇宙濒危物种夜兔了_(:з」∠)_ ☆、未说出口的话语要留意   用阴魂不散这个形容肯定不太合适,但名为吉田松阳的存在——亦或是空缺——该怎么用有限的言语框定才好呢。      像是无形的空气,又像是地底的暗流,一次都没有被主动提起过的名字却渗透了从过去延伸至当下的一切罅隙。      在话语的停顿间,在无声的旧梦里——不管是在生死一线间的战场上浴血厮杀,还是劫后余生把酒高歌放纵胡闹,哪怕醉得一塌糊涂烂如稀泥,哪怕疲惫到灵魂都已麻木思维都已凝滞,只要闭上眼便会浮现出熟悉的音容笑貌。      在现实和过往的夹缝中存在的身影明明不在眼前,却从未离开过哪怕一分一秒。      不管是高杉还是银时,在战斗的空隙间难得停顿休息时,不是一惊即醒的浅眠,就是意识骤断般的昏睡,以至于鹤子曾一度觉得总是一往无前简直不知疲倦的恶鬼,说不定有时只是想要逃离背后如同黑暗的潮水般汹涌而来的同一梦魇。      没有能够回去的地方,于是只能向前。      战火刚歇的医疗站内乱哄哄的,空气却恍惚在鹤子声音落地的那一瞬间静止了一秒。      ……果然还是太突兀了吗。      想法还未来得及在脑中形成,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像是打破了看不见的薄膜,喧嚣的声音比之前更甚,混杂着慌乱急促的脚步声骤然掀开帐幕闯入耳中。      “……坂本……坂本先生他……!!”随着噗通一声重响,灰头土脸的攘夷志士差不多是扑到了身为医疗队队长的真里面前,死死攥住她满是污血的袍角。      鹤子见过同伴濒死之人的反应。但对方声音中悲哀无力的愤怒却更胜苍凉的绝望,连颤抖的声音都仿佛被现实紧紧扼住,到了最后只剩下不甘的啜泣,像是狼狈的野兽一般呜咽着将自己缩成一团。      桂霍的一下子站了起来,自己都未发觉声音中的紧绷:“辰马怎么了?”      那个队员咬着牙关,像是在极力忍耐痛苦,不得不扭头避开桂的视线。      “辰马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桂一向沉稳的声音波动起来,但剩下的话语却随着闯入帐中的担架队失去了必要。      “……啊哈哈,假发,你小子的声音太大了。”暗红的鲜血浸透布料沿着担架不断下淌,似是为了抑制疼痛,辰马不自然地微微蜷着身体,保持着重量压在右肩上的姿势。被血糊得睁不开眼睛,他只能半闭双目,吃力地笑道,“不要摆出那副表情嘛,我可还没死呢。”      辰马这家伙居然也会轮到教训别人说话声音太大的一天,若是平常的话,鹤子估计都笑出来了。但是没有。其他人也没有笑。医疗站内忽然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无声地注视着同一处。      温热的血液不断汩汩地往外冒,血肉模糊的刀伤像是狰狞的蛇从小臂蜿蜒至右手掌心,直接挑断了腕关节处的手筋——辰马的这只手算是彻底废了。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虽然暂时保住了性命,但坂本辰马从今往后都将无法再次握刀。      他的武士生涯已经结束了。      ……      笨蛋。白痴。蠢货。就算被大家这么戏称也仍旧好脾气地笑脸以对,甚至调侃自己比别人还起劲,队伍里嗓门最大的辰马一旦倒下来以后,鹤子才发现没有对方身影的营地里是如此沉闷而缺乏生气。      她原本想在医疗站里多待一会儿,但和她拥有同样想法的人似乎也不占少数,只能从辰马的病床边被挤得退了出来……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对方脸色苍白却强颜欢笑甚至安慰他人的样子,看了莫名就让人觉得累。      鹤子将被寒风拂乱的碎发别到耳后。      “……你听说了吗,坂本那家伙的事情。”      营帐后传来的陌生声音,亦或是声音中无法掩盖的某种恶意,将她绊在了原地。      “据说他在战场上为了转移幕府军失去行动力的伤员,被天人的追击部队废掉了右手。”      鹤子抬头望向黯淡的苍穹中堆叠着的灰白云层。她向来没有爱管闲事的习惯。      “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什么桂滨之龙,明明只是个土佐出身的商家少爷,区区乡士在我们这些正派的武士面前也敢指手画脚,坂本那家伙也该看清楚自己的位置了。”      对方似乎有三四个人的样子,都带着出自同一地区的口音。      “竟然对杀害了众多有志之士的幕府军伸出援手,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是我等的同伴了,落到这个下场简直正好不是……”      “打扰了。”      一阵慌乱的刀鞘悉索声之后,在那四个队士警惕的注视下,鹤子自然地往前迈了一步,微微举起手:“你们这是聚集在一起开茶谈会吗,如果有点心的话请务必让我加入拜托了。”      四人的面容都略显陌生,大概是最近从周边小藩加入的攘夷志士。      为首的大叔在看清楚来人是她之后,按在刀柄上的手不由放松了下来。“你这是在威胁我们吗。”他从鼻子里发出不屑的冷哼。      “不不不,武士大人你误会了。”鹤子挥挥手,语气特别诚恳,“我只是觉得,如果对坂本辰马有什么不满的话,当着他本人的面将他劈头盖脸臭骂一番更令人舒畅不是吗。”      顿了顿,她一脸认真地继续建议道:“我认为想要出一口恶气的话,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毕竟坂本那家伙就算想要还手也做不到。就以他那废掉的右手,不要说是握刀了,现在连茶杯都端不稳呢。”      另外三人面对这个展开还有些发懵,但为首的大叔却似是已经反应了过来,恶声恶气地道:“……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看谁不顺眼的话,直接上去干一架就好了,为什么要在背后泼脏水呢。”鹤子微微侧头,似是真的有在认真思考。“诶,难不成是因为心虚吗。” 她做出惊讶的口吻,眼中却并无温度,“因为明白自己的那点心思见不得光,所以才不敢摆到台面上来吗。”      “……你!!”      被戳中了痛处就会跳脚原来是真的啊。被耻辱和愤怒冲昏了头脑,对方似是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以及所处的环境,脖子上青筋一跳,拔刀就要朝她砍来。      不管在军中待了几年,哪怕她的军职和头衔摆在那里,也无法避免被人当成好捏的软柿子。鹤子微动手指,刚要扶上刀鞘,嗖嗖的破空之声忽然响起。她只觉眼前一花,随着一声痛哼,反应过来时那个率先拔刀的大叔就已经捂着被打中的脸部弯下了腰。      “咦,这位大叔,你掉了重要的东西啊。”银时捡起掉在地上还未拆封的炒面面包,却是随手将其丢给了跟在他身后的山寨叉,“刚才的投掷动作看清楚了吗。需不需要我再给你演示一遍?记住了啊,诀窍是对准这位大叔的脸,这样的话力气一下子就会涌上来的。”      鹤子吐槽无能地看着银时。      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卷发,他漫不经心地上前一步,有意无意正好挡在了她面前。      “白……白夜叉!”其余的三人立刻就怂了,连扬起的刀尖都像是风中的狗尾巴草一样垂了下来,不受控制地微微发起抖来。      “你们想要怎么说辰马那个笨蛋都无所谓,毕竟那家伙脑子里的确有坑。不过,和军中以身量矮小心胸狭窄脾气糟糕闻名的鬼兵队总督结仇真的好吗。”他掏了掏耳朵,明明是漫不经心的口吻,也没有散发杀气,却愣是在无形之间压迫得四人噤若寒蝉。      “协助辰马转移幕府军伤员的队员中,如果阿银我没有记错的话,好像还包括了鬼兵队的笨蛋。”银时抬起眼帘,血色的瞳孔中依然没什么波动,“至于你们前一刻想要挥刀砍向的家伙,可是能将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和无数赤字战斗过的鬼兵队军监啊。”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从银时口中听到这种近似承认的话语,鹤子忍不住微微愣了一下。      不论敌我阵营,白夜叉的名号总是非常好用极具震慑性。本就理亏,现在又要重新权衡和鬼兵队结下梁子的利弊,那四人犹豫了一会儿就将刀收回鞘中,没有出声驳斥也没有道歉,灰溜溜地散了个干净。      一段时间未见,为拜银时为师而加入攘夷军的山寨叉下巴处堆叠的折痕似乎更深了。有幸亲眼目睹了银时以炒面面包吊打对方的全过程,他此时激动得五官都在脸上挤在了一起。      相比对方的兴奋激昂,银时倒是淡定得近乎懒散,只是偶尔敷衍地点点头,似是已经习以为常。      一不小心没刹住车,山寨叉张口就道:“不愧是师傅……”      鹤子抬起头。      身影一顿,银时放下手:“都说过了,”      碎发拂落的阴影遮去了银时眼底的神色,从鹤子的角度望过去辨不清他此时的表情,只能听见他陡然低沉下来的声音:“不要用那个称呼。”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鹤子还是确实地捕捉到了——像是出鞘的寒刀一般立起的屏障,以及骤然拉开的距离。不要说是切断和周围一切的联系了,因为过于疼痛,对方甚至将自己本身也从中抽离了出来。      气场的陡变如同水面一晃即逝的涟漪,在山寨叉慌张地开口道歉之前,银时就已经恢复了常态。      “比起那种老气得掉渣的说法,还是大哥这个称呼听起来更威风一些。”他撕开炒面面包的包装袋,“再说了,我也没能教你什么,也没有什么好教的。倒是你这家伙啊,买来的炒面面包总是味道绝佳,在炒面面包和跑腿界已经是超越我的存在了。”      ……这家伙真的是在夸人吗。就算心里浮现出如此吐槽,看着被山寨叉感动得涕泪横流的样子鹤子也只能将心声憋回去。      咬了一口发瘪的炒面面包,银时含糊不清地继续道:      “所以还是饶了我吧,那种麻烦的称呼我可当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随机掉落的更新 身为男主的高杉只是掉线一章,请放心=w= 以及…… 只要我尚有一口气在,松阳老师就不会浮云的 ☆、各人有各人的战场   冰雪初融,早春的空气中吸附着潮湿而坠沉的寒气,比雪延万里的隆冬还要令人难以忍受。拂去厚厚的积雪,新绿还未吐芽,土壤中堆积着腐烂的枯叶,倒是成了滋养病菌的温床。      在一年最寒冷的时节里,从远在长州藩的白石家寄来了一封书信。      干涸了数日的墨迹仿佛于眼前的信纸上晕染弥漫开来,熟悉的字迹忽然就扭曲成了陌生的驳痕,正二倏而收敛了嘴角漫不经心的笑意,在鬼兵队其他人略不安的注视下沉默了半晌,这才抬起头,朝同样在场的鹤子和高杉笑笑:      “……我可能要和辰马一起回去了。”      他执信的手极稳,但脸色却不知怎的有些苍白。      战场上的医疗条件毕竟有限,负了重伤的辰马不要说是握刀了,右手若是治疗不当筋脉说不定都会悉数坏死,真里也因此一直主张将他转移到后方养伤。      ——已经不想再看到有人失去家人或挚友了。      抱着如此单纯的念头就能冒着连天炮火去拯救敌军伤员的笨蛋,要说服他老老实实地“抛下”同伴回后方养病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但在商议此事时坐在角落里的银时只是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再回来时就已经得到了辰马本人的同意。      惊讶的反应在帐内像是涟漪一般微微波动开来,当时连桂都忍不住稍稍愣了一下。      身边似是传来了高杉的一声轻哼,鹤子没什么精神地托着下巴,略出神地望着木桌上被岁月模糊的纹理,在银时分开帐幕转身离去时也没有抬起视线。      若思维超前心中满盈着新奇想法的辰马是轻飘飘的风筝,那银时就是将其牢系在地面的弦线。      论到守护同伴,这世上还有比坂田银时更可靠的存在吗。      就跟面对老妈“今天的饭菜不好吃吗”的生死质问时一样,答案是没有。      ……      一旦下定了离开的决心,启程的日子很快就会逼近。      乍暖还寒的季节,暮色渐浓之后空气中沉淀着的凉意露骨起来。最后的天光在参差黝黑的树影间徘徊,鹤子和正二坐在尚未来得及拂去霉灰尘埃的木质台阶上,望着并不夺目的夕阳逐渐埋入远方的地平线。      在荒野中扎营的经历多了,能找到栖身的破庙都是惊喜。房梁塌了小半的内殿传来队员们忙着打扫铺床的声音,有些人甚至已经在久违的木地板上打起了滚。      战争时期人似乎会变得残忍而单纯,前一刻能毫不犹豫地挥刀斩下敌人的头颅,下一秒却会因最平凡的温暖而唤起尚未被战火侵蚀的久远记忆。被炸碎了手骨还能咬牙坚持,但喝了一口热汤眼泪就啪嗒啪嗒掉下来的奇怪家伙也不是没有。      嘻嘻哈哈的声音好一阵子没有听到了,就算是少了某些人的声音——例如八之助的吐槽——鹤子闭了闭眼——也仍旧久违得令人失神。      明明是有话想说才特意出来的,鹤子撑着双手坐在台阶上,和身边的正二一时无言。里面也始终没有传来高杉呵斥队员的声音,近乎纵容的毫无动静。      “……明天一早就出发?”沉默半晌,她终于决定不再继续浪费所剩无几的时间。      除了坂本辰马和白石正二及部分随行人员以外,将要离开的还包括了在上场战役中被银时从天人的刀下救回一命后,痛哭流涕着认清了现实的山寨叉,以及其他伤势过重不得不卸刀退下战场的志士。      前线和后方的通信总是被战火切得支离破碎,正二光是从鬼兵队就杂七杂八地收了一堆需要转交的东西,其中还有二番队的三浦写给家乡怀孕妻子的书信。      “……是啊,我要回去吃香的喝辣的了。再也不用熬夜和账本战斗了,剩下的赤字我就放心交给你了。”双手叠在脑后,正二靠着剥漆的木柱,声音在摇曳的晚风中飘得有些散。      “为什么就这么确定接下来的都是赤字?”鹤子熟稔地吐槽,“以及你能吐掉衔在嘴边的草梗吗,看起来真的超傻的。”      动作一顿,正二收回叠在脑后的手微微坐正了点,状似无意地顺手摘下嘴边的草梗,仿佛他之前衔着的不是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草,而是精巧昂贵的细长烟管:“你不觉得我这样看起来更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洒脱不羁吗。”      “……一点都不。”鹤子本想顺着他的玩笑把话接下去,但一转念便断了这个兴致。      为什么最应该消沉的家伙在这种时候总是笑得无所谓呢。      身为家主的白石正一感染了恶疾此时卧病在床,根据医生的诊断至多也只能熬到暮春,本家此时将信送达前线除了传递病情的消息,更是为了将身为下一任继承人的正二召回长州。      侧头靠上台阶旁的木柱,鹤子移开视线:“你真的要回去?”      不学无术轻浮顽劣以至于一度被家中放弃的次子,到底是为什么不惜参军跑到硝烟蔽日的战场上她不知道,可现在一旦离开,就真的无法回头了。      “……白石家中真正支持攘夷的,其实只有我兄长一人而已。“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正二有些出神地望着远方, “这几年攘夷运动在幕府和天人的联手打压下声势渐微,若不是我那个笨蛋兄长一直死死撑着,白石家早就断绝了对攘夷军的一切资助,转而投向幕府的怀抱。”      大半夕阳已淹没至地平线以下,正二嘴角一勾,语气慵懒得近乎淡漠:“商人嘛,追求的就是一个利字。”      似是有些倦了,他扶着脖子微微后仰,肩上披着的羽织也跟着在风中浮了浮:“虽然不知道我能走到哪步,但白石家多半会在明面上和攘夷志士彻底撇清关系,对鬼兵队的资助则会改为暗中进行,到时候还请不要太讨厌我啊。”      明白正二看似轻松的话语中背负着什么,鹤子望着仅存的日光在台阶前的地面上映出斜长的余影,无言半晌,这才漫不经心地拾起词句:“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白石正二看起来可不像是会为了他人束缚乃至牺牲自我的类型。      晚风安静下来,和着微白的雾气轻轻地在山林间游走。雀鸟已经归巢,虫鸣也尚在等待盛夏,只有背后的破庙中传来熟悉的笑闹声,以及腐旧的木地板在脚下发出的咯吱呻丨吟。      正二似是沉默了很久,在鹤子都已认定他不会回答了时,却忽然听他轻哂一声:“因为我没有所谓的志向啊。”      “……哈?”她抬起头。      寻了个舒服的角度靠着背后的柱子,正二将手兜到和服的宽袖里,声音闲散:“目标、志向、理想,哪怕只是想混一口饭吃的欲望也好,”他似有若无地瞥了鹤子一眼,“不管是想寻找什么,亦或是想逃避什么,大家都是因为有所需求才会来到这里的不是吗。”      “……我啊,才没有伟大的理想那种东西。但哪怕如此,仅仅是注视着队伍里那些想要发光发热的笨蛋,却总让我觉得能找回某种重要的东西。”他笑了笑,“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我不是说了吗,商人都是追求利益的动物,双方都有所交换才算得上是买卖。”      “我没有所谓的志向,但手中却握有能帮助他人实现理想的必要资源。虽然说不上是人生目标,”正二的声音一顿,“但这是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      “接受名为家族的枷锁——这奇怪的画风还请饶了我吧,”他挑了挑眉,嘴角衔着弧度轻懒的笑意,眸光却微深,“这个假期我已经休得够久了,也该回去做个了断了。”      鸢蓝的天幕中已然渗透出如墨的夜色,鲑粉薄金的夕晖遥遥地嵌在视线尽头,在渐浓的寒雾中愈发显得模糊。在黑暗的夜色如潮水覆盖过世界之前,在天际的光芒彻底熄灭前,正二将笑意一收,声音终于认真起来:      “……你不是也吗。”      晚风忽盛,卷起万千颓败光影,恍如有看不见的鸦群在山林间躁动。      他平静地看着鹤子,微低的声音几乎要消散在飒飒的寒风中:      “一直在逃避的战场,能够转过身去面对了吗。”      ……      天气回暖之后,敌军的动静也频繁了起来。      未散的硝烟互相扭曲缠绕着飘向阴云笼罩的苍穹,空气中沉淀着令人作呕的腥味,明明喧嚣不再,却似乎仍有泣血的厉喊和尖锐的炮吼在头颅内震动回响,只要闭上眼便能看到刀光一闪而过后疯狂喷涌而出的血色。      随着一声咒骂,灰头土脸的逃兵被高杉直接扔到了林间的空地上。吃痛地扭动着身躯,他似是想要挣扎着站起来,但动作行动一半就被明晃晃停在眼前的刀尖吓得僵在了原地。      “高杉!”桂拧眉喝道,声音中已是带上了惊怒。      “嗬,这小子之前可是想要临阵脱逃啊,”高杉凉凉地挑起一抹笑,低沉的嗓音被硝烟熏得发哑,犹染战场上浴血杀敌时的狠戾,“按照军规,要处斩不是吗。”      “……”仿佛没有察觉到空气中一触即崩的紧张气氛,银时挖了挖耳朵,“不要那么严肃嘛,也许人家只是想要中途去小解一下呢,对吧,大石君?”      “……我是石原,”那个逃兵往地面上啐了一口血沫,恶狠狠地道,“要杀就杀,少来那么多废话。”忽略他声音中几乎变调的颤抖,看起来倒还是有那么一点骨气。      完全不吃银时胡扯的那一套,高杉一斜刀刃,冰冷的刀面正好倒映出对方惊疑不定微微收缩的瞳孔,“冒着枪林弹雨去小解吗?”他冷笑道。      “……高杉,我们是志愿军。”闭了闭眼,战场上尸骸遍地的荒凉景色再次烙入视网膜,桂将那在现实和梦魇中重复过无数次的画面强行压了下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现在难不成还要沾上自己人的血吗?”      “军队可不是过家家啊,假发,”温热的血液不断沿着还未包扎的伤势从额际淌下,高杉嗤笑一声,碧瞳冰冷,“不执行的军规等同荒废。现在网开一面会带来什么后果,你难道不清楚吗。”      自辰马等人离开前线以后,部队里就有军心不稳的迹象。再加上最近战事愈加艰苦,这次士兵临阵脱逃的事件多半只是一个开头罢了,若是不扼杀在萌芽时期,带给攘夷军的将是无法估算的损失。      鹤子的眼神暗了暗。      桂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时,声音却已变得清晰而坚定。“……那个后果,就由我来承担好了,高杉,”他抬起眼帘,琥珀色的眼瞳眸光澈然,“所以你也不必脏了自己的手。”      刀尖一滞,在那个队士胆战心惊的注视下,高杉站了半晌,低低地笑了一声:“哪怕这家伙之后可能将军中的情报泄露给幕府也无所谓吗?”      “想要泄露就泄露好了。”桂平静地道,不躲也不闪,“情报的世界瞬息万变,到时候被卖的是谁还不一定呢,我逃跑的小太郎的称号可不是浪得虚名。”      “不,这个称号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吧。”银时没什么力气地吐槽道。      对他的吐槽充耳不闻,桂望向灰头土脸被押在地上的队士,目光笔直而坦荡,以至于对方不得不垂下视线。“脱队之后阁下想要如何还请自便,哪怕是投靠幕府也请随意——不过,到时候还请阁下以不令武士之名蒙羞的手段,堂堂正正地攻过来,我桂小太郎绝不会退缩。”      那名队士的背脊颤了颤,头低得几乎要埋到地面上。      一时无人再出声,林间唯有微风穿拂。      鹤子微微侧目:“晋助……”      默然片刻,高杉微微移开刀尖,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收手时,倏然挥刀一斩!      冰冷的弧光一闪即逝,脆薄的空气如纸割裂。一瞬的死寂之后,系带断裂,染血的额当从对方的头上滑落,随着一声轻响砸落在地。      细小的血珠从皮肤的表层渗了出来,对方惊恐的表情仍凝固在惨白的脸庞上,高杉却已转过了身,冷冷地抛下一句:“滚吧。”      没有去看身后慌张的动静,在和桂擦肩而过时,高杉微微停下脚步,近乎是自嘲般地笑了一声:“你总是那么天真啊,假发。”声音低沉沙哑,却恍然比平时多出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然后便没有回头。      鹤子跟了上去。      碎石沙土在脚下悉索作响,在快要走到营地时,她忽然漫不经心地开口:      “我会让木村注意对方之后的动向。”      高杉的身影似是顿了顿。      不论是名为国家的庞然机械还是由志愿者组成的起义军,若想维持表面的运转,总得有人负责剔除暗中已然腐朽坏死的部分。      从里到外都纤尘不染洁净无瑕的事物是不存在的。      选择相信光明美好的一面固然令人敬佩,可若无人正视阴影中的肮脏和腐朽,空有外表的容器只会变得易碎而不堪一击。      高杉已经给对方留了足够多的退路了。不是带到全军面前任舆论施压,而是将其扔到熟知秉性的桂面前——从一开始,他就不想下手。      简直是隐晦过头的温柔,却偏生还要在这种情况下背负冷血者的角色。      ……真是拉仇恨的一流担当啊。口里嘲笑着桂的天真,这不是好好地守护了他的心志吗。      鹤子笑了笑。      若以后真到了无可挽回的境地……由她来斩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周能不能更新还是未知数orz 现在能补就补 掉落的爆更√ 有考试的人,请抱紧我 p.s. 三十三章放了从ikesoji太太那里求来的插图,请务必去戳一戳【正色 ☆、酒精暖的不止是胃   坂田银时的毛病很多。      倒不如说,他是那种第一眼见到时,缺点比优点突出得多的类型,就跟标志性的蓬乱银色卷发一样,和第一印象牢不可破地缠在一起,甚至会让人产生“这家伙也有可圈可点之处吗”诸如此类的疑问。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这家伙难得显露的闪光点在强烈落差的映衬下总是令人尤其难忘,比骤然斩裂硝烟的凛凛刀光还要鲜明耀眼。      ……有时候太过刺目了也说不定。      在战后的医疗站里走一遭,随便抓住一个人询问,被银时救下的可能性比被医疗兵送回来的可能性还高,以至于真里都忍不住跟鹤子吐槽过这家伙的过分执着是病,得治。      和平常懒散的模样截然不同,坂田银时在战场上保护同伴时的姿态拼命得简直有些可怕。      从额际淌下的鲜血濡湿了护额模糊了视线,被火光烧得通红的阴翳天空在身后远去。 背着被流弹炸成了重伤的队员,银时对于周围的危险似乎恍然未觉,听不见同伴的呼喊也看不见燃起的熊熊火光,像是只能注视着前方似的,一刀连肉带骨削去拦路天人的臂膀,竭力朝医疗站奔去。      戾气尖锐的长风呼啸着如刀子一般割过脸颊,灌进喉咙火辣辣地疼,好像就连吞下去的空气都变成了子弹的碎片刀剑的断刃,血淋淋地直接刺到肺腑里去。      人声嘈杂起来,营地内有些人在忙着加驻防御工事,有些人在指挥疏散物资的运输,还有刚刚从战场上撤退下来的伤兵正躺在担架上呻丨吟。不远处的战场上传来隆隆炮火,紧张的局面迫压得人几乎无法呼吸。      鹤子捡起掉落在地上封面染着斑驳血迹的绿色课本。医疗站外很快就聚集了一小部分人,似乎都是被银时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的。      “……晚了。”真里蹙起眉,只是扫了一眼那个队士的伤势就下了判断,因为战事汹急,甚至连缓和一下语气都做不到。      鲜艳到刺目的鲜血沿着银时白色的衣角落到地面上,在他脚边沉默的土壤里砸开破碎的血花。      刚刚和真里一起冲了出来,赤槿抱着医疗箱脸色发白地呆立半晌,缓缓坐了下去。      “……喂,你这家伙是医生吧。”银时似是低低地笑了一声,沙哑的声音中酝酿着无形的风暴,沉重得令人呼吸发紧。他抬起头,赤色的瞳孔暗沉得犹如干涸的血迹。      真里和银时僵持了一瞬,那名队员忽然虚弱地出声:      “银……银时君,”      不知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青年一直都在惧寒似的发抖。被掰成诡异角度的右臂从他的身侧垂落,血肉模糊的伤口外面被烧得焦黑,里面却透出碎裂的白骨还有黄色的脂肪。      “已……经够了。”      在一人面对上千敌军时也不曾动摇分毫,银时的背脊颤了一下。      沉默地立了半晌,他垂下头,将背上的青年放了下来。      鹤子这才第一次看清了那个队士的脸。就算蒙着污灰的硝烟和肮脏的血迹,那也是一张年轻得过分的面孔。      “……老……师,”青年浊重地喘息着,只是维持着意识就已竭尽全力。他吃力地抬起已然开始涣散的瞳孔,像是在昏暗的视线中寻找银时近在咫尺的身影,又像是在望着远不可及的苍穹,亦或是时空中更加遥远的某一点,“老师……就拜……托你了。”      “宫本……”赤槿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银时好像极低地应了一声,鹤子没听清,从她的角度望过去也看不到银时的表情。      血沫涌上喉咙,青年发出古怪的声音,手指痉挛起来。      银时握住他还算完好的左手。      鹤子忽然意识到青年是在恐惧得发抖。在庞然压过来的死亡面前,虽然极力抑制,却依旧忍不住本能般地颤栗抽搐,无论银时如何攥紧他的手都无济于事。      最后的一桩心事也终于交付了出去,意志无所依托,所有伪装出来的坚强都崩溃殆尽,青年的胸膛最后剧烈地起伏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哽咽出声:      “我……我不想……”      剩下的话语被突兀剪短,他口中的气突然就散了,像是骤然被风吹熄的蜡烛,手也陡然无力地垂落下来。      之后的事情鹤子都有些记不太清了。      当高杉赶回来时,她能够交给他的,只有血迹似乎犹温的绿色课本。      ……      春雨霏霏,落在荒芜了一整个寒冬的土地上,溅起细密冰冷的雨珠。潮湿的凉意浸透衣料渗进骨缝里,虽然远不及被刀剑犁开血肉的疼痛,却像是裹着一层看不见的膜,难受得令人心生烦躁。      坟土尚新的刀剑冢沉默地淋着雨,孤单萧瑟地立在喧嚣起来的雨声中。      ——高杉给了银时一拳。      两人究竟是怎么打起来的似乎已经不重要了。这两人总是三天一小吵几周一大闹,像是天生缺少能把话说开的弦,一言不合总是会发展成直接动手。      不过,这次两人打得比以往都要凶。      抛弃了刀也放弃了理智,单纯粗暴得像是野兽之间发泄般的撕咬。      在周围队士的惊呼声中,高杉挥出去的一拳正好打在银时的左颧骨上,发出清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闷哼一声,银时不闪也不避,像是预测到了他的动作似的,在下一刻猛地擒住高杉的右腕,转身一使力将他狠狠摔到了地面上。      沉重的闷哼乍起,泥水飞扬四溅。      “……得……得去找桂先生才行。”有队士面色发白地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透明的雨水沿着银时染血的额带滴落,以手肘压制高杉挣扎起身的动作,他往旁边的地面上啐了一口血沫,哑声道:“堂堂的鬼兵队总督,这样就不行了吗。” 覆在阴影中的赤色瞳孔如结寒冰。      喉咙动了动,高杉似是冷笑了一声,接着骤然提膝撞上银时的腹部。银时吃痛地踉跄着往后跌出几步,高杉却已不知疲倦地一拳挥了过来,来势凶猛且急。      劲风擦着耳边而过,银时被动地闪退出尚且安全的距离,漫不经心地擦去嘴角的血迹,“……喂喂喂,你就是这么对待阿银的恩情的?也不想想之前是谁在战场上拉了你一把,才避免你被削矮一截的啊。”      明明愤怒得呼吸都有些不稳,高杉却反而是笑了出来,笑声压抑得令人心里发紧:“不要开玩笑了,银时。”      他抬起眼帘,直直地望着银时危险收缩的瞳孔,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冷声道:“你真的以为自己能拯救身边所有人吗。”      当银时终于一拳打过来的时候,高杉一点都不惊讶。      一直死死压制在体内的情绪突然都爆发了出来,他被银时打中的地方几乎是立刻就麻掉了,口腔鼻翼间都是血腥翻涌的气息,连颅骨都疼痛难忍地嗡鸣起来。      旁边的鬼兵队队员哆嗦了一下,鹤子攥紧手心。      刚刚打完仗,两人本就受着伤,下手又丝毫不知轻重,几个回合后便伤痕累累气喘吁吁,只是站着都显得脚下虚浮,全凭一口气在强撑,眼底的暗芒几乎要燃烧起来。      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沉重闷响,两人同时给了对方一拳,被猛烈的力道打得一个趔趄,直接往后摔到了冰冷泥泞的雨水中。      “……总督!!”身边的队员终于叫了出来。他猛地往前一步,却被鹤子伸手拦了下来。      “等一下。”她低声道,声音紧绷,视线却从未离开过高杉身上哪怕一分一秒,“再等等就好。”      滚烫的血液不断顺着脸颊下滑,不顾体内传来的哀鸣,高杉摇摇晃晃地撑起身体咬牙站直了。半闭着双目,他像是负伤的野兽一般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嘶哑着嗓音沉声道:“……站起来。”      银时躺在雨水里没有动。      他是真的懒得动了。累得一根手指都不想抬起来,就算此刻被扔在这里发霉腐烂都没关系。      攥紧拳头,高杉咽下涌上喉咙的血沫,厉声道:“站起来啊,银时!!”      没有反应。      雨声喧嚣,两人之间却横隔着死一般的沉寂。      身后似是传来了朝这边奔跑过来的动静,就算不回头去看,高杉也知道来人是桂。      已经结束了。早在开始前就结束了。      “……真是碍眼,”滚烫的愤怒被失望的情绪一点一点浇灭了下去,高杉闭了闭眼,好像突然就累了。他沉默地转过身,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佩刀,“从以前起你那副自以为是承担一切的样子,看着就无比碍眼。”      众人噤若寒蝉,没有人敢出声或是有所动作。      高杉往前走了几步,似是撑到了极限,他一个重心不稳,刚要栽倒,下一刻却被鹤子稳稳接住。      她默不作声地将高杉的左臂搭到自己的肩膀上,但没有继续下一步动作,几乎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雨水顺着脸庞滑落,高杉抬起眼帘看了她一会儿。      估计是真的没有多余的力气计较其他了,他松开紧绷的神经。      鹤子只觉得肩上骤然一沉,高杉身体的重量就压了过来。      *      连绵几日的春雨终于止息。天空依旧有些灰蒙蒙的,色泽却很柔软,像是吸满了水分的宣纸,将日光朦胧地晕染开来。      僻静的村庄被攘夷军发现时已很久没有人住过,村民估计在战火烧到周边地带时就逃走了,留下来的屋子都积了厚厚的灰尘和苔藓,夹缝里杂草丛生,后勤部的士兵废了一番力气才轻扫干净。      鹤子抱着从真里那里死皮赖脸借出来的医疗箱回来时,房间里空荡荡的,却是在外面的走廊上找到了身为伤员的高杉对庭独坐的背影。      天气最近回暖的趋势愈发明显,春意也星星点点地冒出了嫩芽,在风中微怯摇曳。小小的庭院里草木肆意舒展,没有人工修剪的精致,却别有一番错落的纯朴美感。      没有系护额,肩上随意地罩着外套,高杉倚着木柱,手里执着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酒盏,鹤子还未走近,糅杂在风中的醺然酒香就拂了过来。      当高杉蓦然出声时,鹤子都不敢确定他是在跟自己说话。      “……那家伙从以前起就是一个胆小鬼。”微垂眼帘,高杉望着盏中的清酒,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嘴角,声音低沉,“明明有个威风的姓氏,性格却和传说中的剑豪相差甚远,真是浪费。”      鹤子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不是银时,而是前不久战死的宫本。      “成绩平平,脑袋也不灵活,挥刀的时候连下盘都扎不稳。对于幼稚得可笑的怪谈深信不疑,半夜起来时能将同样吓破胆的银时的手都抓得发青,不用想也知道只有宫本那个家伙。”他凉凉地笑了起来。      她觉得高杉果然是喝醉了。而且还醉得不轻。      可在下葬后时隔几日才借着醉意提起已故的私塾同窗,甚至说不出一句缅怀的话来……明明微风舒缓,她却觉得心脏发涩,闷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就是这么一个没出息的胆小鬼,却偏偏要跑到战场上来。”高杉将酒一饮而尽。      正在说话的,在无声悲泣的,是过去松下私塾的高杉晋助,还是现在的鬼兵队总督——两者兼是,又两者皆非。      喝得过急,他被辛辣的酒液呛得哑声笑了起来:“果然是蠢得无可救药。”      鹤子将怀里的医疗箱放了下来。      “我倒不觉得宫本君是胆小鬼。”她漫不经心地开口。      “若晋助你说的属实的话,正因为比任何人都胆小,他心怀的恐惧也比其他人更多。”仿佛没有注意到高杉的视线,鹤子打开医疗箱,将碘酒棉签以及镊子都拿出来放到盘子上。      “对于假发来说拉直就能拉直的头发,银时若是想要达到同样效果的话得付出千百倍的心血。”顿了顿,鹤子抬起眼帘:      “因此,和自己怯懦的性格抗争着一直战斗到最后的宫本君,勇气不是路人甲级别的,而是主角水准的啊。”      高杉的瞳孔缩了缩。      轻描淡写地将这个话题一笔带过,鹤子平静地示意:“你的伤该换药了。”见高杉沉默着没动,她停顿了一下,伸手就要去拿他手中的酒杯。      估计是喝得有些懵,在鹤子这么做的期间,高杉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她,任她松开自己的手指将杯子拿了过去,碧色的眼瞳像是庭院中微拂的柔软草木,波动浅到几乎看不出来。      前几日和银时起争执时留下的伤痕已经好了很多,靠近颧骨处的淤血也淡了不少,鹤子拆了旧纱布,以镊子拾起沾了碘酒的棉球,小心地触了触高杉脸上的伤。      高杉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奇怪。鹤子手下一滞:“还疼?”      果然还是让医疗队的人来比较好吗。她处理伤势的时候简单粗暴惯了,过于细致的工作一时做起来竟有些紧张。      好在高杉哼都没哼,在包扎他脸上伤口的过程中老实得她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柔软的紫发扫过手背微微有些发痒,鹤子将碍事的碎发往旁边拂了拂,然后将干净的纱布贴了上去。      空气中浮动着雨后草木清新湿润的气息和微醇的酒香,温和透明的天光渗透浅白的绵云,无声地落在初露春意的庭院中,连影子都是淡的。      收拾着剩下的纱布棉球,背后的高杉沉默了很久,久到鹤子都以为他不会再开口说话了。      “……如果当初留了一小队辅助主力军的左翼,五番队也不会损失这么惨重。”他闭了闭眼。      攘夷军的五番队是宫本生前所属的番队,在之前的战役中遭到了天人精锐部队的攻击,伤亡惨重。      ——如果当初这么做了的话,宫本说不定就不会死了。      ……银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      鹤子发自内心地觉得酒精真是神奇的东西。      手中的动作不觉停了下来,她失语半晌,张了张口,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谁知道呢,也许这么做的话真的能有所改变,但也可能什么都挽救不了。”      听懂了她在说什么——从一开始就知道答案——高杉忍不住冷哼了一声:“你是在说我什么都做不到吗。”      深吸了一口气,鹤子转过身,认真地一字一顿道:“已经发生的事情,没有人能挽回,晋助。”      松手吧。      也许在正常的情况下,发怒才是一般人的反应,但高杉却只是眯了眯不辨喜怒的碧眸,哑声嗤笑:“真是直白得无情啊。”      鹤子恍若未闻地将医疗箱的盖子盖上:“我得把这个送回去,要不然真里会剥了我的皮。”      她作势就要起身,手腕却倏然一紧。      “……养乐多我待会儿再拿过来。”鹤子觉得自己不能跟喝醉的人计较太多。      高杉没有松手,扣着她手腕的力道卡得死紧,甚至有些吃痛。      气氛微妙起来——不,与其用微妙这个形容,“不妙”更加贴切。      不管是对方的动作还是视线都莫名令她觉得危险。      喉咙有些发紧,鹤子考虑了几秒,果断决定作出让步:“……我现在就去拿。”      束缚着她的力道一松。      她后退一步,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心中忽然警铃大作,后腰上就多出了一股力道,不由分说骤然将她往前一拽——      ……诶?      瞳孔倏缩,惊呼甚至还来不及出口,高杉就已经按着她的后脑勺强硬地吻了上来。      震耳欲聋的空白铺天盖地如雪花纷杳而来。      滚烫又冰凉,唇齿间都是弥留的酒香。      那是青涩到让人心尖发颤的吻。    作者有话要说:  让大家久等了QWQ 真的非常感谢 我终于从期末考试的战场上回来了_(:з」∠)_ ☆、凡事都有刻骨铭心的第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思前想后再三考虑,最后还是决定全垒打了_(:з」∠)_ 默默祈祷这一章不会被晋江河蟹掉 要飙车了【不 请系好安全带 请系好安全带 p.s.非常感谢大家的祝福QWQ 其实我是永远的十八岁←←走开   幽静的庭院草木参差,含苞待放的春意随着暗香在空气中浮动。从茧中初生的蝴蝶颤抖着翕动脆弱的翅膀,极浅而轻地蹁跹飞舞而下。      微风拂过,无声的光影如同触不到的花雨落了一地斑驳。      鹤子在那一瞬间听见了自己灵魂静止的声音。      心脏骤然踩空,漫无边际如同淹没世界的大雪一般的寂静过后,是几乎要将思维意识都燃烧殆尽的喧嚣。      呼吸被剥夺,五感被尽数扰乱,能够感受到的唯有高杉唇齿间灼热到烫人的气息和禁锢着自己的力道。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曾经赖以为生的意志力反倒崩溃得一塌糊涂,像是指间流沙又像是轻无一物的气泡,只是舌间的摩挲吮吸就令她颤抖得无法自制,心脏恍若悬空,每一根神经都敏感紧绷到不可思议,身体却是软的,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      对方的吻生涩却又蛮横,浸着酒意显得有些失控,几乎是在本能般地掠夺索取,将她涌到嘴边的破碎语句通通吞吃入腹。      空气稀薄起来,大脑因为缺氧而微微眩晕。      取咽喉、拿软骨、擒关节,甚至是卸了对方的手臂都行……明明是几乎已融入思维的应对模式,身体却始终没有有所动作。      总是锐光凛列如狼桀骜的碧瞳蒙着醉意,虽然冷厉依旧,深潭般的眼底却多了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像是有无声的火将白日里的束缚压制的情感点燃了起来。      闭上眼就是蔽日的硝烟火光,鼻翼口腔里都是浓郁到几乎能腐蚀内壁的血腥味。在战场上待久了,连身为人的感觉都会逐渐被遗忘磨平。      未来看不到光明,伤亡如同延伸的平野看不到尽头,疲惫冰冷的身躯习惯了锋利的剑刃和滚烫的子弹,遍布已经淡去的伤疤和不会愈合的空洞。尽管如此,对于温暖的渴望却没有减轻磨灭分毫,反而在绵延战火的催生中愈发强烈。      最简单的肌肤相触却胜过世间任何甘醇烈酒,滚烫的温度透过衣料相叠,轻微的摩擦带起心尖的一片颤栗。几乎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吻终于有了一刻的停顿,鹤子下意识地微微后仰,也顾不得肺部刺痛,大口灌入新鲜空气。      “……晋……唔,”但话还未说完,高杉的吻就又压了过来。      再次被打断,鹤子这次是真的懵了,偏偏身体又酥又软,后颈更是一阵发麻,又狠不下心推开对方,失神片刻就已被抵到了身后的柱子上,退无可退。      呼吸交缠,喘息不知何时变得急促而浊重,对方下意识地想要索求更多,鹤子只觉得腰间一凉,外衣就已经被高杉推了上去,覆着薄茧的微凉指腹沿着肌理滑了进来,细小的电流绷直了窜上脊背,她几乎是倒抽了一口冷气,瞬间就明白了事态在往哪里发展。      细碎的呻丨吟不受控制地从口中溢出,她仰起头,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却是高杉的伤口会裂开的。      不论理由,只要稍微思考一下的话就知道应该在此时抽身喊停,但只是被对方抱在怀里,她的心口就烫到几乎要融化,好不容易堆积起来的自持和理智也摇摇欲坠得几近崩溃。      ……就这一次。      仅此一次。      心底好像回荡着这个声音。      莫名地害怕起来,又莫名地软弱。抛却理性的思维仅遵本心是如此危险的举措,但却无法停止。      停不下来。      像是拿捏不好力道,又像是不懂得如何拥抱珍惜的事物,高杉的呼吸一直都很乱,从一开始的吻发展到现在的境地已经有些收不住势头。估计是酒精的作用,他笨拙地扯了她的衣带几次都没有成功,碧瞳不悦地眯起,竟是有些焦躁起来。      鹤子觉得自己估计也是有点醉了。      反应过来时,她听见自己轻轻笑出了声。      ……果然已经不正常了。      但是能够打乱她所有的步骤,让她卸下所有心防,智商直线下跌连基础的判断都一并失去的,在这世上似乎也只有一个人。      抬起手,像是寻求着什么一样,鹤子碰了碰高杉脸上的伤。      “晋助,”      呼吸一颤,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高杉一直急于索求的动作有了片刻停顿,如狼般极具侵略性的危险气场也缓和了下来。      她抬起眼帘,直直地望着高杉。      碧色的瞳孔中倒映出来的,是自己的身影。      心底倏然一松,紫发扫过指尖,高杉已然吻了下来,微微僵硬,和之前充满压迫感的吻不同,几乎称得上温柔。      空气中微凉的气息似乎都被对方烫人的体温所替代,风中糅杂的酒香甜腻又令人沉醉。思维像是和身体分离漫无目的地飘浮在上方,又恍若在灼热的温度中和颤抖的呼吸融化在了一起,逐渐陷入陌生的欢愉。      意识被大片大片的空白截断,鹤子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抱到和庭院仅隔着一条回廊的和室内的。      衣衫如羽层层褪落,最后只剩下单薄的里衣。      两人的身上都是深浅不一的伤痕,当初疼得穿心蚀骨,现在指腹划过带起的却是一阵发软的酥麻。      背后压着纹理粗糙的榻榻米,鹤子迷迷糊糊间感受到高杉的手指沿着自己的脊背向上游走。她不知道自己的潜意识为什么忽然警觉了起来,像是忽然开启了身体的防御机制,松软的神经也一下子微微紧绷起来。      恍如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内心的最深处始终有一角危险地悬在空中。      鹤子略茫然地出着神,直到高杉的手来到了她的左肩胛骨处。      ——她的左肩胛骨下方有一道旧伤。      见不得光,也无法接触到新鲜空气,就算是炎热的夏天也捂得严严实实。但不论再怎么丑陋,都及不上曾经纹在此处的印记。      ——好端端的八咫鸟却被纹成了缺腿的蜘蛛,她曾经不知道暗自吐槽过多少次,当初设计这个纹身的家伙没有被拖出去喂乌鸦,不是有强大的背景,就是上头眼瞎。      仿佛刺骨的冰水从头浇下,身体一颤,最为致命的弱点忽然落入他人掌心,她几乎是倒抽了一口凉气,迷蒙的意识立刻就清醒了大半。      还未来得及从高杉的怀中挣开,玄关处忽然传来他人的脚步声,紧接着便响起了某个队员略紧张的声音:      “打搅了,请问……总督在吗?”      鹤子甚至都没看清楚高杉的动作,只觉得眼前忽然一黑,反应过来时已经被高杉的外套裹了个严严实实。      “……出去。”他哑声道。      鹤子老实地在他的怀里装着鸵鸟。      和室的门是合着的。      察觉到高杉的声音有哪里不太寻常,那个队员踌躇了一下:“总……总督?”      干燥而温暖的气息包裹着周身,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件衣服的里衬是如此柔软,贴着肌肤暖和得不得了。      不悦地冷下眸光,高杉的声音低沉得近乎危险:“我让你出去。”      待脚步声忙不迭地远去之后,安静到落针可闻氛围重新笼罩下来。鹤子披着高杉的外套坐了起来,一时两人都没有开口,抑或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认真地研究着榻榻米的纹路,她无意识地攥紧衣角。      想要结束的话就是现在了。      似是从她的沉默中读出了什么,高杉移开视线。      ——会后悔的吧。      如果让对方将见鬼的抱歉说出口的话。      ——以后肯定会后悔的吧。      对于她接下来要做出的事,说不定会后悔一辈子。      鹤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但不要说是以后了,被卷入这场战争的所有人说不定连明天都没有。      ——就算会遭到上天的报应也没有关系。      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她能抓住的,也只有现在了。      只有现在。      碧瞳倏缩,鹤子扬起颈项,像是初生的雏鸟般颤抖着吻上了高杉的唇角。      ……      ——“其实意外觉得安心啊。”      之前从医疗站抱着需要用品出来时,她意外地遇到了吊着绷带的前田。对方坐在装军械的木箱上,无聊地折着手中的野草。      “那两个人从以前起一直就是那样了,不管是在剑道课上还是休息时间,几乎就没有消停的时候。”前田笑了笑,却没有在看着她,“我们还经常打赌的来着,这一次赢得人究竟会是银时君还是高杉君,时间一长就变成了日常习惯的一部分,老师也从来都不阻止,顶多在做得过火的时候将两人敲进地里。”      ……这哪里是“顶多”啊喂。      她没有出声。      “那两个人的关系估计会一直这么糟糕下去,就算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头子也不会改变吧。真是超可怕,不过似乎也有点了不起。大家好像都是这么想的。”      没有所谓的过渡也没有任何多余的铺垫,前田忽然就开始讲起了有关松下私塾的过往,一边讲一边自己笑,眼中的笑意却始终缺了一块。      “怎么说呢,”他望着地面上新生草木的影子,“在这种时候还起内讧是相当糟糕的事情才对。但是看到两个家伙一点也没变,心里真的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啊。”      “……啊,我理解,”抱着怀里的小型医疗箱,鹤子沉默片刻,再自然不过地笑了笑,“恶人自有恶人磨,对吧?”      “你理解到哪里去了啊啊啊啊。”前田抽了抽嘴角。      鹤子无所谓地耸耸肩。      悲伤的话就哭出来,愤怒的话就爆发出来,若是不爽的话,一拳打过来就好——互相背负,比任何人都了解对方的痛苦——她是发自内心地觉得,那两个家伙能有对方真是太好了。      轻垂眼帘遮去眼底的神色,鹤子弯了弯嘴角:      “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问前田君一个问题吗?”      声音微顿,她漫不经心地抬起眼帘:      “你们的老师,家乡在哪里?”      ……      黑暗的夜色如潮水覆过世界,在黎明将至之际逐渐稀释,淡至薄雾般的墨蓝。      鹤子不记得自己醒了多久。      和室里静悄悄的,庭院里的枝桠剪影错落地映在纸门上,如同墨水描摹的印画。月色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了,和天际泛起的朝雾融化在了一起。      身边的高杉仍在熟睡,她在被窝里贪恋温暖地多待了一会儿,这才简单地披上衣物,撑起酸软得不像是自己的身体行到门边,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地拉开木框的纸门。      走廊的地板很凉,她光着脚走在上面,听不见鸟鸣的寂静中,唯有自己沙沙的脚步声在空气中轻轻回荡。      露气深重,细密如针的寒意忽然窜上脊梁。      鹤子倏然回头,但屋檐上却哪里有乌鸦的影子,空荡荡得连风的影子都捕捉不到。      “……”在原地伫立半晌,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趁着时候尚早,她打算烧点水泡个澡。      热气如雾袅袅升起,褪下衣物,跨入水波清澈的浴桶中,温暖到发烫的水流慢慢浸过,舒缓了酸痛的身躯。      鹤子放松地靠着木桶,在蒸腾的白雾中慢慢闭上眼睛。      ——“你们的老师是哪里人?”      她其实真正想问的是……如果救不出来呢。      松下私塾的吉田松阳,若是回不来了,为了拯救老师而不惜踏上战场的学生们要怎么办呢。    ☆、时间这种东西只会不断减少   荻城的松下私塾里种着樱花。      既非繁丽如云的八重樱,也非流彩如瀑的枝垂樱,只是乡野间最为寻常可见的染井吉野樱,每到春天便绚烂地绽放开来,随暖风拂落的花雨刚好能铺满不大不小的庭院,拉开教室的门就能映入眼帘。      小小村塾一角中的春丨色和樱花漫山遍野怒放的盛景完全无法相比,但回忆起来时,透过花隙间瞥见的天空却比任何时候的都要碧蓝,连风中都像是染着光的气息透明而纯粹。      现实扎根之地如今只剩下被当年的大火一夜焚至焦黑的废墟,庭院中也再寻不到吵吵闹闹围着老师的私塾学子。时光继续向前流动,春天依然临至,回过神来时就又到了樱花盛开的季节。      鹤子最后一次见到阿羽时,靠海村屋的庭院中恰逢红梅怒放,饱满的花瓣覆着剔透的雪霜,在寡淡寂静的世界中成了唯一明丽的色彩。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而已,梅花清幽的暗香仿佛依旧在空气中浮动,可此刻再次见到对方时却已恍若隔世。      对方会千里迢迢跑来前线的原因,只有一个。      在战场上的枪林弹雨中来去已成家常便饭的鬼兵队队员此时通通成了怂蛋,不要说是正常地打一声招呼了,连抬起头直视阿羽的眼睛都做不到。      ——这次的事情,还是让我来吧。      葬礼过后,她在刀剑冢前呆站了很久,最后还是对沉默地待在她身后的高杉如是请求道。      樱花兀自绽放,一周前的战役烙下的阴影仍未消散,天气却已明媚得几乎讽刺。“……羽岛小姐,”熟悉的称谓在喉咙里哽了半晌,鹤子还是将其咽了下去。      她现在是鬼兵队的军监。      没有直接回应,阿羽——亦或是羽岛——只是紧了紧羽织,勾出有些心不在焉的笑容来:“他人呢?”      在战乱的年代孤身一人跋涉到前线几乎是难以想象的事情,可对方在接到消息后花了不到一周的时间就找到了在野外扎营的攘夷军。体力和精神的双重压榨之下,她的脸色此时透着略显病态的苍白,嘴唇也缺少血色,身姿却站得极稳而坚定,近乎是固执地立在原地。      鹤子注意到她微乱的发髻间插着碎花精致的发簪。      本想劝她先去休息,鹤子沉默了一会儿,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替她让出路来:      “请跟我来。”      战事刚结束时狼藉的景象已经被后勤部尽力收拾过,狰狞的血污也被翻松的新土遮盖掩埋。丧主的武丨士刀立在大大小小的坟冢之上,黯淡的刀绪在微风中轻扬,明明剑冢密集,却寂寥得如同隔海的孤岛。      佐也的刀是哪一把,羽岛自然认得。      樱花烂漫如云,稀疏的阴影透过花隙交杂着落了下来。她在佐也的坟前安静到茫然地站了一会儿,像是许久未归的旅者,乍然回到曾经的归属之地时已认不出爬满青苔的家门,只能如同陌生人一般踌躇不定地徘徊张望。      可惜野草杂生的庭院早已荒芜,被时间世事吞噬得面目全非。      羽岛一动不动地站着,明明早已确认过事实,却几乎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他死了。”鹤子听见自己这么说。      又平板又生硬,粗糙直白得不留一点余地,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鬼兵队二番队的队长,于上一场战役中领兵突袭天人的营地时身中数弹,在撤退的途中失血过多,最后连医疗站都没撑到。      她连对方生命中最后的时光都未曾见证,反而是在战后随高杉清点伤亡时,在一排排从战场上抬下的尸体中认出了佐也被血覆盖的僵冷面容。      “……嗯,我知道啊,”眨了眨眼睛,羽岛如梦初醒地抬起头来,循声朝鹤子的所在笑了笑,然而眼中并没有确实地映出她的身影。      “早在那个笨蛋参军之前我就跟他说过了,你这是去送死。”她语气轻快地说,声音却飘忽,在空气中茫然地寻找着立足点,最后只能消散在暖春的风中。      像是忽然就站累了,羽岛抱着双肩蹲了下来。      “活该。”她笑道,“我明明都跟他说过了。”      猝不及防的哽咽忽然涌上喉咙,她的声音细微地颤抖了一下:“真是活该。”      鹤子没有多少安慰人的经验。      所有的言语在此时都显苍白失色,她望着对方半晌:“羽岛小姐……”      “我知道。”对方突兀地打断了她想说的话,“我都知道。”      “可是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羽岛仰起脸,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一样,拼命眨眼,“我好不容易才下定了决心,要嫁给他的。”      仿佛没有听到自己声音中的哭腔,她若无其事地重复道:“我都已经决定要嫁给那个木钝的笨蛋了。”      “反正从以前起就一直是我等啊等的,所以再多等一会儿也没关系,回来的时候将那个家伙揍一顿就可以了。”似是想起了过去的事,她轻声笑了起来,但笑到一半声音就卡在了喉咙里。      羽岛沉默了很久,再次抬起头来时,总是笑意盈盈的眼中已有水光。      “……鹤子,”她的声音近乎无措,“你说他怎么就擅自走了呢。”      顿了顿,她抬手捂住脸,将颤抖的声音埋进手心:“你说我怎么就没有自私一点拦下他呢。”      “如果我能当初能抛下一切跟着那个蠢货上战场就好了。弱小如我,哪怕什么都做不到……”      “你在说什么蠢话,”鹤子攥紧一直捏在手中血迹斑斑的御守,“所谓的强大与否绝不是仅仅以力量衡量。”      对方比她厉害多了。在没有荣光的战场上,一直默默坚守等待,对方的坚韧是她所不能比拟的。      沉默了一会儿,鹤子微微松开手心,将佐也的遗物递到羽岛面前:“这不是一直守护得好好的吗。”      ——每一个队士都多少有点小怪癖。      缺了一角的泛黄相片,翻来覆去读了无数遍早已烂熟于心的家书——总会有那么一两个珍之又重随身携带的物件,哪怕被乌红的血迹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面貌也舍不得丢弃。      像是溺水的人紧攥着唯一的稻草,妄图汲取来自过去的温存慰藉,又像是迷途的人拼命回忆熟悉的路标,频频回首寻找早已被战火吞噬不清的旧我。      攘夷军内不知道什么时候形成了不成文的规矩,安葬亡者时,只要条件允许,总会想办法将对方生前最重视的东西寻齐,好像这样便凑完整了过去和现实,一同埋入再不相见的地底。      但只有这个护身符,她觉得应该物归原主。      羽岛眼中的神色剧烈波动起来,满盈的水光几乎破碎。      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鹤子继续道:      “那家伙的心,从始至终都在你这里啊。”      哪怕之前被战火阻拦,现在有生死相隔,两人的心意却始终相通,从未分离。      她忍不住柔和了眼眸:“一直保护得好好的呢。”      代替鬼兵队,代替高杉,代替她自己,也代替已经不在人世的佐也,真挚地向对方道谢:      “谢谢。”      ……      所谓的樱花祭几乎没有一次是按照桂的安排进行的,投入的诸多心血到最后总是会败给一群醉得不知今夕是何年的笨蛋。      军中胆子最肥的银时有一次喝高了,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高杉向来藏掖得死紧的个人诗集,一边打着酒嗝一边当着大家的面朗诵鬼兵队总督的大作,明明醉得口齿不清脚步虚浮,却唯独在闪避高杉的追杀时动作敏捷如风,矫健如兔,刀锋几次都是险险擦着这家伙乱遭的卷毛而过。      能见到高杉如此恼羞成怒的时候着实不多。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尽失冷静地跳起来炸毛的机会就更少了。      浅啜一口酒,鹤子和桂坐在一起,没有动。      云海一般的樱花漫过头顶,纷纷扬扬的花瓣被清风卷起,如同吹雪落了众人一身。碧空的阳光澈然,在大家嗤嗤的哄笑声中,在战场上被人敬为鬼神的白夜叉左躲右闪,最后一个不查被脚下的树根绊了一下,紧接着在下一秒被阴沉着脸的鬼兵队总督一巴掌呼上毛茸茸的脑袋。      “唔,痛痛痛痛痛痛,阿银的后脑勺要瘪下去了。”      朗诗大会被迫终止,高杉连冷哼都直接省去了,不由分说从银时手中夺回诗集,脸色黑得几乎能滴下墨来。      比较熟悉高杉性格的鬼兵队队员都识相地闷头喝酒,努力删除自己刚才的记忆。其他番队被酒精麻痹了对危险基本认知的志士还在傻笑,其中尤属辰马的笑声最响亮,银时则干脆赖在地上装死。      鹤子沉吟半晌,最终还是决定将自己曾经偷偷把高杉的诗集从头到尾翻了一遍的事情隐瞒起来。时不时就会偷偷拿出诗集看高杉有没有更新心情这一习惯……也必须藏得更深才行。      过往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大家闹哄哄的声音似乎依然在耳边回荡,但今年的樱花树下却只增空缺不见故人,微风拂过,落下的都是过去回忆的余影。      “累了的话就去休息。”      暮春的夕阳斜下,烫金的樱花花瓣被风吹落,从窗棱间飘了进来。高杉抬起头,放下手里重新统计整理过的伤亡名单,语气微凉地如是说。      已开至生命末尾的樱花竭尽可能地绚烂绽放,似乎恨不能将一生芳华都倾注凝结于此时的光影中。      “……不用,”抱膝靠墙而坐,鹤子歪了歪头,“我待在这里就好了。”      她现在哪里都不想去。      顿了顿,似是忽然记起自己已经在对方的身边黏了一下午,鹤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抱歉,妨碍到你了吗?”      轻哼一声,高杉移开目光,不置可否地将注意力重新放到手中的报告上。      这是默许她留下的意思吗。      鹤子弯了弯唇,但嘴边的笑意很快就淡了下去。      上一次的战役中死了很多人。      虽然肩上压着的重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沉,但已故队员的后事,以及对家属的抚恤金向来都是由高杉亲自过目,这次也不例外。      熟悉的名字和音容笑貌被漆黑的墨水一一折断,他已经盯着手中的名单看了快一个钟头了。      “……晋助?”鹤子试探性地出声。      “……怎么了?”      “你饿吗?”      “……不饿。”      “要不要喝点水?”      “不用。”      竟然全部回答了。      “晋助,”她安静道,珍之又重地将对方的名字包裹起来。      夕阳最后的余晖燃烧与天际的尽头,烂漫的樱花静静在窗外盛放。沉默片刻,和室里静止的光影中传来高杉低沉的声音:      “嗯。”      只是想听到对方的声音而已。      在呼唤对方的名字之后,只是想切实地得到回应而已。      自从和羽岛告别之后她就变得有些奇怪起来。哪怕现在什么都不做,只是安静地待在对方身边,能够看到对方就足够了。      “晋助,”      手下微顿,高杉还未来得回应,门口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打扰了。”      纸门悉索着被对方拉开,领着一部分队员站在门口的,赫然是鬼兵队嗓门最大的恭介。似乎是之前猜拳猜输了,他黝黑的面庞上泛起尴尬的神色,但还是努力摆出自己最从容自若的表情:“我怕黑。”      忽略他手中抱着的枕头被子,看起来倒是严肃得像是在禀报敌情。      高杉沉默了一会儿:“……滚。”      ……求宿的借口太烂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鹤子几乎能听到他身后的鬼兵队队员崩溃的心声。      清了清嗓子,她抬起头,无比正直地加道:“那个,晋助……其实我也怕黑。”      “……”      在鹤子的印象中,这好像是鬼兵队内的第一次合宿,地点还是一向注重私人空间的高杉的房内。      从一开始就没报期望,那些队员甚至根本没有考虑过房间里塞不塞得下的问题,有些人不得不到外面的走廊去睡,不过即使如此也依旧心甘情愿,一个个都是一副没有被高杉踢出去就已经感激涕零的模样。      被挤在房间的角落里,鹤子的右边是墙,左边是高杉。她原本都做好了睡门边或者是走廊上的准备了,但抢床位的战役意外地没有波及到她身上。      夜色深了下去,房间里静悄悄的。有些人已经疲惫地陷入了梦乡,有些人在努力装睡,有些人则从一开始就醒着。      她睡不着。      黑暗的和室是满的,同时又充斥着填不满的空缺。鹤子茫然半晌,终于意识到白日里一直萦绕在她胸口的,被她习惯性地压藏得滴水不漏的,是名为害怕的情绪。      这个房间只会逐渐空下去。      软弱的情绪在察觉之时已经扎根过深,若是要根除的话想必得连着筋脉一起鲜血淋漓地挖空掏出。而她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摇摆不定的留恋。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在佐也的死亡面前,她前所未有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在被雪淹没的世界中,在那个小小的屋子里守着摇曳的火光,守在昏睡的高杉身边时,她就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了,只是拒绝正视而已。      月华清幽,樱花无声飘落的影子映在窗纸上如同纷茫的大雪,洋洋洒洒,浩浩荡荡,像是无尽重叠的时光碎片,覆没了寂静的夜色。      ……她想再看到一次。      在热闹的篝火旁,高杉在大家的包围下弹着三味线时,神采飞扬到近乎孩子气的笑容。      老师尚在身边,世界也安好无缺,战火遥远得如同异世,刀尖未染鲜血,肩上也尚未背负同伴的性命未来,哪怕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瞬,她也想见到过去松下私塾高杉晋助的笑容。      ——但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窗外的樱花如同大雪纷茫而落。在暮春温暖又冰冷的夜色中,鹤子听到自己心中的答案逐渐沉淀了下去。      银时总是在拼命拯救周围的所有人,但如果一定要让她做出选择的话。      ——如果一定要做出选择的话。      鹤子收拢掌心。      ——她只会选择最重要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被漫画的更新炸出来了 梦寐以求的松胧过去篇……居然出来了【泣不成声 我冷静不下来 原本都被工作榨成咸鱼了,结果看了更新之后差点来一个七百二十度后空翻跳窗落地 一言不合就扑街的高杉真是任性的小公举233333 以及松阳的颜值真是……已经影响到了阅读的流畅性【默默的 一不留神就盯着老师的颜发起呆来什么的,这一个分镜的台词是啥来着都忘了什么的……不,我才不是如此肤浅的人【扭头 绝对没有被刘海收买【你等等 重要的p.s. 祝所有将要奔赴战场的高三汪们一切顺利!! 是时候让剑出鞘了!!拔刀吧!【英俊的表情←←你走 ☆、一个人的过去无法埋葬   天空在硝烟中坠落,黑云翻涌如同暴风雨中的大海,怒涛滚滚地压向火光四起的战场。      背后杀意乍起,雪亮的刀光挟着厉风朝心肺直刺而来。银时神色一凛,赤色的眼瞳如凝鲜血,骤然一刀砍倒面前的天人,踩上失去支力点的尸体借势凌空一跃——锋利的刀刃险险贴着翻飞的衣袍而过,他在空中转身,几乎是凭着直觉遽然一刀挥出。      冰冷的圆弧割裂空气,刺目的鲜血刹那盛放又转眼凋零,银时翻身落地,脚下一错,在身侧的天人尚未来得及有所动作之前猛然暴起,手中的刀直透对方的胸口而过,动作迅猛流畅得一丝空隙也无。      白袍染血的夜叉驰骋在战场上如同追逐着死亡的残影,一旦进入状态连友军都无法靠近其身,只能任他势同无阻地冲在最前线,将一波一波纷涌而来的敌人不断斩于刀下。      喧嚣的厮杀声挤压着耳膜,思考在生死一线间的战场上成为了累赘,身体被交付于本能和直觉,有时意识还未先行,手中的刀就已自行动了起来。      奔跑、跳跃、挥刀、迎击。刀刃破开血肉如同吸附着脂肪一斩到底,一甩手腕洒出的都是温热的血液。      ——若是按照原计划,他正面诱敌的任务本该是成功的。      刺目的火光携着浓烟被推向高空,战场的其他方向依然厮杀正酣。眼前的天人士兵应声倒地,银时吐出胸中的浊气,一转刀锋收势站直了身体,没什么表情地开口:      “喂,一直躲在那里旁观不无聊吗。好歹出来露个脸嘛,阿银我保证不会嘲笑你的。”      转变的风向中传来腐烂的气息,空气的流动忽然就缓慢了下来。      ——不过原计划这种东西本就见鬼的不靠谱,放到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更是比桂整天唠叨的护发心得还可有可无。      一人立在周围敌军的尸体之上,银时望着被烈风折断的浓烟后逐渐显露出一人瘦削沉默的身影。      瞳孔骤缩,在无数梦靥中反复重现的火光忽然毫无预兆地烙入脑中,他几乎是无意识地绷紧了神经。      自战场的阴影中浮现而出的男人穿着黑色的劲装,如同常年栖息在暗不见光的地方中的生物,面色苍白眼窝深陷,狰狞的伤疤自左额裂向右颧骨。      “忤逆天命身染业障的厉鬼,为何徘徊于此,”对方开口道,声音低沉冰冷,神色如同覆着面具毫无变化。      “放弃吧,你们的声音不会上达天听。”      银时攥紧刀。      几年前,他曾被冰冷的禅杖压制在地,如被抛弃的幼兽嘶声厉喊,却唤不回在夜色和火光中逐渐远去的温润身影。      对方的护甲上印着特殊的墨黑纹路。      ——和几年前将松阳带走的那些僧侣身上的纹身一模一样。      ……      战场沸滚的喧嚣从前线漫来,脚下的地面随着炮火隆隆震动,刚刚历经了一场血洗的山林七零八落地散着看不出面貌的尸体,呛人的硝烟仍残留在空气中,和湿润的血腥气糅杂在一起搅得人胃部翻涌。      “三浦!!你听得到我说话吗,三浦?!”      手里死死地按着那个队员血肉模糊的伤口,鹤子急促地喘了一口气,嘶哑着嗓音拼命呼唤对方已经开始涣散的意识,却收效甚微。      断断续续宛若漏风般的呼吸声愈发微弱,年轻男人的脑袋像是吸满了水的海绵一样沉重,脖颈却脆弱得一折即断,只能无力地歪着。      温热的血液透过指缝溢了出来,鹤子忍不住低咒了一声,一向握刀极稳的手却不知怎么有些颤抖起来。      先前在林中遭到了敌人的埋伏,其他负伤的队员僵硬地站在周围没有动。      没有人敢动。      “……不要开玩笑了,”手中的温度在不断流失,像是聚不拢的流沙又像是握不住的水波,鹤子徒劳地堵着三浦心口处的伤势,清楚地看着他眼底挣扎的光一点点微弱黯淡了下去,自己的血液也一点点冻结,直至冰冷得她浑身打颤。      几个月前三浦收到了家乡发妻怀孕的喜讯,当时一边傻笑一边将手里读了千百遍的书信不厌其烦地炫耀给每一个不幸路过他视野的人,连一向人情味冷淡的高杉都没有放过。      单身汉遍地走的鬼兵队,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要当父亲了。      乌黑的血沫沿着三浦的嘴角流了下来,鹤子觉得自己像是在按着一块正不断瘪下去的布袋,根本就感觉不到人类应有的形状,只有软陷的器官及内脏。      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声音却好像被人扼住了,只能喃喃地重复同一句毫无意义的话:      “不要开玩笑了。”      ——三浦特地找过她一次。      再过几个月就要晋升成父亲的男人有些腼腆地站在营帐口,一脸认真地问她:      ——“若是女孩的话,你说什么名字比较好呢。”      心中好像有一根弦忽然就断掉了。      若是女孩子的话,什么名字比较好呢。      鹤子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当时的回答了。明明这只是几周前的事情而已,她怎么忽然就想不起来了呢。      垂下眼帘,她望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三浦已经不动了。      “鹤子……”      悉悉索索悉悉索索,熟悉的声音像是微微起伏的海浪一样小心翼翼地传入耳中。      三浦被打中的是靠近心脏的位置,他从一开始就没救了。周围的队员都对此心知肚明。      “……”恭介上前一步,他一向嗓门最大,此时声音却低得几乎压抑,“已经够了。”      保持着原本的姿势,鹤子没有动。      恭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鹤……”      “还有三个月,”她忽然出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还有三个月,那个孩子就该出生了。”      结果还是被抛下了啊。      鹤子转过头,恭介以为她的脸上会有泪痕,却发现她的表情平静得什么都没有。      隔山的战场上传来尖锐的炮吼,没有时间去清理手上的血污,鹤子扶着树干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站直了,强迫自己重拾理智:“前线战况如何了,有消息吗?”      负责联络各部传递情报的木村脸色凝重:“银时阁下率领的主力军似是陷入了苦战,总督在听到消息后已经带着其他番队前往援助了。”      ……陷入苦战?而且到了需要高杉亲手介入的地步?      鹤子心底陡然有了不祥的预感。这次鬼兵队分两路突袭,迂回时在林间遭遇埋伏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劲了,现在那种压抑的不安更强烈了,庞然到几欲令人窒息。      这种己方战略恍若透明被敌人尽握手中的感觉很不妙。      令人熟悉地不妙。      仿佛被什么东西牵引着,鹤子的视线下意识地往天空中一扫——狼烟四起的战场上方,略过如怒海般翻涌的低垂云层的,赫然是一只展翅盘旋的乌鸦。      心脏骤然踩空。      ……危机起伏的战场上哪里会有普通的乌鸦。      直觉先思维一步做出判断,鹤子瞳孔一缩,几乎是在电光石火间就明白了将身为白夜叉的银时拖入苦战的是何许人也。      对乌鸦情有独钟将其训练成自己眼目的旧识,她只认识一位。      果然还是来了吗。      果然躲不掉吗。      万千思绪如同惊涛骇浪在脑内翻涌不休,周围的队员还在等着鹤子下达指令继续突袭的任务,却见她神色一僵,以冷静得近乎陌生的声音道:      “撤退。”      ……就算这只是她毫无实据的猜测也好。      ——她已经赌不起了。      一阵哗然,一个比较年轻气盛的队员立刻就傻了眼,语气也急了起来:“但……”      若鬼兵队撤了,按照原计划要和他们两路合围一起突袭敌军后翼的攘夷军第八番队势必会落单,到时候说不定反会被敌军围剿。      “木村,”鹤子转过头,“通知八番队回撤。”言简意赅得不留一丝余地。      木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其他的队员已经懵了——鬼兵队哪来的权利命令八番队撤兵。倒不如说,鹤子现在正做的是违反军令的事情。      可以处斩的。      “可是……”      已经没有时间做过多的解释,知道其他人心里在想什么,鹤子干脆地单刀直入:“不管是几个番队,现在去突袭敌军后翼都无异于寻死。我们的策略已经被他们看破了。”      话音落下,周围寂静了一瞬,气氛变得古怪起来。      “现在分散兵力才是最愚蠢的做法,”      努力不去思考自己此时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强迫自己无视同伴投来的陌生目光,仿佛没有感受到胸口不断下沉直至虚无的心脏,鹤子冷声道:      “这是命令。撤回到战场上和主力军汇合。”      ……      ——大雪纷纷扬扬地自天空的尽头坠落,恍若初生的纯白色彩几乎要淹没世界,模糊了天与地之间的界限。      自从离开靠海的村落起已有两日,她和高杉一边躲避着幕府军的追缉一边寻找和同伴重新取得联络的方法,出于安全起见大多时候也只取偏僻的山路。      高杉伤势未愈,在她的再三坚持下,两人在林间的一块空地上暂时休憩了下来。      斗笠的扣带硌得下巴有些不舒服,鹤子解开绳结,刚摘下积雪的斗笠,抬眼就看到了停在不远处的树梢上的乌鸦。      万籁俱静的世界里飞雪无声,古老的苍松身姿傲然。飞鸟走兽皆不见踪迹,只有这只羽翼墨黑的乌鸦有些好奇地从注视着荒山野岭间难得一见的行者,一动不动停在枝头的小小身影几乎和颜色寡淡的背景融为了一体。      就算身侧之人没有出声,鹤子也知道他的视线正落在这乌鸦身上。      ——为什么要问出来呢。      略略移开目光,她专注地望着空无一物的雪地,没有勇气去看身侧高杉的表情:“晋助……讨厌乌鸦吗。”      ——这么愚蠢的问题,自己当时究竟是为什么要问出来呢。      在一个人的沉默中煎熬了很久,鹤子眨眨眼睛,仰起头却是笑了出来:      “真巧啊,我也是。”      ……      回到营地时,鹤子没有见到银时的身影。      赤槿也是,真里也是。医疗站被封锁得严严实实,连桂都只能面色苍白地守在外面,对于里面银时中毒的情况一概不知,只知道身为军队精神支柱的白夜叉,这次可能真的没法和以往一般活蹦乱跳地从鬼门关回来了。      营地里几乎就没有坐着的人。      满目疮痍的军队如同伤痕累累的野兽,正处于情绪最激烈不稳也最危险的时期。死者一批批地从战场上抬下来,周围的人都沉默地站着,像是一堵无法逾越的墙。      鹤子走了过去。      陌生的人群让开了陌生的道路,空气中沉淀着死一般的寂静。      鹤子看到高杉站在刚从战场上被抬回来的尸体旁,背影笔直如刀。      她花了几秒钟,这才认出死者是前田。前不久还会笑着跟她抖露银时和高杉私塾时期的黑历史的前田。能把狗尾巴草折成艺术品的前田。      攘夷军第八番队的前田。      ——木村没有回来。      不管是木村还是第八番队都没有活着回来。      ……恐惧和疼痛原来都是有临界点啊。      鹤子停下脚步,没有继续往前。她一人站在人群中,明明应该疼得钻心噬骨,此时最深刻的感受却只有吞没一切连孤独都不曾留下的荒芜。      空得令她莫名想笑。      鹤子没有注意是谁起的头,随着众人的情绪爆发开来的质问像是烧得通红的烙铁,又像是沸涌的怒浪,毫不留情地席卷而来,几乎要将先前的死寂淹没在嘈杂喧嚣的声音中。      为什么要违抗军令,为什么要抛弃同伴。      ——在这场战役中,伤亡最小的反而是鬼兵队。      明明应该字字诛心,化为最锋利的刀刃将她切得支离破碎血肉淋漓,可他人的声讨却只像隔窗的雨点,空空地敲打着窗棂,蜿蜒着坠落脚旁,徒留下模糊扭曲的印记。      现在还没有人拔出刀来,是她运气好吗。      “……鹤子,”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就算不回头去看,她也知道正站在后面的是鬼兵队年纪最小的队员。其他人也都在。      她努力想忽视对方声音中陌生的颤抖,可惜做不到。      “你是怎么知道的?”      一针见血的质问吞没了所有声音。      众人的目光都扎在她身上,但她却只能一动不动地望着高杉从始至终都沉默得令人害怕的背影。      “……那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半晌,鹤子才听见自己的声音。      ——“晋助,你讨厌乌鸦吗?”      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原来是会笑的。      “因为我熟悉那些家伙的作战方式啊,比我所希望的还要熟悉。”      ——已经够了。      她弯了弯唇,安静地等待自己心底碎裂的声音。      “毕竟我以前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的剧情掰的是倾城篇回忆中银时和胧在战场上初次的会面 感受到了少女漫的气息【完全不 看了漫画更新 想嚎哭 想嚎啕大哭 感觉脑子已经不够用了 快来个人按住我 按住我不要动【泣 我要控制不住我自己了 ☆、逃避终有尽头   ——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一个人笑出来呢。      纷茫的雪色漫无边际,连时光都似乎停止了流动。世界放缓了呼吸,在没有止境的纯白时间里,她曾日复一日地望着高杉坐在窗边,背影沉默孤直地遥望被雪封锁的地平线。      光芒深沉下去的碧眸中映出的,是无法触及的远方。      空置已久的屋子朴素沉闷到乏味,她努力收集任何能稍微抚慰这累累伤痕的事物,拼命填补残缺的空白,言语也好行动也好,甚至曾想把院子里的梅枝剪下来。      “晋助,你能笑一笑吗。”唯独这句奢求,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就算赠予一场盛世烟火,就算自以为是地将世间的美好之物都堆到对方面前,只要回忆中那温润的笑颜一日未回到身边,对方就不会真正驻足停留。      在海边的初雪从天空飘落,在眼泪落到高杉脸上的那一瞬间,她就意识到了——自己是不够的。      对方哪怕踏上修罗之路堕入地狱也要不惜以命夺回的东西,她给予不了。      对方所希冀的未来,也和她无关。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近乎绝望地希望某个人能够幸福,却在那一刹那意识到自己不是必要的。      明明只是看到高杉还活着就已经喜悦到无法呼吸,明明只要一直陪伴在对方身边就足够了,明明一直都是这么期望的,但在死里逃生后坦诚地面对己心时,她却发现自己贪心得无法原谅。      一开始还能被归类于喜欢的情感,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深到了令她害怕的程度。      危险到了必须做出取舍了断的地步。      ——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他笑一笑呢。      她弯起唇,陌生的眼泪终于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      烂漫的樱花仿佛一夜散尽,作为攘夷军驻地的废弃寺院春意阑珊,在季节的末尾如同碾落泥尘的残樱,被风一吹就会拂去。      禁闭室里的光线很暗,爬满霉斑的木材被岁月腐蚀得发黑,浸着灰尘厚重的味道。束缚着手腕的麻绳质感粗糙,不过这点轻微的不自在完全可以忽略不计。鹤子找了个舒服的角度靠着背后的墙壁,稀薄的光线透过竖格淌了进来,勾勒出浮在空气中的粉尘颗粒。      和前几日军中群愤激烈的混乱场景相比,幽暗狭小的空间清静得令人心生感激,几乎像是一个理想的庇护所。      没有人会激进地叫嚣着要将她处以军刑,也不会有人以生疏到寒凉的眼光看着她,虽然一言未发,却清晰地划分出她再也无法跨进的界线。      大部分人尽管没有那么极端,但想以中正理性的手段处理根本就是天方夜谭。本就性烈,此时情绪动荡的军队如同难驯的猛兽,若是应对不当自己反倒会被咬断脖颈。      对于陡转直下的进展毫不惊讶也漠不关心,倒不如说终于走到了这一步,鹤子背脊笔直地立在原地,对周围的混乱充耳不闻,只是一瞬不瞬地望着高杉站在前面的背影。      ……不要回头。      心底细小的声音如是恳求道。      ——她不想看。      不管是他人的愤怒也好,咒骂也好,她唯独不想看到高杉陌生冰凉的眼神。      ——不要回头。      接下来是要杀要剐都无所谓,她只有这一个最后的请求。      仅此一次,世事终于如她所愿。      “鬼兵队的总督,是我。”高杉的声音低沉得令人胆寒,如同杀意凛冽的寒刀骤然斩断周围的混乱。喧嚣一窒,仿佛突兀地按下了暂停键,连情绪最激进难抑的人都闭上了嘴。      几个伤势较轻的队员一言不发地上前制住了鹤子的行动。      她抬起眼帘。      “要怎么处理队里的叛徒,还轮不到他人指手画脚。”      ——直到被关押下去,高杉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禁闭室外响起了脚步声。      养神养了没多久的鹤子睁开眼睛,稍微有些好奇在这个节骨眼上谁会这么有闲心来看望她这个人人喊打的叛徒。      银时据说现在还没有清醒,真里赤槿以及医疗队所有能腾出手来的人员都在竭力解毒将他从鬼门关边拽回来。高杉和桂此时估计还在和军中的将领商议处置她的事宜,攘夷军经历上次的战斗后元气大伤,现在放眼望来,全军最轻松的反倒是她这个什么都不用想只用乖乖盯着墙壁发呆的家伙。      鹤子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闲过了。      如果不是一天只会送进来一次的食物分量有点小气,不考虑其他外界因素的话,在这个禁闭室里继续多住几天她都乐意。      脚步声停了下来,出现在木格栅栏外的是有几分面熟的大叔,肩上披着掉色的粗纹羽织,腰间挎着有几处蹭得掉漆的刀鞘。      鹤子眨眨眼睛,总算记起对方好像是她之前因为辰马的事情而难得起过冲突的攘夷志士之一。      ……就这么随便放进来了?      看守她的士兵换过一批,估计为了避嫌,这次用的全部都是和鬼兵队无关的人员,倒是正合她意。      不动声色地按下疑虑,鹤子粗略地将那个大叔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接着兴致缺缺地重新靠了回去:“原来不是来送饭的啊。”      对方脖子上青筋一跳,但还是吸了一口气,皮笑肉不笑地在栅栏外蹲了下来:“想……”      “想不到你也有今天。怎么样,像是动物一样被自己的队员捆起来扔到这种地方的滋味不错吧,”不待那个大叔开口,鹤子就将他的话接了过去,“不过不用担心,对你的处置很快就要下来了。我会占据头等席好好地欣赏你人头落地的那一刻的。”      流畅地说完,鹤子顿了顿,稍微侧头看向那个明显还没反应过来的大叔:“好了,你的台词我已经帮你说完了。没什么事的话,你就可以走了。”      她没什么精神地转回头,语气淡漠:“接下来是宝贵的午睡时间。”      那个大叔在木格栅栏外沉默半晌,站了起来。“……你真的已经不记得我了?”对方的声音恍然有哪里不一样了。      “你的那几个小弟呢。这次怎么没有跟着你一起来了?”鹤子眼皮都懒得抬。      不是作为鬼兵队的军监,只是单单作为一个人的时候,她反而可以不用顾忌得罪他人,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本来也一直都是这样的。      一个人的话,其实要自由得多。      那个大叔无言半晌,不怒反笑。不知道为什么,鹤子心中一紧,只觉对方的笑声莫名令人不安,像是藏着某种致命的恶意,又冰凉又湿滑。      “那么木村这个名字,”鹤子瞳孔一缩。“你总有印象吧。”此时站在她眼前的哪还是之前那个行事粗糙傲慢易怒的大叔,伪装的面具像是毒蛇褪下的鳞片,悉悉索索着落了下来,露出那人从不见光的真实面貌。      “想不到啊,真是想不到,”那人看她半晌,像是在打量什么稀罕的物件,“你竟然是从那个地方出来的。”      对于她的反应很满意,那人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不要那样看着我嘛,好歹都是侍奉幕府的同伴……啊,当然,对于你来说这已经是让人惋惜的过去式了。”      “为什么要选择注定会输的一方呢,”那个大叔叹息一声,表情也像普通人一样跟着生动起来,黑色的眼珠却没有任何情感波动,像是嵌在平面上的石子。      “我什么都没做哟,”对方这么说着的时候嘴角却弯了弯,“只是看到了木村君,出于好奇就跟上去了而已。也幸亏我跟了上去,八番队若是得到消息撤军的话,我可就不好办了。”      “战场上刀剑子弹无眼,我只是没来得及拉木村君一把。他死前可不甘心了,拖着身体还要往前爬,”那人啧啧着摇头。      顿了顿,他继续道:“我看他可怜,就给了他一个痛……”      话语骤断。      风声呼啸,随着一声清脆的裂响,他只觉胯丨间一阵剧痛袭来,视野瞬间就黑了下去。意识被绞断,当他断断续续地抽着气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倒在了距离刚才的位置几步之遥的地面上。      鹤子收回腿,在栅栏后面站直了。      “痛吗?”她露出笑容,眼底的愤怒冰冷,声音却平静得出奇,“我给你一个建议吧。去仓库端把枪,对着这里扫射一通,绝对能把我打成筛子。要不然就打开牢门,现在拿刀进来将我剁成碎肉。不过结果都一样就是了,”      她望着那人惨白着脸摇摇晃晃地从地面上爬了起来,脸庞因为愤恨而扭曲得可怕,漫不经心地笑道:      “我会废了你那无用的【哔——】。”      “混……”那人从喉咙深处发出野兽般的声音,刚要上前一步——银芒乍现,血光如同昙花倏然绽放。他拔刀的动作行到一半,身形忽然一僵,下一刻就如同被抽去了脊髓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空气中的血腥味浓郁起来,触目惊心的暗红蜿蜒着在地面上流淌开来。      ——作为幕府的探子,这个人是不合格的。      一旦无用就立刻丢弃,这熟悉的作风还真是让人像回到了家一样安心。      倒下的尸体后从阴影中浮现而出的是胧沉默的身影。他穿着黑色的劲装,一甩沿刀尖滴落的温热血珠,将刀收回了腰后,面无表情道:“该回去了,鸩。”      将她逼迫至没有容身之处的家伙也真好意思说啊。      好歹用个祈使句啊喂,那一如既往惹人不喜的陈述语气是怎么回事。      早已料到了对方会出现,鹤子抬起眼帘,轻笑出声:“来得真慢啊。”      慢了五年。      ——她一直都在逃。从五年前叛离天照院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逃跑。      鹤子稍微一挣,先前被磨得差不多的麻绳悉索着从手腕上脱落下来。还未等她示意,胧就已经斩开了禁闭室的栅栏,关着矮门的金属锁扣随着寒光清脆裂开落地。      她耳边似是响起了正二难得认真的声音:“一直在逃避的战场,你能够转身去面对了吗。”      外面负责看守禁闭室的士兵估计都已经被胧清理干净了。这下子她是真的洗不白了。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她从一开始就是乌漆墨黑的了。      鹤子走出禁闭室。      她已经厌倦了一昧的逃避,已经累到不想要再继续了。      跨过地面上的尸体,鹤子转头朝胧笑了笑:“走吧。”      ——更重要的是,她有无论如何都想要见到的人。      她无论如何都想见一见——开创了松下私塾,同时又身为天照院第十二代首领的吉田松阳。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在最初的最初,我是打算开两个坑的 一个是松阳的短篇,一个是高杉的中篇,后来将军暗杀篇出来了……就合并成这个长篇了【笑着哭 松阳那篇的主角名字叫麻生 雀 是和狱卒不得不说的故事【不 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起名的天才呢233333333 这一卷就到此结束了 接下来就是最后的【鸦杀】卷了,真女主【喂】松阳也要上线了,终于可以步入完结正轨了我好欣慰 因为下学期要开始做助教的关系,很有可能会没时间码字,所以我的目标是暑假完结 是的,暑假完结【看我正直的眼神 这篇文基本上都在攘夷,万事屋时期估计会在番外里写 ……番外不会少的_(:з」∠)_ 我已经看穿自己了 后天我就回国啦!!!简直泪流满面 因为最近漫画情报爆炸的关系,下一章【下一卷】可能会更得比较晚 我得梳理一下自己的心情和脑洞_(:з」∠)_ p.s.一路追到这里真是万分感谢!!但是接下来的剧情估计会飞出去,所以喜欢看严谨遵守原著同人的妹子,现在跳车逃跑还来得及喔【严肃 我早就习惯被猩猩打脸了,如果可以的话,请接下来把一切当成平行世界来看233333333 非常感谢【鞠躬 ☆、失恋的人是有特权的   夏末。      阳光如雾,在高高的树梢间游走。古老的山林浓荫幽凉,雀鸟悠长的啼叫时起时落,余音恍如穿透了光阴的屏障在空气中徐徐荡开涟漪。      相较七八月时的盛夏,绵延如浪的虫鸣喧嚣不再,只是星星点点地隐藏在丛生的夏草中。      高达数丈的榉树下,落着一只蝉。      说是蝉其实并不确切,曾附在树干上声嘶力竭地扰人清静的小小生物,在走完短暂的生命之后遗留下来的不过是一具空空的躯壳:黝黑发亮的矮胖身躯,纤薄透明的蝉翼,以及像是要回归初始的卵中状态一般,紧紧缩于腹前的六足。      出生、成长、繁衍、然后死亡。如此这般往复循环,固定得如同四季的变迁,了无生趣得看不到尽头。      微风拂过,背后忽然多出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骸,”      被点到了名字,蹲在树下的小小身影转过头仰起脸,映入视线的是同样身着奈落黑色僧衣的胧。他这次似乎只是为了寻人而来,没有执禅杖也没有戴斗笠,树荫中的脸庞瘦削而苍白。      “左近阁下在找你。”      没有指责她的擅自行动,也没有询问她在此逗留的缘由,只是简明扼要地传达了上面的指令。      骸一声不吭地站了起来,没有再去多看一眼躺在地面上的蝉尸,像是被无形的线牵着,极其安静地跟上了胧的步伐。      乌鸦的巢穴隐藏在深远的群山中,依峭壁而建的悬寺本身就是最易守难攻的壁垒,即使百年来积怨染血无数也仍旧屹立不倒。      从天照院创立之初便立下的森严戒律百年如一日地代代相传,被奈落捡回来的孩子会在组织的教导下修习各种暗杀之术,不管是日常作息还是衣食住行都有严格的规定,命运也早在被选中的那一刻就固定了轨迹。      从出生到死亡,每一日都仿佛只是昨日的延伸,按部就班地重复毫无变化的行程。      至少直到几个月前都是如此。      ——“你叫什么名字?”      初夏的风穿过爬着青苔的鸟居,供着天照大御神神龛的神社掩映在苍茫古色中,仿佛自时间之初就已扎根在此。从未见过的女人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在她的面前蹲了下来,声音柔和得有些小心翼翼,完全多余的动作反倒将空门大敞的弱点送到了她眼前。      对方身上的奈落制服散发着浆洗过的味道,血腥味也尚淡,可若要说是新来者的话年龄也未免对不上号——奈落可没有中途招收新人的习惯。      没有回答,骸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手执禅杖站在一旁的胧,寻求他的示意。      “她是骸,”胧开口道。      沉默了一会儿,那个人伸手捂住脸:“……取名水平居然在逐年下降吗。”忍住沉痛的叹息,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她从手心中抬起头:“你今年多大?”      关心的全部都是毫无意义的问题——名字不过是代号,年龄也只是单纯的数字。      骸没有吭声。这次不是因为警惕,而是因为她不知道。从有记忆起,她就被奈落收养了。      “骸比你小两届,”胧垂下眼帘,声音平稳无波,“虽然资历尚幼,天赋却极其出色。上面已经有将她视为下一任三羽候选的意味。”      那个人站了起来:“她看起来顶多六七岁。”      不闪也不避,胧只是看着她:“和你当年一样。”      “……”那个人望着从参天古树上方筛落下来的稀疏阳光,无言半晌却是笑了出来,声音称不上是高兴或难过:“这个地方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声音微顿,她收回视线:“抱歉,刚才忘了自我介绍,”      骸注意到她的眼睛是偏浅的青色,像是温润的纯色釉瓷,又像是融化的玉川,随着弯腰倾身的动作从肩头滑落的浅褐色发丝也柔软得仿佛会从收拢的指尖淌下。      太软了。她面无表情地想到。      第一次见面就被她打上了短命鬼印记的女人清了清嗓子,朝她露出毫无意义的笑容:      “我叫鸩。”      这样的笑容,她只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而那个人,也注定是活不长的。      *      名为鸩的女人成了她的室友。      原本和她同住一间的小鬼在上周,或者是上个月,于执行任务的途中送了命,房间到现在还空着,于是刚回到组织的鸩就搬了进来。      骸没有在意。虽说是室友,对方至少有大半的时间都不在。      那个人永远都在出任务。不管是惩治高喊攘夷口号的不法浪人,暗杀活动频繁的倒幕份子,还是监视有攘夷倾向的重臣公卿,对方上一周还在京都剿灭攘夷势力,下一周就可能被派去了江户城暗中守护将军以及其家眷近臣的安危。      除了经常和她一起出任务的胧,大部分时间骸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对方身上的血腥味一天比一天重,到后来干脆放弃了清洗,半夜执行任务回来时常常倒头就睡。夏季天气炎热,对方的杖刀都被血液泡得生了锈,到了不能继续使用的地步时就直接扔掉了。      “反正是公款。”这么说着的时候,那个人的脸上带着她看不懂的表情,有种卸下重担般的气定神闲,似是想这么做已经很久了。      骸无法理解对方的行为,甚至怀疑对方过去奈落三羽之一的身份也是捏造的。但对方对天照院各处的机关暗道又过于熟悉,对通往厨房的捷径更是了若指掌,若说她之前从未在奈落待过也实在不合理。      刚加入奈落的新人,是需要组织里的前辈引路的。      “我可以多拿一个饭团吗?”      组织里的饭食一向极简,菜色也清淡。每个人的分量都有严格的规定,可对方还是一脸严肃地走了上去,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周围落针可闻的寂静气氛。      既然是规定,那就和组织中的其他戒律一样,是万不能违背的。      “我知道一个人能拿两个饭团,”对方冷静地指出这条规矩在此之前都没有人会在意的漏洞,“可也没有规定说若是两个不够,你不能再拿一个吧?吃不饱饭的话就会没有力气挥刀。我明天可还得去江户城执行任务,为保护将军大人鞠躬尽瘁。”      片刻之后,骸望着那个人捧着三个饭团走了回来,在她的身边重新坐下。      “喏,这一半给你。”对方掰开盐渍饭团,将分量看起来稍多一些的部分递到她眼前,“营养充足对于长高可是很重要的。”      对方总是会在奇怪的地方意外执着,在意的东西也往往令人无法理解。      每次执行完任务,对方总会从外面带回一些手信点心。有时候是奇怪的漫画杂志,有时候是和菓子屋的糯米团和红豆馒头,偏偏还一次都没有被抓到过。      骸有一次多吃了一个红豆大福,在那之后,对方每次回来都会带甜食。      “……你会把她宠坏的。”靠着门框而立,胧皱起眉头,低沉的声音满是不赞同。      奈落应该严于律己清心寡欲,不为外物所动也不为世俗所扰,潜心修行磨练技艺,成为一心效忠的天照院手中最利的刃。      骸只是安静地低头吃着点心。      对方抬起手,似是想要摸摸她的头,又像是想要替她揩去嘴角沾上的粉屑,动作有些生疏地在空中僵持半晌,最后还是放了下去。      “有什么关系嘛,”对方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像我们这样的人,能遇到稍微有点喜欢的东西都难得。”      ……她喜欢吃甜食吗。这个念头从未划过骸的脑海。不过相较于其他食物,若是带有甜味的糯米团或大福的话,她能吃得更多。不是单纯地为了饱腹,只是想吃罢了。      将碎发自然地挽到耳后,对方继续说了下去。“不要说是偷偷带回来了,若是真心喜欢的话,不动身去追去抢就不错了。”她抬起眼帘,“还是说,你原来是放手派的?”      胧转身走了出去。      在那之后的几天,骸都等着组织里的人找上门来。可是没有动静。胧还是一如既往地板着个死人脸,表情永远不辨喜怒,对方也照常满世界出任务,继续风雨无阻地走私点心大福,顺便将京都江户的和菓子屋都摸了个清清楚楚。      为什么上面没有下达处分呢。      骸面无表情地提出自己的疑问。若天真到以为组织对此毫无所察的话,她估计也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在她的注视下,那个人眨了眨眼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对于自己会主动向她开口说话这件事,她似乎感到很高兴,眼中也浮现出笑意:“原来你一直都在好奇这件事啊,”      对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就像是抚摸小奶猫一样谨慎地控制着力道,常年握刀的手心虽不柔软,却温暖而干燥。      “因为失恋的人有特权啊。”她笑道。      那是毫无破绽的笑容。      骸的直觉告诉她这句话出自对方私藏在暗格中的奇怪杂志。不过出处是什么都无所谓,对方一直能免受组织追究的理由,绝不是以上所述的原因。      ——组织分派的任务,这个人全部一个不剩地完成了。      也只能如此。以对方曾经叛逃过的经历,若任务不能百分之百的完成,便只有死路一条。      一开始上面的人频繁差遣对方出任务还抱有刻意刁难的意味,但到了后面这份举动已或多或少变成了对其能力的认同而予以重用。      在天照院生存下来的方法很简单,成为当权者最称手的利刃就好。      对方作为一把刀实在是太过好用,至少在时局动荡的当下,上位者对于那些微小的过错还是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不踩到组织的底线,就还有利用价值,其存在也能被容忍——对方从一开始就对这点清楚无比。      骸垂下眼帘。      她最初的判断果然还是有失偏颇——对方的骨子里确实沉淀着奈落才有的印记。      ……      拉起隐藏在地板中的暗门,带着腐朽气息的风扑面而来,森冷而厚重。手执火光摇曳的烛台,沿着年久失修的台阶而下,黑暗如同海潮从四面围涌而来,吞没了陆地上所有的光亮。      阴冷昏暗的地窖自古以来就作为天照院关押犯人的所在,龟裂的墙壁已数十年没有修补。一排排空荡荡的牢房像是荒废的鸟笼,地牢中几乎没有活人的气息,除了左边居中的单人牢狱。      “你来了啊,骸。”温润清雅的声音像是光一般流淌开来,松阳弯起眼眸露出笑容。虽然被囚禁在肮脏的牢笼中,他的衣服却整洁而干净,披在肩头的羽织也没有凌乱的褶皱,似是随时都能摆脱囚徒的身份打开牢门走出去。      ——好像本就应该生活在阳光下。      骸默不作声地将短烛台置于牢房外的地面上,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      接下来便是和往常一般的授课。      松阳在墙壁上书写,她就趴在地面上临摹他的字迹。      横隔眼前的牢门仿佛消失了,森冷的地牢变成了只有两人的学堂。空气中腐朽的味道不再令人难以忍受,周围的温度也似乎不再冰冷。她有时候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盯着墙上字迹的时间长一些,还是望着对方专心书写的背影的时间长一些。      “……怎么了吗?”松阳温和的语气中没有任何催促之意。直到他出声之前,骸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抄书的动作停了下来。      抿了抿唇,骸没有出声。      ——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      对方这次出任务的时间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久。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她能想到的解释只有一个。      ……其实这样也好。      骸面无表情地望着纸上的字迹。      这样的话她就不用……      “骸,你在这里吗?”      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黑暗仿佛被惊扰,被风吹乱的火烛慌张地在墙壁上投下明灭的光影。瞳孔倏缩,骸循声扭头。      清脆的脚步声沿着台阶层层落了下来,出现在视野里的人提着印有和菓子屋商号的纸盒,领口间露出缠着绷带的脖颈,似是才从外面回来。      “这次我从京都……”对方的声音消失在了冰冷的空气中。      骸无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毛笔。      积蓄许久的墨水沿着笔尖滴落,“啪嗒”一声,砸在白色纸页上晕染开模糊不清的痕迹。      松阳眨了眨眼睛,仿佛没有察觉到空气中暗流涌动的气氛,好奇地开口:“我好像还是第一次见到你呢。”      他露出有些高兴的笑容:“莫非……是骸的朋友?”      ——几个月前,她曾被组织传唤。      黑暗的和室中,细长的灯台烛光轻摇,将面前之人的身影长长地倒映在墙壁上。膝上置着金属禅杖,对方沉肃的面容如同石雕,陷在阴影中的眼神冰冷。      她俯伏在地,恭候上面的指令。      ——“骸,你的任务是监视鸩的行动。”      噼啪一声,烛芯剥出点点火星。      “一旦有背叛组织的苗头,就杀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天气热得我好方 让我抱着空调死 发明了空调的威利斯·开利是我的男神,好想抱着他的大腿哭泣 太伟大了,发明空调的人真是太伟大了 漫画的烙阳决战篇终于结束了 胧叔看起来估计是扑街了 _(:з」∠)_感觉要开启群殴虚的故事线了【不 p.s. 小信女真的超级可爱 感觉我都要蠢蠢欲动了←←你走开 ☆、他人有时是己身的倒影   ——鹤子设想过很多次自己第一次见到吉田松阳时的场景。      岩壁冰冷,沿着裂纹斑斑的石阶而下,在黑暗中空空回荡的脚步声在瞥到牢门后另一人的身影时骤然止住。烛火静静燃烧,在昏暗的地牢中投下狭长的影子,如同黄油般化开的光晕照亮了那人笑意弯弯的眉眼。      “我好像还是第一次见到你呢。”他开口道,嗓音清雅得如同外面的世界此时早已凋谢的樱花,越过明灭的光影清楚地抵达她静立在台阶前的身影。      ……说得好像记住每日会来看守关押自己的狱卒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一样。      之前的所有疑虑好像都随着对方的声音而落定,鹤子在那一个瞬间毫无来由地确定——就是这个人。      ——就是这个人不会错的。      “你是……骸的朋友?”      鹤子听出了对方语气中的高兴。      提着装有粟饼的纸盒,她在厚重的黑暗中沉默地立了半晌,这才走到烛光摇曳的牢房前,弯了弯嘴角,不答反问:      “你是骸的老师?”      蹲在牢门前的骸无意识地将怀里的练习纸抱得紧了些,像是警惕的幼兽一样,紫红色的眼眸虽无波澜,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每一步动作。      似是没有料到她会这么问,松阳眼中的神色因为许久未听到的称呼微微动了一下,很快又重新扬起笑容:“如你所见,我现在不过是一个被关押在此的罪人。老师的称呼实在不敢当。”      “……是这样啊,”鹤子笑了笑,“不过,我可没听说过会教狱卒习字的囚犯。”      她抬起眼帘,望向石壁上和高杉所执有的课本中风骨相似的字迹,乍一看刚柔并济,实则隐藏着无法抹去的刻骨锋芒,“既是被看押的犯人,也是老师——两者并不冲突,不是吗。”      松下私塾的教书先生,和天照院奈落的十二代首领……这两种身份真的可能融合于同一人身上吗。      鹤子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哪怕仅仅是从职业素养的角度出发,若是只能固定扮演一个角色的话,在这个吃人的组织里可活不下去,迟早会被炒鱿鱼的。”      烛火在黑暗中摇曳,松阳端坐在斑驳的金属牢门之后,透过格子间映照进来的昏黄光芒一半落在他身上,另一半则隐藏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      安静半晌,她听见对方轻轻笑了起来:“这位……”      “你可以叫我鸩。”鹤子顿了顿也跟着笑了起来,心中却不知为什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也许是因为她更希望将另一个名字,堂堂正正坦然敞亮地说出口吧。      “在下吉田松阳。”对方以带着笑意的声音回道,错位的初次对话借此机会终于被拨回正轨。      ……以这个名字自称吗。      不是被看守在普通的牢狱里,而是被特殊关押在天照院奈落的地牢的,只会是背叛了组织的第十二代首领虚。看这周围空荡荒芜的牢房就知道了,身份普通的犯罪者还轮不到奈落出手收押。      “鸩小姐?”见她一时没有回应,松阳眨了眨眼睛,露出近似无辜的笑容。      ……可不管怎么看,此时存在于她眼前的都是松下私塾的吉田松阳。      像是终于想起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鹤子提起手中的纸盒:“这是我从京都买回来的粟饼。如果不介意的话,还请尝一尝吧。”      她转头看向一旁始终默不作声的骸,认真地征求对方的同意:“可以吗?”      在鹤子的注视下,骸沉默了好一会儿,抬头看了一眼笑意盈盈的松阳,又转头瞥了她一眼,视线落在她手中的纸盒上黏住不动片刻,这才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松阳从她递过来的纸盒中拿了一个粟饼,“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吃过其他东西了呢。”这么笑着,他的脸上浮现出有些怀念的柔软表情,那神色在鹤子看来与其说是在想念点心的味道,不如说是被勾起了和甜食有关的回忆。      “这家泽屋的粟饼做得很地道,如果松阳……先生感兴趣的话,店铺就在京都北野天满宫的南边。”鹤子将粟饼的盒子放到骸触手可及的地方, “除了京都的泽屋,江户最近也有不少新兴的和菓子屋据说不错。”      明知对数年不见天日、关押在牢房中等死的囚犯来说有些不合时宜,她还是恍若未察地继续说了下去:“要说到新潮的东西,绝对是非江户莫属。我上次去的时候,飞行总站附近的和菓子屋已经在准备推出前所未有的新式甜点了,名字……好像是叫‘甜甜圈’?下次有空的话我还打算去买一点尝尝看。”      “ ‘十年后的世界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啊’身处江户的时候,人好像很容易发出诸如此类的感慨。”鹤子笑了笑,“不过,本町的和菓子屋虽如火如荼地研发着新品种,街角荞麦屋的酱汁却还是跟以前一样味道寒酸啊,店家主倒也是固执得让人无可奈何。”      她不动声色地望着对方:“先生觉得呢?”      松阳沉默半晌,唇角一弯:“不用那么客气的,叫我松阳就可以了。”他笑眯眯地道,仿佛之前微深的停顿不过是旁人的错觉。      鹤子听见上面传来了脚步声。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她漫不经心地移开目光,玩笑般地道:“那么,我可以叫你‘老师’吗?”      松阳一怔。      “……抱歉,请不要把我刚才说的话放在心上。”鹤子往后退了一步,转头朝骸笑了笑,“我得走了。粟饼还请吃完喔。”      组织里的老家伙还在等她汇报任务。若是再不走的话,胧估计就要来找人了。      “你不吃吗?”      背后传来松阳安静的声音。      脚下一顿,鹤子将涌到嘴边的谎言咽了下去。她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胸中除了一无是处的谎话以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于是她走上裂纹遍布的石阶,将腐朽昏暗的地牢抛在身后,直到身后的人再也看不见了。      她往上走,明明在不断接近有着新鲜空气和充沛光源的地面,恍然间却只觉得自己在步步远离这冰冷的组织中唯一尚存的温暖。      ……      待鹤子例行汇报完任务回到房间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几叠榻榻米大小的和室布置极其简陋,只有壁龛悬挂着一副字画,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装饰。纸糊的细木框地灯在角落里静静地散发着光辉,在晚上只啃了两个干饭团的鹤子眼中看起来莫名有些像拉面里切半的溏心蛋。      ……不能再想下去了。鹤子沉痛地闭上眼。      熄了灯,黑暗像是柔软的罩子一样盖了下来。在外面出任务奔波了数周,此时终于得以休息下来,就连不怎么柔软的床褥都变得像是羽毛一样,轻飘飘地托着疲惫的意识进入梦乡。      鹤子在被窝里翻了个身,正要睡着,就感到有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睁开眼,黑暗中骸小小的身影面朝自己的方向而躺,被床被藏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脑袋,乌黑的短发又细又软,顺着侧头的动作落在雪面般的枕头上。循着对方的视线,鹤子低下头,这才发现对方注视的是自己脖子上的伤口。几乎是在她抬起眼帘的瞬间,骸就移开了目光,紫红色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小心被敌人的刀擦到了。”鹤子抬手碰了碰脖颈处缠绕的绷带,放轻了声音如是笑道。      这次在京都剿灭仇视幕府的攘夷分子,她难得碰上了一个能打的。以对方的身手估计是哪个脱藩的剑豪吧。若不是计划败露后求死之心过于强烈,对方的刀再快准狠一点的话,削到的也许就是她颈侧的大动脉了。      鹤子在脑子里回放了一遍当时的场景,认真想了想,又推翻了之前的想法。      不,就算对方的刀来得再快也无妨。      她是绝对不会死的。      她现在还不能死。      鹤子回过神,发现骸不知何时又转过了头,安静地望着自己。明明正值天真烂漫的年纪,对方小小的脸上却看不到任何表情,像是被关在了名为自我的牢笼中,连感知和表达自身情绪的能力也被一并切断了。      注视着自己的眼眸毫无波澜,在黑暗中泛不出任何光芒,她的心脏却柔软起来。      “……要一起睡吗?”鹤子抬手将自己被窝的一角撩了起来,诚挚地发出邀请。      入秋之后天气就有些凉了,特别是山里一到晚上寒意就一寸寸地爬了上来,盖着厚被倒也真的不嫌热。      骸没吭声。      身为行动派,鹤子果断将床铺拉到对方旁边,接着利落地伸手一扒拉,像是雌鸟将幼崽拢到翅膀下,将身体僵硬的骸裹到了自己的被窝里。      “暖和吗?”她笑了笑。      骸一动不动地躺着,虽然面无表情,鹤子却从她僵硬的姿态中读出了名为困惑的情绪。像是误闯陌生领地的幼兽一样,警惕的同时又迷惑着,神经始终绷得紧紧的,只要稍有危险便会露出小而锐利的爪牙。      她大概能理解对方的困惑。      这么近的距离,要杀一个人实在是太容易了。柔软的腹部,心脏,咽喉都触手可及,就算手中没有刀,要扼断一个人的气息也只是眨眼间的事。      “……为什么?”没有波动的稚嫩声音透过被子闷闷地传来。      鹤子眨了眨眼睛。      骸从被窝里抬起头,安静地看着她:“为什么?”      ……六七岁的孩子果然好小啊。      随便伸手一搂,就能完完全全地纳入怀中。      无边的夜色如水弥漫,安静的和室内时间缓慢地点点流逝。鹤子沉默半晌,轻声笑了起来:“因为看着骸的时候,我会想起以前的自己啊。”      她垂下眼帘:“虽然说起来有些害羞,但是我呢,像你这样还小的时候,曾特别希望有人能像现在把我裹到怀里睡。在天气冷起来的时候,像这样挤在同一个被窝里,真是无比幸福的事啊。”      “受伤的时候,如果有人能稍微帮我包扎一下就好了。”      “喜欢的点心,如果有人能从外面买回来给我就好了。”      “‘今天的一天过得怎么样呢’就算是这样平凡无趣的话,也希望有人能认真问我一次。”      鹤子的眼睛在黑暗中微微发亮。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吗?很简单啊。”      “有时候看着一个人微笑,会比自己笑出来还要高兴。看到对方难过,也会比自己受罪还要痛苦。”她弯了弯唇。      “所以才会想把整个世界都送给一个人。”      “就是这么简单喔,”鹤子笑了起来,“说到底也是不得了的自私。”      ——就算不用想也猜得到,骸是被天照院奈落派来监视她的。      组织里的那些老家伙,这次抓她的软肋倒是抓得挺准的。      鹤子将被子掖到骸的下巴处,裹好了确定不会漏风。“所以啊,如果是骸的话,就没关系。”      她倾过身,蹭了一下对方的鼻尖:      “倒不如说,是骸真是太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早上六点要起来赶飞机 我真是勇士【不 重要通知↓ 被漫画593话虐得找不着北,我接下来的一周都要去日本散心【不】取材 大概七月四日回归 ☆、走夜路的时候要小心   像是天照院奈落这样的组织竟然会有查问会,鹤子以前从未深思,现在回想起来却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莫名神奇。      倒不是说建立在杀戮之上的组织不需要铁血戒律的束缚,这个神奇的重点在于,查问会的权利是凌驾于任何个人之上的,就连首领也不例外。天照院奈落的第十二代首领虚,就是在被查问会追责的前夕叛逃的。      随手捡捡身边的“反例”,比如说隔壁将军家的定定公,作为统治者在幕府就是说一不二横着走的角色。那个人在她的印象里永远是一副睥睨地上虫蚁的神情,从一开始就将自己高高架在了法律无法触及的顶端,甚至将自己视为国家之法。      那样的人是不可能会自愿分权建立审查制度的。可天照院奈落也不是什么呼召公义平权的爱心组织,因此鹤子严肃地推断,不管那个人是谁,在天照院奈落创立之初制定戒律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可能进了点水。      这种明显和自己对着干,如同在制约自己的做法太奇怪了。建立审查会的制度,就意味着将制裁自己的选项交给了组织。      看看隔壁横到飞起的定定公!鹤子简直想敲黑板强调。看看!专权应该这么玩才对!      ……也托了这个制度的福,她时隔几年再次回到组织时,第一站不是去沐个浴整理一下仪容,而是被胧带到了摩拳擦掌等着她的审查会面前。      摩拳擦掌是她自己脑补的,换个说法用跃跃欲试或蠢蠢欲动也行。      没有哪个正常人会原意跟专精暗杀的组织作对,五百年来奈落中出的叛徒因此屈指可数。好在举国动荡的近年来,组织也顺从潮流时髦了一把,终于出了两个幺蛾子。      第一个幺蛾子已经在几年前被捉了回来,据说还是胧亲自带的队,现在正老老实实地被关在地牢里。百十来年没有集结过的查问会,也只能在审她的时候稍微活动活动生锈的筋骨了。      “忘恩负义之徒也总算知道回来了吗。”      端坐在神龛前的数个人影被斗笠遮去了面貌,细长而高的烛台在深沉的夜色中虚幻摇曳,投下的影子倒映在那些人背后的墙壁上,看起来如同从黑暗中生出的巨大羽翼。      身上还穿着脏兮兮染着血迹的军服,鹤子曲颈低头,单膝着地,老老实实地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谦卑姿态,任上面的人将估计是事先拟好的台词轮流说完,冷嘲热讽绵里藏针,遣词措句都是她熟悉的风格。      “先是背叛将你抚养到大的组织,现在又出卖给予了你容身之地的攘夷军。鸩,你当真以为自己能回到奈落之列吗。”      流程终于差不多走完了啊。      硌着膝盖的地板冰冷得像块石头,古老的木材沉淀了近五百年的光阴,透出深重的黑色。鹤子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垂下的视线纹丝不动。      “……我想活。”      认真地听自己说话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我的这条命是组织捡回来的。曾为弃子的我明白,死了的话就什么都没有了。因此在被组织问罪的时候,我逃跑了。最危险的地方反而安全,所以我选择了藏身于攘夷军中。”      她的声音一顿。      “不过,以现在的情势,攘夷军会败只是时间的问题。所以我回来了。”      “我想活下去。”      “……”沉默蔓延,其余人似乎没有料到她会如此直白,一时震惊得有些无言。半晌,有人冷哼一声:“你似乎还忘了一点。以你现在的处境,回到攘夷军只会遭到诛杀。是无处可去,才会想起到曾收养你的组织面前摇尾乞怜吧。”      鹤子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没有说话,只当是默认。      “胧,你觉得呢?”居中的人影沉声问道,声音喜怒难辨。      一直站在旁边当雕塑的胧没什么表情地开口:“就算是给予了自己立身之道的师傅,只要是为了活下去也能背叛,对于这样的人,我无话可说。”      鹤子抬起眼帘。但从她低微的角度看过去,只能捕捉到胧隐藏在阴影中毫无变化的侧脸。      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的黑历史会有帮上忙的一天。      “只是为了活下去吗……”为首之人沉思半晌,低声沙哑地笑了起来,“真是没有比这个更可靠的理由了。”      裁决下定,身披黑暗的奈落逐一消失在夜色中,几十叠的神殿里后来只剩下自己。      ……用了师傅这个称呼啊。原来在旁人看来,那个人的确是教导自己的师傅吗。      关节酸痛作响,鹤子撑起膝盖站了起来。空荡荡的正殿内,只有正前方置于神龛两侧的细高烛台微弱地散发着昏黄的光芒。      ——“心怀感激吧——将你带回组织是那位大人……最后下达的命令。”      不是早就知道了吗,那个人已经死了啊。所以别想了。      鹤子脱下鬼兵队的制服外衣,在泥血里不知滚过多少遍的衣料早就变得硬邦邦的了。战事刚结束时情势混乱,队士将她押下去的时候连她的队服都忘了剥,结果到现在还穿在她身上。      山间的夜风很凉,穿过栈道呼呼作响,如同看不见的野兽在耳边嘶声呻丨吟。她循着年幼时不知道走过多少遍的道路朝下方走去,随意伸手一松,破破烂烂的鬼兵队外套就被风卷走了,飘飘扬扬地栽入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      ……已经不会需要了。      窗棂外响起了笃笃的声音,像是有什么小小的生物在敲着木框。鹤子从睡梦中醒了过来,几叠大小的和室中光线很暗,眼熟的乌鸦推开窗子蹦跳着钻了进来,露出外面裹着微蓝雾气的深沉天空,看样子距离黎明还有一段时间。      “到时间了,鸩。”纸门上映出胧整装待发的沉默身影。      鹤子忍住哀嚎的冲动,但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到怀中的骸早在听到响动的时候就醒了,此时正仰脸安静地看着自己,贴着枕头的那一侧头发微微有些蓬乱。      “这次又怎么了?”她叹息道,伸手将骸细软的碎发拨到耳后压好了。      那只乌鸦扑扇着翅膀,从窗台上飞到鹤子床边,作势就要啄起她被子的一角。      “左小路公卿于前几日在猿十字路口遭到了刺杀。”隔着纸门,胧的声音低沉而平静,仅仅是在陈述事实。      左小路是众公卿中有名的尊皇攘夷派,在京都将攘夷事业搞得如火如荼蒸蒸日上。按道理,杀红了眼的攘夷志士再怎么天诛,也应该诛不到他身上去。      鹤子无奈地爬了起来,将被子给骸重新盖好,然后套上外衣,绑护手,戴斗笠,拿起靠在墙边的金属杖刀。      “目的地?”她将门在身后合上,明知故问。      未散的夜色笼罩着世界,羽翼光滑如缎的乌鸦飞到胧的肩膀上,收起翅膀停稳了。胧摸了它的鸟喙一下以示奖励,待她跟上来后言简意赅:      “京都。”      ……      岚山的枫林如火灼灼,斑斓的秋色映在如同融玉的鸭川上,随着滚滚水流飘向群山环抱的千年古都。祗园坐落于鸭川以东,到了晚上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悬在茶屋两侧的夜灯映着枫叶,更添一丝雅意。      “大人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正二接过了店家主递过来的照明灯笼,摆摆手示意对方自己并没有醉得太厉害,还不需要他人陪送,接着才有些晃悠地转过身,提步离去。      一出祗园,夜就安静了下来。四条大桥下的鸭川在黑暗中流淌,除了水声之外连虫鸣也听不到。最近天诛事件频起,京都的各处街坊都惶惶不安,天一黑人都早早地回到家中,除了岛园和祗园,夜晚之后其他地方还真寻不到什么人迹。      一手提灯,正二揉了揉脖子,疲懒地叹了口气。      想起岩井管家先前再三叮嘱自己推掉这次的邀请、要不就尽早退场的严肃神情,他就没来由得有些头疼。哦不,他本来就头疼。谁知道那个幕府官员会这么喜欢喝酒,若不是他酒量好,今晚估计还得在祗园住下。      走下桥,祗园对岸便是河原町。正二勉强自己提起精神,稍微警醒了一点。附近就是土佐藩邸,沿着上游再走一会儿还有长州藩邸,整个地区都是高危地带,还是在地图上需要标红色示警的那种。      安全起见,也许他该绕点远路的。正二看了腰间的佩刀一眼,无奈地摇摇头。      街道两边静悄悄的,灯笼散发出的小小光圈照亮了眼前的道路,无边的黑暗中,唯有自己一人的脚步声在沙沙细响。      岩井管家会担心他这次出行不是没有道理。自从接手掌管了白石家,他就开始频频接触幕府方面的官员,三天两次地赴宴,想必已有不少攘夷志士看他不顺眼,若是遭到天诛倒也不奇怪。他只希望自己的尸体不要像之前的那个倒霉鬼公卿一样,被曝于河岸供行人围观。      血腥的预设没有激起心中的半点涟漪,正二觉得这多半是酒精的麻痹作用,要不然就是上过战场的经历已经让他麻木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不过说起来,天诛的血雨腥风每次在京内达到顶端,接下来就会急剧衰退,突兀骤跌,简直像是有人在暗中剪去了操纵这一切的丝线。      也许是因为商人天生敏感吧——咦不对,他什么时候成商人了——正二有种奇怪的直觉,自从左小路公卿被不明人士暗杀之后,这次的天诛运动就差不多该开始走下坡路了。      他转过街角,沿着僻静的小路继续前行。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这句话是谁说的来着?      暗夜的小巷中,惨叫乍一响起便被就地扑杀。正二背后一凉,提灯僵在了原地。他刚要探手拔出腰间的佩刀,惊慌如兽的脚步声突然朝自己所在的小路踉跄奔来。      从巷子里窜出来的身影面色如纸,瞳孔紧缩,武士的发髻已是半散乱的状态,腰间的佩刀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别过来!!”浪人打扮的男人如是嘶喊道,口音陌生。无意识地一转头,他看到了手扶刀鞘立在原地的正二,眼中的那点希望在黑暗中几乎烫人。      “救……”那个人张开口,说时迟那时快,正二直觉眼前一花,蓬蓬的血雾骤然在黑暗的小道中绽放开来。随着一声闷响,前一刻还在向他呼救的男人软绵绵地栽了下去,脖子诡异地歪到了一边。      正二直愣愣地注视着前方,连拔刀的动作都忘记了。      灯笼脱手坠地,冰冷的刀光紧接而至。火光沿着断裂的木架窜起飞舞,一瞬间照亮了眼前之人熟悉又陌生的面庞,和急剧收缩的青色瞳孔。      “……鹤……”温热的血液喷涌而出。      鹤子。      声音被卡死在喉咙,眩晕的黑暗铺天盖地而来,抽走了他脚下的最后一点地面。      ……      正二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和室里。      壁龛里的釉瓷花瓶,墙壁上悬挂的水墨字画,镶着白玉花的紫檀木多宝格,就连墙壁靠门处的刮痕都和记忆中的如出一撤。虽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捡回一条命的,但他确确实实回到了白石家设在京都的本屋。      纸门被窸窣着拉开,正二略艰难地转过头,一抬眼就看到了年逾四十的岩井管家涕泪横流的脸。      “少爷——!!!”      自从成为家督之后就没有再听到的称呼令他微微恍神,正二拽回还有些昏沉的意识,透过敞开的纸门,望向和房间仅隔着一条走廊的庭院。      ……已经是白天了。      失去意识前的记忆倏然涌了回来,他猛地坐起,动作一时过于剧烈,以至于胸口的伤势都差点崩裂开来,疼得钻心。      正二挥挥手,示意对方不要担心。“我睡了几天了?”他哑声道,话音刚落,就又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脸色一时有些发白。      “三天,”似是想到了什么,岩井的脸上浮现出后怕的神情,“大夫说了,若是你心口的刀伤再往左边偏一点,或是止血的动作再慢一点,就没得救了。”      正二急促地喘了一口气:“……我怎么回来的?送我回来的人呢?”      “不知道啊,少爷,我听到门外的动静,提了灯去查看时,你就已经倒在那里了。”岩井忧心忡忡地望着他,一副非常想要将他按下去重新躺好的表情。      沉默片刻,正二将羽织披上肩头,语气淡淡:“除了你以外,还有人知道我受伤的事情吗。”      岩井摇了摇头。      “……很好,”他抬起眼帘,眸光微深,“我现在有一件事情需要交给你去办。”      岩井张了张口想要反驳,但对上正二不同于以往的眼神,话语都涌到嘴边了,却偏偏出不了声。他叹息一声,半晌,才点了点头。      正二舒了一口气:“我需要你去一趟棺材铺。现在就去。”他强调。      岩井点到一半的头顿时就僵住了。      “就当做我死了,动静稍微闹得大一点也没有关系。”他道,“不过原因是什么不要说,让人以为白石家要办丧事了就成。”      “拜托你了。”      定定地看他半晌,岩井低下头:“我知道了。”随即,他直起身,声音也严肃起来:“不过,我可以问一句,老爷您这是想做什么吗?”      微晴的天空被圈在屋檐的方角中,庭院的地面上铺着厚毯一般的红枫叶。阳光静悠,光影错落的树枝上,停着一只啾啾而鸣抖动羽翼的小小身影。      收回视线,正二勾了勾唇,懒散的声音中带了点意味不明的笑:“岩井,你捕过鸟吗?”    作者有话要说:  ①此文中的左小路=历史上被暗杀的姊小路公知,凶手是谁至今好像还是谜团 我回来了【帅气转身 感觉这几天在日本腿都要走断了233333333 运动√ 生命在于运动√ 在京都的最后一晚去了河原町吃饭,是一家相当便宜的回转寿司,价格比国内还便宜,不过重点不是这个。在回去的路上,再次经过那家回转寿司店的时候,我才发现 我 竟然 在历史上坂本龙马狗带的地点【近江屋遗址】旁吃了晚饭,毫不自知地吃了晚饭,而且还吃得很开心【捂嘴 当时赶末班电车,走得比较急,所以照片可能会不太清楚↓ 真的吃了寿司,出门右转就是坂本龙马扑街的地方【你等等 懵逼.jpg ☆、知人知面不知心   庭院的石灯在夜色中亮着,静静地散发着幽光。      白石环绕的池面光滑如镜,枫树大半都隐匿在黑暗中,唯有边缘的红叶被勾勒得隐隐发亮,在整齐细密的竹篱上投下重叠的光影。      宵禁时分的黑夜极静,连外面街道上风的痕迹都淡到无法捕捉。      竹帘被卷起,柚木的走廊地板光滑且凉,拉开纸门,置于墙角的地灯光芒一窒,很快又恢复了最初的平稳无波。      躺在房间中的人面上盖着白布,胸口上压着除魔守灵的刀刃。压制着颤抖的指尖触到柔软的白布,执起一角刚要挑开——      “啪”的一声,却是被躺在床上之人骤然擒住了手腕。      瞳孔倏缩,藏掩于袖中的短刀差点滑出,她反应极快地收手退身,可对方却像是料到了她的举动一般,攥着她右腕的手紧到纹丝不动,生生逼得她停在了床边。      “总算抓到了,”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正二勾了勾唇,“我还在担心你若是不来了,我该怎么办呢,”他唤出面前之人的名字:“鹤子。”      被他抓着的手忽然一动,正二嘴角的弧度才扬到一半,酸涩发麻的感觉倏然窜上手臂。没来得及看清鹤子的动作,他只觉身体一麻,鹤子就已娴熟地从他的制约中挣脱了开来。      “等……咳,等一下!”他紧追着就要起身,一不小心就牵扯到了胸口未愈的刀伤,脸色刷的就白了下去,不受控制地剧烈咳嗽起来。      正要离开的人影一僵,仿佛被不知名的线牵着,在他将要倒下去的那一瞬间又转了回来。      被惊扰的夜色随着摇曳的烛光重新合拢。      “……你吃软不吃硬的个性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在对方的帮助下靠着背后的枕头坐好了,正二平复了一下被咳嗽打断的呼吸,微微扬眉,“可以把衣架上的羽织递给我吗?京都的夜晚还是挺凉的。”      话音刚落,鹤子就将深色的男式羽织直接扔到了他脸上。      ……果然生气了。      “抱歉,”正二笑了笑,将羽织披上,“不过,若是不这么做的话,你是不会出现的吧。”      “……你到底在想什么?”鹤子终于出声。身上还穿着侍女的粗纹木棉和服,她回过头,忍不住勾起有些嘲讽的弧度。“难道你的脑子也被砍到了吗?”      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正二抬起眼帘:“攘夷军那边的事我都听说了。”      鹤子神色一怔,房间外忽然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老爷,膳食已经准备好了。”接着,丰盛的菜色就被端了进来。      “不用紧张,”正二看着鹤子,“我此时留在白石宅邸的都是能以性命相托的可靠之人。”      没有和房间内的任何人目光相接,岩井只是朝正二弯了弯身,很快就带上门重新退了出去。      漆木托盘上的京都料理以精致典雅闻名,炸藕饼摆成了花瓣的形状,除了秋季鲜美的鱼生及菌菇,连盛着雪盐豆腐的釉瓷碟都是枫叶的形状,淋着酱汁的海胆旁还顺应时节地放了几片银杏叶。      本来打算立刻离开,鹤子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坐了回去,瞬间气消:“你想知道什么?”      正二抽了抽嘴角:“……你最近过得到底有多糟糕。”      “至少不用再担心乱七八糟的队务财政。”鹤子用筷子夹起被切得厚厚的生鱼片,头也不抬,“我已经解放了。”      ——之前一个人乱七八糟地瞎操心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醇美而不腻的鱼生配合着鲜甜的酱油,在齿颊间融化开来的味道是如此美好,鹤子像是猫一样满足地眯起眼睛。      正二看着她三两下就解决了面前的鱼生盘,声音有些无奈:“你还真是自觉。”      “有什么关系,”鹤子不以为意,“反正本来就是给我准备的吧。”      完全被算计了——在被对方抓住手腕的瞬间她就这么意识到了。以对方的性格也实在不像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哪怕是装死,多半也得先吃饱了再装。      “倒是你啊,”鹤子吃掉最后一个藕饼,抬起头,“怎么还剪了头发?难不成是失恋了吗?”      “毕竟是家督了,总得看起来严肃一点。”正二耸耸肩,以前他的黑发总是松松地扎在脑后,现在削短后看起来倒是利落了不少,披着羽织的样子也显得英气多了。      “你最近呢?”      鹤子端起煮得醇香的萝卜白味增,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失恋时期,美食和加班缺一不可。”顿了顿,她补充道:“这是高崎【哔——】老师作品中的金句。”      “你还在追那个漫画啊啊啊。”正二忍不住吐槽,“居然全都认真记下来了吗。”      原本一开始只是为了汲取恋爱相关的知识,但后来她却在不知不觉间真的喜欢上了那部漫画,反应过来时就已经成为了忠实的读者。      “已经完结了,就在一个月前。”      哪怕是自己曾经非常喜欢的作品,她也是有好好告别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正二揉了揉眉心,叹息道,“你真的确认自己失恋了?”      鹤子将喝完的汤碗放回托盘上。      “白石家对鬼兵队暗地里的资助还在进行,自然也得对军中的近况有所掌握。”正二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虽然说不上是翻了天,但鬼兵队……”      “我不会回去的。”鹤子扣上木碗的盖子。      她抬起眼帘,语气淡淡:“从离开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打算回去了。”      好不容易才狠心抽身斩断羁绊,好不容易才看清楚了只有自己才能走上的道路,现在又岂能回头。      “倒不如说,‘离开’这件事,是我自己选择的。”      她需要的不是盟友,而是恨不能杀死自己的仇敌,人数越多越好。      她必须和攘夷志士——和鬼兵队为敌。      只有这样,天照院奈落才能安心地用她。      鹤子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我已经不会回去了。”      沉默半晌,正二张了张口似是想要说些什么,鹤子却已放下筷子,认真地低头行礼:“多谢款待。”      纸门被窸窣着拉开,庭院中石灯的光芒在黑暗中如同萤火,微弱地照亮了池边的枫树。      “你以后还是多注意一些较好,我们的立场已经不同了。”      “……作为朋友的立场也不同了吗?”正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现在也说得上是巴结幕府的商人呢。”      步下一顿,鹤子的背影在门边停了下来。“……我只在鬼兵队待了不到四年,正二。”没有回头,她轻笑出声,“比我使用‘鹤子’这个名字的时间还短。”接着,便跨入黑暗的走廊。      “……名字是什么都无妨,”正二总是慵懒悠哉的声音此时收敛了笑意,“不管是‘鹤子’也好还是‘麻雀子’也好,以后累了的话,就来坐坐吧,茶水饭食免费。”      “就当做是我不把你的所在透露给其他人的报酬。”      说得好像他真的能掌握自己不定的行踪一样。      垂下的袖带中传来短刀冰冷的重量,鹤子在走廊上安静地站立半晌,似笑非笑道:“差点忘了给你一个忠告,”      枫树在黑暗中静静燃烧,飘拂的红叶落到如同映着黑夜的池水上,划开轻微的涟漪。她继续往前走,声音遥遥地穿过走廊上的夜色:      ——“最近若是没什么事的话,最好还是不要去三条通附近。”      三日后,正二在查对店里的账簿时,听到了数名尊攘浪人被斩杀于三条通和油小路通交叉口的消息。那名下人这么八卦时脸上兴奋和惊惧之色交杂,似是亲眼见到了那满地的血迹。      在那之后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京都内都没再出现什么天诛事件。      *      穿过祗园的白川在夜色中流淌,低垂的柳条随着水波浅浅荡漾。悬着微明灯笼的屋型船乘河而下,簪花摇曳的舞伎脚踩高屐手提繁裙,袅袅娜娜地赶赴河畔华灯初上的茶宴。      生无可恋地倚着茶屋二楼的阑干,鹤子数着沿河飘过的花船,从这个角度望下去正好可以将白川最繁华的夜景尽收眼底。      河景这么好的房间很贵的,在祗园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更是花费不菲。像她这种无论性别财力都画风不对的人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都是托了她目前雇主的福。      背后传来侬软婉转的京都腔,糅杂着语调独特的游廓语,简直能直直酥到人的骨子里去,也怪不得她的雇主会这么喜欢来这里放松享受。      鹤子兴致缺缺地将一瓣金桔扔到嘴里。      她目前的雇主有个挺长又不好记的名字,叫佐久间象海,学问不错,长相儒雅,深受幕府大家的赏识,平常最大的爱好除了钻研航海术和天人的各种古怪技术,就是泡妞,哦不,逛花街。      而且还是逛最高档的花街。因为佐久间象海是位不差钱的大爷——更准确的说,是背后赏识他的一桥派不差钱。      她在明面上是佐久间宅邸的打杂女佣,平常除了清理攘夷分子,暗地里就负责护卫佐久间象海的生命安全。      没办法,身为开国派中的开国派,佐久间象海实在是太招攘夷志士的仇恨了,随便往哪里一杵都是最不一样的烟火,迟早要上天。      明明已经再三重申过夜游祗园的危险性,甚至举出了不下五个在花街享乐时被人暗杀的例子,对方在听到她的请求之后,也只是不以为意地哈哈笑了起来:      “那麻央你一起跟着来不就行了?祗园可是不得了的好地方啊,不去一次可惜了。”      ——麻央是她在佐久间宅邸打工时用的名字。      ……都快五十的大叔了还去什么花街啊啊。为什么非去不可啊。为什么死也要去啊。虽然非常想要吐槽,但鹤子还是束胸绑发,换上男士和袴,配上刀跟着这位大爷在日落时分出了门。      “这位大人可是身体不舒服了?”蹩脚的换装自然骗不过祗园的艺伎,对方却还是笑意盈盈地对她如是敬称,朱红的双唇在灯光的渲染下比花瓣还柔软。      “不用管那小子,他就喜欢对着河灯发呆,那么不解风情的家伙就由他去吧!”佐久间笑骂道,倒是解救了她脸红被人看到的窘境。      鹤子将视线投向河畔。不知道从哪里忽然飘来了三味线的琴声,和在酒宴上伴舞伎弹奏的弦声截然不同,清越的音色飘过夜灯映照下的河流,拨开娇俏的谈笑和饮酒时的杂闹,像是融合在舒缓起伏的夜风中,清晰如洗地传达耳中。      循着这三味线的琴声,她看到了河畔柳树下的身影。      隔绝了夜晚游廓的喧嚣和杂色,越过重重人影和阑干,仿佛察觉到了她探究的视线,对方抬起头朝她看了一眼。      “真是不错的琴声啊,麻央你觉得呢。”佐久间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      艺伎都被屏退,装潢精致风雅的和室内又变得安静了下来,只有外面的走廊上传来侍女走动的细碎脚步声和隔壁客人的谈笑。      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出神,鹤子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      “一般。”      佐久间看了她一眼,嘴角露出过来人才会有的微笑:“喔,那怎么样的琴声,在你眼里才配得上一声称赞呢?”      鹤子一噎,对方却已转过身,在壁龛前一挥袖子重新坐了下来。      “我已经派人去请那位小哥来这里弹奏一曲了。”      鹤子这下是真的懵了:“……哈?”      佐久间摆摆手:“没关系,偶尔见一见也没什么不好的。”他给自己斟了点酒,“何况有麻央你在不是吗。”      不要随便甩锅给她啊喂——      就在此时,纸门后忽然传来男人低沉陌生的声音:“打搅了。”在鹤子已经木然的注视下,背着三味线的男人出现在了眼前。      知道对方不是邀自己来喝酒的,也许是为了回应对方坦荡到愚蠢的勇气,那个人很有礼貌地直接报上姓名:“在下河上万齐,”      接着,他相当干脆地拔刀出鞘,冰冷的刀尖直指仍坐着不动一派悠然的佐久间,声音平静得几近冷酷:“应各位同志的请愿,特此前来取阁下的项上人头。”      鹤子只知道今晚又要加班了。      说到河上万齐——那可是京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斩。    作者有话要说:  ①佐久间象海=历史上被河上彦斋暗杀的佐久间象山 明天又要飞青岛,所以今天急更_(:з」∠)_ 四天后就回来了 银魂漫画真是炸了 最终章什么的,我好方 想不到高杉的初次公主抱居然是给了胧叔,心情好复杂 感觉鹤子的情敌怎么这么多呢【完全不 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大师兄 ☆、世间万物皆有命数   为了封住敌人碍事的琴弦,鹤子干脆地让对方暂时废了自己的左手。      冰冷的银丝一晃一闪,金绣屏风如脆纸折裂倾倒。隔壁客人惊恐的尖叫充斥着耳畔,利落地翻越阑干,屋檐的瓦片在疾奔的过程中颤抖作响,她倏然回身收手一拽,看似杂乱无章的琴弦如猎食的蛇骤然张开獠牙,反扑而上束紧了对方手足。      一声刺啦脆响,在鹤子的刀杀到之前,万齐斩断琴弦,迅速脱身从茶屋的二楼往下一跃。夜风呼啸而来,鹤子转势急追,失重片刻后翻身落地卸去力道,乍一平稳身形,拔刀刚好挡下万齐刺来的一击,两刀在身前相撞铁屑飞溅发出金属的脆鸣。      祗园的繁华夜色在身后远去,血液酣畅流动的声音在耳边轰鸣,她唯一的念头就是要速战速决,将对方从佐久间的身边引开再就地解决。      仿佛通向彼岸的河川在黑暗中流淌,漫过碎石滩的水温在秋夜中冰凉。在右手的短刀挥向对方颈动脉的刹那,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大喝:      “够了!!”      鹤子的刀以毫厘之差突兀地在万齐的脖子旁停了下来,轨迹平滑得如同时间凝固。      “把刀放下,麻央。”佐久间的声音难得严肃,气息因为刚才的剧烈运动有些不稳。      她本来能护得他毫发无伤,谁知对方却根本不领情,反倒在追过来的过程中为了节省时间从茶屋二楼的屋檐跳下时摔崴了脚。      祗园低矮的传统建筑,对于年近五十的人来说还是有些够呛。      鹤子几乎要沉痛地叹息出声,置在万齐颈侧的刀刃却没有移开分毫。      “恕难从命。”      先前被琴弦绞断的左腕垂于身侧,鹤子注视着单膝跪在冰冷的河水中、面色平静得仿佛已正视死亡的万齐,右手压在对方脖子上的刀只要稍一用力,就能割开那白皙的皮肤开出殷红的血花来。      “我接受的命令是铲除你身边以及京都地带的威胁。所以就算是佐久间你的请求,也不行。”      手里掌握着杀人的实权,在天照院奈落面前,就算是幕府的将军也得给几分薄面。      佐久间沉默半晌,状似不经意地叹息一声:“我记得……后天好像是发工资的日子。”      鹤子将右手中的短刀一收,和蔼非常地将万齐扶了起来:“你没事吧?”      万齐沉默半晌,抿紧唇,声音冷淡而低沉:“是在下输了。”既然输了,付出性命是理所应当的。      鹤子发现这位人斩小哥的心眼怎么就那么实呢。      佐久间挥挥手:“你走吧。”      万齐仍直挺挺地立着。      “你是来取这个的不是吗?”佐久间在自己的脖颈处比划了一下,“那就下次再接再厉。”他摇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经不起挫折。”      鹤子:“……”      不知道被佐久间那乱七八槽的说辞触动了哪点,人斩先生后来捡起断裂的刀和三味线,微微鞠了一躬,这才沿着河滩一瘸一拐地消失在京都的夜色中。      对方接下来会不会巡街的官吏抓到,就不关她的事了。      ……为什么会有种在放生小动物的感觉。      “忧心国丨事的年轻人,杀绝了可就糟糕喽。”将手背在身后,佐久间如是感叹道。      她明明没有开口询问。      “就算赔上自己的性命也无所谓?”鹤子稍微活动了一下左手腕,检查其间碎骨的位置,想着回去可以请假几天。      “未来可不是属于我这种快要退休的老家伙的。” 佐久间抓了抓下巴,朗声笑道。      鹤子忍了忍:“你认识的人中真的没有姓坂本的吗?”      “……什么坂本?”      黑夜流淌,碎石与杂草丛生的河畔浸着湿润的凉气。鹤子看他半晌,却是别开了视线,转而望着来处祗园微明的灯光。      “定定公看一桥派已经不爽很久了。”      她漫不经心道。      “所以啊,下次一桥派的人来宅邸做客时,好茶就没有必要奉上了吧。”      顿了顿,鹤子将被夜风吹乱的发丝别回耳后:“至于前不久被刺杀于猿十字路口的左小路公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事发几天前似乎也来过佐久间宅邸,和您彻夜长谈。”      “……”听明白了她言下的警告之意,佐久间眨了眨眼睛,“我这可是……沾了那位坂本先生的光?”居然被关心了。      先前在祗园喝了不少酒,现在又崴了脚,他有些踉跄地往前挪了几步,声音一如既往地带笑,眼神在黑暗中却微沉:“小麻央,你要走了?”      “……把那个小字去掉,谢谢。”      她的确在京都逗留得够久了。      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鹤子伸出没受伤的右手扶住了佐久间。      “奈落只是上位者意志的容器,”反正快要辞职了,她垂下眼帘,在周遭无人的情况下压低声音道,“盯着你的首级的,可不止是攘夷志士。”      佐久间慢慢收敛了笑意,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半晌,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忽然有些难过:      “这可不像是容器会说出的话。”      *      天照院奈落没有多话的人,吐槽役更是几百年来都没有出现过的稀有物种。在组织里待久了,身为人类的语言功能都似乎会退化,舌头也会像是掌心中的刀茧一样变得僵硬。      鹤子不知道什么养成了习惯,从外面的世界回来后,总喜欢在松阳的牢房前坐一会儿。      笑容清雅的教书先生虽然身处阴冷的地牢,对于她所描述的沿途景色却如同亲眼所见,好像就没有未曾去过的地方。不管是京都鸭川河畔的繁华景色,还是隐匿于山中的孤单佛寺,就连山道旁地藏菩萨像的位置也能记得一清二楚。      究竟是花了多长的时间游览四方啊。心中理所当然地浮现出如此感慨,鹤子望着松阳,却在那颜色温润的眼睛中看不到任何曾阅遍世间风景的喜悦与满足,倒映其间的反倒是自己的身影更加清晰。      不知道为什么在对方面前总是会变得坦诚,总觉得不论自己说出的话多么愚蠢无聊,对方也会认真聆听。      “佐久间先生听起来是一位很有趣的人呢。”      鹤子注意到松阳笑起来的时候总是会眯起眼睛,倒不如说,对方几乎不论何时都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笑起来的时候,唇角一定微弯,眼眸也要眯起。      她不觉得这有什么,甚至认为这并不值得注意,只是有一次极偶然地在深夜造访地牢时,瞥见了脸上没有带着笑容的吉田松阳,这才恍然发现对方的眼睛其实是偏冷的。      哪怕弯起唇角,若是眼睛不跟着一起笑的话,温暖的情绪就很难传达。对方眼中的虚无神色实在太过深不见底,也只有在眯起来遮住了那深渊的时候看起来最为柔和。      而这一点,松阳是知道的。      没有表情的时候看起来遥远得可怕的人,笑起来的时候却又温柔得几乎令人想要哭泣,简直像是在为了他人刺伤自己一样。      鹤子看着松阳的眼睛,徒劳地尝试半晌,却发现自己找不到合适的形容。      暗门吱呀着被人提起拉开,手执烛台的骸沿着龟裂的石阶走了下来。      “……看来到交班的时间了。”鹤子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朝松阳笑笑,又摸了摸骸的脑袋,这才转身朝上面走去。      外面的世界深秋的颜色铺天盖地。起伏的群山覆满如火燃烧的枫林,金黄的银杏叶随风飘落,悠悠地在地上聚集成毯。      虽然很想说天照院奈落隐藏于深山中的巢穴简直暗无天日,但哪怕是他们这些堕身于无间地狱的乌鸦,所处的世界中四季景色的变迁也是一样的。      鹤子正要拉开房间的纸门,背后忽然传来乌鸦嘶哑的怪叫和翅膀急切扇动的扑棱声。      羽翼簌簌卷起气流,胧的乌鸦几乎是直接扑到了她脸上,又抓又啄地扯起她的衣角,拼命往某个方向带去。      鹤子懵了一瞬,差点以为自己遭到了袭击,不过很快就明白过来这是出事了。      房间里的血腥味浓郁得几乎要滴下来,拉开门看到地面上僵硬不动的身影时,鹤子一瞬间以为自己是来替胧收尸的。      那只乌鸦在药柜旁焦躁地跳来跳去,鹤子探了探鼻息确定对方还有口气在,接着果断将胧身上浸透血迹的黑色奈落制服扒了下来。因为部分衣料和伤口处的血肉黏在了一起,又没有时间拿剪刀,她不得不将衣服先撕碎了再一条条地扯下来。      看清了眼前的景象,鹤子眉头一皱,抑制住了倒抽一口冷气的冲动。      苍白到常年不见光的身体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像是被拆毁捣碎了无数次之后又以拙劣的手法重新拼贴到一起,丑陋的疤痕触目惊心如蛆虫,若是普通人看了说不定会吓得直接晕过去。      这已经不是活人应有的身躯。      脑海中全无半点其他心思,鹤子干脆利落地替胧止了血,清洗伤口再包上绷带,又在那只乌鸦的指引下在药柜的某个抽屉里找到了不知名的药,硬是给对方喂了下去。      鹤子知道胧擅长使毒,人体的经脉穴位什么的也熟悉得很,现在看来却不知道为什么多了一层苦涩的含义。      忙完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      从没有半点痛苦的黑暗中醒来时,胧转头看到的就是鹤子裹着薄毯靠在墙角的身影。      注意到他的视线,鹤子啪的一声合上来路不明的漫画:“你醒了?”      置于和室角落的地灯光辉静稳,燃烧的烛芯哔剥一声,在如水的夜色中发出轻微的声响。      “你的晚餐我帮你领回来了。作为报酬,让我一个就可以了。”循着她的目光,胧看到了置于托盘上包着竹叶的盐渍饭团。      “三途川的风景如何?不过对于你这个常客来说,估计也无趣得很吧。”鹤子微微扬眉。      记忆骤断前乱七八糟的和室明显被清理过,在烛光的照耀下看起来干净又整洁,一点也看不出之前血腥凌乱的影子。      胧闭了闭眼,声音沙哑:“……不需要。”      卧在他枕边的乌鸦支起脑袋。      “……你就这么想死吗?”鹤子重新摊开漫画,将有下滑趋势的薄毯拢回肩头,“还是说,你就这么确定自己不会死?”      回应鹤子的唯有沉默。刚刚才从鬼门关边转了一圈,胧只是静躺养伤,没有出声也没有赶她走人。      鹤子觉得自己似乎能猜到胧此时在想什么。      她可以说是浪费了唯一一次,不用自己动手就能轻易除掉未来忧患的机会,甚至是主动将奄奄一息的敌人救了回来。      老实说,她觉得自己说不定明天就会反悔了。不,说不定下一刻就会后悔了。可此时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却是自己五年前被组织关押在昏暗的禁闭室时,胧沉默地立在牢门外的身影。      “……你真的没有怨恨过吗,那个将你舍弃的家伙。”      ——她曾这么天真地问过。      垂下眼帘,鹤子安静了很久,这才轻声开口:“……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方的身躯上承载着太多死亡的印记,按理来说是不可能活到现在的。      “你到底在想什么,胧。”      据她所知,吉田松阳是被胧亲自押回天照院奈落的。甚至连松下村塾的具体地址,放火将其烧毁的命令,当初也是由他透露下达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      室外的夜色极静,鹤子并没有期望胧会给出答复。      “……奈落的含义,引申自佛经中永不能解脱的无间地狱,”胧没有看着她,声音暗哑得几乎能咳出血来,“重复堕回黑暗的轮回,在永无止境深渊般的痛苦中徘徊挣扎,这就是奈落。”      “如同活了几百年的怪物,在虚无的生死之间饱尝灵魂被磨灭的痛苦,一次次尝试成为人类,却又一次次败给无法逃脱的命运。不生不死,不老不灭,无论身处何地,都如同置身于最深的地狱。”      仿佛一直忍受得好好的伤口忽然就疼得撕心起来,胧闭上眼,将世界隔绝于黑暗之中:      “这样的怪物,也能成为人吗。”      不知道为什么,鹤子忽然觉得接下来自己的回应至关重要。      她张了张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些什么,沉默半晌,却听到自己的声音问道:      “……你有想过要成为蝉吗。”      “……”      “也是呢,”鹤子笑了笑,“在人看来,蝉的寿命实在太过短暂。就算是最长寿的蝉,也不过能活十七年,其中在地面上度过的日子也只有短短的数月,一个夏天的时间罢了。”      “可是啊,和行星漫长的命数相比,人类的一生也短暂得如同火花——不,说不定连火花都说不上,只是一瞬间微弱到看不清的光点。”      她望着映在窗纸上枫树婆娑的影子,目光似是要透过那层薄薄的纸抵达看不见的远方。      “与此同时,就算是寿命如同无尽的行星,甚至是宇宙,都必定会有一日迎来遥远的终结。这个世界上是没有永恒的存在的。”      鹤子收回视线,弯了弯唇。      “不死不灭,永生孤独吗。行星可不会觉得时光漫长得永无尽头,从蝉的角度看来,人类的时间说不定长得难熬。”      她不觉放轻了声音,眼神在摇曳的烛光中也柔软下来:“所以啊,我觉得那个人之所以会因自己的不老不死而痛苦,会因时间无尽而痛苦,正是因为他是人啊。”      “因为他是人类啊,生命应该只有短短数十载的人类,所以才会因异常的寿命,被同类抛弃排斥而痛苦。如果是其他东西的话,如果真的是怪物的话,反倒不会遭到折磨,因为标准从一开始就截然不同。”      “会想要成为人类的,只有人不是吗。”      鹤子微笑起来。      “所以我觉得,你说的那个人在想要成为人类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是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附上鹤子的奈落人设,不嫌弃我画工的请戳→鹤子 每天都在爆字数,好绝望噢 如果我说为了完结,我打算开始隔两天左右就更一次,你们信吗233333 以及小剧场 第二天早上,鹤子在窗台上发现了山间野果,亮晶晶还带着晨露,一看就是刚采摘来的 她反省了一下自己以前考虑将那只乌鸦烤来吃的心思 之后忍不住跟胧吐槽:看看看看,连你的乌鸦都比你会做人 ☆、思念会随着时间积累   ——“你有做过那种很长的梦吗?”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映入眼中的景色既不是烂漫如瀑的夜樱,也不是明媚燃烧的红叶。和美丽一词沾不上边的灰色天空倒映在怒潮滚滚的大海上,“哗”的一声撞在沿岸的崖壁上碎成万千白沫。      尚且新鲜的人血随着墨一般的海水起伏流淌,化成丝丝缕缕的红线缠绕在浮尸周围。      “真的很长很长啊,长到像是在梦里度完了一生。骤然醒来回归现实,一时连自己是谁身处何方都记不起来,只是觉得胸口空得莫名发慌。”      确认对方已无生还的可能,鹤子将刀收回鞘中,漫不经心地转身移开了视线。      “像是将重要的东西永远留在了不会回去的梦中一样,但是对于自己究竟遗失了什么,却又记不起来也看不清了——那种感觉,你有过吗。”      一路将目标追杀及此,在最后关头胧却比她快了一步,像是剖鱼一样一刀划开对方胸膛,接着将无用的部分抛入崖壁下的大海。真是节能又环保。      海边的风大了起来,吹得黑色的奈落僧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按住斗笠的边缘,胧微微抬起眼帘:“你指的是什么?”      “……工资啊,这不废话吗。”鹤子往手心里哈了一口气。深秋的海边冻得人骨头作痛,也不知道她现在回去赶不赶得上和菓子屋打烊前的大甩卖。“你还记得我们上一次涨工资是何年何月吗。”      “……”      灰黑的岩石上覆着凸起的白色藤壶群,沿着荒无人迹的小路北上,不远就能抵达直通江户城的东海要道。      “简直就像是我离开的那几年根本不存在一样啊。”不管是工资也好,还是构成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也好。      “根本,就没有变化。”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真的是做了一场梦也说不定。      荒唐又光怪陆离的梦境里,是似乎永远不会结束的盛夏。      ……      江户湾。      渔火在黑暗的海面上微微闪烁,品川的旅屋相模楼就建在海边上,高高筑起的平台上连绳悬着漂亮剔透的灯笼。若是二楼座敷间的客人雅兴上来了,拉开纸门就可以直接跨到平台上倚阑赏海景。      相模楼里最近来了贵客,早早地就将二楼的座敷间包了下来,还通过老板的推荐请了附近最有名气的艺伎前来助兴。旅屋里的侍女们八卦起来眉飞色舞,连工作都比平常更带劲。      “……雪纪?雪纪?”旁边传来小小的声音,呼唤的正是自己近期使用的名字。      鹤子眨眨眼抬起头,和她关系最好的侍女绘理有些气鼓鼓地看着她,手上托着待会儿要送上二楼的漆木矮台,上面盛着精致如画的生鱼料理。      “抱歉,一不小心就出了会儿神。”      具有相当年代的木质楼梯在脚下咯吱作响,她跟着另外三名侍女将料理托盘端上二楼,思绪却飘得有些远。      ——据情报称,品川地区最近攘夷志士出没频繁。      品川就在江户湾边上,紧挨将军一家居住的江户城,天人不算少,最近还要在御殿山上建戌威星的领事馆。上面的人对此很重视,将她这个本来在老老实实搞暗杀的人调到了旅屋相模楼做侍女,任务是紧盯周围的可疑活动,监视常有攘夷志士集结的地点,再将收集来的情报反馈给组织。      二楼尽头景色最好的座敷间里隐隐传来谈笑的声音。      被选中本来是件值得自豪的事情,代表了旅屋老板对你工作能力的肯定和信任。但是说实话,她现在只想早点回去洗洗睡了。      将盛着高级料理的托盘置于木地板上,四名侍女在屏风外两两对坐。绘理清了清嗓子,以和日常的活泼清丽完全不同,只有工作时才会用到的优雅声音轻轻道:      “打扰了。”      鹤子缓缓拉开绣金描花的华丽屏风。      里间的声音随着暖黄的灯光从敞开的门缝间流淌而出。      “月圆之夜,没有美酒作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带着江户地区口音,估计是客主的男声如是爽朗笑道,引起众人的一片附和。      “中川大人这可是在责怪妾身的琴艺不精?”三味线悠扬的弦声倏然一止,将在座之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柔婉的声音染了点娇嗔,微微调笑的语气像是羽毛一样拂过人的耳畔,痒得人心里发酥。      “哪能呢,哪能呢,”名为中川的男人打了个嗝,语气立刻有些急了起来,接着讨好地嘿嘿笑道,“我一介粗人哪里懂得欣赏这些。不过在座的各位中,我却知道有精通乐理的。”      “畅夫先生觉得呢?”      屏风打开到一半,仿佛突兀地按下了暂停键,鹤子的动作僵住了。      “……只是略懂一二罢了,”那个声音漫不经心道,似是全然没有将注意力投入到眼前的宴会上,依然带着记忆中不会为任何人折下的淡淡高傲,“还谈不上精通。”      “……雪纪?”      注意到不对劲,绘理压低声音提醒道。对面的侍女已经打开了右边的屏风,恭敬地行了一礼便开始摆上料理。      鹤子微微低头,以手按着自己的喉咙,极轻地笑道:“……身体突然有点不舒服。”      “你待在这里就好了。”抿了抿唇,绘理压下有些担忧的神情,接着换上无懈可击的微笑,端起她面前的那一份料理走进了和间。      里面的谈话声稍稍一顿。“……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      高杉的声音低低地隔着屏风传来,近得仿佛触手可及,余音犹温。      黑夜中的大海开始涨潮,起伏的海浪相继涌向细沙覆盖的岸边,哗啦啦,哗啦啦,发出如同碎玉般轻柔又舒缓的声音。      鹤子安静地坐在和房间仅隔着一扇屏风的走廊上。      “木户先生,”有人清了清嗓子。      “不是木户,是……噗唔。”突兀地被旁边的伙伴捂住了嘴,另一个声音哈哈地笑着蹦出来打圆场:“这种时候就不要再想着工作了,你说是吧,木、户、先、生?”      挣扎的动静老实了下去。      三味线的琴声重新流淌了起来,从和室里透露出来的光芒像是能照亮深秋的寒露一样,晕着朦胧的色泽。或熟悉或陌生的笑声都好似从遥远的彼方传来,海潮的声音时强时弱,如同接收信号不好的收音机,刺啦刺啦地发出老旧的杂音。      始终清晰不变的,只有高杉一人的声音。      布菜花不了多少时间,待绘理和其他人从房间里退出来时,却仿佛已过了一个世纪。      合上屏风,隔绝声音和光线,旅屋二楼的走廊又恢复了光线微黯的幽静。      绘理转过身,声音忽然波动了一下:“……雪纪,你真的没事吗?”      鹤子不明所以地抬起头:“诶?”话音未落,却是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从脸上落了下来,吧嗒一声在身前的榻榻米上晕开模糊的水渍。      她眨眨眼,伸手一摸,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      她竟然哭了。      *      ——她被天照院奈落的那些老家伙摆了一道。      在接下这个任务前,根据鹤子所了解到的情报,攘夷军和鬼兵队距离江户湾还有一段不少的距离,换句话说就是还卡在半路中间。      ……但是大部队都滞留后方,不代表灵活的小部分人马没法提前探路。      距离幕府统治中心的江户城越近,守备就愈森严复杂,不事先了解透彻就贸贸然进军绝对是自寻死路。      鹤子将枕头压到脸上。      窗外飘来码头的声音,还有下面街坊热闹的喧嚣,天空已或多或少地染上了夕阳的色彩,斜斜地倾洒进来。她今天在厨房工作了半天,好心的旅屋老板在得知她身体不适后免了她接下来的工作,让她回房间好生歇着,倒是因此意外收获了半天的假期。      鹤子在床上翻了个身,视线落到矮桌上摆着的柑橘,卷着被子滚到桌边,支起身子拿了一个。剥开皮,随着一声噗嗤轻响,清新的甜味混杂着看不见的水汽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吃完一个橘子,她无聊地靠在桌边发呆半晌,这才记起今天是喜欢的漫画出刊的日子。      拿起衣架上的羽织随手一披,鹤子走到门边,手都搭到门框上了,却在听到外面走廊上的动静时忽然停了下来。      随着拐角处一声轻微的痛呼,对方怀里抱着的东西接连滚落在地。“抱歉抱歉,”那是绘理的声音。她似是才从外面回来,声音中带了点气喘吁吁,利落地将掉落在地的物品重新拾了起来。      “……红豆馒头?”另一个人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鹤子扶在门框上的手僵住了。透过只开了一点的门缝,她在走廊的拐角处看到了高杉的身影。      “啊,这是给我生病的室友的。那孩子从昨天晚上起就身体不舒服了,我偏偏又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只是记得有一次路过和菓子屋的时候,她看到红豆馒头的时候眼睛都亮……”      “她昨天晚上和你在一起吗?”高杉骤然打断她,气息急促了起来,声音也有些沙哑。      绘理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背抵墙壁抱紧了怀中的包裹:“是的,但因为身体不舒服,她当时只是在屏风外面待着。客人您这是……认识雪纪吗?”      “……雪纪?”高杉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令绘理莫名心里发紧,冷汗都快出来了,只想快点脱身离这个男人远一点。      “她现在在哪里。”      那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命令更为贴切。      明知欠妥,在眼前男人危险的注视下,绘理还是老实地往走廊那边一指:“她的房间在那里。”      鹤子猛地转过身。      脚步声响了起来,逐渐朝这边接近。如同被逼至困境无路可退的猎物,她慌张地在房间里扫了一圈,视线最后定格在了微微敞开的窗子上。      ……上一次是在京都祗园的茶屋,这次是在品川宿的相模楼,随着外面街道上众人的一声惊呼,鹤子从二楼的屋檐上翻身落地。      时值黄昏,街坊笼罩在赤金的暮色中,长长的黑影如翻倒的墨水在地面上流淌。中川一行人在周边地区逛了一圈,正好踩着夕阳的余晖回到旅屋附近。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中川正在和“木户”先生交谈,却见对方身形一僵,像是见到了什么不该出现的事物一般,忽然停在了原地。      如同乱石投入水面,街道上熙攘的人流倏然纷乱起来,他还没反应过来,同行的鬼兵队队员惊诧地叫了起来,连掩饰身份的称呼都忘了使用:      “总督?!等等,总督你要去哪里?!!”      风声在耳边呼啸,滚滚的海潮和人群惊讶的声音都仿佛在身后远去。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在胸口剧烈跳动,鹤子穿过大街小巷,拼命奔跑,满心满眼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不要被追上。      ——千万不要被追上。      不要见到不要见到不要见到不要见到不要见到不要见到不要见到不要见到不要见到不要见到不要见到不要见到……拜托了。      江户湾的仓库区出现在眼前,高大的建筑几乎遮挡了夕阳如血的光芒,投下深厚的影子。追在后面的脚步声由一人的变成了多数人的,估计是其他攘夷志士闻声追杀了过来。      ……若是见面了,就必须拔刀。      心脏在胸口颤抖跳动,鹤子正要跑进堆积着废弃集装箱的仓库里,不知道哪里忽然伸出一只手,骤然一使力,不用分说将自己扯进了仓库之间的暗巷里。      “……!!”瞳孔倏缩,鹤子刚想拔出袖中的短刀就被人按住了手腕,体温冰凉。      熟悉的黑影笼罩了下来。胧面对着她而站,背身挡住了唯一可瞥见外界的缝隙,巷子里黑暗地令人心安。      “不想被发现的话,就不要出声。”      他面无表情道,声音冷淡。好像刚才救她于窘境中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①高杉晋作,字畅夫。 ②木户孝允=桂小五郎。起名废表示历史真是太亲切可靠了 在我的印象中,胧好像就笑过三次 一次是对着自己的乌鸦说话的时候 读出了迷之宠溺语气和笑容 另一次是在虚初次登场,被joy3欺负已久的胧叔终于可以向老师告状【不】的时候 最后一次笑,则是因为安心领了便当_(:з」∠)_ ☆、命运到处是岔路口   同僚情谊这种东西,在天照院奈落比带薪假期还虚幻缥缈。      胧会好心搭救她一把,也只是因为江户城里高高在上的将军大人发话了,仅此而已。      她有任务在身,潜伏了那么久,自然得回去复命。      “……根据你的说辞,那些反贼的目的是御殿山上的戌威星领事馆?”随着一声轻响,端坐于竹帘后的身影敲扇骨的动作一顿,似笑非笑地拉长了声音。      单膝跪在宽达数十叠的和室里,鹤子恭敬地垂首敛目,知道自己只要稍一出格,不用等室外的护卫动手,看似立在帘旁闭目养神的胧就会率先出刀废了自己的行动。      “是的,殿下。至少在表面上,他们选在这个节骨眼上明目张胆地集结于此,一定是为了将视为武士之耻的天人领事馆焚毁殆尽。”      昏黄的烛光摇曳,江户城内夜色极静,连一丝悦耳的虫鸣也无迹可寻。敲扇骨的声音复又在竹帘后响了起来,一下一下,回荡在金色屏风围拢的和室内。      “你刚才说——表面上?”      以铁血手腕巩固了自己统治地位的定定公,有着与宽厚长相截然不同的狠辣心肠,执行宽政扫荡时毫无怜悯的冷血做派,连幕阁内的臣子都为之胆颤心寒。      就算内心感到了不耐烦,表面上也绝不会显露分毫。早就学会了和上位者打交道时的要领,鹤子只是以一成不变的平坦声调继续陈述了下去:      “火烧领事馆只是一个障眼法,目的是为了引起混乱,借此错开幕府的注意力。”      鹤子的声音微微一顿。      “他们真正的目标,是位于隅田川附近的传马町监狱。”      宽政扫荡中被冠上反贼罪名逮捕的人士,尚还活着的,此时大多都被收押在传马町监狱。      “……有趣。”定定的声音中没有丝毫惊讶,唯有压抑到发沉的寒意。若说年迈的岁数会磨去人性格中的尖锐使其变得温和,到了德川定定身上却只愈发显得他心机深重,难以窥测。      鹤子觉得这大概是上位者的通病。不论什么时候,都强迫症一般地抓着主动权和控制权。哪怕是问人之前,就算心中没有答案,也早有定夺。      德川定定身边的作弊器,叫做胧。所以她只能给出最诚实的答案。      “有趣。”定定又重复了一遍。旁人做起来宛若智障的举动,到了幕府手握天下生杀大权的将军身上,就是深不可测的代言词。      鹤子老老实实地跪在原地当雕塑,却听见竹帘后隐去了面貌的将军大人,忽的漫不经心道:      “那些逆贼的领头之人,叫什么名字?”      寒毛倏起。      站在一旁的胧抬起眼帘,无声地朝她投来警告的一瞥。      “……不知殿下可曾听说过,”鹤子垂下视线遮去眼底的神色,声音宛若冻结的湖泊,平滑得找不出一丝波澜,“近年来在战场上声名鹊起的鬼兵队总督?”      哔剥一声,光影随风摇曳。屏风上的花鸟在烛光的映照下平添了几丝阴森,如同怪谈中会在子夜时分破屏而出夺人魂魄的鬼怪。      略一思索记忆,定定在脑海中翻出了一个名字:“你是说高杉?”      “是的。”      敲扇子的手一顿,定定的声音中带上了点意味不明的徐缓:“你和此人很熟?鸩卿似乎对此人的一举一动颇为了解。”      ……老狐狸。      “回禀殿下,”鹤子弯了弯嘴角,声音仍然平稳,“若是必须熟识才能洞悉敌人的行动,身为奈落不如早点下岗。”      保持着屈膝垂首的姿态,她淡声道:“只是本职而已,殿下谬赞了。”      她的直属上司是天道众。给她发工资的,可不是什么幕府的将军大人。      胧几不可察的拧起眉,衬得眼下的黑眼圈愈发深沉。定定敲了敲扇子似是要开口说些什么,这时屏风外却忽的响起了侍卫的脚步声,外面已隐隐传来了骚乱之声。      “看来那群逆贼,行动很快啊。”      定定缓缓地站了起来,将手背在身后:“不就是一个戌威星的领事馆吗?幕阁那些家伙的抗议之词我已经听腻了,正好烧个干净。”      “至于罪名该由谁来背负,”定定声音一顿,悠悠地望着鹤子道,“你刚才说,那人的名字是高杉?”      “……是。”      他露出冰冷的笑容:“传我命令,纵火焚烧领事馆的逆贼,意欲扰乱我国邦交,致天下黎民苍生于战火,乃国之祸根。逆贼一经逮捕,立即处斩。”      无尽如海的夜色中,御殿山的方向燃起了火光。      熊熊燃烧的赤色照亮了夜幕的一角,哪怕立在数公里外天守阁的屋檐上,鹤子也恍然能感受到火星子随风扑面而来的灼热温度,以及木材在火焰的侵吞下崩毁断裂的噼啪脆响。      “……鸩,”背后传来胧低沉的声音,猎猎夜风呼啸着撕扯衣摆,鹤子抬起头,目光所及的夜空中唯有一轮残月在黑云后面忽隐忽现,光辉黯淡。      “我知道,你不用啰嗦,”她没有转过身,“我不该顶撞德川家的将军大人。”      从天守阁高高的屋檐上望下去,可以将深陷在黑暗中的江户尽收眼底。与这黑暗相映,天边那一角赤红的火光明亮到几乎刺目,若是直视久了,眼睛都会被烫伤。      “比我所预料的,还要燃起得快啊,”鹤子低低笑道。      “不过也是呢,”她将手背到身后,再往前一步,就是天守阁前黑暗的虚空。      “高杉也知道我不可能只是去旅屋打工的,”      “既然计划都要暴露,不如趁早下手。”      事实证明,高杉猜对了。      鹤子望着远处燃起的火势。“所以呢,你这种时候来找我是做什么?”她微微侧身,抬起眼帘:“胧。”      “敌人已经潜入江户,”胧闭了闭眼,“既然目的是传马町监狱,可能性最高的路线便要经过横跨隅田川的三桥。”      鹤子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我被派去了哪里?”      “永代桥。”      位于隅田川最南端,靠近江户湾的永代桥。      ——如果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如果能重新抓一次阄的话,哪怕需要压上她这个月的工资,她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三桥中名字最土气的新大桥。      不过就算要反悔,现在也已经晚了。      黑夜中血色绽放,被一刀割喉的奈落身形一歪,禅杖脱手落地,整个人像是抽去了弦线的傀儡,越过桥栏坠进了漆黑的河水里,发出扑通一声闷响。      汇向大海的河川中,乌鸦的尸体随着水流起伏。空气中凝结着厚重的血腥味,连一向聒噪的牛蛙也收敛了声息,像是在这夜色中死去了一般缄口不言。      永代桥的彼端响起了脚步声。鹤子立在原地,望着熟悉的身影闲庭信步地走上桥心。      桥下的河水在黑暗中流淌,稀薄的月光透过云层落了下来,照亮了银时染血的眉眼。      一抽就抽到了白夜叉,该说她运气太好了吗。      仿佛看穿了她在想什么,银时懒懒地开口:“哎呀,抽中大奖了。回去可以跟高杉那家伙炫耀了。”      鹤子看他半晌,无意识地攥紧手中的杖刀:“你来这里干什么,”      奈落既然会提前守在这里,就说明他们攘夷志士的行动已经被看穿了。此时前来无异于送死。银时难道会看不出这一点吗。      “……我还以为这挺好猜的,”银时漫不经心地一甩沿刀尖滴落的血珠,“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我是来带你回去的。”      “不要那样看着我啊啧,阿银会这么做只是因为某个腿短的家伙最近很烦人罢了。”这么说的时候,银时的眼中却没有笑意,覆在阴影中的瞳孔如凝鲜血,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他握紧刀,声音也沉了下去:“我可不像假发那么温柔。就算是来硬的打断你的腿,我也会将你带回去。”      鹤子望着银时,一时间千思万虑好似皆从心中过,不知为什么忽的记起几年前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新兵营中蝉噪正嚣,营长大叔的房间里传来他苦口婆心劝说高杉的声音,银时就抱刀坐在房间外的回廊上,任桂难掩忧色地在外面踱来踱去。      看起来睡得死沉的家伙,在她经过的时候忽然睁开眼睛,表面上一副对高杉毫不关心的模样,却在嗅到她身上的血腥味时立刻警惕了起来。      明明嗅出了她令人不堪忍受的过去,为什么当时却没有出手呢。      她还以为同类相斥这句话是有点道理的。      “……你还真是和以前一样讨厌啊,”鹤子笑了笑,拔出刀。      但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一声谢谢。      虽然眼前的一战不可避免,但她还是想真心实意的,无比多余的,跟银时道一声谢。      正是因为有银时在高杉的身边,她才能安心离开。      *      郊外。      废弃的神社掩藏在黑暗的夜色中,厚重的屋檐覆着霉斑和苔藓,挂在角落的蛛网如雾。看不到御殿山上未散的火光,也听不见外界的骚乱喧嚣,这里寂静得如同永夜,沉睡在山脉中不为人知的一角。      负责烧毁领事馆、引开幕府视线的桂组和高杉组都已回到约好的集结地点,两队人马在寂静的夜色中煎熬了好久,却迟迟不见银时的身影。      就在部分人商议着要重新杀回去时,神社外忽然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      鲜血的味道扑鼻而来,白色的衣袍几乎已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名为久保田的队士借着已经快要消失的月色,分辨出从黑暗中显现出来的是银时的身影。      ——此时距离黎明只剩不到一个时辰。      大家都忍不住从藏身的地点涌了出来。      久保田也跟着一起跑了出去,却忽的注意到银时的脸上看不到丝毫活着回来的喜悦。感觉到有哪里不对,他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直至完全停住。      也许是因为太累了吧,对方看起来浑身是血。脑子里刚出现这个念头,一直沉默的银时忽然开口:      “我见到她了。”      话音未落,他的领口倏然一紧。“高杉!”一边没来得及也没有力气阻止的桂哑声喊道。      似是感受不到脖颈处骤然施加的压力,银时只是侧头一动不动地站着,没法迎上高杉的视线,仿佛回到此处的不过是一具伤痕累累的躯壳。      只是一个什么都没办法保护的亡灵罢了。      ——“我一定会很快就回来的。所以在那之前,请保护好大家。就这么约定好了哟,银时。”      温热的血滴滴答答地沿着刀刃坠落,消失在桥下黑暗的护城河中。鹤子在最后一瞬忽然卸了防备,任他手中的刀沿着原来的轨迹遽然贯穿了她的左肩。      瞳孔骤缩,他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身体左侧忽然一痛,却是鹤子一刀捅了上来。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开来,两人之间的距离被穿透血肉的刀拉到一起,如同被猎人一箭射穿的雀鸟,稍一动弹便会疼得钻心,只能一动不动地任血珠从伤口里溢出,连握刀的手都微微发起抖来。      ——“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因为吃痛而难抑急促的呼吸落在耳畔,越过鹤子的肩膀,银时看到了夜色中朝护城河这边集结而来的乌鸦,金属禅杖折射出的光芒冰冷而肃杀。      在黑暗和血色的遮掩下,鹤子凑近他的耳边,估计是缺血的缘故,极力压低的声音有些虚弱,语气却极为冷静。      废弃的神社中夜色静得如同死去。白发的夜叉垂着头,忽的就不忍去看高杉脸上的表情:      ——“她说我们的老师在奈落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  银时真的待机好久了233333 ……我都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 昨天出去了一天很晚才回来 感觉我已经是一条咸鱼了 【趴下 ☆、既能救人也可夺人性命之物   鹤子找到佐久间的时候,他正坐在案前看书。      烛灯在黑暗中散发着细绒的光芒,京都自从入冬以后温度陡降,虽然还没开始下雪,到了半夜窗棱已冷得如覆冰霜。对方此时身着单衣,只是披了一袭羽织坐在没有点起暖炉的和室里,清瘦的背影恍如夜色里的一抹枯枝。      书房里的书籍堆积如山,仓库里更是填满了来路不明的稀奇物件,她在佐久间宅邸里打工时,每天的任务之一就包括了帮忙整理宅内已经快要塞不下的杂物,顺带督促日常作息颠三倒四的佐久间老实吃饭,按时睡觉。      ——不管是多么珍贵稀罕的外文书籍,要看的话等到明天再看就是了。      “……你来了啊,小麻央。”      深夜时分的宅邸内静悄悄的,佐久间没有从书中抬起头,声音却挂上了熟悉的笑意,似是已经等她很久了。      鹤子在他身后收住了脚步。微弱的烛光只能照亮书桌前的一小方地面,圆圆的光圈在深海般的夜色中轻微跃动。      “书看完了吗?”      “还差一页。”佐久间笑了笑,“怎么,这次终于不催了?”      鹤子在黑暗中侧耳倾听了片刻,除了烛光摇曳的声音,唯有寂静越过夜色回应而来。“你把下人都打发走了。”语气肯定而非疑问。      “工作这么辛苦,偶尔也需要放假一下嘛。”佐久间轻轻眨了下眼睛。      时间差不多到了。      佐久间桌前的烛光照耀不到他身后的黑暗,鹤子缓缓推刀出鞘,特意打磨得光滑锋利的刀刃悉索着如贴腹于地面的蛇从鞘中滑出,在夜色中晃开一汪冰冷的银芒。      “就当做是我这将死之人的请求吧,”佐久间合上书,双手扶膝在书桌前坐直了,背影笔直而沉稳,声音却很柔和,“可以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吗。”      ……才没有那种东西啊。      ——如果是以前的话,一定会这么回答。      鹤子在佐久间的背后侧身而站,微微舒展手指将刀柄握好了,确认刀刃倾斜的弧度一经扬起,眨眼落下就能斩掉对方的首级。      “……鹤子。”调整好的刀镡发出一声“咔”的轻响,“我的名字是鹤子。”      仿佛没有感受到贴上后颈的凉意,佐久间的声音中带着真切的笑意,像是此时的烛光一样暖融融地在眼前化开:“是个适合你的好名字。”      “……”鹤子在他的背后沉默半晌,无奈地笑了一声:“对我这个即将成为时代罪人的家伙,你就不能说点别的话吗。”      她现在要杀掉的,可是天下闻名的大学者,声望高到连幕府将军都不得不忌惮的佐久间象海啊。      “……我很抱歉,”佐久间的声音很平静,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对于这个时代创造出了眼前这种局面,我感到很抱歉,鹤子。”      之前被银时刺穿的左肩伤势估计还未痊愈,此时在冰冷的黑夜中隐隐作痛起来。鹤子不得不松开右手,握住了自己微微颤抖的左腕,紧紧将其压住。      “……这可真是我听到过最莫名其妙的道歉了。”她笑道。反正以此时的黑暗,以对方背自己而坐的角度,没有人能看清楚自己脸上的表情。      “说到底我们都是时代浪潮中的一份子,即是受害人,也是施害者。这份歉意,还请你收下。”佐久间端坐的背影笔直,毫不反抗的姿态却又温顺得如同将被宰杀的羔羊,“我可以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吗。”      鹤子只是沉默地握着刀。      “对于自己所处的这个时代,这个世界,你究竟是如何看待的?”      憎恨吗。      喜爱吗。      感到厌烦吗,觉得有趣吗。      是丑陋还是美丽,对于创造出了身为奈落的自己的时代,对于重要之人诞生其间的这个世界,是心生感激还是满怀仇恨。      ……从来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她自己也从未对此深思。      “……与其说是单方面的憎恶或喜爱,”沉默片刻,鹤子在心中找到了自己的答案。左手不知何时停止了颤抖,她微垂眼帘,轻声笑道:      “不如说是——想要爱上更为贴切。”      虽然看不到佐久间的表情,但她知道他露出了微笑。      “那就拜托了,”      “放心,比睡着还快。”      黑暗如海包围着世界,小小的烛光平稳如浮船。      她攥紧刀柄,刀刃对准对佐久间弯下露出的后颈——      一刀斩了下去。      *      庭院中还没有落雪,池面也尚未结冰。如火燃烧的枫树被寒冬的凛风剥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干垂落到映着灰白天空的池水旁。      正二将双手兜在和服的宽袖里,缩着脖子路过地板冰凉的走廊,一抬眼看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骤然一惊差点将手中并不存在的暖炉扔到地上。      他的第一个反应是鹤子会被白石家的其他人看到的。走近点后,却发现她破天荒地喝了点酒,飘在空气中的酒香还很熟悉,绝对是从白石家的仓库里翻出来的。      “你的警戒心也太差了,”坐在廊檐下的鹤子转过头来,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下次若被取走的不是酒怎么办?你这个家督是怎么当的?”      说着,还“啪”的一声将已经空掉的莹白酒盏——也是白石家的——置回了身侧的托盘上。      正二无语凝噎半晌:“……上次是谁跟我说划清界限会比较好的啊。”他叹了口气,在转角处看见岩井候着的身影,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示意他屏退旁人,接着抬起眼帘:      “你此时出现在这里没问题吗?”      想到他刚才收到的消息,正二不由得微微收敛了漫不经心的神色,声音也郑重起来:“外面已经翻了天了,不管是尊攘党还是佐幕派,现在都……”      “握手不?”鹤子眨眨眼睛,对着走到廊下脖环铃铛的三花猫伸出手。      那只猫有些嫌弃地看了鹤子一眼,但毕竟年岁老迈作为白石家的猫也算见多识广,最终尾巴一卷一摆坐了下来,施舍似的伸出肉垫往她的手心里拍了一下。      鹤子沉默半晌,认真非常地转头对正二道:“……我决定入教了。”      “入个鬼教啊,你又不是桂!话说现在不是逗猫的时候吧喂喂喂?!”正二忍不住吐槽。仿佛突然就累了,他扶住额头在走廊上坐了下来,从托盘上拿过一个杯子。      “我刚刚说到哪了?哦对,京都现在的局势啊……”倒酒倒到一半,正二转过头,却见鹤子并没有在认真听自己说话,光顾着逗弄身边的三花猫。      她给它挠挠耳朵,抓抓下巴,再顺一顺背部油光水滑的皮毛,神色却有些心不在焉,注意力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是你做的?”正二慢慢开口,声音忽然有些艰涩。      抚着猫背的手一顿,鹤子抬起头来,朝他一笑:“你指的是哪件事?”      那是陌生到令人不适的笑容。      就在这个时候,岩井管家将冒着热气的茶水端了上来。      “……喝点茶吧,正好醒醒酒,暖一暖身子。”正二移开目光,状似不经意地将烫得刚刚好的玄米茶放到鹤子手边。      鹤子笑了一声:“我很清醒,正二,”她的声音一低:“你不用这样的。”      “‘累了的话就来坐坐吧,茶水饭食免费。’”正二耸了耸肩,声线慵懒,眉宇间的神色却极其认真,“既然都这么说了,现在还反悔就太没风度了。”      这茶果然很烫。在寒冷天气的映衬下更是如此。      沉默片刻,鹤子吹散杯口缭绕的白雾,小心地抿了一口茶。温暖的感觉沿着喉咙而下,她不觉眯了眯眼睛,肩膀都跟着舒缓放松了下来。      正二轻轻笑了几声,将视线转而投向冬日寂静覆盖的庭院。      没有春天的烂漫樱花,也没有夏季的葱茏草木,深秋浓墨重彩的红枫金杏也已经零落。放眼望去,映入眼帘的唯有等待冬雪覆庇的枯枝和光滑如镜的池塘。竹墙、石灯、拱桥,都如庭院仅剩的骨架一般在寒冷的空气中立着。      “……你有想过未来的事情吗?”手里捧着热气袅袅的茶杯,鹤子靠着边上的廊柱,漫不经心地开口。      知道这并不是对自己提出的疑问,正二只是体贴地沉默着。      “其实我也没怎么想过,”鹤子笑了笑,捧着茶杯没有动,“总觉得未来什么的,不是小角色小人物能左右得了的东西,想多了也只会困住自己,徒增不必要的烦恼。”      估计是喝了酒的关系,她的声音有些飘忽,视线也落得有些遥远,正二都不知道她在看着哪里。“但是啊,只是一点点而已,把我这当做是喝醉的人的胡言乱语就行,”      她的眼神柔软下来:“总觉得不管是怎么样的未来,”      “只要不会再出现跟我拥有相同经历的人——这样就足够了。”      “……总会结束的。”正二望着庭院中横跨池面的拱桥,“不管是怎样的时代,都会迎来终结之日。”      他的声音一顿:“所以啊,鹤子,你有想过吗?”      “什么?”      “等一切都结束了,你要去哪里?”      沉默像是覆盖万物的厚雪一般落了下来。      颜色枯涸的庭院中恍若已能窥见隆冬的影子,灰白的苍穹中明明空无一物,她却总觉得看不见的雪花在眨眼的下一个瞬间就会纷纷茫茫地飞舞而下。      无影的雪花在眼前如幻象纷落,鹤子出神半晌,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想去会津。”      垂下眼帘,她轻声重复道:“我想去会津看看。”      正二好像还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那只三花猫一直慵懒地侧卧于鹤子手边,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忽然抬起头,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卷儿。      “我倒是很少见它这么粘人。”正二评价道。      鹤子抓了抓它立起的耳朵,那只猫顿时舒服地眯起了眼睛,从喉咙深处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我听说猫是很坚强的生物啊。”      在察觉自己大限将至之际,悄然无声地离开主人身侧,安静地投身于死亡的怀抱。      “是非常难伺候的生物倒是真的。”正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      那只猫只是懒懒地甩了甩尾巴,享受着鹤子的抚摸。      ——就快下雪了。      再过一个月,也许不到一个月,大雪就会封住山道。不管是攘夷军还是幕府,若想快刀斩乱麻地结束这场代价过于昂贵的内战,一定会在降雪之前做出决策。      幕府马上就要下达最后通牒了。      鹤子坐在廊檐下,望着即将被冬雪覆盖的庭院,忽的却是有些想念真里和赤槿。      她上一次见到她们是什么时候来着?      医疗站内的帐篷里,真里依旧泡在手术台边上。赤槿在认真捣药,她就坐在一旁唯一空置的病床上,听着赤槿语气平静地跟她聊起药理知识。      “救人的草药往往也可以置人于死地,关键取决于剂量的差别。”说到这里,赤槿手下的动作一顿。她抬起眼帘,相当认真地道:      “不管是什么东西,太过浓烈总会伤身。”      “……怎么了吗,鹤子?”身边传来正二的声音,将她的注意力一下子拽了回来。      “没什么,”鹤子眨眨眼睛,不经意一低头却发现那只三花猫还在看着自己,杏黄的猫眼安静又明亮,看起来倒真的如同包容小辈的长者。      是只老猫了呢。      她微笑起来,摸了摸它柔软的颈毛。      就快下雪了啊。      ——她有一个不曾告诉任何人的秘密。      在将近四年前,攘夷军陷入绝境、新兵营元气大伤,眼看着这场战争就要输掉之际,她履行完约定埋葬了营长大叔,孤身一人潜入敌营刺杀天人联军的司令。      哪怕只是极其短暂的一瞬——只是一个瞬间罢了。      她也是真的曾经想死。    作者有话要说:  在宫岛/严岛旅行的时候,住的是一家传统的旅屋 旅屋的庭院靠山,经常光顾的有两只狸猫,一黑一白 重点是旅屋老板还养了一只猫QWQ 超级可爱,脖子上还绑着铃铛,从楼梯上跑下来迎接你时铃铛会响啊啊啊真的超可爱 本来要放行李的,结果一堆人呼的一下瞬间围了过去 可惜我没养过猫,伺候的功夫不够到位,被皇上轻轻咬了一口 之后它就不来找我了QAQ 感觉被整个世界都遗弃了_(:з」∠)_ ☆、过于温柔会被刺伤的   “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听我说说话吗。”      阴冷的地牢与人世隔绝,昏黄的烛光在斑驳龟裂的石壁上投下虚幻的光影。随着一声轻响,鹤子将金色的禅杖横置于身前的地面上,双手扶膝恭恭敬敬地坐了下来。      松阳披着羽织端坐在锈迹斑斑的牢门后,永远都是一副不卑不亢笑意盈盈的样子。他眨眨眼睛:“那可真是凑巧,我这个人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      这句话由即将被斩首的死刑犯说出来,如同一个恶劣的玩笑。      但对方的话并不是玩笑。      “不过,若是要聊天的话,有茶点就更好了。”松阳弯了弯眼眸。      是在哪一个瞬间意识到的呢。在黑暗冰冷的和室里,她握着即将染上鲜血的武丨士刀,沉默地站在佐久间身后,忽然就明白了她被松阳注视着时的奇异感觉从何而来。      剥去阶级职位的外衣,也没有性别头衔的区分,善恶功过如浮云皆从身前过。褪去一切多余的修饰和世俗的痕迹,在吉田松阳眼中映照出的,只是出生和死亡时都空手来去的人类罢了。      只是在注视着生而为人的自己罢了。      为什么会感到安心得想哭呢。为什么会在这个人面前说不出一句谎言呢。如同直面自己的灵魂,和松阳相处时会意外容易变得坦诚,连心灵深处的声音都会清晰起来。      “作为茶点,红豆馒头能够合格吗?”鹤子将糯米纸包好的点心放到牢门前,一脸认真地问道。      看起来如樱花一般清雅脱尘的教书先生,吃点心的时候嘴角还是不可避免地会沾上粉屑,声音也跟着含含糊糊起来:“以目前的情况,没有比红豆馒头更完美的了。”      鹤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半晌,她才重新开口:“……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松阳先生说了‘我好像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话对吧?”      “那个时候没有直接回答,真的十分抱歉。”鹤子微微收拢置于膝上的手,“其实我那个时候也才刚回到天照院奈落。”      松阳嚼着馒头的动作一顿。      “大概是距今六年前的冬天,我背叛组织逃走了。”      因为不知道出生的具体日期,对于自己年龄的判断她一直都是以组织测量的骨龄为准。她刚被奈落捡回去的时候差不多是六岁左右,算起来的话叛逃时都已经十二岁了。      以她的经历其实没什么好讲的,但若要随便空降到人生轨迹中的某一点上,前因后果还是得稍微捋顺一下——比如她那黑泥一般的中二史。      以前无聊的时候她曾经设想过,如果有人要暗杀自己收集情报的话,费尽心思能挖来的估计也只有“目标极其喜爱红豆馒头”这样毫无营养的信息。      她有时候都觉得,自己也许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喜欢红豆馒头。      只是自己若有一天失手了,组织里负责处理尸体的人闲聊起来——实际上他们并不会闲聊。她见过好多次了,同一届的小鬼被沉默的乌鸦葬入坑中。但好歹轮到自己时,除了“鸩”这个其实和他人并无不同的代号——和自己是谁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代号——对方至少能恍然大悟地感叹上一句:      “哦,是喜欢吃红豆馒头的那个小鬼啊。”      在香甜的红豆馅失去味道、被鲜血的铁锈味取而代之后,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那么努力地继续喜欢馒头。      从一开始小跑到身为奈落三羽之首的那位大人面前邀功,从平常空闲时在整个乌鸦巢穴中打转寻找对方的身影,到后来只有被传唤时才会前去领命。她手中的刀每磨利一分,指间和心中的茧都会厚上一层。      曾经日复一日等在山坡上眺望远方、胸中满怀希望到近乎愚蠢的自己,也和记忆中夕阳的色彩一起模糊淡化到看不清了——也许早在被乌鸦接走前就死去了也说不定。      虽然面貌形体各异,有时候她却会产生一种错觉,认为组织里的每一个人实际上都生着同一副面孔——除了黑眼圈浓重到让人忍不住担忧他睡眠状况的胧。      如同传说中的鸦天狗,游走在生与死的夹缝中,乌黑的翅膀拂过的地方影子都是虚幻的。又仿佛通向神社的山道旁覆满青苔的石像,平常冷冰冰地一动不动,却会在接收到指令时骤然活过来。      也许正是因为将奈落当成了没有体温情感的石像,那些上位者才能安心地将最隐秘的事情交给他们去做。知道的秘辛一不小心就太多了,叛逃的奈落要被追杀到死的规定说不定也是这么来的。      那些上位者玩起政丨治斗争来生龙活虎手舞足蹈,恨不得化身最活力的王八对天高歌再活五百年的执着和精力,说实话,她是很佩服的。      论起整人的别出心裁和不拘一格,隔壁德川家的定定公若是自认第二,天下还没有人敢称第一。      宽政扫荡这种举国上下都能热烈参与的大活动,幕府已经很久没有组织过了。各地的奉行所都被动员起来抓人,那些比较不能说出口的活儿就自然地落到了天照院奈落的头上,比如抄家啊肃清朝敌余孽啊之类之类的。总之就是要加班。      那时她已经跻身奈落三羽之列,被夸天赋难得,尽管她觉得自己唯一的特长就是活得长。同一届的小鬼差不多都嗝屁了,就只有她还活蹦乱跳。不过在天照院奈落,能够活下来也算是一门本事了。      杀人之后放火把罪证都烧干净是组织里一贯的做法,接触到干燥木料的火舌几乎是瞬间窜腾而起,眨眼间就连绵成了熊熊燃烧的火海,将漆黑的夜空映得血红一片。      手里握着仍不断滴着血珠的寒刀,她推开仓库的大门,借着从门缝间渗入的火光,看到了缩在角落里的人影。如同被逼至绝境的野兽,那个身着华贵和服的女人呜咽着蜷紧了身子,牙齿打起颤来。      ……居然不试着逃走吗?      她往前走了一步,这才看清楚像是芦苇一样弯着身体的女人,不惜以自己的性命护在怀里的,是一个不足满月的婴儿。      ——对于这个世界最初的记忆,她只有一个。      在什么都没有的黑暗中,如同初雪一般飘落下来的,温柔到如同呼唤着自己灵魂的歌声。像是起伏的海浪一样,又如同微光的碎芒一般,轻轻哄着自己入睡的,温柔到令她无法忘记的声音。      遥远到像是自己因为不堪忍受现实而虚构出来的,没有名字的歌声啊。      仿佛要吞噬夜空的火海在外面燃烧,已经没有一个活人的宅邸中只能听到木材噼啪呻丨吟的声音,但在这个仓库小小的一方黑暗里,那个女人怀里的孩子却睡得正熟,被裹在温暖的襁褓里,上面还绣着漂亮又吉祥的鹤纹。      她收起刀转身走了出去。      携着滚烫火星的夜风扑面而来,过不了多久其他的奈落就会发现这个仓库,对方的结局也早在象征死亡的乌鸦落到这个家里来时就已封死。      她恍恍惚惚地走了出去。      总要有人下手的,但至少手中的刀会染上对方鲜血的,不是自己。      仿佛忽然就从一场很长的梦中醒了过来,她将火海抛在背后,孤身一人漫无目的地黑夜中走了很久。当一同执行任务的奈落追上来时,她也没有反抗。被组织审判,剥去奈落的印记投入禁闭室中时,她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时间的流逝接下来都变得模糊不清,她每天在禁闭室里也没什么可以做的,偶尔像咸鱼翻一翻身,盯着墙壁发一会儿呆,努力辨认墙角里的青苔看起来到底是像地藏菩萨还是便秘的柴犬。      她有时候也会思考,最初傻不拉几地相信世界会回应一切善意的自己,到底被打包扔到哪里去了?      不过想太多的人好像都活不长。花太多时间探索世界本质的家伙,高高兴兴地活到最后的好像没几个。说到看起来就很短命的人,或是已经对死亡习以为常的人——她这个连亡灵都不愿驻足的禁闭室,只有胧会偶尔来光顾。      天照院奈落里,好像只有她和胧是正常人。反过来说,也只有他们两个不正常。      不论是资历还是实际年龄都可以做自己前辈,胧这家伙看起来面瘫又寡言,实际上却相当能谈,相当话唠,非常擅长单机。他唠唠叨叨地在牢门外能说上半天,还从始至终都是那副累死人的正经文艺腔。      不过有一个忠告他倒是说的挺对的。      她有一次捡到了一只受伤的麻雀。那只鸟躺在她的手心里微弱挣扎,就跟一颗小小的,拼命跳动的心脏一样。胧当时就在旁边,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若是真的觉得悲伤,就结束它的痛苦。      像是他们这样的人,还是冷情冷酷无理取闹……哦不,冷血无情一些比较好。      在那一年的初雪落下之前,她从组织里跑了出去。在那位大人的宽容下,她在禁闭室里泡了那么久,结果还是无法忍受地选择了叛逃。      其实说到底也没什么——她只是忽然就明白自己这几年都干了些什么,仅此而已。      接下来的两年她都反复在就职和失业之间跳来跳去,只要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破坏人家家庭的活,她都一概接下绝不挑剔。尽管如此,她却常常连饭碗都摸不热。在宽政扫荡期间,没有哪个正经的店铺敢雇佣来历不明的人,更何况在他人眼中她还是个未成年的女孩子。      人的潜力是无限的,她以前是个只会挥刀的家伙,后来却被生活逼着噼里啪啦点亮了一连串的技能,真是最不一样的烟火最不一样的跳槽王。      最初视为洪水猛兽的死亡,到了后来却变得跟温顺的家猫一样,扬着微微打卷儿的尾巴蹭过来,喉咙里还发出呼噜呼噜的慵懒声音。      连最基础的恐惧都淡得几乎看不见了,她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这种什么都不在乎的情况好像不太妙。就跟周围每天为生活碌碌的人们一样,她总得找点东西来在意。比如说工资。      店里的其他伙计闲聊起来时,若是被问及将来有什么打算,或是梦想是什么,只要说出“活过六十岁然后挑选个黄道吉日成为大江户第一个吃馒头撑死的人”,说多了自己都会相信自己说出的话,因为语言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真是天才也说不定。      第二年的深秋,于寒冬来临之前,她在前往乱葬岗的路上,极其偶然地在枯草如海的荒郊野外发现了一个濒死的大叔。      就和当初的自己一样,被抛弃在无人的野外,看起来马上就要死掉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丢给对方的问题,却被对方抛回来了。      ……谁知道呢,也许她在寻找工作,也许她在寻找早就被丢在了原点的失物。      到底是什么时候产生了想要重新来过的念头的,她已经记不起来了。      在这两年间她去了很多地方。没有人知道她从哪里来,也没有人知道她过去做了什么。关于自己的身世背景,光是她编得比较熟练的版本就有三个。      她可以成为任何人。      可是她不想成为任何人。      ——“你叫什么名字?”      ——“……鹤子,”她说,“我的名字是鹤子。”      她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这么好吃的馒头了。她以前都不知道原来红豆馒头这种东西,比起一人独享,还是和另一个人一起吃的时候最美味。      濒死的大叔后来成了攘夷军新兵营的营长大叔。她一开始捏的饭团咸得能吓死人,之后炊事班的人认为攘夷前途无望陆续离开了,她倒是成了仅剩的支柱,厨艺也有了境界上的飞跃。      生活变得固定下来。她每天就负责蹲在厨房为柴米油盐酱醋茶发愁,要不然就偶尔观赏一下新兵营的队士在烈日下挥刀列阵,偶尔空闲下来了就去营长大叔的房间找点吃的顺便跟他聊一会儿——他那里总是有点心。      直到名为高杉晋助的烫手山芋被扔到了她手里。      摸着良心讲一句,她当时真有点痛不欲生的感觉。说是处罚高杉在营中和他人私斗,可不管怎么看,真正的这个受害者都是她才对——还有厨房里那一筐可怜的芋头。      按道理,她应该是讨厌他的。      心心念念想要的东西看似被对方不屑地抛之身后,但高杉抛弃的并不是真正的家人,而是空有血脉联系名为家族的牢笼。      对方就算踏上修罗之道与整个国家抗衡也要夺回的,是照亮了自己迷茫人生的恩师啊。      明明看起来冷漠又高傲,不近人情又浑身带刺,可一旦投入感情,却又是飞身扑火般决绝到恨不能燃烧成灰,简直是鲜明强烈到会刺伤己身的性格。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挑剔的人。看似冷漠的矛盾,说到底也是因为这家伙的要求高到让人咂舌,不入眼就是不入眼。      不会迁就也绝不将就,爱憎分明一身反骨,若能逆流而上便绝不会顺流而下,我行我素充满自我到稍微令人有点羡慕。      不管是高杉还是银时,不论是桂还是后来她遇见的其他松下私塾的学生,每一个笨蛋的灵魂都鲜活得闪闪发光,活得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要真实。      她最初也不过是一个旁观者。望着十四岁的少年为了夺回老师踏上战场,不惜手染鲜血也要踏上再也无法回头的修罗之路。      可是后来营长大叔死了。      说是愤怒也未免太夸张了,悲伤好像也不够准确。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强烈到足以搅动自己心底那一泊死水的情绪了。自动请缨要去夜袭天人营地时,她最深刻的感受也只有绵延无尽如海一般看不到尽头的厌倦。      她当时已经两年没有握刀了。孤身一人漂泊到长洲之前,沿途遇到的什么人贩子啊小偷啊强盗啊之类的,也都没有厉害到她需要动刀的地步,一般来说卸几个关节就够了。虽然不想承认,但自己在这战乱世道的立身之本,的确是作为奈落的经历赋予的,要不然她早就被卖到什么岛原吉原去了。      兜兜转转,她以为自己已经走得足够远了,结果摔了一跤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一直都在原地绕圈,也是突然让人有点想笑。      结果啊,她还是作为一个刽子手的时候最能派上用场。      明明已经累得不想动了,简直想自暴自弃往地上一坐罢工不干了。可是真到大殿即将崩塌,自己的人生也将要走到尽头之际,高杉只是嘲笑了她一句,将她那些无聊的谎言如废纸一样拆穿撕下,她突然就很没出息的动摇了。      直到那个瞬间以前,她都不知道自己原来一直在等人。      和小时候一样,一直都在眼巴巴地等人。      等一个人以满是不耐烦的语气,在黑暗到什么都看不清的废墟里告诉她——      “你唱错了。”      她一直以来都错了。      哪怕只是极其短暂的一个瞬间,她的存在也曾是被祝福的。      当时周围黑暗得不见五指真是太好了,要不然她若是哭出来的话,就真的丢脸丢大发了。      记忆之初那首没有名字的歌,她最重要的宝物,终于被还给她了。      ——“我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也无法理解松阳先生的处境,”烛光在地牢内静静摇曳,鹤子端坐在冰冷的牢门前,默默攥紧手心。      “但是……”她的声音颤抖了一下,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出的话对于眼前的人来说未免有些过于残酷。      她真的是非常自私的人啊。      平复了一下呼吸,鹤子抬起眼帘,声音清晰道:“宫本已经死了。”      瞳孔倏缩,松阳眼中的神色终于颤动起来。      “前田也是。”鹤子强迫自己继续说了下去,“还有山田、有吉、品川、正木、饭村、井上……”死于攘夷战争中的私塾学生,不知不觉间已经这么多了。      “攘夷战争马上就要结束了。若是不出意外,先生到时候会作为诱饵被押送至江户。哪怕明知是陷阱,您的学生肯定也会前来。”      地牢里静悄悄的,烛光无法触及的黑暗笼罩了松阳所处的牢狱,以至于她看不清对方隐藏在阴影中的神情。      ——比起杀死一个人,有时候要让一个人活下去才是最难的。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胸口忽然绞痛起来,鹤子微微咬唇,勉强地扯出笑容,“可是我知道松下私塾的学生都在等着您回去。”      “所以,还请原谅,”      温柔到谁都不愿意伤害,最终一定会刺伤自己。      “请原谅我如此请求——”      双手置于身前的地面,鹤子弯身伏了下去。      “届时哪怕要踩着他人的性命,也请您活着回到学生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①比起杀死一个人,有时候要让一个人活下去才是最难的——这句话出自浅田次郎的《壬生义士传》 忍不住在这里强推一下,真的好好看啊,好看到词穷_(:з」∠)_ 请吃我一记安利 高杉出场了喔,他真的出场了喔……在回忆杀里【严肃 以及重要声明:为了能在暑假完结【啊,我已经是一条咸鱼了】,我可能要开始隔日更了_(:з」∠)_ ☆、铸就人的是各自的选择   冬日阴沉的天空笼罩在战场上方,刺骨的寒风携着未散的硝烟拂过尸骸遍地的荒野,血污黯淡的刀绪呜咽着发出鬼哭一般的声音,衬得这战后的景色愈发荒凉孤寂。      枯涩的野草像是纤薄的刀片一样在寒风中簌簌作响,银时微眯眼睛,扶刀立在山坡上眺望远方险峻耸立的群山,锐利的视线似是要穿透壁障直抵后方的江户城。      若接下来战事顺利,击溃将本阵设在北麓的幕府军,再沿着东海道北上,只需半天就能抵达由德川家统治了两百年之久的江户。不过将军大人也不是傻的,作为通向江户的要冲,这片战场自古便有天下之险的称呼,地势复杂易守难攻,攘夷军已经在这里和幕府军僵持快有一周了。      随着一声折枝的脆响,有人从背后的山林中走了出来。      没有回身,银时漫不经心地掏了掏耳朵:“……走了多少人?”      桂在他的身边停了下来:“两个小队。”      “那可真是不妙,”这么说着时,银时将手中厚得几乎要结壳的血污往刀柄上抹了抹,稍微舒展了一下僵硬的手指。他指间的粗茧都被寒风吹得开裂,硬得如同硌人的石子,可惜以攘夷军此时的境地,不要说是润肤膏了,基本的弹药和消毒绷带都已所剩无几。      在凛冬将至之际还继续开战,本就是违背理性自绝后路的事情。      “高杉那家伙呢?”银时懒懒地抬起眼帘,“那些弃阵逃跑的家伙,运气没有差到被他逮到吧?”      双手环胸,桂叹了口气:“若他还有那个精力,我反而会安心一些。银时,你也……”      “等等,暂停,暂停一下,”已经猜到了桂要说些什么,银时投降般地举起手,“你和我都清楚,高杉那家伙是听不进劝的。白费力气的事情阿银才懒得干呢……除非给我一箱草莓牛奶。”      桂毫无预兆地往他的膝盖后一踹,前一刻看起来还站得稳稳的银时霎时就摔了下去。见状,桂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望着银时骂骂咧咧一瘸一拐地重新站了起来。“我想说的是——你这家伙和高杉半斤八两,该休息的时候就少逞强了。”      他的声音中带着无法掩藏的疲惫:“现在的攘夷军,不能没了白夜叉和鬼兵队总督。”      银时嫌麻烦似的嘁了一声,微微撇过头去倒是没有反驳桂的话。“……就只走了两个小队吗?”沉默了一会儿,他看似随意地开口。      “是的,怎么了吗?”桂看了他一眼。      “没什么,”银时微微推刀出鞘,看了一眼刀刃磨损的情况,随着一声轻扣将刀重新收回了鞘中,“只是觉得那些家伙走了也挺好的。”      他懒散的声音和眼底的血光一起沉了下去:“毕竟没有人会想去送死。”      根据幕府放出的消息,吉田松阳会在两日后于江户的刑场中处斩。就算知道是陷阱,不管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松下私塾的学生也不得不跳。      这场战争进行到现在已经不是为了攘夷,只是单纯地为了夺回他们的老师而已。和松下私塾无关的人,自然没有义务跟着他们一起送死。幕府将战场设在了这道紧邻大海的险峻关峠,只要派出军舰从海路包抄,攘夷军绝对逃脱不了腹背受敌的命运。      天色暗了下来,黑暗笼罩遍地。木架炭盆中溢出的火光在寒气刺骨的山林中摇曳,勾勒出攘夷军营帐的边影。      在其他鬼兵队队员或紧张或鼓励的注视下,倒霉地抽错了签的久保田小心翼翼地猫着腰走到树下,正打算给陷入沉睡中的高杉盖上薄毯,手腕忽然一痛,抬头就看到了高杉深得吓人的碧色瞳孔。      意识还少许残留梦中,高杉眯起眼睛,借着林间摇曳的火光似是认出了眼前之人究竟是谁,神色一怔,抓着对方手腕的力道也瞬间松了开来。      久保田立刻抱着自己受伤的右腕心有余悸地倒退出几步。谁会想到总督的手劲居然这么大啊喂。看起来睡得很沉,结果瞬间就醒了啊卧槽。吓得他差点短命。      “对……真的非常对不起,总督!”他结巴道,“只是大家看你累到睡着了,没忍心叫醒你,又怕你着凉,所以就想给你盖点东西,打扰到你了真是抱歉!”说着,就将薄毯胡乱地卷了几圈抱回怀中。      高杉这才发现一窝鬼兵队的队员正眼巴巴地站在篝火旁,像是犯错的学童一样小心翼翼地瞧着自己的表情。      啧了一声,他的语气缓和了不少:“拿过来。”      久保田眨了眨眼睛,似是没反应过来:“……什么?”      高杉只得重复:“把你手中的……”他眼前忽然一花,却是被另一处迎面飞来的薄毯砸了个正着。毯子从脑袋上滑落,高杉黑着脸望过去,映入眼帘的是银时总是显得格外欠揍的身影。      “挪过去点。”银时掏了掏耳朵,像是赶苍蝇一样将高杉往旁边赶了赶。高杉正打算反呛银时几句,就见他靠着树干坐了下来,还从自己怀中将薄毯抢了去,舒舒服服地盖到自己下巴处。“明天一早还要作战呢,和精力充沛的大少爷不一样,阿银可是需要补觉的。”      桂这个蠢货也依样画葫芦,好像他身后的这棵树是什么风水宝地一样,裹着毯子蹭了过来。身边一下就多了两个笨蛋的体温,后来篝火哪怕在夜色中小了下去直至熄灭,他也没有感到周围寒冷。      上次三个人像这样互相嫌弃着挤在一起睡,是在私塾尚未被烧毁的和室里。将蹬掉的被子重新替他们盖上的,则是笑得眼睛弯弯的松阳老师。      黑暗的山麓听不见一丝声音,连呼啸的寒风都似乎冻结在冬夜之中。树叶都已卷曲枯萎,落在脚边如同破碎的蝶翼。      寒雾包裹着寂静的林间,身边忽然传来银时梦呓般低沉的声音:      “拯救老师的事情,到时候交给我就行了。”      高杉知道桂此时也是醒着的。      黑暗静悄悄的,他沉默半晌,正要嘲讽银时的不自量力几句,骤然响起的枪声如同尖锐的刀子,一下子将看似宁静的夜色撕了个稀烂。      借着夜色掩护,幕府军朝攘夷军的阵地发起了突袭。      *      筑在山壁上的平台被层层叠叠的木桩支起,外廊环绕的神殿隐藏在深远的群山中,庄严雄伟的飞檐上落了几只和黑夜融为一体的乌鸦。      随着吱呀一声,厚重的殿门曳着阴影在眼前打开。跨过门槛,铺着数百叠榻榻米的大殿内,置于神龛两侧的细高烛台在夜色中静静燃烧。      昏黄的光芒勾勒出一人熟悉的身影,如同石雕般沉肃地立在通往地牢暗道的入口之前。      “到此为止了。”胧冷冷道,声音低沉到发哑,“再往前一步,等着你的将是八咫鸟的制裁。”      鹤子停下脚步。“都这种时候了,你就不能把严肃的官腔放到一边吗?”见胧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她慢慢收敛了本就不怎么真实的笑意。      “吉田松阳明日一早就要被押去江户了。”鹤子淡声道,抬起眼帘紧盯胧神色中的每一丝变化,“就算是这样,你也无所谓吗?”      “……”回应她的,唯有大殿内如岁月沉寂的夜色。      “就算那个人会死,你也无动于衷是吗,”一直压抑在心底的猜想不受控制地浮出冰冷的水面,鹤子笑了一声,“……原来那件事是真的啊,”      眼底的神色微微波动了一下,胧攥紧手中的禅杖,蛰伏在阴影中的杀意显露出锋芒。      鹤子感受到自己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无法言喻的、近乎莫名其妙的怒意:“反正不死不灭,所以就算杀了也没有关系——”      为了将松阳夺回自己身边,哪怕要杀了现在的他也在所不惜。      鹤子静静地站在大殿内,声音很轻,眼神却忽然悲哀了起来:“在这一点上,就连你也无意识地把那个人当成怪物看待了吗。”      烛光倏晃,刺骨的寒风携着杀意遽然扑面而来!      她在最后一刻往后疾跃,胧手中的禅杖几乎是贴着她的领口削过锋利的圆弧。视野倒转,短暂的失重之后,她落在胧停于半空中的禅杖上,瞬间借力往前一蹬,毫不犹豫地拔刀就挥向他的头颅。      银光划过,一声割裂的脆响,胧的斗笠被她切为两半飘落在地。他往后一退忽然侧身,鹤子还未稳住身形,胧的左掌就已携着厉风朝她的肺部拍来。      她极快地提手格挡,将胧的左手往旁边一撞,趁着两人距离拉近的刹那,骤然提膝向他的腹部撞去。随着一声吃痛的闷哼,胧微微弯腰,放弃了此时碍事的长杖,突然伸手拔出了后腰的短刀,反手极快地刺向她的脖颈。      瞳孔一缩,鹤子在电光石火之间往后连跃,却还是被快如闪电的短刀削掉了一层皮肉,血珠从脖侧的伤口溢出,滴滴答答地砸在脚边的榻榻米上开出鲜红的梅花。      凛冽的杀意如影随行,她乍一平稳身形,胧的下一刀就到了。随着一声刺耳的声响,两刀在眼前相撞,金属的刀刃嗡鸣着摩擦出细碎的火花,一时在空中僵持不下。      “那你又是为何背叛那位大人?”胧的声音紧绷,总是如一潭死水般毫无变化的眼瞳中终于出现她无法辨认的情绪波动。他无意识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以至于她为了防止刀刃压向自己的胸口,手背上青筋凸现,手臂也颤抖起来。      “不止是将你从死亡的境地中捡回,甚至连在这世间的立身之道也一同教予——你又是为什么背叛自己的老师?”      鹤子沉默半晌,看着胧的眼睛却是笑了出来:“当然是——为了我自己啊。”      胧的表情一凝。      就在那一刹,鹤子骤然抽刀后退,与他拉开了安全的距离。      “……就跟被家长问起将来的梦想是什么,会回答‘想当了不起的武士’的小鬼一样,”平复了一下呼吸,鹤子持刀站定,刀尖微垂于地面之上,“了不起的武士到底是什么,其实知不知道都无所谓。因为真正想要的,只是在说出标准答案之后会得到的称赞罢了。”      她伸手抹了一下自己脖子上的血迹,眼睛仍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停在原地的胧:“说到底,我以前会选择为那位大人尽忠到死奉上一切,也是为了满足自己想要被重视需要的愿望。”      鹤子抿了抿唇,轻笑出声:“我就是这么卑劣的人。”      在胧挥刀而来的那一瞬间,她眼神一凛,没有扬起刀尖,反而将地面上松动的榻榻米骤然往前一挑。冰冷的刀光闪过,粉尘碎屑和着榻榻米的碎片一起纷纷扬落。旋身挥刀,随着一声清脆的金属爆音,胧手执禅杖挡住了她从死角袭来的一击。      左手袖口一抖,胧的指间眨眼就多出了数枚寒光闪烁的银针,随着簌簌的风声,鹤子往后一翻,先前站立的地方已整齐地插入了一排毒针。眼前人影一闪,她刚一落地便向一旁滚去,刚好避开胧直直刺下的禅杖尖端。      以手撑地,她一腿扫向胧的立足点,趁着胧闪避之际,她骤然拔出钉在榻榻米中的禅杖,手腕一翻长杖横扫,攻击落空之后,头尾一转,却是将寒光凛冽的禅杖狠狠投掷而出,破空呼啸的尖端直直地擦着胧的袖角将他钉入了后面的圆柱上。      她紧追而上,在奔跑的过程中一个弯腰将插在地面上的银针捞到了手中。胧反应极快地撕下被刺穿的衣摆,侧身一闪险险避开她在下一瞬间疾甩而来的毒针。      拔刀迎击的动作慢了一秒,胧的刀刃擦着她的刀锋而过,鹤子只觉肩部自腹部一凉,剧烈的疼痛霎时如火燃烧窜上神经,血光乍盛。不顾伤势,她将手中的刀柄一抛再接住,刹那间改变了攻击的方向反手朝着胧的脖子就是一刀,可惜他反应很快地往后一侧头,冰冷的铁刃擦着他的眼角而过,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刹那就涌了出来。      鹤子借势一脚踹在他的胃部,狠狠将他踢得飞了出去,自己则是身体一虚,踉跄着单膝跪了下来,咳嗽着吐出涌到嘴边的血沫。      “……既然如此,”胧捂着自己的胃部,慢慢站了起来,背后是敞开的殿门以及深如大海的无边夜色,“你为什么会选择离开高杉那个男人的身边?”      猩红的血液沿着眼角的伤口流了下来,胧半闭着眼睛,声音又沉又哑:“那是你难得真正想要的东西不是吗?”      “……你真的很啰嗦啊,”鹤子以刀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从榻榻米上站了起来,“我只是希望对方幸福罢了。就算那是和我无关的幸福,也没有关系——只是这么决定了而已。”      想要一直待在对方身边——虽然一开始是这么期望的,也许到现在她也仍抱着同一愿望,但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不够以后,她选择了放手。      鹤子喘着气站直身体,举起刀尖,遥遥地指向大殿另一端的胧:“你知道吗,有一句话我想说很久了。”      也许因为都是被奈落从死亡的垃圾堆中捡回来的关系吧,她总能从对方身上看到讨厌的东西。      她的声音波动了一瞬:“从以前起,我就看你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不爽了。真的,非常非常的不爽。”      为什么要一直待在奈落呢。      既然都已经选择了置身地狱,哪怕手染鲜血也要守护那人的志向,现在为什么又突然反悔,哪怕杀死对方也要将其夺回。      原来一直都那么痛苦吗。原来一直都那么渴望吗。      明明爱着那个人身上的光明,却痛苦到亲手将其拽回自己身处的地狱。      到底一直以来是有多孤独啊。      到底是有多求而不得恨不能死啊。      夜风呼啸而来,随着银芒一闪,大殿外廊的护栏应声崩毁,化成片片碎木坠于下方的虚空之中。刺骨的杀意从侧面袭来,在即将割开鹤子的颈动脉时硬生生停了下来。温热的血液从指缝间接连坠落,她以左手抓着刀刃,右手握拢往后一拉,在胧瞳孔收缩的瞬间用尽全力一拳挥了过去。      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清脆的骨裂之声顿起,鹤子几乎是把自己全部的身体重心扔了出去。她踉跄着往后试图站直身体,却忘记了后面的阑干早就被砍断了。      心脏一窒,脚下忽然踩空,凭着生物求生的本能,鹤子在最后一刻随手一抓,不知怎的揪住的却是胧的衣角。      黑暗的虚空张开怀抱,倾倒的夜空吞噬了视野,失重感急剧而来几乎要贯穿心肺。凛冽的寒风如刀子一般刮过。背部忽然砸落在沿途凸起的山壁上,钻心的疼痛瞬间抽走了肺叶中的所有空气,疼得她失去意识了一瞬。      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沿着山壁的陡坡上滚下来的,鹤子撑着快要碎掉的身体爬起来时,却发现面色惨白的胧也倒在地上,正好垫在了自己身下。      “……我搞不懂啊,”大脑一片空白,忽然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她颤抖着揪起胧的衣领,“我真的搞不懂啊,你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禁闭室时,会来看她的,只有胧。      她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哽了一下:“当初放跑我的人,是你吧?”      ——第一时间发现她叛逃的人,也只会是胧。      “多次警告我离松阳的弟子远一点,不要搅进这趟浑水的人,是你吧?”      ——在这个冷冰冰的组织里,她以前唯一稍微说得上话的人,也只有胧。      “一直都是你啊,”鹤子攥紧胧的衣领,自己还未反应过来,眼泪却已接连掉了下来,“为什么一直都是你啊。”      胧浑身都僵住了。      仿佛被她的眼泪烫到了,他别开视线,半晌,才哑着嗓子开口:“……我只是为了回报当初的恩情。”将他多年前背叛组织的罪过一笔勾销,重新收回奈落之列的,正是那位大人。      鹤子沉默了很久:“你当初是为了掩护松阳,才甘愿回到奈落的,是不是?”      胧没出声。      “……所以别放弃啊,”她咬紧唇,“如果需要有人揍你一拳才能清醒的话,我会打肿你的脸。如果自己无法做到的话,就由我来阻止你。”      “所以别扔掉啊,”鹤子笑了笑,声音却有些颤抖。      “不要把你的初心扔掉啊,胧。”      不要跟曾经的她一样啊。      两人周围的黑暗中忽然传来窸窣细响,胧表情一凛,鹤子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只觉身体一麻,下一瞬间她忽然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一点也动弹不了了。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胧封了自己的穴位,想要挣扎,却只能僵硬地躺在原地,听到其他奈落的脚步声在周围停了下来,估计是形成了包围圈。      “叛徒已经被抓住了。”      胧的声音中毫无波动,除了嗓音中几乎能咳出血来的沙哑,完全看不出是刚经历过一场战斗的人。      为首的奈落颔了颔首,嗓音森寒:      “很好。再三背叛上天的罪人,八咫鸟已无宽容之理。将其关押起来,明日一旦送走天道众的行列,立刻按御法度处置。”    作者有话要说:  感冒了,喉咙痛得想要报社【不 碰巧又来了亲戚,真的快要狗带了恍恍惚惚 ☆、现在的话还来得及   那感觉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夜空繁星闪烁,广袤无垠得如同充满希望的未来。温暖的火光在林间跳跃,那个人就那么坐在苍松之下,笑眯眯地跟他说:      ——你以后说不定会有很多师弟呢,胧。      为了那个笑容,他能献上一切。为了对方,哪怕要堕身黑暗手染鲜血,他也心甘情愿。      就算要身处地狱,只要能从远方守护对方及其心志,他就能甘之如饴地拥抱所有孤独。      直至流尽这腐坏身躯中的最后一滴血,直到自己咽下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口气,只要对方光明永存,他就能安心地在空无一人的黑暗中阖上双目。      他曾如此深信。      在巨石落下,自己人生中的最后一丝光明也将被夺去之际,他曾对此一切深信不疑。      他相信了自己心中所想的一切,却唯独没有相信那个人对自己说出的——没事的,胧,我会保护你。我可不是为了教你杀人才将你收为弟子。      可若兵不血刃,又如何能逃脱。若不举刀,又如何能从奈落的追杀中脱身啊,老师。      蓦然回首,他也许早在最初就已失去了学生的资格。但哪怕如此,哪怕只是作为肮脏的奈落,哪怕要放弃成为松下村塾的学生,他也曾真心希望对方能获得救赎。      留在黑暗中的,只有他一人就够了。      巨石轰隆落下,经脉骨骼被寸寸碾碎的剧痛铺天盖地,他最后什么都没能看到。      ——留在黑暗中的,只有他一个人。      ……      沿着冰冷的石阶层层往下,腐朽而厚重的气息扑面而来。昏黄的烛光在龟裂的石墙上摇曳,黝深的影子如同狰狞的兽,匍匐在地牢的角落深处。      随着锡杖触地的一声轻响,前来提人的一小队奈落在牢门外停了下来。      “你来啦,胧。”寒冬的地牢凉意刺骨,松阳却只着一袭单衣坐在草席上,一如既往笑得眉眼弯弯。      没有回应松阳的话,胧压低斗笠,落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神情,唯有冷漠的声音清晰可闻:“……时间到了。”      身侧的奈落掏出钥匙,吱呀一声打开生锈的牢门。      松阳从草席上站了起来,却没有立刻迈开步子,只是静静地看着胧:“如果可以的话,能帮我把遗言传达给我的学生吗?”      只能在远处注视对方,那样也好——他曾是这么想的。      “因为你,我才能和那群孩子们相遇。因为你,我才能作为吉田松阳活下去。谢谢。”      火势燃起的是如此之快,只是眨眼间吞噬私塾的火光就怒放开来,将看不见星辰的夜空映得通红一片。他望着自己曾经的梦想在熊熊火光中走向毁灭,周围的空气被热浪蒸腾得几乎扭曲起来,胸口的冰冷却没有融化分毫。      高兴吗?喜悦吗?那个人终于要回到自己所处的地狱中了。      ——不要扔掉啊。      滚烫的眼泪接连落在自己脸上时,他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不要把最初的自己扔掉啊。      “以及,对不起,”      双手被绑缚于身后,松阳挺直了脊背走出牢门,和他擦肩而过时的声音温柔到近乎抱歉。      胧闭上眼。      在松下私塾的门口,和说说笑笑的老师学生擦身而过时,他回首望见的幸福笑容——无论如何,都鲜明得恍如发生在与他毫不相干的昨日。      ——就算杀了对方,也能将其夺回。      他本该是这么想的。      ——连素未谋面的师弟们都无法保护,又怎么能说得上是老师的头号弟子呢。      在巨石落下的那一瞬间,他是真心如此相信。      “……恕难从命,”背后忽然传来胧沙哑的声音,松阳身影一顿。      “您的遗言,恕我无法转达。”      两侧的奈落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冰冷的弧光陡然割裂空气,连时间都仿佛静止了一瞬。刹那的死寂过后,猩红的血色在地牢内绽放开来,金色的禅杖接连发出清脆的空响落地,被胧利落地一刀割喉的奈落倒了下来。      咔擦一声轻响,束缚着手腕的镣铐被轻易斩断,松阳回过头,刚好看到胧一甩刀刃上的鲜血,伏身跪了下来。      “如今的我已没有资格自称您的学生。所谓的遗言,还请您亲自回去传达。”仿佛无法直视过强的光芒,他一直都垂着视线,近乎卑微地弯着腰。      “……胧,”沉默半晌,松阳开口,“你先把头抬起来。”语气温柔得如春风拂面,却隐藏着不容人拒绝的坚定。      犹豫了一会儿,胧抬起头,看见松阳笑眯眯伸出手,视野骤然一黑,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他敲进了地里。      “想要擅自把自己逐出师门,你还早了一百年呢。”灰尘与碎土飞扬,在胧愕然的注视下,松阳弯了弯眼眸,“以及,在别人把话说完之前就随意打断,可是很没礼貌的举措。”      声音一顿,他收回手,表情也柔软下来:“‘对不起,我果然还是想让那群孩子们见一见啊——我引以为傲的头号弟子。’”      松阳笑了笑,随意从地面上捡起一把刀在手中握好了,确定朝下的是刀背而不是砍人的刀刃。      “要走了喔,胧。去见你的师弟们吧。虽然时间花得有点久,但我们也该回去了。”      沉默了很久,胧终于哑着嗓子开口:“是。”他深深地垂下头,声音沙哑得如同哭过:“是的,老师。”      外面的天空中堆满了厚重的云。灰白的云海层层叠叠地压下来,看起来沉重得恍如随时都会破碎。空气中传来风雨欲来的气息,世界被涂抹上冬日寡淡的色彩,穿过栈道时,呼啸的狂风扑面而来,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负责押送囚犯的飞舰停在山谷中的林间空地上,当松阳和胧突破重围来到约定之地时,鹤子已经等在那里了。      黑色的奈落制服被划出了不少口子,隐约可见里面被血濡湿的伤口,鹤子将刀收回鞘中,撑起身体站直了点,开玩笑般地招呼:      “你的动作可真慢啊,”这句话是对着胧说的。      “如果你们再不来,我都考虑要杀回去了。”      被封住的穴位自行解开时,她忽然就什么都明白了。于是在解决了看守她的奈落之后,她找到了停在空地上前来押送松阳的飞舰,提前将上面的人都清理了个干净。      “下次出手封人穴位的时候,能请你提前说一声吗。”看到将松阳护送至此的胧,鹤子忍不住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本来要抱怨的声音也带上了笑意。      出乎她意料的是,胧居然低了低头:“非常抱歉。”      鹤子下意识地就看向了站在一边的松阳,后者只是笑眯眯地望着她,温和地出声提醒:“再不走的话,可能就有点麻烦了。”      她的视线随意一落,就看到了松阳反握在手中的刀。      ……真是温柔到让人无可奈何啊。      点了点头,鹤子侧身让开路来,示意松阳和胧两人快点上船。      在松阳和胧踏上登船桥的那一瞬间,林间的空地上忽然响起了另一个声音:“别动。”鹤子转过身,映入眼帘的,赫然是骸小小的身影。      奈落中最先追上来的,居然是骸。      “鸩小姐,”身边传来松阳有些担心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鹤子摇摇头,示意松阳自己没事,重新走下登船桥来到空地上。      “不要去,”手中的短刀已经出鞘,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乌黑的短发在风中拂动,稚嫩的声音极冷,“要不然就杀了你。”      鹤子只是继续朝她走去。不论小小的幼兽如何展露獠牙,低声咆哮,都只是置若罔闻地继续向前走去。      握紧刀,骸压下混乱的情绪,冷冷地重复道:“敢去的话,就杀……”但话音未落,就已被鹤子抱入怀中。瞳孔一缩,她差点失手扔下刀,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我之前说过吧,只要是骸的话,就没有关系。”      轻声笑了笑,鹤子将骸抱进怀里,低下头,紧紧将她抱住。      ——如果能见到当初的自己,她会说什么呢。      如果能再见到一次,如果能伸手去拥抱——曾日复一日固执地等在山坡上眺望远方,那个小小的自己——她会想说什么呢。      ……不要等了。不会有人来的。      ——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有人来的。      两人之间的距离是如此之近,近到彼此胸腔间心脏砰砰的跳动都清晰可闻。冰凉的刀刃贴上鹤子温热的颈侧,骸手中的短刀只要稍一用力,就能削开她的颈动脉。      可是没有。      贴在自己脖子上的刀,迟疑了。近乎陌生的,违背小小主人的意志,停住不动了。      “可以哦,”鹤子低声道,“如果现在动手的话,我不会反抗。”      ——但哪怕没有人来也没有关系。就算是一个人也没有关系。      去寻找吧。好好地带着自己,去邂逅吧。      不要再空等了,请跑起来吧。在被爱之前,请先去试着喜欢上这个世界吧。      就算是一个人也没有关系,就算一开始可能会有点孤单也没有关系,只要一直走下去的话,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总有一天会遇到的——让人发自内心地觉得,之前没有放弃真是太好了的事物。能够让过去的一切终成过去,未来和现在的每分每秒都闪闪发光的事物,总能发现的。      哪怕只是擦肩而过的一个瞬间,那也很好。哪怕短暂到如同幻觉,在遇到的那一刹那,过去的一切忽然都变得不重要了,能够走到这一步便很好——能让人如此相信的事物,一定存在于这广阔世界的哪个角落。      所以请去寻找吧。请去受伤吧。      难受的话就嚎啕大哭,遇到高兴的事情也请开怀大笑。      不要再将自己的价值交给他人定义了。不要再试图从外物上寻找自己的意义了。      请自己决定吧。      讨厌的东西,喜欢的事物,想去的地方——还有爱上的人——都由自己决定。不管是所憎所爱之物,还是于世间立身之法,要为什么而努力活着、为什么而献出生命,都由自己选择。与其拘泥于所谓的自由,不如寻找能甘心乐意为其束缚的所爱之物。      所以就算一个人也没关系。只要能够好好地带着最初的自己,就没有关系。      不论身处何方,她都已经不再会孤单了。      “……不要去,”清冷的声音落入耳中,波动细微到如同云雾,湿蒙蒙地遮住了骸紫红色的瞳孔。骸面无表情地将刀压在她颈侧,空无一物的眼眸里却恍然有水光,“会死的。”      “真的会死的。”      冬日灰暗的云层翻涌起来,卷起的山风凛冽如刀,呼啸着刮过贫瘠干枯的树杈,似乎要将地面都连根拔起。劈开怒涛般的云海,天道众的追缉舰队降了下来,金属的舰身折射出杀气森寒的光。      “抱歉,”沉默片刻,鹤子笑了起来,“我必须要跑起来了。”      她的时间曾一度停滞不前,遗留在了夕阳西下的山坡上,凝固在了烛光昏黄的牢房中。但在四年前夏风涌动天高云淡的那一日,在将蹩脚的求职信递出去的那一刻,她的时间终于又流动起来了。      在向着某个人的方向跑起来的那一瞬间,她停止的时间又转动起来了。      松开手,鹤子后退几步,骸手中的刀划过她的脖侧,最后只是削下了几缕浅褐色的发丝,被渐起的狂风一吹,眨眼就没了影儿。      “谢谢,”虽然以前已经说过一次了,但她还是忍不住望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真心道谢,“前来阻止我的人,是骸真是太好了。      衣衫在寒风中近乎撕裂般的猎猎作响,后面的飞舰上传来胧低沉的声音:      “没时间了,鸩。”      飞船再次被启动,不过这次目的地却已更改成了江户湾附近的战场。      登船桥被重新收起,她跃上甲板。飞船腾空离地的那一刹那,席卷而起的气流拂过空地,吹得草丛齐齐折倒,簌簌作响着如波涛起伏。      三人立在船舷边,下面骸的身影已经小到几乎看不见了,消失在了随群山起伏的森林中。直至他们飞离视野,她都一直仰着头。      乌鸦马上便会倾巢而出,天道众也已收到消息前来镇压叛乱。前途真是灰暗得跟此时的天空一样啊。但尽管如此,她的心情却和沉重相差甚远。      说是破罐破摔也罢,视死如归也罢,走到这一步,她已经没什么好输的了。      “把伤口包扎一下吧,鸩。”胧皱了皱眉头,也不看看说出这句话的人是谁。在船上的三人中,衣服还说得上整洁干净的,也只有松阳了。      她笑起来,仿佛没看到从空中迫近的天道众舰队,只是忽然记起有一句话她当说很久了。      “不是鸩,”她朝松阳眨了眨眼睛,“是鹤子。”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又忘记我想说什么了_(:з」∠)_ 我之前读漫画的时候有种迷之感觉,觉得松阳会甘愿被囚,有一部分也是因为胧 遗言那一段,松阳很明显是对胧说的 那一句“谢谢,还有对不起” 松阳知道胧为他付出了什么 ……啊词穷_(:з」∠)_ 吃了止痛片之后,感觉自己脑子也变得晕乎乎起来了 这一卷马上就完了,不管大家是去是留,我都想在此表达一声感谢 真的非常感谢 ☆、三千世界鸦杀尽   天照院奈落上次像这样倾巢而出,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就连多年前第十二代首领虚从组织叛逃的时候,追杀的部队也从未像此时这般杀意果决,乌鸦的羽翼几乎铺天盖地而来。      被炮轰得千疮百孔的飞舰坠落于江户湾附近的群山中,滚滚浓烟直抵灰暗的苍穹。冬季的山脉包裹在寂静的寒雾中,万物的声音仿佛皆已死去,只有远方的战场上隐隐传来了金铁交鸣的厮杀声。      枯叶在脚下脆折,锡杖随着暗中奈落的疾奔颤鸣而响,如同虫群密集振翅,窸窸窣窣着从身后的森林中传来,看不见的杀意如影随形。      陡峭斜下的山坡上长满了不知名的常青树,墨绿的枝叶层层叠叠地遮去了上方黯淡到几乎没有的天光,只露出少许被切割得破碎的灰色苍穹。      随着一声闷哼,鹤子骤然停下了脚步,极快地抓住一旁斜逸而出的树干,阻止了自己顺着坡度往下急冲的势头。      前面的松阳和胧都闻声停住了脚步。      “……兵分两路吧。”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冰冷的空气像是碎裂的冰渣一样碾过喉咙。鹤子扶着树干,微微撑直了身体。      “我留下来断后,你们快去战场上和攘夷军汇合。”      松阳只是看着她,安安静静道:“抱歉,鹤子,这我做不到。”      抠紧干裂粗糙的树皮,鹤子吸了一口气,盯着沉默地立在原地的胧:“天道众的追杀部队去哪了,你就不好奇吗?”      现在还在追杀他们的,只有倾巢而出的天照院奈落。先前炮轰了他们一路的天道众的舰队,此时反倒通通不见了踪影,几乎要以为他们迷路在人生的道路上了。      视野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发黑,鹤子眨眨眼睛,笑了一声:“敌人原本的计划,是以松阳先生做饵,诱攘夷军前来。那么,现在反过来也是可以的。”      松阳攥紧刀。      蚁多也许无法咬死象。但只要抓住了松下私塾的学生,以他们的性命威胁松阳,不怕他不乖乖缴械送上自己的首级。      在场的三人都对此心知肚明。但愿意把这件事戳破的,此时适合将表象撕下来的,也只有她了。      鲜血沿着额际滑落,胧半闭着眼睛,动了动嘴唇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未出声,就已被鹤子静静打断:      “我的老师已经不在了。”      她抬起眼帘,唇角一弯,声音轻得像是随时会消散在林间寒冷的空气中:“我的老师已经死了,胧。”她直直地盯着他,目光专注到不曾移动分毫,眼底涌动着无法言喻的碎光。      神色微微一动,胧凝神看她片刻,在绵延的沉默中转过身,哑声道:      “……走吧,老师。”      松阳没出声,也没动,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目光变得悲伤。      “我……一直都注视着您的学生,”鹤子笑了笑,开口。      待在鬼兵队的时候,一直,都看着。无法移开目光,亦无法别开视线。      “也一直都在好奇,那些笨蛋们心心念念哪怕走上战场也要拼死救出的老师,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远方的战场上似是传来了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和炮吼,哪怕隔着一段距离,地面的震动也传达到了此处,如海浪一般轻微起伏。      “现在终于看到了啊,也终于看清楚了,”鹤子抿起嘴唇,笑了起来,“我很高兴。”      “所以也请您不要回头,松阳先生。”      哪怕要踩着他人的性命——      “请回去吧,回到等着您的学生们的身边。”      ——“请回到晋助身边吧。”      此时一切言语都已成多余,在两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消失之后,裹着寒冷雾气的山坡上又短暂地恢复了寂静。      再也撑不住了,仿佛所有力气骤然被抽干,鹤子扶着冰冷的树干弯身蹲了下来。连续高强度战斗到现在,新伤旧伤一起爆发,她真的是连站都站不起来了,鼻翼口腔中的血腥味浓郁到几乎令人作呕。      鹤子笑笑,听着在森林间如阴影穿行的奈落逐渐朝这边接近,空气中的杀意也刺骨起来。      ……她之前其实说了个谎。      在烛光昏黄的森然大殿中,她跟胧说,自己是为了活下来才利用了那位大人——那其实是骗人的。她六年前从天照院奈落叛逃的时候,并不是为了脱离对方的掌控。      她是从自己身边逃离了。因为无法忍受双手满是鲜血身为奈落的自己,因为害怕直面自己的丑陋,才从组织里逃走了。      夕阳下的那个背影她一直都记着,抱在怀里始终没能舍得吃掉的馒头,温度至今也滚烫地印在胸口。年幼的自己伸出手,最后小心翼翼地牵住了对方高大的影子。      该怎么说呢……      视线忽然一片模糊。      她其实是把那个人作为父亲看待的。      偷偷在心里敬仰着,是亦师亦父、家人一般的存在啊。      可是那个人死了。在她从天照院奈落叛逃后,在她不在的这几年间,去世了。      ——她的老师已经不在了。      在看到松阳的时候,这个认知终于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连疼痛都变得有血有肉。      四年前在新兵营初见时,她曾待在围着晨雾的廊檐下,望着高杉一人在光影分明的世界中练习挥刀,凝视着某处的目光专注到似乎要燃烧起来。      她当时就想——这个人是要救回自己的老师啊。      凛冽到几乎凄厉的寒风倏然扑面而来,作为先头部队的奈落从坡上俯冲而下,奔跑时忽然借力一跃,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手中禅杖一挥,直朝她的所在狠戾削来。      死亡如八咫鸟羽翼的阴影落下,连时间都仿佛凝滞了一秒。      在金属禅杖将要落下的刹那,森寒的杀意忽然冻结。紧接着,锋利的寒光呼啸而来,骤然将眼前的空气一斩为二,生生撕裂了奈落的攻势!      猩红的血液爆射而出,差不多被拦腰斩断的奈落顺着俯冲而下的势头滚落下坡,像是被剪断了弦线的傀儡一样,砰的一声撞在粗壮的树干上,挂着残肢不动了。      “……你们这是要赶着去哪里?”      一甩刀上温热的人血,鹤子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站直了,站稳了。她挺直脊背,嘴唇一弯,眼中浮现出毫无温度的笑意。      “别急啊。我好歹算是前奈落三羽,你们这么不给我面子,真的很伤人心啊。”      眼前的山坡上悄无声息地立满了乌鸦肃杀的身影,她朝站在最前面的奈落眨了眨眼睛:“你说是吧,左近阁下?”      名为左近的奈落居高临下地露出冰冷笑容:“那便如你所愿。对于临死的罪人,宽容的八咫鸟将聆听其愿。”      风声静止,杀意凝固。寒冬寂静的山脉如同一座巨大的坟场,作为了结一切之地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      伸手一扯束发的缎带,长发纷纷从肩头飘扬而落,鹤子咬着缎带的一端,将右手在染血的刀柄上缠好了,绑紧,确定自己接下来无论如何都不会脱力松开手中的刀。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一切准备就绪。      她曾将组织的一切命令奉为神谕,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就请让她再借用一次吧——鬼兵队的军监之名。      “在下是鬼兵队的鹤子,”扬起刀尖,直指眼前的一众奈落,鹤子露出笑容,声音和眸光一同凛然生辉,杀意毕现:      “还请天照院奈落的诸位,老老实实跟我一起下地狱去!”      ……      炮声在上空呼啸,刺耳的枪声似乎要撕裂天幕。当久保田跟着鬼兵队的残部一起撤回营地时,发现回来的人比起上一次又少了很多。      命丧战场的,灰心逃跑的,还有生死不明的——除去这些人,攘夷军到最后竟只剩下了他们这些部队。      环顾被炮弹轰得七零八落的营地,久保田在已经倾塌的主帐外发现了浑身是血的银时高杉还有桂。跟着他们一起从枪林弹雨中冒死跑回来的,还有一些人数锐减的番队。      弹尽粮绝,攘夷军已至陌路。他们已经输了。      “……撤退吧,总督。”他听到身边的恭介如是低声道,嗓音哑到几乎咳血。      没有人动。      不远处的战场上声音如怒涛咆哮,这边的营地却死寂一片,仿佛回来的不过是一群亡灵的幻影,真正的自己早就死在了火光和浓烟四起的战场上。      就在这时,上方乌云翻涌的天空中忽然传来雀鸟振翅的声音。      久保田循声望去,发现一只羽翼墨黑的乌鸦朝着营地这边飞了过来,在主帐上方飞了几圈,像是要确定什么一般,最终扑扇着翅膀在桂身边的木箱上停了下来,仰颈接连发出嘶哑苍凉的啼叫。      营地外的树林中传来了脚步声。      所有人都跳了起来,武丨士刀悉数出鞘,神经紧绷到几乎要断裂。      率先走出树林的,是面色苍白眼窝深陷的男人,身着血污浓重的黑色僧袍,浑身都缠满了不详的气息。久保田刚要向前,却听死寂一片的营地中忽然传来哐啷一声——不知是谁手中的刀掉落在地。      他扭过头,发现不管是高杉也好,银时也好,还是桂也好,还有一些尚活着的松下私塾的学生,此刻都仿佛被定住了一样,生生不动了。      仿佛生怕惊扰了眼前的景象一样,动弹不得地僵立在原地。      高杉的嘴唇颤抖起来,却如同被扼住了喉咙一般无法出声。久保田看着他的瞳孔不断收缩颤抖,目光死死盯着从林中走出的温润身影,哪怕此刻人头落地,也舍不得眨一下眼睛。      最后是桂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老师。”      仿佛突然就变回了在朗朗书声中追寻着先生清雅侧影的学童,这几年在战场上统领军队越过尸山血海的人,忽然就只能哑着嗓音,颤声呼唤:      “……松阳老师。”      久保田没有见过这样的桂先生。他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脆弱到破绽百出的白夜叉和鬼兵队总督。他几乎都要错以为在战场上被视为鬼神的两人要哭出来了。      望着站在原地无法动弹的三人,松阳露出温柔到近乎哀伤的笑容:      “抱歉。”      他身边的胧只是沉默地站着。      站在松阳身边的,只有胧。      仿佛忽然就明白了什么,仿佛忽然被人一刀戳穿了心脏,鲜血淋漓地将血肉碎骨挖出,高杉往后踉跄着退了一步。接着,久保田还未反应过来,高杉就已跑了出去,和松阳擦肩而过,朝着来时的方向,朝着枪林弹雨的战场疯了一样地跑了回去。      久保田直接愣住了,浑身冰冷地僵在了原地。      银时看向松阳。      ——“拯救老师的事,到时候交给阿银就行了,”      就在昨天,他还曾信誓旦旦地跟高杉这么说。      ——所以,请去找鹤子吧。      “带着老师和其他人撤退吧,假发。”银时闭了闭眼。      “……银时?!”背后传来桂惊疑不定的声音。      攥紧刀,银时沙哑地笑了一声:“我得去把那个混蛋绑回来。”      ——他要食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可能会有一更 ☆、最后的初雪   在将要跑出林间的那一瞬,银时将高杉狠狠按到了地上。      随着一声似乎能砸弯人脊椎的重响,银时揪着高杉的衣领将他按到了地面上。前方就是硝烟蔽日的战场,灰色的云像是无尽的海,在枪鸣和炮吼声中怒涛翻涌。银时死死压住高杉不断挣扎起身的动作,像是在制服一头失去了理智的野兽。      “你疯了吗?!”赤色的眼底血光汹涌,银时从喉咙深处发出咆哮,“想死的话就别拖累他人!”他攥着高杉衣领的力道极紧,紧到颤抖的指节泛白,仿佛生怕一松手就会失去重要的东西。      有时候他真觉得疯了的是这个世界也说不定。      “……滚开,银时,”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高杉的声音沙哑得恍如带血。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眸光凶狠得如同择人而噬的孤狼,恨不能在下一秒将猎物的喉咙撕扯成碎片,“放手!!”      语气狠戾得近乎哀求。      已经不知道自己此时摆出的是什么表情了,银时只是笑了一声:“你要丢下鬼兵队不管了吗?”      他咬紧牙关,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一样,手背用力到青筋暴起:“你这个总督,要抛下自己的队员不管了吗?!”      “给我滚回去!!”      别死了啊。别再往前送死了。      像是露出獠牙互相咆哮的野兽一样,真正重要的话语却无人说出口,没有人有办法说出口。      “……与你何干,”高杉沙哑地笑了起来,那是比哭还难听的笑声。他嗤嗤地笑了几声,眼底的神色骤然一戾,银时还未反应过来,只觉视野骤然一黑,大脑忽然嗡鸣剧震,下一秒两人的位置就已翻转。      鲜血不断从额际的伤口淌下,将视野染得一片血红。银时捂着额头从地上爬了起来,脑袋被撞击的眩晕感还浮浮沉沉仍未散去,一抬眼,却看到踉跄着负伤走出几步的高杉忽然不动了。      前一刻还在拼命挣扎哪怕是死也要往前方跑去的人,忽然就停在原地不动了。      从银时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高杉的背影。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仿佛已经知道了什么,他仰着头,看向空无一物的苍穹。      世界的声音在此时静止,凛冬的寒风卷起高杉染血的衣角,银时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积满灰白云层的黯淡天空中,有什么东西极轻的,极轻的飘了下来。      一切都是在眨眼间发生的。      银时看到高杉忽然停下脚步,仰首望天。就在那一刹那,枪声骤然爆鸣。流弹随着锐光一闪,滚烫的鲜血突然爆射而出。瞳孔骤缩,银时猛地起身——高杉倒了下来。      “长州贼!!长州贼在那边!!”      枪支重新上膛的声音整齐响起,幕府军呼朋引伴的呐喊声响彻了冬日寂静的空气,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野兽一般充满嗜血的兴奋。      “高杉?!!高杉,你还能听得见我说话吗?”银时慌乱地试图拂去高杉脸上的血迹,在不慎擦到他左眼处的伤口时,手指如同被烫到了一般微微颤抖起来。      闭着已成血泊的左目,高杉只是以尚存的右眼看着上方的天空。有什么冰冰凉的东西,像是羽毛一样柔软地飘落下来,轻轻地落在他的脸颊上。      ……是雪。      ……下雪了啊。      ……      ——她记得那一年的盛夏。      天空成了大海,透明的雨水淅淅沥沥,落在不知名的野花上溅成透明的碎片。盖着高杉的外套,视野随着他的步伐轻晃,她就那么伏在高杉背上,鼻翼间都是他身上干燥好闻的气息,连呼吸都乱了,只能小心翼翼地屏着。      右腿中弹了行动不便,在战争中本该是致命的事情,她却觉得高兴。对于生生挖去了自己血肉的弹片,由衷地心生感激。      如果时间能再慢一点就好了,如果眼前的道路能再长一点就好了。      在被雨水浸湿的土壤中,看不见的种子在发芽吐新绿。      在歌喉温柔细碎的雨声中,她久违地听见了自己心脏砰然而鸣的声音,被温暖又明亮的情感填满了,滚烫得几乎要满溢出来。      ……为什么会那么不一样呢。      和战斗时会顺应生理本能而砰砰跳动起来时截然不同,为了某个人而重新活跃起来的心脏,为什么会这么烫呢。      在高杉身边时,总是不一样的。      这几年沿途所见的风景——春花、夏雨、秋叶、冬雪,都因为对方的存在而变得截然不同,如获新生般的闪闪发亮,璀璨夺目。      篝火在夜空底下燃烧时噼啪溅出的火星,早晨起来时顺着叶尖滴下的露珠,清风穿过树林时沙沙作响的轻吟,午后的阳光从树冠筛落于地面上斑驳晃动的碎影。      还有空气的色彩,声音的温度,夏日祭的烟火,冬天被厚雪覆盖的冰湖。      像是重新认识这个世界一般,仿佛之前一直都被蒙着双眼一般,她终于发现了曾经一人途径无数次却再三忽视的风景。      山坡上不知名的野花送给对方一定很合适,看起来丑得掉渣的野菜熬起粥来营养其实可丰富了。      就连难过心痛的时候,都充沛着活着的实感。      她为了学习恋爱方面的知识看起了漫画,后来却发现了自己真心喜欢的作品。成为鬼兵队的军监之后她逼着自己和人打交道,却初次发现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是如此温暖。      她很高兴。      能够喜欢上高杉,她真的好高兴。      松阳能够回到松下私塾的大家身边,她真的,好高兴。      寒雾在树梢间游走,叶隙间露出的天空破碎而灰白,堆满了厚重的云层。林间静悄悄的,听不见万物的声息,也没有风行过的脚步,如同时间静止般,空气没有一丝波动。      捂着腹部的血窟窿,鹤子喘着气,靠着背后粗糙的树干撑起身子坐直了点。      体温在不断流失,意识也变得轻飘飘的。伤口不知何时不再疼痛,只剩下了酥麻的感觉。她靠着树干,只觉得胸口前所未有的轻盈,仿佛随着血液从体内流失的,是一直积压在心底多年来已经腐烂的某物。      灰白的世界沉默地凝视着她,她却能对其报以微笑。      如果身边没有挂满乌鸦的尸体的话,鹤子的心情说不定还能更好。如果有人前来替他们这些倒霉鬼收尸的话,说不定都会好奇,这里为什么躺了这么多装束如一的尸体,看起来简直就是自相残杀的惨烈现场。      其实若这么认为,倒也没错。      她想吐槽很久了——为什么偏偏会是鹤子这个名字呢。      她才不是什么高洁纯白的鹤啊。      只是一只满身血污的乌鸦罢了。      但现在已经没关系了。她觉得鹤子这个名字挺好的。她很喜欢。      鹤子抬起头,仰望天空。      ——她记得那一年的夏日祭。      整个盛夏的璀璨都好似凝聚成河煜煜生辉,她像是普通的女孩子一样穿上浴衣,挽发戴簪,背后的真里怒吼了一声“跑啊!”,她就真的跑起来了。笨拙地趿着木屐,慌慌张张地跑起来了。      穿过神社的鸟居,奔下层层叠叠的青石台阶,朝着夏日祭色彩明丽缤纷的会场,朝着不知名的方向朝着高杉的所在跑起来了。      她记得那一年的夏日祭有连绵成海的浮灯,有笑容温暖的人群,有屋檐下声音清脆的风铃,有飒爽的风有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人。      夜风呼啸而来,在木屐落下向前跃起的那一刹那,浴衣袖摆展翅翻飞,整个夏日祭会场的璀璨都倒映眼中,她胸中恍若灌满长风轻盈得不可思议,似乎真的能离地飞起来。      意识开始抽离,视野变得黯淡。腹部的伤口似乎已经停止出血,指缝间血液的温度冷了下来,但奇怪的是,鹤子却感受不到丝毫寒冷,只有温暖的睡意。      世界软得如同棉花,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白色的雾花在眼前的空气中绽放,又无声地收拢消散。      ……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呢?      会有和平的阳光吗?      会有振翅而飞羽翼洁白的雀鸟吗?      会有低矮的廊檐和晨露晶莹的野花吗?会有结伴而行欢声笑语的人群吗?会有蠢相毕露的学生和笑意盈盈的教书先生吗?      在那样的未来里……会有你在吗?      会有你在吗,晋助。      此生所有的记忆都好像在眼前远去,消失在了逐渐被白雾笼罩的世界中。鹤子眯起眼睛,最后看见的却是那一年烟火大会即将开始时的景色。      迷离的灯火绵延,游人结伴如鱼从身边行过,高杉就在自己身边触手可及的地方,微垂眼帘看着她。      攥紧袖摆,她鼓足这辈子的勇气,颤声问他:      “好看吗?”      ……好看吗。      有什么冰冰凉的东西落了下来,在脸颊上融化成清浅的温度。      ——她对于这个世界最初的认知始于声音。      像是冬日自天空飘落的第一场初雪,温柔到如同呼唤着自己灵魂的歌声——那是她此生所有记忆的最初。      鹤子努力仰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仿若初生般的纯白之色。      在时间静止的世界中,在寒风收敛声息的冬日里,仿佛要覆盖这疮痍满目的世间,白色的微光如羽毛一般轻盈地落了下来。      阖上双目,她微笑起来。      ……啊啊……      ——下雪了。      [鸦杀·终]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我初心的结局 阅读跟高杉晋作生平有关的历史梗时,出处已经不记得了,讲到高杉晋作病死前,心知自己大概活不到冬天了,就将名为越乃雪的糕点,弄碎了撒在盆栽上,大喊“下雪了” 当时就被深深戳中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_(:з」∠)_ 于是有了这章 这是鸦杀卷的终章 接下来还有尾声,就是正文结局,看到最后会变成半个HE的,真的_(:з」∠)_ 至于番外,我打算写平行世界的全面HE 传统意义上的HE 除了甜,基本上也没啥其他目的了_(:з」∠)_ ……好了,想要拿刀片戳我的人,已经可以上了 【躺平 ☆、十年光阴弹指一瞬   江户的盛夏在蝉鸣中喧嚣起来。      八月的夏日高悬碧空,灿烂的阳光洒遍世间的每一角落。葱茏的树影中几乎捕捉不到风的痕迹,在酷暑之下快要蒸发的行人瘫倒在公园的长椅上,碎光浮动的清爽碧海在汽车扬起的热尘中变得无比遥远。      道路旁的冷饮贩卖机神色蔫蔫地伫立在日头下,掉出来的零钱都蹦不出几个响来,固执地滚到底部的阴影里躺平不动了。      便利店中的冷气缓缓吹拂,中年的收银员生无可恋地站在柜台后,默等银发的客人从空空如也的钱包中找出并不存在的钱币。      “啊咧,奇怪,是黑洞吗,阿银的钱包原来是黑洞吗,”嘴里不断嘀嘀咕咕着,银发的男人偷偷看了一眼收银机显示出的数字,只是犹豫了一秒,就将购物筐里的醋昆布和狗粮无情地扔了出来,只剩下柜台上的一盒草莓牛奶。      “……那个,”抓着自己乱七八糟的卷发,他抬起眼帘,讨好地笑,“阿银家里上有八十岁的吃人老太婆,下有胃里装着宇宙黑洞的怪力女和巨型犬,哦对了,还有一副眼镜的工资需要发,看在大家生活都不容易的份上,你就……”      在便利店界的腥风血雨中纵横数十载,那个收银员大叔只是面无表情道:“上一次你也是这么说的,坂田先生。”      在过去的白夜叉、现在的万事屋老板快要走到穷途末路之际,背后忽然响起奇怪的北方口音:      “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这里有三百日元。”那是属于年轻女性的声音,此时在银时耳中几乎可以和结野主播的天籁媲美。      在提着草莓牛奶精神焕发的银时踏出自动门之后,收银员大叔回过头来,随手不经意地给后面的少女打了个九折:“那种整天赊账的混蛋,就算被汽车撞飞倒在马路边也不用管,就当做是为社会除去蛀虫。”      名为麻生早雀的少女露出明快的笑容:“谢谢你,大伯。在江户讨生活的大家都不容易,能帮一点总是好的。”      收银员大叔只是耸了耸肩,将零钱找给她:“……你是会津人?”      少女惊讶了一下,眼神都亮了起来;“您是怎么猜到的?”      如果手边有烟的话,收银员大叔一定会深沉地吸一口,神秘地望向冷气吹拂的空调口。“……口音。”他说,“一听口音就知道。”      ——要去江户打工,就得改掉你的会津腔。      故乡的长辈曾如此建议道。可惜那时候她一心沉浸在要飞往外面世界的兴奋中,对于这些话也就没往心里去。      江户在这些年间高速发展,日新月异的大都市和会津这种偏僻的北国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家乡里有几分血性的青年都不甘留在本地发展,一个个都梦想着去江户开辟新天地干一番大事业。      没有经历过战乱的悠哉一代——家乡的长者们都喜欢这么摇头叹息,顺带回顾一下自己光辉坎坷的过去,结尾一定要敲一敲旱烟斗,批判现在的年轻人天真又浮躁。      以前早雀听到这种说辞,心里都会忍不住想要反驳,对于在十年前结束的攘夷战争,自己并不是全无印象。      地处偏僻的北国,会津并没有被直接卷入那一场举国动荡的漫长内战,血腥的风雨也大都集中在京都和江户附近一带。尽管如此,战争的种种传闻还是透过出行在外的人传回了乡里。      十年前攘夷战争在鲜血与硝烟中落下帷幕的时候,她刚好六岁,已经是能清晰记事的年纪了。      土坑中的火光在屋内温暖摇曳,她那病弱却温柔的母亲就那么披着羽织,一边拢着她细软的头发一边望向窗外的漫天大雪,眼底是她看不懂的悲悯神色。      ——攘夷战争结束的那一年,会津下了很大的雪。      哪怕是以天气严寒出著的北国标准,那也是令人难忘的一场大雪。      像是要埋葬万物,覆盖世间一切污秽,将战争的丑陋伤痕都尽数掩埋抹去,冰封万里的大雪纷纷扬扬地从初冬一直下到了早春,数月未曾止息。      当地人都说,在这种天气里走失了就回不来了。如果丢了重要的东西,就真的再也找不到了。可在那时稚嫩的自己眼中,这绵延无尽的纯白却如同某种象征,是替亡者引魂的归路。      她喜欢会津的雪,也喜欢总是会温柔地哼着歌,拍着自己入睡的母亲。      看着窗外绵延的大雪就动了恻隐之心的母亲,也许正是因为太过温柔了吧,在来年初春的樱花盛放时,安安静静地离开了人世。      在那之后,早雀最重要的人就只剩下了青梅竹马的俊吾。她最喜欢的,名为鹤的报恩的故事,听众也由此变得只剩一人。      一年前在俊吾和自己告别,踏上前往江户道路的那一瞬间,早雀就决定了——要离开自己深爱的会津。小时候从母亲那里听了那么多故事,她也是时候去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了。      ……不过,口音这种东西,真的很难改掉啊。      也许是因为初来乍到者的运气都比较好吧,她在江户找到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高级料亭洗碗打杂。平常都她待在后方,也不需要在前面迎接贵客,只要老老实实勤勉工作,养活自己也还不算难事。      可问题就在,收留了自己的并不是什么普通的高级料亭。      和江户繁华的市中心仅隔几条街,隐藏在幽静小巷中的料亭历史悠久,门面看似普通,撩开绛紫的门帘后却别有洞天。夜灯柔和的中庭如同精致的微观世界,亭台流水曲榭回廊,葱茏的禅意静止,每一个叶片舒展的弧度都恰到好处,更别提在走廊微暗的光影下优雅如画的插花。      面试的时候,料亭老板的第一个要求就是她要管得住自己的嘴,该说的和不该说的,都要牢牢记住,若是能时不时地装聋作哑则更好。      不过,别说是装哑巴了,如果需要的话,为了工资让她装智障都行。江户的物价可贵了,当时她连付房租的钱都没有了,见到饮料机下的硬币都想捡——俊吾很忙,她也从未想过要依靠对方生活。      在名为花月的料亭还算顺利地工作了两个月,各界名流和幕府政要的世界就在一墙之隔,如果不是有一次人手紧缺,早雀这个半吊子也被拉出去帮忙的话,她的生活也许会一直这么平凡下去。      拉开金丝屏风,一桥派的官员正手执酒盏,难掩自得地跟坐在上席的男人描绘未来的蓝图。早雀将自己融入背景中,和另一名侍女小心翼翼地收拾漆木雕花的食台,由于第一次面对这种场合难掩紧张,在一桥派的男人说到激动处挥舞酒盏时,一个不小心被对方的胳膊肘撞了一下,清澈的酒水顿时全部撒到了她的和服上。      和室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大脑一片空白,耳边不断嗡嗡回响着入职时料亭老板的警告,早雀心脏一抖,当时就吓得跪伏于地,明明被清酒洒了一身的人是自己,却只能以头抢地,慌慌张张地重复:“真的非常对不起,这位大人。无意冒犯,真的非常对不起……”      另一名侍女也同样大气都不敢出,花容失色地抚胸看着她。那名一桥派的官员眉头一皱,语气中的嘲笑虽淡,落入她耳中却格外尖锐:“真是奇怪的口音,”      攥紧掌心,早雀只是低着头,告诉自己要忍耐。      如同破石而出的山樱,又仿佛凌霜傲雪的寒梅,经历过北国之冬的会津子民,最引以为傲的便是坚韧不拔的毅力和精神。      就在早雀做好了被炒鱿鱼的觉悟之际,一直沉默地坐在上席的男人忽然发话了。      “……罢了,”从她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执着鎏金烟杆的修长手指,那个男人磕了磕烟灰,漫不经心的动作却好像敲在那个一桥派官员的胸口上,将他所有的怨言都瞬间堵了回去,一下子老实得像是等待先生批评的学生。      对方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慵懒的嗓音低沉且凉:      “退下去吧。”      直到她退出门外,早雀都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恍恍惚惚地沿着走廊回到后方的厨房,像是无形的屏障突然就被解除了,和她搭档的侍女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抚着自己的胸口惊魂未定道:      “你居然认识那个高杉先生吗?”      对方在“那个高杉先生”上咬重了语气。      眨眨眼睛,早雀发现自己已经不是有点懵了,而是很懵,非常懵。半晌,她才回过神来,迟疑地开口;“你说的,该不会是那位……”她努力寻找着合适的形容,“身为革命家的高杉先生?”      对方给了她一个优雅的白眼:“不然呢?”似是意识到她这种北方乡下来的家伙和走在时代最前沿的危险革命份子搭不上关系,那名侍女叹了口气:“你还真是命大。”接着就转身继续工作去了。      早雀发现,大江户繁华归繁华,人情却也不是一般的冷漠。她在这里待了快三个月了,明明在会津时人缘挺好的,在这期间却愣是没有交到一个朋友,和料亭的同事也顶多算点头之交。      有时候她也会感到寂寞,比如一个人回到破旧公寓的时候,一个人加班收拾残羹剩饭的时候,心底就会有些莫名泛空。每当感到孤单,只要周遭无人,她就会小声地哼歌给自己听。      这一招总是有效的,心情也会不可思议地平静下来,被温暖的回忆填得满满的。哪怕一个人身处他乡,她也不会觉得孤独刻骨。      将食台和瓷碟熟练地在臂弯中搭好,早雀哼着歌将雅间的纸门在身后合上,刚一迈开步子,却见到走廊的拐角处有暗纹描金的羽织衣摆一晃而过。      ……幻觉?      花月料亭门面看起来虽小,里面却曲折幽静,光滑如镜的走廊上每隔一段等距就摆着一盏地灯,醉酒的客人因此迷路的例子倒也不算少。      早雀走到拐角处四下一张望,没见到人影。还有工作在身,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被她抛到了脑后。      夜色深了下来,唯有厨房中的暖光还亮着,传来洗刷碗碟时的水流声。将干净的瓷器摆好晾干,早雀在抹布上擦了擦手,回过身来正打算跟厨房的领事道个别,就见到料亭的老板站在门边,以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看着自己,也不知在那里待着多久了。      “……晚上好?”她试探性地出声,对于掌握着自己经济命脉的上司,态度好一点总是没错的。      微微收敛了古怪的表情,料亭老板朝她一颔首:“跟我过来。”待她跟上来之后,才淡声补充:“有位大人想见见你。”      早雀一头雾水地跟着对方来到料亭最深处的雅间门前。她看着那位见惯了各界名流,不论对何人都谈吐有度说笑自如的男人,此时却恭敬地在门外先行了一礼,这才拉开纸门:“高杉先生,我把人带来了。”      心中甚至来不及一凛,她背后的门就再次合上了。      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室内的模样,左眼覆着绷带的男人就那么手执烟管坐在窗边,也不知是在倾听黑暗河流中的虫鸣,还是在遥望夜空中的那一抹孤月,慵懒地披在肩头的墨色羽织随着夏风微微轻摆,吞吐的烟雾似云又非花,很快就消散在空气中不见了。      早雀老老实实地伏在榻榻米上,大气都不敢喘。      应该是出于畏惧吧。她想。但她也确实不想惊扰眼前的景色。      在小腿酸起来之前,早雀犹豫半晌,这才斟酌着词句开口:“那个,上次的事情真的十分感谢……”      道谢还未说完,仿佛终于意识到和室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斜靠在窗边的男人回过头来,漫不经心地将视线落在她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哈?”愣了一秒,早雀赶紧将发飘的思路扯回现实中,“回禀大人,我的名字是麻生早雀。”      “不必拘泥于无聊的礼数,”衔着烟嘴,高杉微敛碧瞳,声音淡淡,“你是会津人?”      ……为什么每一个人都要来这么一句啊啊啊啊啊。如果不是场合不对,早雀真的很想吐槽出声。      “是的。”她下意识道,但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江户现任的警察局局长:松平片栗虎就出身会津,麾下的真选组更是为守护江户治安、剿灭攘夷分子做出了不可小视的贡献,说是攘夷志士的天敌也不为过。不论怎么看,身为幕府百年铁杆粉的会津藩,和坚定走攘夷路线的长州藩都是水火不容的仇敌关系。      在长州的攘夷志士面前承认自己是会津人,除了自寻死路以外她还真找不到别的形容了。      早雀浑身都僵硬了。      和她这种和平年代长大的小鬼不一样,从攘夷战争的腥风血雨中活下来的人,刀上是真的见过鲜血。更何况,她此时面对的还是那个连幕府都对其讳莫如深的鬼兵队总督。      想到这里,早雀就觉得自己的美丽人生说不定要终结在今晚了。她闭了闭眼,正打算拿出点会津人的骨气来,就听见高杉看似随意地来了一句:      “你会什么?”      这句话好像有很多种解读的方式,又好像真的如字面上的那样,只是在问她个人的……才艺?      ……大不了头掉下来,碗大个疤。怕个球啊!      ……好吧,她还是真的好怕。      早雀直起身,踌躇道:“……好像,什么都不会。”她说的是真心话。      沉默半晌,高杉移开视线:“有会唱的曲子吗?”      “诶?”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怔了半晌,这才老老实实地开口,“……有。”      没有等到高杉的回应,她在榻榻米上跪坐半晌,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对方这是让她唱一首试试的意思。      上面的人的心思怎么都这么难猜呢。      攥紧和服袖摆,早雀抿了抿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抬起眼帘时看到的却已是千里之外,每到冬季便会被皑皑白雪覆盖的会津。      第一个音节出口之后,接下来都变得如流水自然,仿佛本能。      放空思绪,将声音交托于融入骨血的记忆,恐惧和不安都如缥缈的雾气消散,现实的烛光也变得模糊遥远。想着房檐下捕捉冬日色彩的冰锥,想着刮过脸颊的凛冽寒风,回忆着厚实的雪地在脚下发出的蓬松脆响,以及傲然挺拔的苍松压满积雪的模样,她继续哼唱。三个月未曾回到家乡,思念的情绪早已在不经意间满溢,此时终于随着歌声流淌而出,胸口也变得温暖发烫。      那是她出生的地方,口口相传无人不晓的歌谣。      小小的火光停止摇曳,如同黑夜中找到栖身之地的萤火虫一般,在烟斗上不动了。      待早雀停止歌唱,重新抬起眼帘时,坐在窗边的身影似乎仍沉浸在遥远的思绪中,久久地望着窗外的孤月不语。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记起。      那场举国动荡的战争——已经过去十年了。      距离攘夷战争结束,距离那场埋没世间万物的大雪,已经过去十年了。      已经……十年了啊。      在早雀的注视下,高杉将烟嘴重新凑到唇边,深深地吸了一口。      灰白的烟雾绽放又零落,在黑暗中缭绕着掩去了碧瞳中的神色。高杉一动不动地坐在窗边,半晌,唯有沙哑的嗓音越过盛夏夜色和十年光阴而来:      “……你唱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爆字数了,我好方_(:з」∠)_ 尾声卷大概会有四章,有不同角色的视角嗯 注意,麻生早雀是来自会津的路人妹子,和鹤子没有一点关系 #和鹤子真的没有一点关系# 除了同为会津人这一点 p.s.关于设定,JOY3还是走上了各自的道路,毕竟“从一开始注视的东西就不同” 这不是说他们关系变糟了,只是各自有了不同的生活而已 松阳老师和胧的去向后面也会交代的,不急 ☆、往事若能随风散去   有几次从黑暗中醒来,她都看见那个人坐在桌边,苦恼执笔的身影被烛光勾勒出纤瘦的轮廓。      十年前的夜色比如今更深,似是注意到了自己的视线,那个人随手揉去又只是寥寥写了几笔的信纸,将其喂向桌边的一豆烛火。她回过身,浅褐色的发丝随着动作从肩头无声滑落,面容被岁月模糊,只有嘴角轻扬的笑意在记忆中依然清晰如初:      “抱歉,吵醒你了吗,骸。”      金丝般的火苗舔上信纸,将雪白的思念一点点吞噬成灰。夜间微凉的空气忽然钻入被窝,她还未感到寒冷,身边的空缺已被另一个人的体温重新填满,甚至比之前还要温暖。      “小孩子缺觉的话,以后可会长不高的。”      又是这样严肃到仿佛在开玩笑的语气。      “快睡。”这么说的时候,那个人的语气却极为轻柔,轻轻拍着自己背部的手也像是生怕惊扰了周围安静的夜色,如同抚着幼猫一般极其耐心地控制着力道。      闭上眼,睡意轻易地重新涌了上来。她熟悉刀尖穿过血肉肋骨刺穿心脏时的厚重手感,也曾听过目标人物心口的跳动逐渐沉寂下去直至消失。但隔着衣料,从对方胸口平稳传来的心跳声,却胜过世间一切眠曲。      她阖上眼。那个人小声哼着的歌谣陌生却温柔,虽然没有名字也没有词句,闭眼倾听时却仿佛会看到从天空飘落的雪花。      黑暗如潮水,在意识即将陷入沉睡之际,耳边的歌声小了下去,身侧忽然变得非常安静。      “……骸,”她已记不清这是否是自己虚构出来的声音。      ——“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见回组的今井信女睁开眼睛,微弱的晨曦透过窗子的缝隙溢了进来,在浅竹色的榻榻米上印下折痕似的光晕。      披上白底描金的制服,她拉开纸门,佐佐木宅邸的走廊光滑微凉,风雅庭院中的碎石覆着昨夜的晨露。盛满清水的竹筒倾斜下来,敲在石板上泛出一声空灵的脆响。      待信女跨入房间,戴着单边金丝镜片的男人已经坐在桌边,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发短信,面无表情地手指翻飞。      壁龛中摆放着优雅的插花,角落里的液晶电视正在播报真选组厕纸不翼而飞的的诡异事件,屏幕上显示出来的犯罪嫌疑人有着乌黑的长发,并排放出来的还有一只宇宙企鹅般的生物,两人的脸上都打着迷之马赛克。      “光吃甜甜圈会营养不良的。”      佐佐木异三郎微抬眼帘,望着信女一口一个甜甜圈,腮帮子微微鼓起,从盒子里拿出甜甜圈的动作却并未停止。      “不吃甜甜圈才会营养不良。”信女清冷的声音毫无起伏。      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佐佐木收回视线,在手机上按下短信发送键。      ——见面的地点就交给阁下如何?\(^o^)/~      几分钟过后,手机的屏幕亮了起来。被荧光照亮的镜片中映出的,是来自鬼兵队的回复:      ——歌舞伎町有家夜店的萝莉猫耳娘非常不错,在此诚心推荐。顺带一提,我有白金会员卡可以打折。      “……”沉默片刻,佐佐木异三郎面无表情地盖上手机。就在他要把手机放进外套口袋的那一刻,屏幕忽然又震动起来。翻开手机盖,这次的短信只有一句话:      ——花月料亭。      ……      信女最后一次见到胧,是将近四年前的事情。      那时候她已经在异三郎的帮助下脱离了天照院奈落,终于有了寻找对方下落的自由和余裕——自从攘夷战争结束,吉田松阳和胧就消失在了世间,也消失在了天道众的视野中。      同为专精暗杀追踪之术的奈落,只要她想,只要对方没有特意回避,就算是天涯海角也总有碰面的一天。      诀窍是留意乌鸦的踪迹。      参天古木消失在视野上方,葱茏的枝叶遮天蔽日,只筛落少许碎光落到覆满松针苔藓的地面上。随着羽翼簌簌的声响,那只墨黑的乌鸦平滑地收拢翅膀,落在古老神社的飞檐上不动了,漆黑的眼珠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从石阶上站起身来的胧。      “骸,”他低沉的声音近乎叹息,身上的杀戮罪业虽重,这几年来却已淡了不少,阴冷的戾气仿佛被磨平了,连寡言的沉默都隐隐多了一丝温和的意味。      如同曾精疲力竭的飞鸟找到了可以栖身的树枝,泣血的啼叫终于不再尖锐刺耳。      “你们慢慢聊。”松阳眨眨眼睛,还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似是连时光都无法触及他的衣角分毫。他和胧都是一副云游四方的行者装束,也许是为了弥补曾经的空白,也许是为了继续那段还未开始就被一场死亡打断的旅途,在这几年间两人一直都未曾停下脚步,也未曾分离。      “我去溪边打点水。”这么说着,松阳转身走向森林深处。      信女看着胧无意识地动了动脚步,似是想要追上去——这个人虔诚到恨不能亲吻每一寸松阳行过的土地。      落满厚尘的神社屋檐上传来细响,那只乌鸦跳了跳,来到檐角边,微歪脑袋,似是想要将她看得更仔细点。      ——她记得这只乌鸦。      和室的窗台边有一天早晨忽然多出了新鲜的山间野果,她曾望着那个人露出笑容,小声地跟这只乌鸦嘀咕:“你喜欢吃点心吗?”说着,还相当认真地将本来要当早饭的和果子掰成两半,将稍小的那一块放到窗边。      “放心,没有毒。”顿了顿,那个人又一脸正经地补充,“这是炼金术的原理,叫做等价交换。”      她已经不记得那个人是怎么和这只乌鸦好上的。榻榻米下暗格中的那一堆漫画,也早就在落满灰尘之前就消失不见了,被清理了个干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你想要知道什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胧的语气更像陈述。      ——豢养的乌鸦寿命可长达二十余年。      她想。      比那个人活得还长。      “……鸩的事情,”这个名字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此时从自己口中说出,听起来近乎陌生。      ——“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黑暗中,那个人的声音很轻,比山中的夜雾还要轻。就跟雀鸟的羽毛一样,从对方肩上滑落的头发总是如此柔软。      若是语言有重量的话,那个人声音中的笑意也未免过于风轻云淡。      ——“如果到了那一天,可以把我的骨灰撒到海中吗?”      要去会津的话还是太远了。后面的声音,她都没听清了。      信女抬起眼帘,直视着站在神社前的胧。      “告诉我关于鸩的事情。”      她想知道,能让那个人怀着说出那句话的觉悟回到组织的,究竟是何种事物。      随着一声轻响,雅间的灯光从敞开的门缝中流淌而出,靠着墙壁闭目养神的信女睁开眼睛,刚好看到肩披卷草纹羽织的男人从房间中走出。      左眼覆着厚厚的绷带,侧影冷峻瘦削的男人仿佛感受到了她的视线,逆光的身形微微一顿,在门边好整以暇地停下了步伐。      离开墙壁站直了,信女往前走了一步。候在走廊另一侧的万齐警惕起来,虽然戴着墨镜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站姿却微妙地改变了。      “……是你吗,”清冷的声音如花雾一般在空气中绽放。      碧瞳一缩,她看到那个男人慵懒冰冷的神情刹那就变了。      杀了鸩的人,救了鹤子的人——      “就是……你吗,”信女的声线陡然冷了下来,如结冰晶。      佐佐木异三郎这时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不动声色地挡住了高杉的视线。      “信女小姐,”他道,还是那副兴致缺缺、仿佛对这个时代的一切感到厌倦的平淡语调,眼神却微深,无声地警告她不要试图触碰野兽的逆鳞。      两方人马无声地僵持了片刻。“……走了,万齐。”低沉的声音在走廊上响起,却是高杉冷哼一声,将烟管收回怀中,毫不留恋地朝着反方向离开了。      前一刻还杀意紧绷的走廊又恢复了最初的幽静。佐佐木异三郎掏出手机,习惯性地更新了一下自己在社交软件上的心情,映着屏幕荧光的脸庞神情寡淡,似乎稍微多做一点表情都嫌累,眼皮也始终耷拉着。      “走吧,”他说。      四年前的江户湾,他也曾以相同的神情看着信女将一直贴身带着的御守投入崖下的大海。那一日天高云淡,阳光万顷,墨蓝的海水哗的一声撞在沿岸的石壁上碎成万千白沫,小小的御守眨眼就被卷入海底,消失在了看不见的地方。      他知道那里面装着某个人的骨灰——只是小小的一捧罢了。      信女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崖边,遥望碧空中振翅而过的白鸟,那个灵敏的小身影陡然一低,洁白的翅尖划过海面,带起一阵晶莹的水珠,看起来畅快不已。      踏着那一场战争末尾的初雪,她跟着组织里的其他人找到了山脉中乌鸦的葬场。曾经温暖的胸口已听不到心脏的声音,后来随着熊熊烧起的火光燃尽成灰。      ……她已经履行了最初也是最后的约定。      海风吹拂着衣摆,佐佐木异三郎耷拉着眼皮,半晌,才继续开口:      “我知道飞行总站附近有一家和菓子屋的甜甜圈卖得不错。”      小小的身影转过身,朝他走了过来。      ——“去飞行总站附近的和菓子屋吧。”      收起手机,佐佐木异三郎如是说道,几乎和信女同时迈开步伐。      *      收到青梅竹马的短信时,早雀刚好差不多要下班了。      难掩期待的心情,她在抹布上擦干净双手,小心翼翼地点开亮起的图标,映入眼帘的却是俊吾充满歉意的一句:今晚有工作,夏日祭不能陪你去了,抱歉。      莹白细腻的瓷碟在厨房的灯光下反射着明亮到刺眼的光,早雀沉默半晌,默不作声地将手机揣回兜里,将手撑在台面上,半晌,抬起头来时已恢复了笑容。      “不好意思,我今晚可以加班吗?”      闻言,厨房的领事以有些奇怪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这才点了点头。      今晚的料亭显得格外冷情,客人寥寥,留下来的员工也没有多少。仿佛世间所有缤纷的光彩和喧嚣都涌入了夏日祭的现场,没有花灯照耀的小巷比往常还要幽静空落。      电视机里实况转播着盛大祭典的热闹,声音明快的播报员提醒出行的市民注意安全,尤其是可疑的长发男子和巨型企鹅生物,说到末尾却又话音一转,表示真选组的警察已加强巡逻,一定会守卫各位市民的安全。      沿着光线幽静的走廊逐一清理房间,当早雀拉开最后一间的纸门时,窗外忽然接连传来悠长的清啸,像是涅槃的凤凰拖着艳丽的尾羽,陡然腾空飞向夜空。      刹那的寂静过后,盛大的光河在夜空中庞然绽放,一时恍若千树花开,璀璨夺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碎光如飞雪洋洋洒洒地在砰然巨响中接连落幕。      漆黑的夜空被万千流光点亮,短暂地洁白如雪。烟火在世人的惊叹声中接连盛放,她看到那个男人就那么靠在窗边,左眼的绷带遮去了大半神情,沉默的身影在黑夜中随着烟火的余影明灭,唯有手中的烟管点着一丝火光。      空气中沉淀着醇厚的酒香,早雀眨眨眼睛,视线一低,就看到了置于高杉周围的空涸酒盏。      璀璨的烟火在夜空中落幕,她还来不及咋舌,就看见坐在窗边的高杉转过头,和室里响起他低沉沙哑的声音:      “你想去夏日祭吗。”      ……不,想去的人是你吧喂。      早雀本想这么吐槽,但在抬头看清了那个男人的表情之后,忽然就无法出声。      高杉根本就没有在看着她。      烟火大会散场后,熙熙攘攘的人群沿着来时的街道又涌了回来。连绳悬起的灯笼在夜风中轻摆,暖黄的光晕照亮了人们笑容满足的面庞,色彩清丽的浴衣仿佛自成一道夏日独特的风景线。      喧嚣的人声如海浪一般传来,早雀跟在高杉的后面,踉踉跄跄地逆着汹涌的人流而行,在心中默默祈祷巡逻的真选组不要发现她前面的这个危险革命份子。      看在对方醉了酒的份上,她实在放心不下才跟上来的,平常绝对是遵纪守法的好市民。      走在前面的身影忽然一顿,早雀赶紧刹住步子。烟火大会已经结束,夏日祭也行至尾声,道路两侧的摊贩都已经开始收拾铺子,头上绑着白布条的老板正要取下架上的物品,忽然听见高杉漫不经心地开口:      “……想要吗?”      ——喜欢吗?      还未反应过来,早雀发现自己的手中就多了一个小小的风车,迎着夜风缓缓转动。      接下来还有苹果糖、狐狸面具、线香花火、手鞠球、甚至还有袋装的花点金鱼。高杉一路往前走,她就一路捧着东西跟在后面小跑,内心茫然地想着:……这,难不成就是所谓的有钱任性???      肩披羽织逆着人流而行的身影仿佛沉浸在过去的幻影中,明明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看起来醉得不知今夕人世,却又仿佛从始至终都清醒如一。      人群渐渐散去,夏日祭璀璨的灯火也黯淡下来。会场街道的尽头是隐藏在夜色中的神社,待早雀拨开最后的人群终于追上高杉的步伐时,抬眼看到的就是他站在神社门口的背影。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高杉是在等人。      可是烟火大会已经结束了,又有谁会来呢。      “……请回去吧,高杉先生。”在一片寂静的夜色中响起的,是自己的声音。      捧着夏日祭的手信,早雀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声音却一点点坚定了起来:“请回去吧。”      眼睛黑洞洞的奇怪男人、背着三味线的耳机小哥、性子火爆直率的金发少女——这些她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人,肯定都在等着眼前之人回去。      站在神社的边缘,高杉没动。      “……夏日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早雀把心一横,闭眼喊道,“还有烟火大会,明年都还会有的!”      “明年还会有的,高杉先生。”      ——所以请振作起来。      她也会振作起来。不就是被青梅竹马爽约了吗,一件小事而已。在这个世界上,她已经是很幸福的人了。      前方传来碎石碾磨的细响,早雀看着高杉转过身,意识到刚才自己说了什么,心中忽然紧张起来。      心脏跳到了嗓子眼,在高杉和她擦身而过之际,她听到对方极低的,近乎沙哑地笑了一声:      “不会再有了。”      待对方离开之后,夜色重新合拢。她捧着一堆手信站在原地,周围是已经收掉的小摊,夏日祭喧嚣璀璨的余影,和烟火大会零落的一地冷清。    作者有话要说:  #过去的小剧场# 鹤子曾跟骸说过,若是想听八卦的话,就去找胧 为什么? 因为那个男人掌握着所有人的黑历史 如果兴致上来了,他说不定能面无表情地跟你八卦上三天三夜呢【严肃】 p.s.我最喜欢的其实是那只乌鸦【不】 ☆、每个人都在旅途上   花月料亭里今天来了不一样的客人。      合上雅间的纸门,隔绝了里面谈话的声音,早雀转过身,路过禅意悠然的中庭时,看到了背对玻璃门坐在檐下的沉默身影。面色苍白的灰发男人脸上有着骇人的伤疤,和正在房间里和高杉谈话的先生一样穿着行者的装束,蓑衣草编织的斗笠置在身侧,似是才从外面远游回来。      ……为什么不一起进到房间里面去呢。这个念头只是在早雀的脑海里稍微转了一圈。心底的直觉告诉她,对方想要回避的人,是高杉先生。      葱茏的古木投下幽静的荫凉,细碎的光影在覆着青苔碎石的地面上随夏风轻晃。将中庭的小世界探索完毕,羽毛油光水滑的乌鸦扑扇着翅膀飞回了胧的身边,在他的手边小蹦了几下。胧摸了摸它的鸟喙,那只乌鸦顿时就眯起了眼睛。      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早雀的视线,胧稍微抬起眼帘,明明没有放出任何杀气,却见到身着侍女和服的少女一个激灵,极快地低下头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处。      “……”      花月料亭今天来的客人很不一样。高杉先生居然没有拿出总是随身携带的烟斗,在那位笑容温暖的先生说话的期间,也一直都很安静地听,没有丝毫不耐的样子。      就跟在老师面前的学生一样。可若要说起年龄,那一位松阳先生看起来也未免过于年轻,身上一点都看不出时间留下的痕迹。      大自然真是神奇。早雀在心中由衷地感叹。这难不成就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      “……去了和歌山吗,”高杉下意识地想要掏出怀中的烟管,动作行到一半又在松阳笑眯眯的注视下重新将其放了回去。“因为那里的柿子?”他抬起眼帘,低沉微凉的声音中带着淡淡的笑意。真实的笑意。      “被晋助看穿了啊,”松阳朝正在添茶的早雀颔首致谢,转过头来心情颇好地笑道,“和歌山的柿饼可是天下一绝。路过的话,不尝尝可惜了。”      从来没有在高杉在场的情况下见过如此融洽的气氛,早雀忍不住多看了那位松阳先生几眼。      ……世界果然是美好的。      心中忽然肃然起敬,她认真地行了一礼,这才退出了房间。      “……回来的路上,我去了一趟箱根。”      正要合上纸门,早雀的动作一顿。随着松阳先生的话音落下,房间里的气氛似乎微妙地变了。      箱根。她无意识地想起,十年前攘夷战争的最后一役,似乎就发生在自古以来有天下之险称呼的箱根附近。那里地势险峻复杂,又近邻海湾,一直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同时也是通向江户的要冲。      不知道为什么,早雀忽然觉得,能在高杉面前提起这件事的,也只有房间里的松阳先生了。      “晋助,”她居然从那个笑意温和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难过的意味,“曾经拥有过的东西是不会消失的。就算现在不在了,过去的拥有也不会被夺走。”      身后的和室好像安静了很久,又仿佛只是凝固了一瞬。      在她转身离开之际,早雀听到房间里面响起高杉暗哑的声音。      “……老师,”沉默半晌,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那是充满自嘲意味的,比哭出来还让人难受的笑声,沙哑得仿佛能咳出血来。      “看见老师回来的时候,我真的好高兴。”      在那之后,房间里便没有再传来任何声音。      ——和家乡里大多的女孩子一样,早雀曾经有过一个梦想。平凡到无趣的梦想。      在某一天,穿上新娘子的白无垢,在亲朋好友的祝福声中嫁给自己这辈子最喜欢的人。那个场景她曾经在脑中不知道描绘过多少遍,连白无垢上象征爱情忠贞的白鹤纹都已有清晰的模样,就差以银线缝制而出了。      高洁的白鹤是幸福吉祥的象征,同时也是一雌一雄终身配对非常专一忠诚的鸟。会津的新娘子出嫁时,雪一般的白无垢上总是会绣有鹤的花纹。      在早雀的构想中,会和自己携手走向未来的,一直都是青梅竹马的俊吾。      自从来了江户之后,就一直和她鲜有联系的俊吾。      随着一声酒盏碎裂的清响,浑身是酒气的人影跌跌撞撞地冲到了走廊上,穿着西装的模样过于陌生,以至于早雀一时都没有认出眼前的人来。      她的第一反应是看向背后高杉的脸色。和往常一样,她负责将客人送到门口。料亭的老板见她几次和高杉相处都安然无恙地活了下来,不知从哪里生出了“年轻人,你很有前途啊”的想法,于是将她从后方的厨房调到了前面来,也就有了当下的一幕。      “……俊吾?”看清了面前之人,早雀的声音中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但喜悦的情绪在看到他眼中陌生闪烁的怒火时很快就变成了不安。      “你果然变了啊,”痛苦又尖锐的声音令早雀脸色一白。穿着西装却难掩落魄的男人抬起头,眼神中满是苦涩,隐藏着来到江户后不断积压的失意和愤懑,“你也被江户这个鬼地方同化了啊。搞什么啊,你这不是变得和其他女人一样了吗。”      他嗤嗤地笑,估计是醉酒了的关系,毫不避讳地打量着站在后面的高杉,嘴角扯出鄙夷的一抹笑,被刺痛的神色一晃而过:“爱慕虚荣得令人作呕。”      漫不经心地抽了一口烟,高杉眼角一扫,就看到了走廊拐角处和早雀共事的侍女的衣角。注意到他的视线,那名侍女打了一个哆嗦,相当干脆地跑掉了。      “……你就是这么看我的?”早雀的声音很轻。她只是直直地看着俊吾,眼神中满是伤痛的不可思议,面色惨白,却几乎要笑出来了。“你不信吗?”      她头一次发现,原来一个人心碎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啊。      在所有人之中,“你居然不相信我吗?”      已经听不见其他声音了,仿佛被眼前的这一幕灼烧得理智全失,俊吾只是恨恨地看着她:“亏我……亏我曾经一直……”突然就说不下去了,他的声音颤抖起来。      “像你这样的人,”他绝望地笑了起来, “怎么不去……”      “死”字刚要出口,一直置身事外的高杉忽然就动了。炸得人头皮发麻的杀意忽然暴起,身着西装的男人狼狈地往后一坐,几乎是跌到在地,在最后一刻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寒光凛冽削过眼前的刀刃。      走廊上光影一晃,早雀甚至来不及多想,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将自己扔到了俊吾面前,猛地张开双臂。随着厉风呼啸,高杉的下一刀堪堪在她的眼前停了下来,锋利的刀尖只要再往前一寸就可以劈开她的脑门。      在那样庞然冰冷的杀意面前,她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拦在俊吾面前的身影却没有挪开分毫。动了动嘴唇,她发现自己出不了声,只能眼睛眨都不敢眨地盯着面前的男人,再次前所未有地清晰意识到——对方是杀过人的。      上过战场,杀过人的。      是和她截然不同,经历过战争的腥风血雨的那一代人。      攥着刀柄的手背用力到青筋凸起,高杉眯起杀意凛冽的碧瞳,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仿佛透过她看到了什么,他哑着嗓子,嗬的笑了一声:“……真是愚蠢。”      胸膛随着急促的呼吸略微不稳地起伏,高杉执刀逆光而站,低沉的声音暗哑到几乎痛苦,充满尖锐的嘲讽:“就算是这样,你也仍要护着那个窝囊的男人吗。”      咬紧下唇,早雀只是一动不动地挡在俊吾身前。      仿佛忽然就对眼前的闹剧厌倦了,高杉直起身子一甩刀刃,重新将未染血的刀纳入鞘中。      “……小……小雀?”背后响起俊吾有些不敢置信的声音,早雀沉默地站立半晌,在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之际,忽然转身扬手就是一个巴掌。      “啪!”的一声,她几乎是用上了全身的力气,甩过去的手掌一下子就麻掉了,又红又肿。      “滚。”她平静道,“别再让我看到你。”      在俊吾从视野中消失之前,她都没有哭出来。      她不允许自己哭。      仿佛突然就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早雀靠上旁边的墙壁,缓缓抱着胳膊蹲了下来。很好。她告诉自己。她不会再为那个人掉一滴眼泪。      她以为高杉早就走掉了,正打算一个人静静,走廊上却忽的响起他沙哑的声音:      “……你还爱他?”      就算是这样,也依旧爱吗。      她第一次从那个人的口中听到了近似自嘲的迷茫。      “习惯哪会说改就能改呢,”早雀攥紧衣袖,抿紧唇,半晌,才低低地笑了起来。      “……爱啊。”她忍住眼泪。      ——“但是已经不会再喜欢了。”      *      从料亭辞职之后,她的积蓄没多久就见了底。搬出老旧公寓的那一天阳光遍地,天空碧蓝得不像话,吹动窗帘的风都比以往清澈舒心,仿佛要将房间里的霉味一扫而空。      本来要收拾的行李就没多少,早雀提着小小的箱子,刚一推开门,就看到了面目温和的男人站在走道里,衣装整洁利落,似是已经等她很久了。      “是麻生小姐吗?”在对方开口的那一瞬间,她便好似已经明白了什么。      “叫我早雀就可以了。”      经过介绍,名为久保田的男人表示自己现在是一名建筑师,在江户已经工作不少年了。虽然还不到三十岁,对方身上却有一种超出年龄的沉稳,历经大风大浪之后沉淀下来的平和。      ……经历过攘夷战争的人就是不一样啊。这个想法刚在脑子里形成,她就看到前一刻还面带得体微笑的男人,下一秒一脚踩空,连人带箱地滚下了楼梯。      ……当她刚才什么都没说。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早雀发现自己的心情明快了很多。      江户的火车站人声涌动。列车驶出站台后不断加速,窗外的钢铁森林也逐渐退出视野。高楼大厦消失之后,广阔的田野在眼前铺展开来,舒心的绿色一直连绵到遥远的地平线,映着天空中白云慵懒的影子。      将行李放到架子上之后,久保田先生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耐心地跟她说明接下来的工作安排,表示到了目的地之后会有一名姓羽岛的女性前来迎接自己。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早雀不是望着车窗外的景色发呆,就是跟久保田先生闲聊。对方真的很平易近人,像是她这样的普通人都看不出他身上曾为鬼兵队旧部的影子。不过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在攘夷战争结束后放下了刀,转而成为了一名建筑师。      根据久保田的说法,当年在战争中活下来的鬼兵队队员,高杉都让他们选择了自己的道路。想要留下继续革命之路的人便留下,想要离开的人也可以离开。像是久保田这样打算另创事业的还得了一笔资金。至于牺牲在战争中的队员,他们的家人也得到了很好的照顾,抚恤金这几年从未断过。      现在的鬼兵队已经是重组过的鬼兵队了。不过他们这些旧部,只要总督需要,重回战场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那位大人……身上背负了很多。”光是已故队员的遗志,就沉重到常人难以负荷。      整个车厢在午后的暖风中昏昏欲睡,方块似的光影一格格后退。唯有精力旺盛的小鬼在座椅间爬来爬去,偶尔得到母亲的一句呵斥才会老实下来。      久保田望着桌面陷入了沉默,似乎都未意识到自己在发呆。      被世人所惧的鬼兵队总督,内心其实深藏着温柔的一面。      安静的车厢内忽然响起即将到站的播报音,空灵的女声提醒乘客不要忘记随身携带的行李。他这才恍如梦醒地抬起头来,重新在现实的时间上一点点聚焦。      有些抱歉地笑了笑,在帮早雀取下架上的行礼时,他忽的漫不经心道:      “早雀小姐,是会津人?”      “……”已经对这个问题习以为常,连吐槽的欲望都没有了,早雀只是点了点头,“是的。”      迟疑了一会儿,她终于问出在心底积压已久的疑问:“高杉先生……?”      列车驶入站台。从午睡中苏醒过来的旅客都开始准备下车,久保田侧身让带着孩子的母亲先行过道,微微颔首,言简意赅:“故人。”      仅以两字,一笔带过。      早雀的直觉告诉她这位故人是一名女性。      出了车站,凉爽的清风扑面而来,吹得她的和服衣摆在风中拂动。距离海边的村庄还有一段距离,久保田帮她提着行李,将她一直送到约好的地点。      道别之后,久保田就要离开了。他站在原地半晌,似是有些话在心里憋了好几年了,对着她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终于忍不住很轻地叹息出声:      “总督他……并不擅长遗忘。”      在对方离开之后,早雀提着行李在夏日的树荫下出神半晌,这才被背后响起的女声拉回了现实:“是麻生早雀小姐吗?”      她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身着樱色和服的成熟女性,举手投足间都有种说不出的爽脆大方:“我是羽岛,寒暄什么的都不必了。还请早雀小姐跟我来。”      名为羽岛的女性朝自己笑了笑,早雀注意到她的发间插着一枚簪子,精致的碎花随着动作轻摇,看起来有些年代了,却仍被保养得煜煜生辉。      羽岛领着她来到围着参差竹篱的院落前,寻常可见的传统木质建筑掩映在葱茏的夏木间,清风袭来,斑驳的光影在屋檐上摇曳。院子里开满了夏花,悦耳的虫鸣星星点点地隐藏在草丛中,早雀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庭院中的梅树,虽然未到季节,却恍惚能让人看见红梅压雪的盛景。      “你只需要定期打扫一下这里就可以了。”羽岛带着她熟悉各个房间,清晰的声音回荡在空荡安静的屋子里。      拉开门,细沙环绕的方坑中似乎还堆着炊火的余烬,眨眨眼睛就会升腾起细白的烟雾。置物架上的杂物都整齐按照高低罗列,夏日的清风从窗隙间随着阳光撒入,隐隐还能闻到并不存在的梅花暗香。      站在门边,羽岛看着早雀略带几分好奇地在屋内小心走动。静静地环视房间半晌,她收回视线,仿佛已经猜到了早雀的心中所想,弯了弯唇,轻轻道:      “这个屋子是不住人的。”      离开光线安静的里屋,午后的阳光漫天洒落。若是走捷径的话,从村子出发,只需行走一刻钟左右就能抵达碧波万顷的大海。      “我的工作就只有这些吗?”      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羽岛只是露出微笑:“这里是个收拾心情的好地方。再次决定启程之前,早雀小姐都可放心待在这里。”      不知想到了什么,羽岛望着流云缱绻的碧空眯起眼睛,声音在谈及此事时,和久保田一样沉淀着平静的波澜:“最近的江户估计不会太平。由德川家统治了两百多年的世道也该走到尽头了。”      说起将军府里的定定公,更是有一种漫不经心的漠然。      大概是为了安抚她略不安的情绪,羽岛最后拍了拍她的头,朗声笑道:“当然,这时代剧变的风云,可暂时吹不到我们这种乡下地方。”      呼呼的海风铺天盖地而来,仿佛满世界都只剩下了这鼓动的风声。      白色的海鸟略过碧空,起伏的海潮卷上岸边又慵懒地退去,露出在细沙间晶莹闪烁的蚌壳。早雀沿着海岸,慢慢地往前行走,触目所及都是广阔的景色和灿烂到近乎刺目的阳光。      ——别难过。      每当读到故事的结尾,被渔夫看见了自己真面目的白鹤泣血啼叫着飞向天空时,年幼的自己总是会感到莫名悲伤。      每当这种时候,母亲就会摸着她的头,有些好笑却又温柔地安慰她:      ——别难过。这终究只是别人的故事。      她路过了一段往事,但终究也只是路过而已。      收拾好心情,她也会再度启程,前往不知名的未来。      哗啦一声,大海撞在沿岸的岩石上,万千白沫如碎玉零落。脚边的细沙中有什么东西映着阳光一闪,早雀弯腰将其捡了起来,发现是一枚破了缺口的海螺。      ……是从哪里听来的呢。      ——万物皆从海中孕育而生的说法。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还是把高杉绕进去了_(:з」∠)_ 明知代价,但在看到松阳平安回来的那一瞬间,他是真的高兴 不过鹤子若是知道了,估计会表示——废话啊,如果不会高兴的话,她不就白拼命了吗 ……银高那复杂的心路历程,我记得当时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hhhhhhhhhh #咳# #早雀妹子的视角就到此结束了# 下一章JOY3还有松胧都会上线_(:з」∠)_ 还有一章半,正文就大结局了【抹泪】 谢谢大家的关心,我感觉被治愈了 附上《鹤妻》亦或是《鹤的报恩》的故事链接→点这里 ☆、时间终会见证一切   私塾重开的那一天,江户蝉鸣如浪。一望无际的碧空流云缱绻,恍如明镜。      越过私塾外围的竹篱向市中心的方向遥望,重新恢复运营的飞行总站在夏日的照耀下闪闪发光,终是力排众议保留了下来,作为外交友好的象征被赋予了全新的意义。      “……虎太郎,”耳边传来笑意温和的声音,在温暖的午后昏昏欲睡的小鬼一个激灵睁开眼睛,正好看到私塾先生手执课本站在自己桌边,也不知等自己醒来多久了。      见状,周围的学生都小声地笑了起来。耳朵一红,名为虎太郎的小鬼低下头,老老实实地说了一声抱歉。      “下次可不许打游戏打到半夜才睡了。”虎太郎脖子一缩,脑袋上却只是轻轻挨了先生的课本一记,卷起的书页发出“啵”的一声轻响。      “好了好了,都别看了。”松阳微笑着环视周围一圈,其他的学生都赶紧坐直了,重新将注意力放到课堂上。      连绵如线的蝉噪隐藏在葱茏的树荫里,夏日的碎光在地面上慵懒摇曳。安静的学堂中传来松阳清雅如樱花落地的声音,以及学生记笔记时划过纸页的沙沙轻响。银时衔着草莓口味的棒冰坐在廊檐下,清风拂面而来,空气中满是阳光和夏花的气息。      懒懒地撑着双手,他听着和室中传来的读书声,眼皮一如既往地耷拉着,赤色的眼底是浅淡的笑意。      哧溜一声,最后的一点草莓棒冰瘪了下去。      “今天的课就到此结束。”松阳的话音刚落,便是一阵哗啦啦的装书声,新铺的榻榻米在小鬼们纷杂的脚步中震动起来。      由任地堂发行的手游《精灵宝可【哔——】go》最近在江户掀起了不小的热潮,随便往哪个大街小巷一站,都能见到着魔似的盯着手机屏幕,嘴里念念有词四处走路撞树的游戏玩家。上至秃顶的苦逼工作族,下至还背着双肩包的私塾学童,全江户都踏上了捕捉宝可【哔——】精灵的热血旅途。      仿佛几个月前的政变、幕府的下台、天道众傀儡政权的瓦解都不过是一场幻影,大家的生活还是一如照旧,该上班就上班,该上学的还是得被拖去上学,就连冷饮贩卖机的价格都没有任何变化。      “大家一起来捏饭团吧!”桂的呼喊轻易便淹没在了学生们叽叽喳喳对新游戏的讨论声中。和服袖摆被白布绑起,头上还系着可笑的主妇头巾,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教室外的走廊上,身边是盛着米饭的木盆,眨眼就捏好了一个棱角完美的饭团。      见无人搭理,他只好清了清嗓子,状似无所谓地高声重复:“大家,一起来捏饭团吧!”      翘着腿坐在廊檐下的银时漠然半晌,沉痛地低头捂脸:“想到这家伙将来要被写进教科书里,我就发自内心地感到绝望。”      衔着烟管,坐在旁边的高杉斜睨了银时一眼,绷带已经拆去,紫色的碎发拂落下来,半是遮住了闭着的左目。他下意识地想要嘲讽银时几句,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沉默下来。片刻后,他吐出烟雾,声音淡淡:“……我同意。”      新时代的元勋——桂小太郎的眼角似是泛起了泪花。      “你的那一套早就过时了啊,假发。”银时嫌麻烦似的抓了抓自己的卷发。他坐直了点,拖长嗓音,作为示范高喊道:“喂——想要知道哪里可以抓皮卡丘的人,帮师兄我拿盒草莓牛奶来!”      话音刚落,他的眼前就出现了盒装的草莓牛奶。      随便敷衍了一个地名,周围的小鬼立刻兴奋地喊着“去抓皮卡丘啦!”跑远了。银时难掩得意地晃着腿,仰起脖子将牛奶一饮而尽。      高杉瞥了一眼盒子上的日期,凉凉地挑起一抹笑:“你和假发那个蠢货也只是半斤八两。”      他刚要将烟管凑近嘴边,背后忽然响起松阳笑意盈盈的声音:“晋助,私塾里是不可以抽烟的。”动作一僵,在旁边银时幸灾乐祸的注视下,鬼兵队总督将烟管收了回去。      与此同时,正忍着眼泪埋头捏饭团的桂忽然觉得眼前一道阴影落了下来。他抬起头,胧沉默地站在面前,无言半晌,才低声开口:“饭团,请给我一个。”      桂:“……”      有胧旁听的课堂,纪律总是非一般的好,哪怕是平常最活泼好动的小鬼也会变得安静如鸡。      长相骇人的大师兄和学生们之间还存有一段距离,不过对此松阳倒是笑眯眯地表示“有胧在真是帮大忙了。”虽然脸上毫无雨过天晴的痕迹,但表情万年寡淡的大师兄被这么夸奖时,连深沉的黑眼圈都似乎淡了一点。      和胧相比,那只乌鸦倒是迅速成了全私塾学生的宠儿。作为鸟类年岁已高,那只乌鸦每天只是待在窗台上晒晒太阳,不一会儿身边就会摆满各种零食小吃,还全部都是学生自发上供的,安享晚年之际还兼顾松下私塾的吉祥物之职。      桂是唯一对现状感到不满的人。他曾再三重申伊丽莎白非常人所能欣赏的可爱之处,就差没抱着松阳的大腿死皮赖脸地祈求更换吉祥物,但还没摸到松阳的衣角就被一脸嫌弃的银时拖出去了。      无声的硝烟漫起,本来要领饭团的大师兄不知怎的加入了捏饭团的行列。两人之间的比赛简直是说开跑就开跑,虽然银时严肃怀疑所谓的竞赛只是桂单方面的脑补。      “……话说,赤槿最近去哪了?”将手搭在膝盖上,银时抬起眼帘。      论往私塾跑得最勤快、帮起忙来简直恨不能在此扎根不走的人,绝对非她莫属。      夏风拂过庭院,如柔软的绸缎一般带起碧绿的清涛。不知想到了什么,高杉微眯碧瞳,低沉磁性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遥远:      “长州。”      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      最后一次见到作为家督在京都出差的正二,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慵懒的黑发剪短之后就再未留长,对方还是那副轻闲散漫的模样,不过眼底的光芒倒是沉淀了下来,认真起来时如同出鞘的名刃一般寒光微烁。      庭院中的枫叶尚未染红,白石环绕的池水碧波清澈,倒映出京都青蓝的天空。临行之际,正二双手环胸倚在门边,漫不经心地开口:      ——未来不会再出现跟她一样的人就好了啊。      他说这曾是鹤子的愿望。      微风轻拂,廊檐下的风铃发出一声清脆的鸣音。银时掏了掏耳朵:“你呢?”      他懒懒地抬起眼帘,看似随意道:“大少爷怎么突然就有空了。接下来是打算去游山玩水吗。”      在武装倒幕的腥风血雨中走在最前沿的鬼兵队,和平的新时代降临之后自然也就没有了继续存在的必要,总有从历史的舞台上退下的一天。      鬼兵队解散之后,身为总督的高杉也将隐退。      午后的阳光如纱,私塾的竹篱外似是隐隐传来了小鬼们呼朋引伴的笑闹声。高杉静坐半晌,微抬眼帘,凉凉地笑了一声:      “你还是先想想这个月的房租要怎么付上吧。”还有那两个小鬼的工资。      银时一噎,还来不及反驳,就见高杉从走廊上站了起来,羽织的衣角随着动作在空中利落地一晃而过。      “……喂,都说了私塾里不给抽烟的!”      烟雾如花在眼前的空气中绽放,高杉慵懒地磕了磕烟灰,对于银时的抗议恍若未闻,转身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      他只是负责毁灭腐朽的旧事物罢了。      至于建立所谓的新时代,还是得交给桂那个蠢货。      银时望着高杉远去。夏日的空气中,似乎有一只金色的蝴蝶随风翩翩而落,追逐着高杉消失在门口的身影,在最后一刻蝶翼翕动,无声地停在他花哨的浴衣衣摆上不动了。      他眨眨眼睛,但下一瞬间,不管是高杉的衣摆也好还是那只蝴蝶也好,都消失在视野中不见了,连空气都未曾波动。      ……是象征亡者灵魂的蝴蝶啊。      夏风穿过私塾的庭院,背后传来松阳的笑声,至于桂那边的动静完全可以忽略不计。银时仰起头,迎着璀璨的阳光慵懒地眯起眼睛。      天空正蓝。      ……      鬼兵队和见回组正式解盟。      放到未来的教科书中可能多着笔墨的历史事件,在现实中只用了几条短信而已,还全是鬼兵队的参谋发过来的。      “真是任性的男人啊,”一分钟之内查了三十次邮箱,身为前见回组组长、现任警视厅厅长的佐佐木异三郎无精打采地发出以上感慨,脑门上还缠着的愚蠢绷带。      在最后关头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他已经生无可恋地在江户病院的高级单间里住了几个月了,至今未能逃跑成功,还全赖此时正坐在他床边消灭甜甜圈的乌发少女。      腮帮子如花粟鼠一般鼓起,甜甜圈的碎屑接连落到洁白的床单上。佐佐木异三郎耷拉着眼皮,无言半晌后还是重新将视线转回了手机屏幕上。      ——天照院奈落被废除了。      无论政权如何更迭,在历史血腥的阴影中矗立了近五百年不倒的暗杀组织,最终还是随着幕府的残骸湮灭消失在了时代的洪流中。      从此世上再无奈落。      得到这个消息时,哪怕是内心古井无波如三天的怪物阁下,也忍不住有一瞬的动容。      将天照院奈落在黑暗中腐烂了几百年的根基全部挖起,在这个世界上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做到这件事的,只有如今已从历史的舞台上隐退的鬼兵队总督。      ……真是可惜啊。面无表情地盯着新邮件显示为零的图标,佐佐木异三郎沉默片刻后盖上了手机。他还是第一次产生了想要见一见某个人的想法。      ——那位去世已久的鹤子小姐。      在幕府彻底垮台之后,曾坚定拥护将军一派的会津藩本应受到严厉的处罚,但最后只有松平片栗虎被撤去了警视厅厅长的职位,会津的百姓则没有受到任何牵连。      身为新时代元勋的桂,不断强调国家上下一条心的演说虽然起到了不小的作用,但更重要的是,如今的新政府中无人敢逆鬼兵队总督的意愿。说得难听点,那位大人只要想回来,如今身居高位的官员中都没有哪个敢大声喘气。      听说高杉要隐退,更是有不少人暗自狂喜庆祝了一把,就差没有去夜店放飞自我了。      甜甜圈的碎渣不断在床单上累积,信女身边的空盒已经堆了起来。佐佐木异三郎瘫在病床上半晌,终于忍不住出声:      “……信女小姐,”      闻言,长发乌黑的少女只是抬起头,声音淡淡:“怎么了?”嘴角还沾着碎屑。      佐佐木异三郎沉默片刻,移开目光。“……不,没什么。”他重新翻开手机盖,发现邮箱中多了一条垃圾群发短信。“你之前去了一趟鬼兵队。”寡淡的语气比起疑问,更接近肯定。      信女吃甜甜圈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嘛,”咬下最后一口,她舔了舔指尖,抹去嘴角的碎屑,“归还失物而已。”      清理榻榻米下暗格中的遗物时,她在泛黄的漫画书中发现了插在页间的一封信。      轻飘飘的信纸从空气中悠落,在那一瞬间,她仿佛又看到了几年前在夜色中挑灯坐在案前的身影,被烛光勾勒出的浅褐色发丝如雀鸟的羽毛一般柔软。      “……骸。”如今已没有人会以带笑的声音念出这个名字。      她捡起信封,将其翻了过来。      ——那封迟了将近十年的信,她只是交给了名字署在上面的人而已。      顺带把骨灰的地点也一并告诉了对方。将失物尽数奉还,仅此而已。      清风忽然从窗隙间涌入,洁白的窗帘被阳光映照得恍如透明,在空中慵懒飘舞。信女朝佐佐木异三郎伸出手,清冷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毫无波澜,却似乎稍微轻了那么一点:      “医生说了,你需要静养。”      沉默片刻,现任的警视厅厅长:佐佐木异三郎叹了口气,乖乖地将手机放到了信女的掌心里。      ……      黎明前的黑夜极静。      江户湾的海水沿岸倒退出几百尺,裹着雾气的海风迎面吹来,肩头的羽织在风声中猎猎翻飞。日出之前的黑夜仿佛只剩下了这呼呼鼓动的风声,烟丝点燃的微小火光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吞吐的烟雾如昙花一现,眨眼就被海风吹散了。      高杉站在海边,遥望从海天的尽头浮现出的第一缕金光。      一开始只是极轻的一笔,在浓墨渲染的夜空中淡得几乎看不见,但之后便逐渐明晰。      世界前所未有的低广,被夜色隐藏的流云在朝阳中显出金光勾勒的身形,近得仿佛触手可及。      他看着黑暗开始破裂,夜晚逐渐褪去,日出的微光洗褪天空的墨迹,露出薄薄的鸢蓝与鲑粉。金色的光流动起来,汇入大海深沉的墨蓝,逐渐朝陆地的方向铺涌而来。      很久以前,曾有队员在硝烟与血光的战场上,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以仅存的力量哑声问他:      ——“会赢吗。”      ——我们会赢吗,总督。      现在他终于能确切地给出肯定的答案了,那些人却在黎明前的黑夜中永远地阖上了双眼。      闭着左目,高杉望着日头从海面升起。      海是最深沉的墨蓝,朝阳也是最明亮的赤金。苍穹中是消隐的星辰和缱绻的流云,裹着雾气一般的鸢蓝。黑暗从他的身边如同融化,接连消失流去。      他眯起眼睛,见到的却是十年前的那个日出。在攘夷军出征的黎明,鹤子背对着从海面升起的日光,深一脚浅一脚朝自己跑来的身影。路线笔直。      她总是向他跑来。      整个世界都在她的眼中煜煜生辉,呼唤着他的名字时,她的声音总是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晋助。”      将整个世界都抛在身后,她总是向他跑来。      时间的概念被迭起的潮声模糊,世界尚且在沉睡,只有他一个人立在逐渐被日光扫过照亮的海岸线上。      高杉不知道自己在海边站了多久。      直到不容错辨的金乌自海面升起,他才转过身,往回走。      海风呼啸,天地间都只剩下亘古不变的海潮声。沙滩上满是珊瑚的骨架和海草的森林,完好的、缺口的蚌壳海螺半隐藏在细沙中,如同被遗忘的宝藏闪烁着碎光。      高杉慢慢地往回走。      猎猎的海风撕扯着羽织的衣摆,藏于怀中的信纸却似乎犹带余温。      她果然还是不擅长写信。      「晋助敬启——      请好好长高,变成这世上最不讨喜的老爷爷吧。   我会等你。      ——鹤子」      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浅笑,高杉沿着退潮的海岸往回走。      不用回头,他也知道自己的脚印正在快速变淡消失。就像是阳光下的水分一样,逐渐蒸干消隐不见,连最初存在过的痕迹都不会留下。      ……无妨。      就算是这个星球也有消陨在星海彼端的一天,时代的浪潮也终会滚滚向前。就算无人铭记,不留痕迹,那也无妨。      ——她会等他。      黎明的光芒斩断黑暗,万物如同新生,海岸的细沙在日光的照耀下煜煜生辉。      如今这和平到无聊的时代,平凡到乏味的世间,已然没有了让人破坏的价值。      那就让他好好看着吧。他会替她好好看着。      ——这和平到无趣的世界。      直到阖上他仅存的右眼。      日头完全升起,天地间不见丝毫阴翳。涨潮之后海水又重新夺回沿岸的领土,人们揉着惺忪的睡眼爬了起来,打着哈欠准备迎接崭新的一天。      海声潮起又潮落,碧波万顷的大海在蓝天白云之下延向未知的远方。      细沙微烁的海岸上,已空无一人。      [尾声·终] 作者有话要说:  ①历史上的会津真的挺惨的,藩城被新政府军轰得七零八落,藩主下跪投降,之后又被削减俸禄剥夺领地,大家都被流放到了鸟不拉屎的极寒之地 ②蝴蝶什么的,我只在前文中提过一次←v← 不知道有没有勇士注意到了 ③我居然把坂本辰马这家伙给忘了!居然忘了!我谢罪【土下座】 咳,总之,这家伙在新时代中还是钓星星捡石子的商人嗯,顺带为了建立友好邦交和贸易关系四处奔走什么的 赚钱的事情交给辰马没错的【正色】 正文就到此结束了,真的非常感谢大家一路的陪伴 没有你们的话,三分钟热度的我早就弃坑了【鞠躬】 本来还打算写半章的,提到高鹤的死后相聚,不过还是被在此不透露姓名的英雄拉住了 这就是正文的最后了,在8.10总督的生日这一天完结,感觉真是无比圆满 作为惯例,在此附上一首歌吧,中岛美嘉的《我曾经想死》歌词真的超棒,可惜我只能找到现场版的live↓ b站上有完整版。在此截一段歌词,真的很搭QWQ: 【我曾想死是因为,被说成是冷酷的人。 想要被爱而哭泣,是因为尝到了人的温暖。 我曾想死是因为,你美丽的笑了。 一味想着死的事,一定是因为太过认真的活。 我曾想死是因为,还未和你相遇。 因为像你这样的人生于这世上,我稍稍喜欢这个世界了。 因为像你这样的人生于这世上,我稍稍期待这个世界了。】 我知道大家都在关注番外的事情23333 由于马上就要开学了,我还有一大堆论文没读,接下来要先收心,专心学业 不要担心,我大概九月初就回归了√ 本来打算寒假再更的,但考虑到大家的心情还是作罢了_(:з」∠)_ 嗯,我九月初就回来了 谢谢大家QWQ ☆、这个世上若有时光机 作者有话要说:  对正文结局感到满意的人止步于此就可以了 为了纪念信女在这周漫画中的登场,我爆seed提前更新了_(:з」∠)_ 这个番外又名《我不管我不管裂天裂地就是要HE》 开挂的设定参考《永远的万事屋》,简单点来说,就是用时光机——将十年前的鹤子救到万事屋时期 这个平行世界的时间线中幕府还没倒 鹤子是攘夷末期的那个鹤子 至于高杉,他现在已经是奔三的大叔了【抱胸点头←←喂 p.s.我已经开学一周了,HE番外的更新频率可能是周更,如果作业考试多的话,还会隔得长一点,但我会尽量控制在两周内一更√ p.s.的p.s.因为我的强迫症,这与其说是番外,不如说是开挂的HE结局线 p.s.的p.s.的p.s.一起快乐开学吧 好了不啰嗦了,在此奉上番外,望大家食用愉快   模糊的黑暗褪去,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      二十叠大小的和室光线幽静,质感细腻的屏风上绣着傲然的苍松。木格窗外夜色深沉,壁龛的内置灯柔和地照亮了釉瓷瓶中的鹤望兰。      摇曳的烛火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镶嵌在天花板中的装饰灯,游刃有余地调整着室内的光线明暗。      意识仍有些昏沉,鹤子微微扭头,在床铺旁发现了一列的医疗器械,液晶显示屏上是起伏变化的各项指数,细致入微地记录着自己的生命迹象,指示灯像是萤火虫一样忽亮忽隐。      她抬起手,逆光微微眯起瞳孔,打量贴在自己手背上连接仪器的金属圆片。      鹤子可以肯定她没有见过这种技术。据她所知,自己熟悉的时代——至少在地球——也并没有出现过如此精密的医疗仪器。      ——不过,真正奇怪的,是自己居然还活着的事实。      懵了半晌,鹤子从床上撑着坐起身。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却对虚弱到陌生的身体造成了不小的负担,她缓了缓,解开衣襟检查自己的伤势。腹部被奈落的禅杖刺穿、撕烂了脏器的伤口明显被缝合过,看起来虽然骇人,却已无碍。      其他地方也一样。光从伤势的愈合程度判断的话,她应该只睡了几个月。      合上和服衣领,鹤子盯着床边的医疗仪器——遍布全身的创伤,以攘夷战争时期的医疗水平,她本该是死透了的。      就跟这个和室一样,风格古典却又奇异地和从未见过的科技融合在了一起,她下意识地觉得自己的时间和周围的世界有哪点难以吻合,如同错置的拼图。      外面传来了骚动的声音,搅得夜色翻涌。走廊上有脚步声极快朝这边接近,腰间的佩刀随着奔跑的动作铿锵鸣响。      这个和室的位置似乎极其隐蔽。虽然看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但不会是什么好事就对了。      屏风骤然被人扯开,鹤子抬眼望去,正好和来者惊愕的视线撞到了一起。      ……用活见鬼形容对方的反应好像不太对。      鹤子眨眨眼睛。      出现在眼前的是战争时期在鬼兵队以性格豪爽著称的恭介。脸上溅着鲜血,也许是走廊光线黯淡的关系,对方比她印象中的成熟稳重了许多,看起来至少长了好几岁。      方才从厮杀中脱身,前一刻还眼神冷肃的男人握刀的手一颤,在鹤子有些不解的注视下,缓缓在门外蹲了下来,以膝着地。      “……你醒了?”如同哽咽的一句疑问从对方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鹤子微微开口,刚打算润润枯涩的嗓子,不知从哪里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钝响。眼神一凛,恭介攥紧刀,嗓音沙哑:“没时间了,敌人很快就会杀到这里。我带你从偏门出去。”      拐出光线幽静的走廊,空气中的血腥气愈发浓重,隐隐还能听见刀剑相交的金铁之音回荡在围拢宅邸的夜色里。庭院中的石灯被斩裂,光芒如蛋壳破碎,风雅的庭院淹没在黑暗中,看不出丝毫白日的静美。      恭介跟她说,这里是高杉在京都的一座私宅。      在她的印象中鲜明得如同昨日的攘夷战争,实际上已经结束十年了。      战争结束后幕府肃清攘夷志士的几年间,鬼兵队都藏身于京都重整势力,以此为基点再返中央的政治血风。至于今夜此处为何会遭受袭击,解释起来也简单清爽——高杉摊上事了,于是她就躺枪了。      此时出现在这个宅邸里的刺客,全部都是冲她来的。      对此,鹤子表示……等等,这十年后的世界逻辑有点玄幻啊???      高杉玩政丨治斗争时和别人结了仇,都快把对方整挂了,对方因此想来个鱼死网破拉个垫背的,临死前也要从高杉身上撕咬下一块肉来。一切发展到这里都合情合理,但选择对她这个前不久还天然无公害的半植物人下手是什么鬼?      先不说她早就“脱离”鬼兵队了,哪怕是丧病的奈落,在她的印象中也没有和植物人过不去的案例。      鹤子无语凝噎。      十年后的世界,暗杀这一业已经发展得如此放飞自我了吗。      大概是想安抚她的情绪,恭介沉着嗓音开口:“不要担心,总督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眉宇间的凝重却明显表示这次的袭击超乎预料。      沉默了一会儿,鹤子漫不经心地开口:“……只有偏门可走吗?”      恭介领路的身影一顿。      既然敌人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报仇,自然不会有留活口的打算。宅邸四周可供人逃生的线路多半都已被封死,现在前去不过是自投罗网。      宅邸中的动乱汹涌而来。和她想的一样,敌人完全是抱着不死不休的心态。也不知是哪个幺蛾子出的主意,好端端一个连院式宅邸,居然被敌人放火烧了起来。传统的和式建筑最不缺做柴的木料,火势燃烧得极快,呼啦啦地迎风就长成了一片,映红了京都的夜空。      很好。她想。现在也不用去考虑门外有没有敌人在待机了。大火完全封死了退路,连选项都不给人留一个,简直不能再贴心。      “……真是太恶毒了,”恭介攥紧刀柄又松开,声音难抑愤怒,“用心居然如此险恶。”      鹤子跟着严肃地点点头:“对植物人下手的确太过分了。”      忙乱之中她只着单衣就跑了出来,此时光着脚踝站在覆盖庭院的碎石上。她朝恭介伸出手:“把刀借我一下。”      恭介明显僵了僵。“不是你手上那把,协差给我就行了。”闻言,他僵得更厉害了,面庞紧绷,仿佛无法忍受自己的无能一般紧咬着牙关。      知道对方误会了——协差是武丨士用来切腹的短刀——鹤子无奈地叹了口气:“难不成你希望我手无寸铁面对敌人吗。”      老实说,她觉得自己真挺倒霉的。好不容易拖着快垮掉的身体将天照院奈落的那一窝乌鸦送下了地狱,恩怨皆了一身轻,想着她总算可以撒手了吧,结果一睁眼又被拽回了麻烦的人世,还得面对和她毛线关系都没有,但就是看她不爽要取她命的敌人,脾气再怎么好的人心情也明快不起来。      无视身体的虚弱不适,鹤子抽刀出鞘,反手握刀,望着敌人在夜色和火光中朝这边围拢过来。      杀人者人恒杀之。她就当是多赚了重回人世的这十几分钟。能再次见到曾经的同伴,她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为首的刺客身形一动,下一瞬便如黑影窜起,手中的刀化作一抹厉光笔直杀来。鹤子眼神一冷,刚要迎击,身侧的恭介却比她更快一步,随着一声铁屑四溅的金属爆鸣,挥刀挡下了敌人的一击。      “……鹤子,”从咬紧的牙关间泄出的声音充斥着太多复杂的情绪,她不由得愣了一下,“快点逃……快逃!”      她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收到这种请求。      “拜托了,你不能出事,”热浪滚滚,携着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恭介拦在她身前,不知想起了什么,声音变得沙哑,“哪怕只是为了……”      刀光一闪,鹤子在紧要关头突然将他撞开,反手一刀削开了偷袭者的颈动脉。那个人怒目圆睁,踉跄着还要挥刀向前扑来。鹤子侧身一退,刀锋一转,双手握紧刀柄对准了敌人的后颈就猛刺下去!      血雾映着火光爆射,按照设想本能轻易穿透对方咽喉的刀尖却半路卡在了尸体中。先前的动作已耗尽了所剩不多的力气,鹤子眼神一暗,只能握着受伤的手腕弃刀后退。      仅以一人的血肉之躯,恭介想要抵挡一群训练有素的暗杀者还是力有不逮,只是小片刻便已气喘吁吁满身是伤。      锋利的寒光贴着面门削过,她强迫迟缓的身躯往后踉跄躲去,一时不察耳侧的发丝被刀刃干脆削落,颊侧顿时就被划开一道细长的血痕。      空气的温度开始攀升,呛人的浓烟模糊了视野。鹤子喘着气,像是受伤的野兽一样慢慢在敌人的包围下往后退去。她听见恭介焦虑至极的喊声,却无瑕分心,只能一眨不眨地紧盯面前敌人的动向。      ……选一个吧。      灌入浓烟的肺部烧焦般的疼,鹤子攥紧衣襟。      在敌人一拥而上的瞬间,绞断一个倒霉蛋的脖子她还是做得到的。      仿佛感应到了她的内心所想,身形沉默的暗杀者忽然动了。“……鹤子!!!”惊恐的声音响彻庭院,寒光随着乍放的杀意铺天盖地而来!      第一把刀贴着脖侧削过,鹤子猛地上前一步,以胳膊肘绞住那名刺客的脖子,遽然间朝反方向一扭,松手,随着清脆的骨裂声,硬生生将其先送下了地狱。      背后响起刀风袭来的厉啸,袖摆被气流卷起,她在最后一瞬转过身——      瞳孔骤缩。      狠戾的刀光撕裂了热浪扭曲的空气,杀意沸滚地如闪电斩来!刀剑齐齐折裂的哀声骤鸣,周围的敌人身形一僵,浓郁到凄艳的血光陡然怒放开来。      暗纹描金的羽织衣摆在风中一扬划过视野,她还未反应过来,只觉身体一轻,下一刻整个人已被打横抱起,几乎是跌入了熟悉又陌生的怀抱,锢着她臂侧的手指用力到节骨泛白。      宅邸的正门处传来巨大的声响,似是被人生生拆了下来。枪鸣和厮杀声再次响彻夜空,这次场面却已倒转——鬼兵队赶回来了。      夜风携着滚烫亮金的火星子扑面而来,大脑忽然一片空白,世界的声音都模糊得如膈异世,鹤子睁大眼睛,微微仰头看向高杉映着火光的冷峻侧脸。他碧色的瞳孔中幽光涌动,凶煞之气还凝在眼底。      “不必留活口。”      对方的怀抱中染上了陌生的烟草气息,嗓音好像也变得更低了,说出这句饱含杀意的命令时听起来近乎暗哑。      枪鸣、刀剑相交的金铁之音、木材崩毁的噼啪声。周围是一片燃烧的混乱,黑暗中的火光在高杉的脸上投下明灭的光影。左眼覆着绷带的男人和印象中意气风发骄傲夺目的青年好像有哪里不同了,气息变得危险而深沉。      过去的幻影如雪片纷飞,无数话语涌到嘴边,明明各种疑问多到快要涨裂胸膛,最后却只是化为一句:      “……你的左眼怎么了?”      鹤子无意识地放轻了声音。      时隔近十年,这是她对高杉说的第一句话。 ☆、上了贼船就下不去了   在鬼兵队的船舰上养伤的期间,鹤子发现了几件事:      首先,自己好像一朝回到了学龄前,时刻处于不懂就要问的懵然状态。其二,身为总督的高杉好像格外清闲,非常有空,整天就衔着烟管到处晃悠。      “这是什么?”第一次见到的奇怪方盒如同连接着异次元,只要按一下她手中这个黑漆漆的遥控器,笑容甜美的新闻主播就会切换成肥皂剧中深情对望的男女主角。      “电视机。”高杉侧倚在门边,低沉的声音淡而微凉。      吞吐的烟雾绽放消散,鹤子的目光不觉落到他手中的烟管上。注意到她的视线,高杉移开烟嘴,似笑非笑地抬起眼帘:      “怎么,想试试?”      鹤子果断收回目光,望着电视屏幕中随大雨泼洒的狗血,专注得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有病人在的房间禁烟是常识。”      话虽如此,她的伤势其实早就好的差不多了。医生就差没声泪俱下地抱着她的大腿求她在床上多躺几天,无奈之下她才同意了多休养一阵子。      轻哼一声,高杉靠着门框稍稍直起身,指尖一转将烟管收了回去。      话剧中的男女主角破镜重圆,相拥着走入布满粉色泡泡和迷之马赛克的现代建筑。鹤子伸出手,转过头:“那是什么?”      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高杉漫不经心地拿过茶几上的遥控器,啪的一声关掉了电源:“……这种东西就别看了。如果不想脑子变得跟假发一样不好使的话。”      难得从高杉的口中听到了其他人的消息,鹤子差点就要顺着他的话问下去了——大家的事。十年前攘夷战争结束后的事。有关过去的事。      心底翻起波澜,但只是一瞬就被她重新压平。鹤子:“……哦。那么他们刚才进入的建筑到底是什么?”      碧瞳一眯,高杉的声音有点奇怪:“你真的想知道?”      对方嘴角挑起的弧度莫名令心中警钟长鸣,鹤子几乎是凭直觉干脆摇头:“不,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类似于这样的诡异对话,在她醒来之后几乎就没有断过。没有见过的东西太多了,以前熟悉的事物似乎也被新的时光镀过,增添了没有见过的光泽。      看起来再传统不过的和室,壁龛挂画插花都如旧精致优雅,舷窗却会随着日光调整明暗,竹绿色的榻榻米下是船体坚硬的金属地板,舱门会随着空气流泻的轻响自动滑开合上——光是那个自动感应门,她就能玩一年。      墙壁上隐藏的电灯开关在哪里都需要高杉指出告知,鹤子觉得这十年来他进步最大的也许是耐心也说不定。      鬼兵队的旧部虽然会时不时来访,但她毕竟还在“静养”期间,每天最常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的就是看起来很悠闲的高杉。只要稍微回想一下就会发现,她对于目前时代的常识,从电视遥控器的用法乃至到废刀令的颁布,似乎都是高杉教给她的。      十年后坐在将军宝座上的已不是她所熟悉的定定公。作为继任的傀儡,年纪尚轻的德川茂茂则被推上了幕府的中央舞台。      如同心黑手辣的德川定定在粉饰太平的时代中退居到了幕后,攘夷时期总是身先士卒浴血厮杀的鬼兵队总督好像变“懒”了,獠牙虽利却不再锋芒毕露,危险的气息随着城府深了下去,弧度慵懒的碧眸冷笑起来时比以前还渗人。      怀着一腔热血在战场上勇往直前打打杀杀现在已经不流行了,暗地里捅刀子将敌人的肠子一并血淋淋地拽出来才是正道。      如果不是透过罕有的报道,了解到鬼兵队的名号如今已成禁词般的存在,鹤子都快错以为这是一艘无害的观光船了,而不是被幕府满世界追杀通缉的叛乱分子藏身处。      ……十年后大家的画风好像都不太一样了。      有几次高杉凑得近了,鹤子差点都没忍住。      看到对方敞着和服领口,露出线条毕现的锁骨在她的视野里晃来晃去,她有次差点就没忍住——差点就没忍住——伸手替他合上衣领。      像是拉上窗帘那样,刷的一下帮高杉把衣领拉好合拢——总是这样衣襟大开地闲坐窗边,总有一天会感冒的。      每天闲在房间里无所事事,在鹤子的脑回路彻底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飞跑前,她终于从医生那里等来了自由活动的许可。      进行船上一日游时,连走道上方纵横交错的金属电缆和通风排气管都看起来和蔼而可亲。      所谓的船上一日游,其实就是高杉带着她熟悉屋型船的内部构造。比如说在厨房学习微波炉的用法,参观一下荧屏满墙信号闪烁的主控室,记住各个房间的位置和互通的线路,顺带了解一下重组后的鬼兵队。      眼睛黑洞洞的参谋大叔对于《大江户青少年健全育成条例修正案》有着异常的执着与热情,如果不是高杉就在旁边,估计都要拉着她的手来一个秉烛夜谈。腰间配枪的金发少女英姿飒爽,在鹤子看过去时,忽然别扭地一撇脸掉头就走。虽然一头雾水也没来得及打招呼,但对方连生气的样子都很可爱。      除了恭介,鹤子还见到了一些老队员。十年的时间仿佛将曾经的变故也一同抹消填平了,面对以前的同伴歉疚又激动的泪光,反倒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于其他人来说,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管是隔阂也好还是矛盾也好,都被时间磨掉了棱角,可以像沙子一样随风散去。      舱门随着一声轻响横向滑开,从房间里走出来的男人戴着墨镜和耳机,背上斜挎着三味线。      “……怎么了?”高杉微微侧身。鹤子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      鹤子:“……”      卧槽这种时候她该说什么?      两人曾友好地抱着想要杀死对方的念头切磋过武艺?她差点削掉了对方的脑袋,对方也曾绞断过自己的左手?      微妙起来的气氛自然逃不过高杉的注意。他眯了眯碧瞳,看似随意地抽了一口烟:“你们认识?”      不知道为什么,鹤子忽然觉得有点心虚。虽然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      当时两人立场敌对,所谓的厮杀也只是双方各自履行职责所致。不过就算如此……鹤子正在考虑要不要道歉,就听见对面传来万齐平稳无波的声音:      “下午好,麻央小姐。”      “……”居然记得啊啊啊。而且不仅是记得啊,还相当糟糕地使用了那个假名啊喂喂喂。啊,要死。鹤子的视线穿透金属墙壁望向不知名的远方,不敢看高杉的表情。      仿佛听见了她内心的吐槽,万齐表情不变地开口:“听过一次的旋律,在下是不会忘记的。”      不,请你务必忘记。这种时候就不要这么耿直了好吗。直接装作不认识会轻松很多哦,真的会轻松很多哦。      “那个……我的名字其实是鹤子来着。”      在她的内心纠结成麻花之前,反倒是高杉打破了僵局。      “走了。”他放下烟管,仿佛之前的插曲根本没有发生过,反正也不过是寒暄几句而已,转身就继续往前走去。      特殊金属构成的走道里回荡着两人的脚步声。跟在高杉身侧,鹤子一时没有出声,十年前京都的秋夜又从记忆里浮了上来:祗园的灯火,糅杂在夜风中的三味线的琴声,水温冰凉的碎石滩,夜间成队巡逻的官差,以及暗巷中挥之不去的浓重血腥。      那段时间她一心扑在天照院奈落和松阳的事情上,以至于都没有过多留意死在她手上的攘夷志士。反正人数不会少就是了。      “……在京都的时候,”沉默片刻后,鹤子发现自己果然还是不想对高杉有所隐瞒,虽然他多半心中已有推断,“我曾见过万齐先生一次。”      鹤子移开视线;“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到右边来。”高杉忽然哑声开口。      “……诶?”鹤子愣了一下。由于刚才在出神,她都没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高杉的左侧。哪边对于她来说都无所谓,于是她换到右边,话题刚才被打断,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继续下去了。      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高杉回过头,漫不经心地抽了一口烟:“以后都走这边。”      鹤子懵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走左边的话……高杉看不见她。      他看不到她。      心脏的温度忽然变得很奇怪,她垂下眼帘:“晋……”      “到了。”高杉忽然道。带着湿润气息的海风倏然扑面而来,视野豁然开朗,鹤子抬起头,发现两人不知道何时来到了屋型船的甲板上。海天一色绵延无尽,万顷阳光倾洒而下。船舰破浪前行,白色的泡沫滚滚分流而过。      鹤子无意识地向前迈开脚步。      ——若是能飞上天空的船,倒是不错呢。      出征前的回忆恍然遥远得如同异梦,她在那一瞬间仿佛又看见了桂滨之龙领着援军乘海而来,傻不拉叽地立在船头大笑。那时她还是鬼兵队的军监,和高杉等人一起站在细沙晶莹的海岸边,湛蓝的大海如碎玉哗然,羽翼洁白的海鸟略过天空,天地间不见一丝未来的阴霾。      ……还有那艘差点被高杉签下来的,价值三万两千一百七十两的军舰。      双手撑在船舷上,眯起眼睛遥望海天相接之线,待鹤子反应过来时嘴角已然浮现出微笑。      啊啊,现在的鬼兵队已经有了自己的船呢。      将被海风拂乱的碎发挽回耳后,鹤子一转头,却发现高杉正看着自己。      ……像是这样壮阔的景色,对方十年来一定见了不少次吧。看腻了也正常。      仿佛被对方的视线烫到了,鹤子有些局促地移开目光,望向隐约是江户湾的方向。但因为距离太远了,只能模糊地捕捉到陆地的痕迹。      沉默半晌,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难掩期待:“能飞起来吗。”      果不其然,话音未落,她就听见高杉嗤笑了一声。      也不知高杉朝哪个方向看了一眼——鹤子只觉得船身陡然一震,毫无防备之下往后一个踉跄,正好被高杉揽着后腰拢入了怀中,差不多是直接撞到了他的胸膛上。      短暂的失重感后,船身脱离海面,仿佛被看不见的力量托起,缓缓升向天空,席卷的气流将白沫涌动的海浪向四周推去。      已经完全没心情顾忌其他,鹤子僵硬地靠在高杉怀中。待船身稳定下来之后,她试探性地将对方按在自己后腰上的手往旁边扒拉了一下,结果差不多只是将自己的手覆到了高杉的手背上,因为扯……扯不动。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时近得连彼此胸腔间的心跳都清晰可闻。“咳……那个,我自己能站稳的。”对方眼底幽深的眸光着实令人感觉不妙,鹤子努力摆出自己最严肃的表情,稍微往后仰了一点。      高杉笑了一声:“你确定?”      沉默片刻,鹤子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似是已经猜到了她要说什么,高杉的表情一沉,嘴角的笑意消失了。他眯起碧瞳,看她半晌,终是慢慢松开了手。      鹤子退开几步。毫无遮挡的大海上阳光明亮到刺目,高杉将双手搭在身后的船舷上,微微偏头看着下方愈加遥远的蔚蓝海面,碎发拂落到遮着左眼的绷带上,表情喜怒难辨。      “下次靠岸是什么时候?”   “你打算去哪里?”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低低地笑了一声,高杉没有收回目光:“让我猜猜看,你想去……会津?”      鹤子愣了一下,旋即很快回过神来。“我的伤已经好了。”她平静道。      “以你现在的身份,你觉得你能去哪里?”高杉漫不经心的声音中隐藏着压抑,捏着烟管的手也不觉用力起来。      “正当的身份那种东西我从来都没有过,所以不用担心。”要如何在世间的夹缝中找到生存之地,对于她来说已熟练得近趋本能。      “这些天承蒙诸多照顾,真的非常感谢。”顿了顿,鹤子放轻了声音,“但是养好伤之后,我也该下船了。”      在船上待着的这些天,她愈发鲜明地意识到她所熟悉的那个时代已经成为了过去,曾由她担任军监的那个鬼兵队也不会回来了。      但这是好事。事物总会随着时间变迁,大家总是要前进的。      更何况,她早就“退队”了。      “被炒了鱿鱼的前员工一直赖在船上可不太好。现在的鬼兵队也不需要军监了,不是吗。”鹤子笑笑。      高杉有将近十年的时间来缓冲整理思绪,但对于她来说过去皆历历在目。离队时彻底决裂的觉悟仍烙在心口,她当时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再回来,装傻充愣一段时间还好,时间久了总要认真面对。      突然被抛到陌生的时代,与外界相隔仿佛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必须要依赖某个人才能活下去。哪怕只是短暂的适应期,不能完全自立的状态也令她不适。      她需要一个人冷静的时间。      高杉终于转过头来看着她,神色晦涩:“我可不记得收到过任何辞职信。”      鹤子:“……哈?”      当时那种情况下,不要说是递辞呈了,没有发展到兵戎相见就不错了,辞职信什么的简直就是在耍赖。鹤子无语凝噎。当初制定队规她也出了一份力好吗,叛队的罪名,横看竖看她都是坐实了。      “我只是想下船,晋助。”她叹了口气。为什么就不能各退一步,和气地达成共识呢。      “想走就走还真是和之前一样绝情啊。”高杉嗤笑道,语气也冷了下来,“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      “要去哪里是我个人的意志。”鹤子眉头一皱,“必须递交辞呈的话,我写就是……”她猛地后退一步,但还是被高杉逼到了舱室的外围,背抵金属墙壁。      “那是不可能的。”他直接打断她,迫使她抬起下巴。鹤子吃痛地拍掉高杉的手,下意识地想要提膝撞过去但还是忍住了。      不怒反笑,高杉的声音低沉得近乎暗哑,几乎是咬牙一字一顿道:      “永远都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爆字数了,好忧伤 只是小波折一下,番外绝对甜甜甜,拿三百日元保证 最近银魂的剧情走势越来越迷了,简直看不懂这周漫画的画风【不 玩得很开心的,好像只有虚一个人恍恍惚惚 以及,在家待产的妻子真是高危人群 怀孕的妻子在银魂中的死亡率怎么这么高,我好方_(:з」∠)_ 出现两个死两个 佐佐木表示有话要说【不 p.s.更新可能是下周末,或是下下周末 看缘,真的看缘分 ☆、甜甜圈是神助攻   当年她并没有给自己留退路。      不能,也不想。      离开高杉和鬼兵队决裂,不借助外力的话,仅凭自己的意志力实在难以达到。因为心会软弱,她才选择在最糟糕的时候,将自己过去的奈落身份在群情激愤的军队前曝露了出来。      被押入禁闭室的时候,她甚至松了一口气:斩断一切干扰和多余的选项,这样就只有一条离开的路可走了。      “你也还真是对自己下得了手。”有一次处理她右腿上挖除弹片的枪伤时,真里曾这么挖苦过她。      当初那些隐晦的小把戏,待蒙蔽理智的情绪消退之后,自然瞒不过高杉的眼睛。不需要十年时间,只要稍加多想一下,就会意识到她当初的行动简直是在特意自掘坟墓,就算想要包庇都无从下手。      ——“想走就走还真是和之前一样绝情啊。”      趴在纹路温润的矮桌上,鹤子没什么精神地给自己剥了个橘子。黄澄澄的橘皮一圈圈落下,随着一声噗嗤轻响,清新微酸的水汽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想到高杉嘴角的冷笑,鹤子就有些心虚……绝对——绝对被看穿了。      基于这个原因,船舰在江户湾靠港之后她本大可以挑个月黑风高夜一走了之,留下一封辞职信后畅快地奔向自由。但反思了一下自己先前的劣迹,鹤子犹豫再三,还是将不打声招呼就擅自走人这个选项划掉了。      对于危机的直觉告诉她,这么做的话她绝对会在短期内后悔的。      至少要好好再跟高杉谈一次,把事情都抹开说清了——内心打定主意之后,鹤子一直等着适合的时机。明明前段时间悠闲得跟游山玩水的大少爷一样,这种时候高杉却又忙了起来,整天都在为倒幕运动添柴加火,就差没直接跑到将军家门前放火烧了江户城。      ……明里暗里都一副没得谈的架势简直让人想掀桌。      与此同时,仍在船上的鬼兵队旧部突然都开始频繁拜访她的房间。从无微不至的老妈式关心,到歌颂鬼兵队员工福利制度的演说,都轮番上了一个遍,话里话外都是总督好棒,总督最帅,总督天下第一英明神武,顺带时不时地穿插一句叹息,感叹总督不容易,总督心里苦云云,整一个就是总督的中坚后援团。      对此,鹤子的心情很复杂。她好歹给这些家伙发过几年的军饷呢——虽然都是高杉批的。      因为是过去的同伴,她就算想走,也做不到动手打晕对方,只能忍着吐槽的欲望努力神游天外,回忆昨夜补的番剧。      不管是新闻报纸还是娱乐八卦,只要是关于这个时代的事情,鹤子最近都在拼命恶补。有一次偶尔整理壁龛中的拉柜时,她发现了压在杂志下的蓝光碟,封面上的画风极其眼熟。定睛一看,却发现是她最喜欢的高桥【哔——】老师漫画完结十周年的动画新企划。      没有过多去思考鬼兵队的船上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她当即就去厨房拿了零食,回来后在房间里熬夜一口气看完了十三集。      不记得何时趴在矮桌上睡着了,当鹤子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已回到了床上。捂着哈欠坐起来,她看了看舷窗外的天色,轻轻一嗅空气中余留的气味,视线落在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片刻,还是将其抱去洗了。      后勤部的队士有些懵逼地和她对视半晌,鹤子才严肃道:      “我不喜欢烟味。”      限制人身自由这乱七八糟的,到底是哪里学来的?      因为招收的队士背景鱼龙混杂,鬼兵队军纪严格当年是出了名的。尽管如此,队士本人的性格和才能却从未受到打压,甚至在高杉的纵容下得到了充分发挥的自由和空间,机械师平贺三郎就是最明显的例子之一。      各人各自成为心中的武士就好——她当初最喜欢鬼兵队的,正包括了这一点。      “晋助,”神隐几日的高杉再次出现时,是一副正要外出的打扮。下颌处系着斗笠的扣带,高杉侧过身来,不待鹤子开口,却是先将搭在一旁的羽织随手罩到了她肩头。      “你不是想下船吗?”放开拢在她肩膀上的手,高杉一勾嘴角,声线慵懒低沉,“那就跟我一起去见个人吧。”      “……”在船上憋了好多天的鹤子,自然没能拒绝这个邀请。      江户的码头风有点大,但步入繁忙的市中心后很快就被喧嚣热闹的人声掩盖取缔。马路上繁忙的车流,四通八达的高架天桥,以及十字路口川流不息的人群,陌生得如同异星的画卷。      跟在高杉的身边,鹤子忍不住四处张望,观察片刻后发现了心中强烈的违和感出自何方——趾高气昂的垮刀武士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大摇大摆行在江户街头的各色天人。百姓面对权贵时的惶恐姿态倒是没有任何改变,一如既往地低至尘埃。      离开繁华到陌生的市中心,老旧电线杆上贴着卷页的各式广告,暗巷中随墙壁斑驳的通缉令中,赏金最高的几张赫然标着鬼兵队总督的名字。      鹤子不由得看了身边的高杉一眼。      与其戴斗笠,要隐藏身份的话,不如把那身花哨的衣服换一换,尤其是腰间的佩刀应该收起来。这年头非幕府的公派人员,佩刀在街上行走就跟挑衅警察没什么分别。      还是说……斗笠什么的,其实只是为了防晒?      鹤子严肃地陷入沉思,以至于高杉突然在门帘外停下来时,她差一步就撞了上去。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高杉随手解开斗笠的扣带,掀开绛紫的门帘率先走了进去。      ——屉川料亭。      鹤子在木门旁尚未亮起的方形灯上读出了这个名字。      古朴素雅的料亭里别有洞天,垂着落地竹帘的中庭传来潺潺水声,苍翠的青苔石雕在风的缝隙间若隐若现。这种老字号的料亭一般到晚上才会真正热闹起来,白天反而多了一丝幽静的禅意。      心中的好奇愈发强烈,在化为问句从口中出声之前,高杉拐过最后一角,仿佛已预测到了她将有的反应,好整以暇地在旁边停了下来。      鹤子抬起眼帘。      靠在雅间外的纤细身影离墙站直了,转过身来直直地面对着她。      乌黑的秀发从肩头滑落,整齐地扫落在腰间。雪白描金的制服整齐又利落,和记忆中黑漆漆的奈落僧袍截然不同,勾勒出属于少女的曲线。对方看起来居然和她差不多高了,出落得冷丽又高挑,紫红色的眼眸在看过来时轻微一颤,讶异地泛起了波澜。      “……骸。”反应过来时,这名字已从唇间逸出。      执着烟杆的手一顿,立于一旁的高杉抬起眼帘。      十年光阴的距离缩短成了眼前的一段长廊,跨过去居然是如此轻而易举的事情。这次不需要弯腰,亦不需要蹲身,只要伸出手,就能将还愣在原地的对方紧紧搂入怀中。      羽睫颤了颤,信女垂下眼帘,任属于鹤子的重量靠在肩头。没有伸手回应,也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的举动,她只是安静又小心地站着,刀从始至终都好好地沉睡在鞘中。      ……竟然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啊。      鹤子轻笑出声,眼底却忽然涌上些微湿意。      当年没有执行命令杀掉她,那只小小的乌鸦后来怎么样了呢,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就算事后没有受到处罚,天照院奈落的死亡率也向来不低,光是能否活下来就是组织筛选人员的重要机制之一。      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啊。      沉默半晌,信女的声音褪去了稚气,清丽如微冷的雾花:“为什么鸩会来?”单纯的疑问没有包含任何警惕的意味。“今天应该是……”      她抬起眼帘,左眼覆着绷带的男人一直都看着这边。声音微微一止,仿佛没有了继续问下去的必要,信女将未完成的句子收了回去。      “连短信都不回复一下,阁下真是冷淡的盟友啊。”古井无波的男声在走廊上响起,本来等在房间里喝茶的佐佐木倚到了门边。单边金丝镜片上映出手机屏幕的荧光,他耷拉着眼皮,语气也始终懒得起伏:      “这家料亭的信号原来这么差吗,大众点【哔——】网上可没有写呢。”      “哼,是什么时候成为盟友的,我可没有印象。”将烟嘴凑近唇边,高杉漫不经心地抽了一口烟,勾出几分慵懒冰冷的笑来,“不过是想要毁灭的事物凑巧相同罢了。”      鹤子有些抱歉地看着信女,小声道:“不好意思,他本来说话没这么中……这几年好像突然变严重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就在旁边的佐佐木:“……”      不,要介意也应该是他介意好吗。      没什么精神地叹了口气,精英的三天怪物阁下将手机收起来放回了外套口袋。鬼兵队总督和见回组局长留在了房间里,严肃地探讨如何修复将军家坏了两百多年的信号问题。至于鹤子,信女只是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说了一句“去「甜甜圈先生」家吧。”她就立马缴械投降了。      不要说是去甜点屋了,让她登富士山爬喜马拉雅山上月球留下足迹都行。      距离料亭步行大概半个小时左右,「甜甜圈先生」是一家位于飞行总站附近的新式西点屋,店门直接面对着江户最繁华的商业街之一。客人可以坐在漆木的高脚椅上,一边啜饮咖啡品尝让人牙根发腻的甜甜圈,一边欣赏玻璃窗外的繁华市景。      “抹茶巧克力口味的最好吃。”衔着甜甜圈,信女从纸盒中取出相应的甜甜圈,递到鹤子面前,清冷的声音随着咀嚼的动作微微含糊起来,“一般都是留到最后一口的。”      “谢谢。”鹤子将其接过来,看着信女三两下就吃掉了纸盒里大半的甜甜圈,习惯性地探过身,指尖一抹揩去了粘在她嘴角的碎屑。      就算成为了见回组的副长,吃起东西来总是喳喳掉屑的小毛病还是一点都没变。      但因为太可爱了,都不想让对方改掉了。      鹤子托着腮,只是看着信女埋头吃甜甜圈,嘴边就不由得浮现出几分笑意。      “……你不吃吗。”      纸盒中只剩下最后一个甜甜圈,信女舔了舔手指抬起头来,总是无波无澜的紫红色眼眸中泛起微微困惑的神色。      “鸩……鹤子,不是一直想来吗,这家店。”      鹤子眨眨眼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声音一顿,信女再开口时,已惟妙惟肖地复述出她十年前曾在松阳牢门外说过的话:“要说到新潮的东西,绝对是非江户莫属。我上次去的时候,飞行总站附近的和菓子屋已经在准备推出名为‘甜甜圈’的新式甜点了。”      “……欸?”鹤子怔住。      半晌,她才点着桌面找回自己的声音:“就是这家店吗?”      空气中漂浮着甜点的香气,店内统一都是暖色系的装饰,不会过于明亮也不会趋于黯淡,不论是灯光还是侍应生的笑容都把握得恰到好处。信女将最后一个甜甜圈掰成两半:“在这条街上还没有两家甜点屋。”      鹤子忍不住有些出神:“我上次来的时候这家店完全不是这样。”      “嘛,现在的店面也是五年前左右才完工的。”面无表情地停顿了一会儿,信女将手中稍大一些的半个甜甜圈递向鹤子,动作略显迟缓。“吃吗……”      话音未落,鹤子已笑眯眯地将她的手推了回去,将半个甜甜圈塞回她的嘴里。      “我还是看着信女吃比较开心。”她拍拍对方的头,信女乌黑的头发又细又软,发质还是跟以前一样好。      说起来有点奇怪,两人现在的年龄相差虽小,她心底却还是会下意识地把对方当成一个小女孩看待——当年那个瘦瘦小小的,跟羽毛未丰的乌鸦雏鸟一样,晚上睡觉时喜欢沉默地缩在自己怀里的小女孩。      待信女吃完一整盒甜甜圈,鹤子才重新开口:      “见到我的时候,信女好像并不是太惊讶。”      对方那微微讶异的表情,更像是对她突然到访的时机、而非她出现的这个事实本身做出的反应。      信女仔细地搜寻着纸盒内的碎屑:“嗯……因为已经见过那个人了。”      鹤子反应过来信女说的人是高杉。“见过了?”她捧起面前的咖啡杯,记起咖啡早就喝完了,又重新放了下去:“为什么?”      扒拉着纸盒的动作微微一顿,信女抬起头来,紫红色的瞳孔中清楚地倒映出她的身影:“鸩早在十年前就死了。”她的语调清冷无波,“至少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她垂下羽睫:“要救的话,很麻烦。”      “你身上的那些伤,就算是以现在的医疗技术,救治起来也很危险。所以要提前知道做好应对措施,达到一旦将你带回,就能立即进行手术的地步。”      知道尸体状况的,只有那场战役后负责将乌鸦尸骸处理掉的人。她也曾是其中之一。      信女将空掉的纸盒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致命伤有哪些、在哪里、有多深,那个人全部都想知道,所以才会见面。”      只有将死亡完整地重现出来,才能扭转十年前既定的结局。      因为早就知道高杉的计划了,所以才没有在见到鹤子时表现出太多惊讶。      信女转过身,发现鹤子还坐在原位望着面前空掉的咖啡杯出神。      “……这样啊,”半晌,她才轻轻笑了一声,慢慢伸手捂住眼睛。      原来是这样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看我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爆更了 也许因为这是小三天假期的最后一天了吧 也许因为我马上就要消失在学海中了吧 我……嗯,上天了 信女总是这么可爱到爆炸,来个人埋了我吧【不你走 p.s.这个平行世界中,高杉常去的是屉川料亭,不是早雀妹子打工的花月料亭w ☆、信号和关系都能修好   身为见回组局长,佐佐木异三郎的手机通讯录中,联系人一直删删减减。不论世事如何变迁,哪怕持有者亡故多年都依旧存在通讯录底端的,只有最初的一个地址。      单方面的消息记录通篇看下来,几乎像是语气柔和带点娇嗔的女性在自言自语。      ——我们的孩子要是也那样就好了啊,而不是像您一样古板严肃。      ——还在为孩子的名字烦恼吗?只要是你起的名字,什么样的都没问题。      ——是个健康的女孩,和你一样是长脸,但是非常可爱。      ……      ——偶尔也请回信一下如何?      滑至底端,雪白的荧屏上最后截下来的,是一排排鲜红的“信息发送失败”。      待他总算想好了回应时,想要发出短信已经太迟了。真正想要联系的邮箱地址,也再收不到这个世界发出的信息。      ——果然还是信号太差了呢。      午后的天光被云翳遮盖,不知不觉间淡了下来。光泽细腻的釉瓷茶杯已喝至见底,空气中飘着未散的袅袅茶香。见回组局长和鬼兵队总督既非无话不谈的友人,也非游手好闲的无业人员,议事完毕后,自然是各走各路,甩甩袖子不给幕府的调查人员留下一点需要加班的麻烦。      走出料亭时没有见到信女,佐佐木才得知他那个任性的部下带鹤子去见回组来了个参观游,甜甜圈吃撑之后就干脆不来了,还差点拉着鹤子一起留下。      被部下抛弃的见回组局长,于是只能一个人回去。      “……请留步,佐佐木先生。”      身着笔挺制服的男人没什么表情地回身望了过来。      “有什么事吗,鹤子小姐。”和按键打字的速度截然不同,佐佐木的语调总是悠然而从容不迫,就跟他本人的行事作风一样,再平凡不过的寒暄都有斟词酌句毫无空隙之感,礼仪完美得近乎冷漠。      “谢谢。”      发短信的动作微微一顿,佐佐木抬起眼帘。      视线越过鹤子的肩膀向后瞥去,高杉漫不经心地衔着烟管,闲闲靠墙等在巷口的阴影处,微微偏头注视着街上的人流。      “如此冒昧,还请你见谅。”鹤子直起身来笑了笑,“但是,将那个孩子带出天照院奈落,真的十分感谢。”她的声音一轻:“……那是十年前的我没能做到的事。”      耷拉着眼皮无言半晌,佐佐木重新将视线投回手机屏幕上。“鹤子小姐,你好像误会了什么,”单边镜片映出屏幕的荧光,他的声音一如往常厌世般的波澜不惊,“能将暗杀组织的精英挖至麾下,对于本人来说也是极大的助力。”      “是吗,原来是这样啊,” 鹤子轻轻眨眼,“居然能撬到天照院奈落的墙角,该说不愧是名门佐佐木家吗。”      生也罢死也罢——就跟烙印在他们身上的刺青一样,一朝堕入奈落的无间地狱,就断无重回人世的可能。哪怕是幕府的将军也难以随心所欲地从天照院奈落的手中调人。      凝视着将所有情绪藏得滴水不漏的男人,鹤子眼眸一弯:      “将‘信女’这个名字给予辛苦挖来的棋子——谢谢。”      “……”      “天照院奈落的取名水平就跟他们的制服审美一样糟糕,不用一辈子顶着中二名字真是太好了呢,”鹤子表情肃然,“幸好没有留下太深的童年阴影。”      不,阴影早就留下了好吗。      邮箱中忽然亮起陌生的来信,点开一看却发现是“今日参加攘夷讲座,可凭此条短信打七折”的垃圾广告,佐佐木面无表情半晌,投降般的叹了口气。      “那么,”他将手机面向鹤子的方向,“成为邮友如何?”      “……我没有手机。”      “不用担心,所谓的精英,就是能预测会发生的情况并提前做好应对措施。”佐佐木变魔法一样从制服里拿出另一部手机,翻开盖来噼里啪啦几下将自己的邮箱地址存了进去,将其递到仍懵在原地的鹤子面前。      “像是这样交换邮箱地址后,我们就是邮友了。请务必跟我常联络。”      鹤子看向手机屏幕,通讯录中的“小三郎”明晃晃地映入眼帘。      “……”嘴角一抽,鹤子微笑着果断拒绝:“多谢你的好意,但手机这个礼物还是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是吗,那可真是遗憾,”佐佐木在通讯录上又输入了一个地址,“刚才一不小心就忘了将信女小姐的邮箱也存进去。身为精英居然如此失误,实……”      话还未说完,他的手里忽然一空。认真地捧着手机,鹤子几乎是一字一顿道:“这个手机,我会好好珍惜的。”      佐佐木;“……”      雪白的制服衣角被风卷起,夏末的天气总是难以预测,前不久还天高云淡阳光明朗,此刻迎面吹来的风中却已带上了湿润欲雨的水汽。      夹在建筑之间的天光逐渐消隐,佐佐木面无表情地看着鹤子往回走去,靠在巷口边的身影将烟管一收,待她跟上来后才转身迈开步伐。      ——“你那边的信号怎么样了?”      纸门滑开发出流畅的轻响,高杉正要走出雅间时,他鬼使神差般忽然开口。      仿佛没有看到高杉停在门边的身影,他垂目望着手机屏幕,以一成不变的平淡语调继续道:“断了十年后,已经重新修好了吗?”      曾再也发不出去的,迟到的短信,能够抵达对方的邮箱了吗。      微白的烟雾如昙花一现,绽放又收拢消散。高杉放下手中的烟管,微微侧身,表情被左眼的绷带遮去了大半,低沉的声音冷漠而疏离:      “还不劳阁下费心。”      轻哼一声,他凉凉道:“最近见回组和真选组不合的风言风语可不少。在拔下幕府仅存的利齿前,阁下可小心不要狼群反咬了手。”      ——哎呀呀,居然……生气了吗。      单边镜片反射着平白的光,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之后,见回组局长才收回视线,将手机放回外套口袋中,转身,朝着反方向的巷口走去。      今天的收件箱还是和平常一样,一封真正想读的邮件都没有呢。      ……      回去的路上,天空下起了雨。      一开始只是几滴微凉的触感,淅淅沥沥的雨水很快就连绵成幕。行人惊叫着四散,整个江户宛若被雨幕遮笼的一座空城,不见人影的街道上唯有雨声喧嚣,湿润的冷色将建筑物的群影晕开模糊的痕迹。      茶屋的老板娘是个热心肠,不仅送上了热腾腾的茶水,还附了一条干燥的毛巾。鹤子将被打湿的发丝拢到耳后,将沿着发梢滴落的水珠用毛巾擦干,这才捧起手边的热茶抿了一口。      她还是太天真了——高杉的斗笠,不仅防晒还能挡雨……话说,他难不成是会看天气预报出门的类型吗诶。      真是大意了。      店门口供客人休憩的长凳被收了起来,留下绯红的和伞立在湿蒙蒙的烟雨中。高杉正要解开下颌处的扣带,鹤子突然倾过身来按住他的手腕,有意无意正好挡住了茶屋老板娘的视线,极快地压低声音道:“等一下,”      身为幕府头号通缉分子的家伙就不能自觉一点吗???      成年男性的手腕沉稳有力,她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按到高杉手背上透着淡淡青色的血管。带着水汽的微凉温度透过指尖的皮肤传来,这种时候高杉倒是意外老实相当配合,一动不动地任她按着自己的手,视线落在她身上沿着湿润的发梢向下,微深的眸光最后停留在她唇间。      几乎是在老板娘掀开布帘回到店铺里屋的瞬间,鹤子就收回手坐了回去,神色自然地拿起一旁托盘上的三色团子,动作那叫一个干脆利落。      高杉低低地笑了一声,随着嘴角微勾的语气难抑愉悦:“你紧张什么。”随手解开扣带,他将斗笠置于一旁,心情反倒在这湿蒙蒙的天气中好了起来。      喧嚣的雨声串连天空与大地,仿若万千闪着细光的银丝齐齐坠落。鹤子捏起三色团子的竹签,正要咬下第一口,脚边忽然传来毛茸茸的尾巴拂过的触感,一低头就看到了蹲在旁边的虎皮猫。      柔软的尾巴在那只猫的身后轻缓摇摆,鹤子伸出手,它立刻就乖巧地蹭了上来,喉咙里呼噜呼噜地发出柔软的声音,撒娇水平简直傲视喵界。      鹤子纠结地看向手中的三色团子。      见她仍在犹豫,那只虎皮猫喵喵叫着,卷着尾巴就要往她的怀里靠来。眼看就要蹭上鹤子的膝头,她手中的团子都半递出去了,那只猫倏然一僵,尖尖的耳朵陡然压平下来,一改之前的热情劲,突然掉头一转飞也似的跑掉不见了。      猫铃铛的声音消失在门帘后,鹤子一转头,高杉淡淡地收回目光,掏出烟管点燃烟丝,漫不经心道地凑到嘴边抽了一口。      夏季午后的骤雨虽急却短,时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水流逝,灰蒙蒙的天空逐渐淡化,日光一点点从乌云后展露棱角,湿润的雨气中也融进了微暖的温度。      摩挲着质感温润的杯壁,鹤子沉默半晌,忽然轻声道:      “……谢谢。”      抬起头,她专注地望着雨中绵柔的光影:“今天能见到信女,我真的很高兴。”      她知道高杉这份举动这意味着什么。      关于这个时代的事情,从琐碎的常识,鬼兵队的事务,到复杂的政治格局,只要她有意,答案总是触手可及。只要她问,高杉就会回答。      但在涉及幕府中央深处的黑暗面时,她却没有这么做。      十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更遑论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瞬息万变的政治棋局。与其说她是心中自有定数,不如说一旦详细了解起来,她势必会在提问的过程中将单单作为鬼兵队军监不应该知道的事情暴露出来。      在对比十年前和十年后的政治丨局丨势,完善修补已知的情报网时,那些身为奈落才会知道的隐秘之事也会浮至表面。      她已不会逃避自己的过去,也不会否定既成的事实,但现在要将深沉的黑历史大大咧咧地全码出来,一时半会儿还有些难以启齿。      ——“你不是想下船吗?那就跟我去见一个人吧。”      高杉会带她去见信女,态度已经表达得很明确了——对于她的过去,他都知道。      知道,也不介意。      手中的茶水温热,鹤子努力忽视心底泛开的异样波澜,身边忽然传来高杉低沉的声音:      “……你就那么想去会津吗。”      屋外的雨已经小了很多,纤薄至透明。烟雾于眼前飘散,高杉托着烟管,表情被绷带遮去了大半:“去了之后,说不定反倒会失望。”      ……在她道谢之后居然问这个?鹤子眨眨眼睛:“我只是想去看一看。富饶也好贫瘠也好,和美丽丑陋无关,只是想知道自己出身的地方是什么样的,仅此而已。”      细雨如雾,再过不久就会彻底消散。人流稀少的时候在茶屋歇一会儿脚就足够了,久留可不是上策。鹤子站起身走到廊檐下,小小的风铃转了个圈儿,和着雨声发出轻柔的脆音。      “不过,我也只是打算去看看。”鹤子伸出手,几滴细雨落在掌心,“毕竟已经离开了那么多年,留在会津实在没有必要。”      声音一顿,她无意识地弯了弯嘴角:“说来也奇怪,长州于我反而更亲切一些。”      会津是起点,长州也是起点呢。      收回手,鹤子在细雨和斜阳中微微侧过身:“雨差不多停了,我们走……”      柔软的黑影忽然罩了下来,眼熟的羽织像是张开的鸦翼,飘落下来盖过微湿的发梢,也遮去了她眼底刹泛起的波澜。      鹤子抬起眼帘。      十年前的光影仿佛一瞬间又在眼前重叠,不过烟雨飘摇的谷底已转换成细雨天光的茶屋檐下。现实和过往模糊了边缘,时间暧昧地融化在雨的光影中,空气恍如和尘埃一同静止。      在高杉吻过来的那一瞬间,鹤子几乎是大脑一片空白。沿着屋檐坠落的雨珠冰凉,唇间的温度却烫得惊人。世界的色彩模糊成了一片,高杉怀中的烟草气息略显陌生。心跳震耳欲聋,身体却酥麻得动弹不得,鹤子无意识地攥紧了高杉的衣襟,只能任他喘息着一再索取。      “……那就留下来。”意犹未尽地放开她,高杉哑声如是道,温热的气息还流连在她的唇角,覆着薄茧的手指穿过她微湿的发梢捧起她的脸颊。      碧瞳一眯,他的眼底涌着奇异的光:“留在我的身边,鹤子。”      雨停了。晶莹的水珠沿着屋檐坠落,在微透明的天光中折射出美丽的色泽。世界被雨水洗刷得焕然一新,空气中浮动着不知名草木的清新气息。      低低地笑了一声,高杉的心情似乎前所未有的好。      鹤子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忘了推开他了。满意地摩挲着他在她唇边留下的痕迹,高杉勾起嘴角,声音染着无法言喻的暗哑:      “你本来就只能属于我。”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的目的毕竟是甜【挖鼻 虽然我有写正剧的强迫症,但番外一定会……撒糖大法好_(:з」∠)_ ☆、黑猫也是黑色的野兽   鬼兵队很忙。      走在武装倒幕的最前沿,身为业界楷模,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无休假给幕府挖坑松土。这里拆一片瓦,那里拔一个钉子,于暗中四处埋下火种,只待攘夷业火一朝燃起烧尽整个关东平原,点亮德川家迈向三途川的归路。      理所当然地被幕府满世界通缉追杀,攘夷时期就以奇袭闻名于战场的鬼兵队如今依然逍遥法外,除了星罗棋布的地下情报网,藏身处也更换得相当勤快。      虽然早有猜测,心中亦做好了准备,但在高杉说换船就换船时,鹤子还是木了一瞬。      在江户湾靠港后没多久,鬼兵队抛弃了原先的船舰,娴熟地转移到了另一艘屋型船上。江户的警察组织若是调查起来,最多也只能顺瓜摸藤地找到京都是始发地的线索。      和之前她养伤的那艘船比起来,眼下的这艘倒更像是鬼兵队常驻的大本营。      古朴典雅的和室似是被打通过,鹤子望向漆木格的房梁,原本分隔两室的墙壁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半拢的金线屏风。壁龛不止一处,精致的插花在垂落的竹帘后若隐若现,巧妙错落的空间令半大不小的和室多出了几分别致的静谧。      鹤子好奇地摸了摸置于墙边的桐木五斗柜,触及的木质温润而细腻。和室的光线、构造、摆设,都仿佛浑然天成,整片空间几乎让人挑不出错来。      “这里以后就是你的房间了。”慵懒地倚在舱门边,高杉看着鹤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嘴角微不可察地一勾,“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的,说一声就是了。”      略过梳妆匣和矮镜台,鹤子在榻榻米上坐下来,随意拉开一个抽屉,包在和纸中叠得整整齐齐的和服料子顿时映入眼帘。从染色淡雅流畅的京友禅,到五彩浓重风物写实的加贺友禅,紫藤萝流彩如瀑,落樱纷繁如雪,还有许多她以前都没见过的花色、彩绣和金箔,估计是近几年才流行起来的风格。      暂且不提穿的问题,光是将这染色华丽的和服平展开来,沿袖挂到衣桁上,就足够自成一副画了,作为摆设为房间增彩绝对没问题。      “……”鹤子无意识地一摸自己的膝盖。      还在……还好还在。      等以后有空了,或者待她的心脏足够坚强,有朝一日,她一定、一定要郑重地去拜访一下如今鬼兵队的会计。      和赤字艰苦战斗的一幕幕还烙在记忆中,军火开销在攘夷战争期间简直就是个无底洞,填的全都是她和正二的心头血。高杉每次大笔一挥,气定神闲地购进一批新式军备,鬼兵队的账上就会多出一排天文字数。有一段时间,她几乎和正二达成了共识——无论如何,都绝对不能让这位大爷上谈判桌。      鹤子捂住额头。      挥金如土买买买的劣习一点都没变,应该说真让人怀念吗。      新兵营时期去采购的时候就有显露迹象了——同样产自纪州的梅干,若是让高杉来选的话,哪怕味道并无差别,他也一定会挑走包装更精致漂亮,价格也更贵的那一包。      喜欢的东西一旦认定就不会放手,根本不会有金钱什么的现实考虑。在这方面,鬼兵队总督简直……好宰。      想起不染鲜血烽烟的往事,鹤子轻抿唇角,嘴边浮现出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      喜欢漂亮的东西,喜欢热闹的夏日祭……对了,还喜欢绚烂的烟火。虽然看起来高冷得难以接近,有时候却意外有点孩子气。      “你在笑什么?”鹤子一回头,发现高杉不知何时离开门边走了过来,低沉的嗓音中噙着淡淡的笑意,一向冷厉如刀的碧瞳在灯光的晕染下也柔和了几分。      “……”在笑你啊。      “你不喜欢吗?”高杉的视线落在抽屉里的和服上。      轻咳一声,鹤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嘴角。她移开目光:“没有的事。”送女子和服的含义,她绝对没有往多余的地方去想。就此打住,打住。      眉峰微挑,不知是不是错觉,高杉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喔,那就是喜欢的意思了?”他低声道。      ……能不要抓着她的答案不放吗。鹤子将抽屉推回去,抬起眼帘,以最严肃的语气回答:“你开心就好,真的。”      她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这些染色华丽的和服,全部都是高杉想买就买下来的。      “不过,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到别人送的东西,”扶膝站起来,鹤子不经意地掸掸衣袖,“的确挺高兴的。”而且相当不知所措。      这种时候应该认认真真地道谢吗。正常人是怎么做的?要回礼吗?应该在几日内回礼呢?这么贵重的礼物,要怎么回应才好呢?参考书呢?如何应对这种场景有参考书吗?有……      发间忽然传来微痒的触感,高杉随手将她襟前的一缕碎发挑起拨到了她耳后,动作自然得像是在拂去窗台上的落花。她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只觉对方温度微凉的手指擦过耳畔,抬起眼帘就望入了暗藏笑意的碧瞳。      “你喜欢就好。”低沉的声音舒缓开来,不夹杂任何戏谑嘲讽,高杉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喉咙随着无声的笑意轻轻震动。      确定完重要之事,正要走出房间时,高杉披着羽织的身影在门边一顿,微微侧过身来,嘴角勾起愉悦的弧度:      “下次穿那件茜草纹路的试试。”      ……这么任性真是够了。      鹤子冷静半晌,还是决定去厨房找点吃的压压惊。      ——这么贵重的礼物,她本是不会收下的。      若要有所得,就得有所付出。之前担军监一职的时候累死累活,领着一个人的工资干着多人的工作量,现在暂时赋闲下来,鹤子反倒不习惯了。在便利店打零工也好,不凭着自己的双手挣取,平白得来的种种只会让人无所适从。      高杉之后送来的东西她都收了下来,因为对方似乎会为此感到愉快。他想要送什么给她,她收着就是了,尽管会困惑不解。      礼物这种东西,不是在特定场合中,为了表达某种感谢或心意,才会送出去的吗。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      礼物是给她的,但被收下来却是因为送礼物的一方会感到高兴。      轻轻拎着袖口,鹤子将绘着庭中花的加贺友禅展平挂于衣桁上,略长垂下的衣摆如雀鸟的翎羽在榻榻米上铺展开来。清风透过半启的窗隙间涌入,这个和室位于屋型船的二层,拉开窗可以直接望见下方甲板上的景色。      在船上兜了一圈都没见到某个制造二手烟的身影,鹤子去了一趟高杉的房间,发现他也不在。沿着走廊正要回到房间,拐角处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抓住它!在那里!”的叫喊声,她不觉停下了脚步。      和起居室的装修风格截然不同,船体内部的走廊铺着金属壁,灯光明亮到没有尘埃驻足的余地。鹤子看着一群垮刀的队士追着什么东西冲了过来,灰头土脸颇为狼狈,有些人手背上还有明显的抓痕。她的视线随意一扫,就看到了贴墙窜来的小小黑影。      ……鬼兵队的船上为什么会有猫?      造成这场骚动的罪魁祸首突然尾巴一摆在面前止步,鹤子意识到自己好像拦了这个小家伙的路。      “等等,鹤子小姐!”先前吃过狠亏的队员刷的伸出手,“那只猫很凶的,会抓……”      话音未毕,他看到那只黑猫骤然一僵,似是想逃,但下一秒已经被鹤子抱着举了起来,尾巴都震惊得垂了下来。      一人一猫隔着空气对视半晌,鹤子眼中的神色忽然微微一动:      “……好可爱。”      ……不不不到底是哪里可爱了,这只浑身黑漆漆只会挠人的凶狠野猫到底哪里可爱了啊喂——      “你是迷失在猫生的道路上了吗?”鹤子眨眨眼睛,“要不然怎么会来到恐怖分子叔叔的贼船上。这里可没有泛滥的鼠灾,只有呛人的二手烟哦。”      视线触及那只黑猫始终紧闭的左目,鹤子的语气不觉一柔:“不过,也不能断言船上没有鼠患。就算是鬼兵队,说不定也需要一位捕鼠官呢。”      失去半边视力的野猫生存起来一定困难许多吧。      “很好,从今天起你的名字就是小白了。”鹤子肃然道。      队员甲觉得自己恍惚从一只猫的脸上看到了可以被称之为嫌弃无奈的神情。      鹤子放开手,它立刻就跳了下来,尾巴一卷正要离开,背后却响起鹤子带着笑意的声音:“作为今天上任的第一个任务,陪我去一趟歌舞伎町吧。”原本她是想跟高杉说一声的,不过他不在的话也就没办法了呢。      尖尖的耳朵一抖,她看见那只猫在原地停顿片刻,旁若无人地走了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爆字数了所以分两章 银时总算可以上线了_(:з」∠)_ 他待机挺久了,大家都待机挺久了 银时和桂都变了一回猫,怎么能不带高杉玩呢 上一章也得罪过喵星人了【你等等 以及提到猫化梗,强烈安利《[银魂]与银时无关》 炒鸡可爱的短篇qwq ☆、人的心本来就是偏的   「万事屋银酱」的招牌意外好找。      沿着歌舞伎町五丁目的街道,鹤子和邻里稍加打听,很快就来到了独栋的二层町屋前。不紧不慢走在她前面的黑猫好像早就知道了地址,尾巴轻轻一摆,闭着左目停步望来,不禁让人产生了一种应该跟其道谢的感觉。      “真是辛苦你了,”声音一顿,鹤子真诚地补充,“小白。”      听到那个名字,黑猫难掩嫌弃地撇过头,将她送到楼下之后似是不打算久留,提步正要离开,陡然一个腾空却是被鹤子抱了起来,四爪还徒劳地保持着抓地的动作。      拜访旧识时,最后一次见到对方的场景也会从记忆中浮现。十年前最后见到银时的时候……她好像捅了他一刀,捅的部位好像还有点微妙,似乎是对于雄性来说分外重要的左肾。      仔细一回忆,她十年前捅过的人还真不少,有时候最后一次见面干脆都是以捅刀子收尾的,现在猛然想起来也是有点尴尬。      捅队友狂魔的锅好像甩不掉啊,她由衷希望银时的肾功能如今完好。      抱着一路挣扎的黑猫来到万事屋门前,鹤子按响门铃。脚步声在屋内响起,玄关处的木门沿着滑轴咯啦移开,随着一声脆响轻轻撞上门框。她和前来开门的桂对视半晌,两人几乎是同时无意识地开口:      “……诶?”      楼下传来引擎熄火的声音,一直在她怀中扭动挣扎但就是不出爪子挠人的黑猫总算逮到空隙,攀着她的手臂跳了下来。就在此时,银时走了上来。      身影骤然停住,连头盔解到一半的动作都生生忘记了,鹤子看着银时和那只黑猫对视半晌,一瞬静止之后,他爆发出堪称惊天动地的笑声,差点往后一步沿着楼梯滚下去。      那大仇得报快意至极,听起来几乎嚣张到欠揍的笑声,回荡在万事屋的门前久久不散。鹤子转回身,桂努力维持着正经的表情,但眼角涌出的泪花还是出卖了他憋笑憋得辛苦的事实。      这两个人绝对——绝对是发现了什么,像是怀藏某种共同的秘密,反应默契得简直诡异。      憋了半晌,桂才勉强挤出一句:“……先……先进屋吧,被真选组那些幕府的走狗发现就不好了。”      诶不,通缉犯就只有你好吗。话说出来开门的人为什么是你啊。      万事屋的客厅布置简单,写字台背对木格窗,上方悬挂着一看就是某人品味的糖分匾牌。暖色系的墙壁,木质的地板,两排磨得稍旧的沙发正中央摆着一张长桌,上面放着刚沏好的热茶。      “来来来,不用客气,好好补充一下钙质吧,小家伙。”银时抽风般的大发善心,蹲下身将草莓牛奶倒到那只黑猫的面前,语气里的荡漾都快飘出来了。      话音未落,他就被迎面而来的草莓牛奶泼了一脸。      从容不迫地收回掀翻牛奶碗的爪子,那只黑猫以嘲弄的神情瞥了银时一眼,起身一跃在沙发上找到最舒服的位置卧了下来。毛茸茸的尾巴慵懒地搭在沙发边缘,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如同在无声嘲笑银时的愚蠢。      “这么麻烦的猫你到底是哪里捡到的啊,真见鬼。”银时随便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懒洋洋的声音仿佛被十年的时间拖得更长了,提都提不起来。      鹤子相当严肃地放下茶杯:“你不觉得它很可爱吗。”      “……这句话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嘴角一抽,银时转头望向不请自来的桂,“喂,这年头的通缉犯都喜欢擅闯民宅吗。”      “不是通缉犯,是桂。只是幕府的走狗缠人得紧,暂时寻个落脚之处罢了。”      “不,你这根本就只是通缉犯了好吗?!”银时吐槽。他的卷发本就乱糟糟的,此时被他乱揉一遭,看起来愈加软绵颓废。      “就算是通缉犯也是最好看的通缉犯。”鹤子出声安慰桂。      十年后三人中也就桂还保持着原来的画风。乌黑的头发依然顺长,衣着举止也端庄正派,衣襟拢得严严实实的,羽织平整得找不到一丝褶皱,和松松垮垮半罩云纹和服的银时不同,和整天喜欢敞着胸膛在窗边吹风的高杉更是不属于同一个画风。      她很欣慰。同时也觉得银时和高杉两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关系和嘴硬度成反比,明明连画风都变化得很默契一致,表面上却还是一副同走一道都嫌对方碍眼的态度。      “不你的重点根本不对好吗,”银时耷拉着死鱼眼,“你今天来这里有何贵干?事先声明,熟人的委托可不享受折扣。”      和见到信女的时候一样,不论是桂还是银时都没有对她的到访表现出太大的吃惊。好像此时坐在这里闲聊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对方熟稔到带点嫌弃的态度让人连想要客气疏离起来的缝隙都找不到。      嘴角一扬,鹤子不答反问:“你这里一个月的租金大概多少?”      尖尖的耳朵一抖,那只黑猫轻甩着尾巴的动作停了下来。银时立刻警惕地坐直了:“怎么,你想搬到这附近吗?”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像是看到了某种可怕的画面,他不待鹤子开口,一上来就是一叠声的反对,几乎是斩钉截铁道:“绝对不行。”      “我只是想了解一下。”鹤子眨眨眼睛,“听说歌舞伎町这地方鱼龙混杂,但没想到连你这样的家伙都能藏下,忍不住有些好奇而已。”      “喂喂喂,你这是看不起遵纪守法的善良好市民吗?”      “‘整天拖欠房租走在马路上被撞飞想的第一件事估计都是如何讹一笔医疗费’的善良好市民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鹤子呷了一口茶,“以上是你房东的评价。”      烟雾在指间缭绕,居酒屋的老板娘在和她谈及某人时,眼角皱起淡淡的笑意:      ——“如果你找的是某个废柴天然卷武士的话,那家伙现在好像替人看店去了,也不知道是哪个没眼光的店主,拜托这么不靠谱的家伙照看店铺,生意迟早要垮。”      听惯了战争时期白夜叉如雷贯耳的名号,鹤子当时愣了一下。      过去叱咤战场的夜叉,如今只是邻里口中邋遢懒散的“废柴天然卷”罢了。说到坂田银时,大家的反应也都是“哦,你是说万事屋的旦那对吧。”语气熟悉得仿佛在随手指认路边的垃圾桶。      鹤子弯了弯嘴角:“话说,怎么不见你手下的两个员工?该不会是替你看店去了,你自己反倒一个人偷偷溜了回来吧?”      银时有些心虚地咳嗽了几声,果断转移话题:“总之,搬过来什么的你还是别想了。”拉近眉毛和眼睛之间的距离,他那懒散的表情也正经了几分:      “会招来晦气的。”      抱胸一同坐在沙发上,桂认真地纠正银时:“不是晦气,是高……”      “真选组例行搜查——!”外面的街道上忽然传来中气十足的大喝。鹤子见桂表情一变,眼神一凛,在那一刹仿佛被鲁邦三世附身,明明穿着束缚行动的和服,却还是在眨眼间完成了从沙发上跃起、打开和室拉门、开窗纵身翻出的一系列高难度动作。      “哈哈哈哈哈哈哈幕府的走狗们哟,有种就试着来追赶江户的黎明吧!”正气凛然的大笑随着他的身影远去,余音在空气中荡开魔性的涟漪久久不散。      ……说好的藏身呢。      那只黑猫坐了起来,侧耳听着楼下真选组造成的动静,倨傲的猫瞳中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冷笑。在鹤子和银时的注视下,似是全然忘了自己此刻身为猫的事实,它无意识地轻哼一声,开口:      “……咪。”      “……”      ——鹤子觉得银时今天可能要笑死在这了。      她望着银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笑得喘不上气也说不出话,只能无声地蜷在地上颤抖,像是缺氧的鱼一样拼命张着嘴,眼角全是眼泪。      稍一转目光,那只黑猫保持着原来的坐姿冻结在沙发边沿,僵硬的背影似是陷入了极大的震惊,尾巴都垂着不动了。      “咳,”鹤子觉得自己此时应该说点什么,“我觉得很可爱,真的。”      “……我……我也觉得,”银时颤巍巍地扒着沙发边缘重新爬了起来,笑得胸口生疼,“……雄风凛然,威武不凡。”声音一抖,他很快破功:“鹤子你居然夸他可爱哈哈哈哈哈……”      那只黑猫冷冷地跳下沙发。鹤子的视线落在小小的身影上,倒也没有阻止:“你要走了吗?”      黑色的身影一顿,那只猫轻轻甩了甩尾巴,算是作为告别。      “路上小心。”      银时也忍笑补充:“可不要被町内会抓去阉割了啊。”那只猫连眼刀都懒得给他一个,干脆利落地沿着和室的窗台消失在了外面。      玄关处忽然传来漫不经心的敲门声,仿佛已经猜到了来者是谁,银时嫌麻烦地嘟囔了一声,但还是抓着卷发站了起来,不情不愿地拖着步子去开门。      “哟,旦那——”清澈的少年音毫无起伏,拖长的尾音染了点散漫的磁性,语气听起来和银时的关系颇为熟稔。透过银时靠在门边的背影,鹤子看到了站在外面穿着黑底描金制服的栗发少年。      短暂的交谈过后,银时做出赶苍蝇的动作:“这里可没有脑中自带黑洞的恐怖分子,想蹭茶喝的话先交三百日元再说。”      “桂那家伙看起来的确不在,”双手插在兜里,冲田总悟的目光越过银时的肩膀往里屋望去,鹤子正坐在沙发上喝茶,似是对两人的对话毫无所察。      “不过警察的鼻子可是很灵的啊,旦那,”他耸耸肩,赤色的眼底看不出波澜,嘴角却微妙一勾,“特别是对有多重命案在身,血腥气藏都藏不住的家伙。”      “你这种抖S看到番茄酱都会联想到奇怪的地方去吧,”将手揣在和服衣襟里,银时懒洋洋地撑着门框站直了点,不经意地挡住了总悟探究的视线。      “如果你是指那家伙的话,打工战士才是正确的称谓——傻不拉叽替人打苦工还差点心甘情愿把小命都赔上的那种。”      “喔——”总悟不置可否,但还是顺着银时给的台阶走了下去,“我还要回去睡懒觉,那就不打扰旦那了。”      “……你敢把消极怠工说得再光明正大一点吗喂——”      玄关的门被合上,屋内重新安静了下来。鹤子放下茶杯,银时没什么精神地转过身,一打哈欠,走进了厨房。      翻冰箱的声音从门帘后传来,银时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那家伙的话你别往心里去,这年头的警察也只有在剥削老百姓税金的时候显得特别能干。”      扑哧一笑,鹤子将茶叶包浸得半湿的片签挑出来:“……他说得其实没错。”      仔细一想,她迄今为止的人生似乎大半都被不光彩的工作占据了。亏她以前还喜欢嘲笑胧的劳模工作狂属性,其实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就算是那样也没关系。”厨房里光尘静静飞舞,淡淡的生活气息沉淀在壁橱角落里。托着下巴,鹤子望着银时蹲在冰箱前东翻西找,十年前白衣染血的夜叉已变得遥远如同幻影:“两手空空,也未免太轻了。”      她笑了笑:“背负应当背负的重量,坦率地随心而活——这种感觉好像意外不赖。”      想要正视过去,想要带着自己好好重新开始。过去的恩怨都埋葬于十年前凛冽欲雪的冬日,不着任何笔墨的未来初次被托于手中,因为被赋予的可能性太多了,她一时连起点的方向都难以定夺,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想要再度启程的心情。      喜欢的东西,想去的地方,以前未曾给予过自己的时间,从现在起也要好好寻找才行。      “今天能来这里真是太好了,”隔着翻箱倒柜的声音,那个银发的天然卷真的有在听她说话吗?这个问题似乎不需要答案。“看到有懒散度日的家伙垫底,心里不知道为什么跟松了一口气似的。”      就算一时迷茫也没有关系,按着自己的步调前进就可以了。      “喏,接着。”鹤子条件反射一伸手,随着“啪”的一声轻响,稳稳当当接住了银时扔过来的饮料罐。他从厨房里走出来,声音中的笑意懒洋洋的:“趁那两个小鬼不在,喝啤酒吗?”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未满二十岁的人是不能喝酒的。”鹤子扬了扬眉,“你这可是在唆使他人犯法。”      “从来没在意过规则这种东西的家伙也真好意思说啊,”银时看着鹤子动作略显生疏地拉开易拉罐,声音带上了几分不可思议,“喂喂喂,不会吧,你没有喝过啤酒吗?”      鹤子将罐口凑到唇边:“我不怎么喝酒。”      “……没有人劝你喝吗?” 银时的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她略一思索:“没有。”      诡异地沉默片刻,鹤子看着银时移开视线,拎着啤酒罐喝了一口,小声地嘀咕着她听不太清的话,“低估那家伙了”“这不是意外能忍吗”之类之类的。      陌生的酒液味道有些呛人,不用想也肯定是廉价的牌子。      “味道如何?”银时的表情有些欠,略带得意,懒懒沉沉的声音笑意散漫。      “……难喝,”随着一声空响,鹤子将喝到见底的罐子随手扔进垃圾篓,唇角一弯,“和穷酸的大叔简直是绝配。”      对方身上曾萦绕不散的血腥臭如今已无迹可寻,只剩下了歌舞伎町废柴大叔的气息。什么威风凛凛的白夜叉,明明就是整天赊账拖欠房租,但还是会努力养活家里大胃王和巨型犬的苦逼自由职业者……哦对了,据说还有一副眼镜。      万事屋的旦那……坂田银时吗——听起来倒是意外不赖。      “你在说谁是大叔啊,”将她送到玄关边,银时嘴角一抽,“按照这个标准高杉那家伙也绝对跑不掉好吗。”      “咦,是这样吗?一不小心就忘记了。”      “这位小姐你的心已经偏出宇宙了喔。”      “这位先生你原来不知道吗,”鹤子站在门边回过身来,笑得眉眼弯弯,“人的心脏本来就是偏的啊。”      ……      鬼兵队最近有些清闲。      失踪了一日的总督回来后就感冒了,虽然只是低烧,鹤子照顾他两周有余了,却始终不见好。由于总督鲜少生病,更少表现出任何病痛,大家都难免有些担心。      一部分人忧心忡忡,自攘夷战争就跟着高杉的旧部倒是异常气定神闲,就差没提前进入退休模式,一边懒洋洋地在甲板上晒着太阳,一边手捧热茶互相唠嗑家常,神态安详非常。      “万齐先生,”医生难掩纠结地立在一旁,望着戴耳机的男人坐在窗边,漫不经心地调试琴弦。      “预防感冒的药都已经开完了,你看……?”      下方的甲板上传来鹤子说话的声音,被海风吹得有些模糊不清。本该待在房间里养病的高杉立在船头,鹤子无奈地将羽织披到他的肩头,右手环过他的背部,左手将另一沿的羽织前襟拉过来拢好,围严实了。      微微侧头,高杉垂着眼帘任鹤子替他拢好衣襟,暗紫色的碎发在海风中拂动,瘦削的侧面轮廓被左眼的绷带遮住了大半,沉默的背影透着极淡的柔和。      不厌其烦地列着发烧时的注意事项,鹤子说话的动作忽然一顿,试探性地碰了碰高杉手背的温度。大概是觉得体温有些凉了,她的眉头轻轻一皱,刚想覆住高杉的手,在海风渐大时反被他揽进了怀里。      海风猎猎追逐着羽织翻飞的衣角,仿佛没看到鹤子僵住的神情,高杉嘴角一勾,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那个医生仍等在窗边,万齐收回视线,随手拨了几个音,墨镜后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绪,唯有语气淡淡:      “维生素C片也开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  银魂最终章……来,抱紧我 知道动画要再开了,我的内心是炸成烟花的 但对于完结这件事,我还是静静地在角落做个芝士面包吧【抱膝蹲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嗜睡咩咩】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